第38章 ☆、證明

段君銘這次倒沒有批閱奏折,正在書案前讀着卷軸,邊讀邊笑着,一聽楚今朝到來,連忙擺手道:“楚卿不用多禮了,快過來看看。”

楚今朝剛進門還沒來得及行禮,聽他這話也只得走到前去,看看他是看到什麽了,這麽高的興致。段君銘把手邊的一份卷軸遞給他,道:“楚卿先看看。”

他遞過來的是一張考卷。原來是為秋試的事。如今考卷已經批閱完畢,最後有幾份送來段君銘這裏,讓他來決定一甲名次。

策論的題目只有簡單三個字“承宣論”。一看就知道是論述承宣年間,前興朝滅亡的原因。而段君銘遞給楚今朝的這一份答卷,開頭即直接點明觀點:“承宣之亂,始于楚今朝。”

楚今朝不由自主地擡眼睨了段君銘一眼。段君銘正抱着雙臂等着看好戲,見楚今朝看他了,也不加以掩飾,挑挑眉,示意他趕緊看文章。

楚今朝低頭繼續讀下去。這個考生緊接着指出承宣之亂有三:一、寵信男色,敗壞朝綱,失政心;一、偏聽偏信,視聽不開,失臣心;二、一己之私,□□掠斂,失民心。如此昏君暴君,再加上如此禍國男色,國之不亡,天将何存?

最後,一句話單獨成段:“然楚今朝之亂,并未終于承宣。”

意指楚今朝不僅禍亂前興承宣,還将禍及如今靖觀。

這篇文章洋洋灑灑幾千字,由內到外三個層次論證楚今朝對朝野造成的負面影響,引發承宣之亂,最後導致了國家滅亡。格式工整、言辭犀利,落筆處毫不留情,口誅筆伐将大興、将承宣帝、将楚今朝批得體無完膚,讓楚今朝看得脊背都發麻了。

他一字一句讀得很仔細,讀了一遍又一遍,最後卻放下了,并不滿意。

“楚卿覺得這份答卷如何?”段君銘幸災樂禍地看着他,深深地覺得這份考卷為他出了一大口惡氣。

楚今朝沒有多做評論,默默地将考卷還給了段君銘,請求能否再看看別的。段君銘也不避嫌,非常大方地站起來,示意他坐下慢慢看。楚今朝心中惦念着考卷,也沒有注意到這是多麽的于理不合,真的直接坐下,端着案上的考卷細細閱讀了起來。

有的說昏君無能,朝堂腐朽;有的說,天災滅國,□□逼民;有的說大興土木,國庫空虛……反正一個國家的滅亡原因無非是統治者無能,大臣多貪。文官愛才,武官畏死,國之不國。

可是,他們都沒有一個能說服得了楚今朝。

楚今朝看完最後一份,仍舊沉默不語。

段君銘抽出那第一份直斥楚今朝誤國的文章,笑道:“朕要欽點他為狀元,楚卿以為如何?”邊又讀着文中斥責楚今朝的一段,邊不懷好意地道出他的目的:“你說,他在朝堂之上,會不會當堂大膽向朕谏言,不誅楚今朝,誓不出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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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今朝從沉思中回神,聽到他這句話,才明白他是故意把自己叫來讀這篇文章,再點這名考生為狀元,抱着看好戲的心态,等着新科狀元來給自己找麻煩。

他還真是樂此不疲。就因為自己在金銮殿上回絕了再追查柳綿,駁了他的意?楚今朝暗地裏搖頭無語:段君銘這愛記仇的小心眼真是無藥可救了。開國第一次科考,他已經放棄了主考身份,如今要取一甲名次,實不該如此兒戲。

于是,楚今朝當即直言道:“這篇文章雖好,但是微臣以為并不足有狀元之才。論行文,他不是最好;論見解,他也不是最深。且此生義氣嚣張,若為狀元,将來難免傲氣。本來欽點狀元之事,輪不到微臣置喙。但陛下既然問了,微臣就鬥膽回答了。微臣以為,此生不可列為一甲。”

從狀元到名落一甲,至少就掉了三個名次,這差距不可謂不小。因為對方是堅決排斥楚今朝的,所以楚今朝這番話非常有假公濟私的嫌疑。段君銘也不在意,反而笑笑地點明道:“楚卿吶,公報私仇可不好。不過,既然楚卿認為他不行,那麽……” 停頓了一會,他非常歡快地做了決定:“朕非點他為狀元不可!”

楚今朝瞪着他,無言以對。

幾天後,金銮殿上段君銘親賜一甲進士三名。聖旨宣讀完畢,新科狀元郎果然拒不接旨,铿锵地說了一句:“微臣寒窗十年就是期望有朝一日能為國效力,但若要與此等禍國小人為伍,微臣寧可不仕!”

段君銘看足了楚今朝的好戲後,問了一句狀元郎想如何“為國效力”,然後順着他的回答意願,收回了點他入翰林院的旨意,給了一個巡戶監察禦史的八品官,主要巡查各地流浪兒童的安置和義學的辦理等問題,讓他們“安居樂業”。

看起來是狀元郎親自讨的差事,但從六品翰林修撰到八品監察禦史,一在天子身邊,一類比于流放,這兩者待遇千差萬別,滿朝文武卻愣是沒有一個人看出來,實際上是段君銘故意設下圈套的報複。至于到底在報複什麽,恐怕也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三年後,巡戶監察禦史回京複命,傲氣不再,鋒芒內斂,段君銘也毫不小氣地直接提拔他為禦史大夫,從此監督朝綱,倚之為心腹,後世評為“靖觀四貴”之一,更加不會有人記得如今的情形。

