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四

沈昭華被他這麽一說,心底一熱,雖是心甘情願,但沈寶璋竟能體察他的心意,他更是歡喜不盡,便握住沈寶璋的手道:“我查過了,做出那等事兒的人,乃是安國公府的大少爺,傅茂行。”

沈寶璋一下子僵住了,雙眸大睜,全身微微發抖,半響方才澀聲問道:“安國公府?為什麽?我們沈家……祖祖輩輩都不曾出過寧城,更不用說得罪京城裏的傅家!他……為什麽要對我們這麽做!”

他咬緊了唇,唇上滲出一縷嫣紅的血,整個人都在憤怒、不解、痛苦中顫抖,眼底好似燃着火。沈昭華直到他稍稍平靜了一些,才輕聲道:“這其中緣由,我亦不明白。你家中世代為農,你父母亦不過一介鄉紳,若說是有甚奇珍異寶引人觊觎,或者說得罪了京中世家,那便是笑話了。按情理而言,傅茂行不曾出京,你家亦不曾入京,如何開罪了他?只能說是莫須有之過了。”

“莫須有……”沈寶璋喃喃重複了一遍,漸漸扯出一個冰冷的微笑,低聲道,“終有一日,我要叫安國公府,滿門傾覆,死無葬身之地!”

沈昭華凝視着他,微微一笑,緩聲回應:“我相信你,只要你需要,我永遠都會和你站在一起。”

沒有得到回答,沈昭華亦不介意,繼續道:“過幾日,我會送你去白鹿書院就讀,你也可以參加科舉,入朝為官。”聽到這兒,沈寶璋眸中一亮,卻又黯淡下來,道:“可我…….”沈昭華笑道:“無須擔心,我已命人為你脫籍,且替你備了案,言明士子無故蒙冤受屈,實乃朝廷不查之故,現今你便是正經的童生了。”

沈寶璋聽得呆住了,數年沉淪,一朝翻身,反而好似置身夢中,全然不敢置信,好半響方才讷讷道:“我……不是戲子了?”見沈昭華笑着點頭,他朗聲大笑,直至笑出淚來,将這兩輩子的辛酸苦楚都發洩一空,而後道:“我不會去書院。”不待沈昭華說話,他忽而問:“王爺覺得,現今朝堂狀況如何?”

沈昭華神情一肅,反問:“賢弟之意呢?”

“哈,在我看來,動蕩就在眼前哪!”沈寶璋抽回手,背在身後,緩緩踱步,沉聲道,“聖上尚屬壯年,正是勵精圖治、大展宏圖之時,諸皇子卻已長成,隐有磨牙吮爪、躍躍欲試之勢。前兒大皇子督兵部、二皇子主吏部、三皇子入戶部,且俱都娶妻,妻族亦都正是鼎盛,現朝中大臣各有所向,奪位之争一觸即發。”他停下腳步,目光淩厲,“而一旦發作,必定牽扯甚廣,彼此傾軋,不到新皇登基,決不會終止。這其間,不知會有多少人頭落地,多少妻離子散家破人亡。”

沈昭華沉默不語,沈寶璋也不以為意,繼續道:“我雖沉淪,仍不曾遠離了廟堂。據我所知,大皇子性情英武悍勇,于兵事上頗為精通,雖不曾掌軍,然也是實打實剿過匪上過戰場的。惜乎過于剛愎,失之于暴虐,不仁;二皇子乃是嫡子,溫文雍容,有容人雅量,惜乎過于念舊,失之于軟弱;三皇子精明幹練,敢于任事,亦有心辦事,惜乎過于苛求,失之于偏執。至于四皇子五皇子,庸碌之輩耳。而此三子中,與安國公府走得近的,就是大皇子。”

“賢弟,”沈昭華定定望着他,眼神複雜,驕傲、喜悅、憂慮交織在一起,終化為堅定不移,他道,“賢弟果真是大才啊,只這一番話,勝過多少哓哓之徒。不錯,自兩年前傅茂行成婚後,便與沈元壽走得近了,沈元壽在朝堂上勢力與日俱增,這其中便少不了傅茂行的功勞,是以很得沈元壽的器重。”這沈元壽,便指的是大皇子,因沈寶璋的緣故,他也直呼其名,“你若是要報仇雪恨,定然繞不開沈元壽,必得做過一場。這白鹿書院,天下聞名,若是就讀于此,取得些名望,做起事來,必然事半功倍。”

沈寶璋只是淡淡一笑,他要名望做什麽。沈寶璋不會忘記,自己是來做任務的,只要完成任務,怎麽做,那只看自己的心意就是了。朝堂風雲變幻,大皇子起兵也不過是五六年的功夫,而上輩子傅茂行仗着自個兒知曉後事,扶立新君,也就是花了三四年而已。

時間這樣緊,要是還不緊不慢在書院裏磨蹭,賺些名望,花一兩年甚至更多時光,秀才、舉人、進士,一個個考過去,而後從翰林或是縣令做起,慢慢熬資歷,一步步爬到能對付傅茂行的位置,那要多少年?何況他畢竟是戲子出身的,這瞞不過多少人,這樣的污點一輩子都洗不掉,哪裏能夠走多遠!