楚今朝本人也是到了那時才明白此時段君銘點此人為狀元,唯一看重的就是他敢在考卷上對楚今朝毫不畏懼毫不留情的批判,也才後知後覺地明白,他把新科狀元郎流放三年,固然是想鍛煉人,但首要的,也恰恰是懲罰他對自己的無禮批判。不過,那時候,他也早知道了,這個小心眼的皇帝,其實相當別扭矛盾,所以,笑一笑,也就過了。

現在的楚今朝預料不到以後,他唯一欣慰的是段君銘終于把安撫戰亂的問題放進了日程。戰亂中流離失所的孩子的安撫問題,恰是楚今朝專門向段懷越提起過的問題,批判段君銘不理國事。如今,段君銘主動安排此事,他終于安心了,也不再覺得段君是任性胡為,把先前故意點狀元與他為難的事也忽略不計了。

工程之事、狀元之事、安撫之事,段君銘像是在證明什麽似的,一步一步地重新觸及政事。

秋試結束後,緊鑼密鼓接踵而來的自然是段君銘親自應承的選妃。因為擔心皇帝變卦,早在籌備秋試時,禮部就已經将選妃的文牒派送到京中各名門閨秀府上去了,選定的日子,就在欽點狀元後的第三天。段君銘對他們的迫不及待頗有些無奈,卻也……只能無奈。

就在段君銘欣賞着滿庭芬芳的環肥燕瘦時,楚今朝正窩在翰林院的一個小角落裏奮筆疾書抄寫文書。只是邊抄着,他也不知不覺地走神了,想起昨日晚上段懷越還專門來提醒他,拭目以待段君銘的選擇,別忘了備好賭注。

當日他二人的賭約裏,都選了尚書右丞之女裴若善為後,而在二妃之上出現了差異,他選了中書令之女畢月以及兵部侍郎之女黎曉印,而段懷越則認為黎曉印與左侯衛将軍之女辛守辰更可能當選。

差異太小,很難分出誰輸誰贏。但,只要段君銘選裴若善為後,與段懷越的賭約他根本不放在心上。許是前期段君銘的任性胡為讓他太過失望,盡管近期段君銘各方面已經積極主動像個皇帝了,他還是有些放心不下。

瞧,最近翰林院裏只要提到選妃就用異樣的眼神看着他,這情景,哪裏又不是拜段君銘所賜?選妃準備期間,多少京中名媛有事沒事來跟他近乎,誰個不是想了解段君銘喜歡的男色到底是怎樣,是否真的好男風。最後,他敢包票,不少閨秀沒有選擇逃跑,都是迫于他的皇威。

但是,他還是不懂,到底那些人是從哪裏就認定段君銘喜歡他?幾次三番欲置他死地,甚至金銮殿上要打他“天杖”,三天小懲,五天大罰,他稍微拂逆下他,他必然成倍地報複回來。那那那,就連現在他必須趕集完成翰林院的差事都是因為得早點去藏書閣幹苦役——不也是拜段君銘所賜麽?

如果喜歡一個人是這樣的表現,他……他只能說段君銘演技太好了,哄過了所有人的耳目。

楚今朝幾乎是迫不及待地等着散值,然後名正言順地進宮,竊聽段君銘選妃的結果。若真是裴若善,他就真的可以放下一大半心了。

“你是認真的?”

乍聽到這個聲音,楚今朝不自覺地慢下了腳步。這聲音……不太熟,但嗓音裏暗含的氣質,絕不可能是普通宮女能表現得出來的。

“選都選出來了,你還不相信?”

漫不經心的一句話,這聲音就熟悉的緊了,楚今朝的腳步當即僵在原地。這是……

“我一直以為你只是權宜,不可能真的立後。”

段君銘。他能和誰以這種方式讨論選妃的問題?難道是?

楚今朝眼睛一亮,瞬間想起了段君銘曾經在邀他賞牡丹時吟出的“雲裳衣裳花想容,春風拂檻露華濃”。這就是段君銘想念的美人啊,居然一直在宮中?是誰,是誰?

“朕說了會選就會選,君無戲言。聖依,你逾矩了!”淡淡的話裏,隐含的是淡淡的威脅。

聖依?聖依姑娘?徐太後養大的義女,那個曾經下令殺他的聖依姑娘?天哪!

楚今朝心裏不自覺地在喊着不可思議,沒想到段君銘和聖依姑娘會有這麽一段,難怪聖依姑娘明裏是太後的人,暗裏卻向着段君銘。既然如此,還選什麽後,直接立她為後就好了?以她的身份地位,又受徐太後器重喜歡,當仁不讓的首選啊!

好奇心促使他聽下去,但是直覺又告訴他得趕緊離開。這種牆角是聽不得的啊!天知道,他只是想多繞些路了,多些機會聽到嚼舌頭的小宮女告訴他誰被選上了。誰知道,一路走過來,都沒人讨論這個,反倒聽到了這他不想聽到的悄悄話。

“立後之後,想退位更麻煩。你當真不打算退位了,對不對?”

什麽?楚今朝邁出的腳步又不知不覺地收了回來。段君銘……他果然曾經想過不當皇帝?

“朕早跟你說過了,計劃取消。”依然是淡淡然的語氣。

“是,你是說過了,是我不甘心。”聖依姑娘的聲音也有些無奈,軟了下來。“楚今朝到底是有什麽三頭六臂,讓你為他妥協這麽多?你真就這麽喜歡他?可他是個男人!”

一邊豎着耳朵傾聽,一邊掙紮擡腳離開的楚今朝,乍然聽到這句話,頓時瞠圓了雙眸。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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