現在,卻有個極好的機會,沈寶璋與傅茂行都知道,三皇子因受淑妃的影響,頗有向道之心,每月十五之時必會微服去城西崇真觀禮敬。這件事瞞得很嚴,直到後來争鬥激烈,方才因為一次刺殺暴露出來。

那時,大皇子被兩位兄弟逼迫甚急,以至于亂了陣腳,竟出了刺殺皇子這般事件,正是因了這等大不違之事,聖上大是震驚失望,方才日漸冷淡,動辄訓斥,大皇子心生恐慌,故而起兵反叛,最終落得那個下場。而刺殺三皇子的那一次,利用的便是三皇子每月去崇真觀的禮敬,竟險些成功了。

上輩子,傅茂行因前世得知了此事,故而安排了一場戲,他訓練了一個風姿卓越的道人,在那日那處與三皇子“偶遇”,這道人很有幾分仙風道骨的風範,且腹內也有一些墨水,口才便給,行止恰當,因而得了三皇子的喜歡,帶回了皇子府做了供奉。這道人從不幹涉政事,每日不過是談玄論道,吐納修行,是以漸漸得了三皇子的信賴,而後來,利用這道人,傅茂行每每料敵機先,屢屢得手,直到一次失了手,三皇子方才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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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寶璋既知了這事,自然要效仿一二,後日便是十五,沈寶璋打算借此機會,接近三皇子,博取信任好感,若是能一次到位自然很好,若是不能,也要留一個好印象,以圖後事。

然而這話自然不能同沈昭華講,不然如何解釋他知道這等秘事的呢?他只道:“兄長,我忍不了,”他眼眸中烈火灼燒,恨意好似潮湧,翻騰不休,冷冷道,“只要一想到這等血仇,我便輾轉難眠,胸中好似火燒,既知了仇人姓名,我只想着盡快報仇雪恨,如何能夠忍耐?若是照兄長所言,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報此仇,何況我之情形分外不同,有生之年,斷不能得登高位,倒不如照我所想的去做,或許能夠得償所願呢。”

沈昭華沉默片刻,長嘆一聲,只問:“你要如何做?”

“我決意,投靠三皇子。”沈寶璋慢慢道。

“三皇子?”沈昭華微微沉吟,問道,“為何是他?何況,奪位之争這般兇險,你又何必涉足其中。”

沈寶璋徐徐踱步,道:“傅茂行與大皇子牽扯甚大,他乃是國公府世子,日後必定繼承國公之位,且傅茂行為大皇子辦事,頗有成效,便是為此,大皇子也不會坐看傅家出事。我便是有天大的本事,不過是一介寒門,無依無靠,如何能和皇家對抗呢,能對抗大皇子的,必然也是皇子!”沈昭華打斷他,沉聲道:“你還有我!沈元壽,也不過如此,你何必放在心上。”

沈寶璋擡眼望他,忽而展顏一笑,嘆道:“兄長,你這般待我,我又如何忍心叫你陷身泥沼呢。你固然備受聖寵,然而大皇子乃是聖上親子,血脈相連,父母愛子之心,你怎争得過他,一旦失了聖心,只怕你之威名,就成了禍患了。倒不如似我定計,我在明,你在暗,反而可以為我所倚靠。”

他這一笑,當真是瑰姿豔逸,不同流俗,看得沈昭華目眩神迷,耳聽得他殷殷切切,都是為他所想,心中更是百般熨帖,脫口而出:“嗯,我都聽你的。”

沈寶璋又是一笑,一拂衣襟,坐在紅木雕五福奉壽祥雲紋八寶椅上,道:“二皇子皇後所出,禮法所鐘,妻族乃是關東柳家嫡長女,麾下世家子雲集,并無我這般寒門子的容身之地啊。”他說完,微微眯起眼,輕笑道,“我倒要看看,到底是誰會贏?”沈昭華大步上前,一把将他納入懷中,狠命一摟,冷聲道:“我只知道,若是你受了委屈,我必會出手!”

沈寶璋将頭靠在他胸前,閉上雙眸,輕輕“嗯”了一聲,微微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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