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二十
這詞兒讓聖上一怔,雖不知就裏,但他本能地升起一種不祥之感:“是何意?”
趙芳兒笑了,這笑容帶着一點嘲諷,又有一點仇恨,還有一點悲涼:“我朝的律令,乃是刑部查案,大理寺審案、判罰,而後刑部關押、監斬。若是死罪,從關押到監斬,還有一段時日,這段時日,若是無錢無勢之人,不過是等死罷了,可要是有錢有勢的,卻還有一條路可走,那就是‘宰白鴨’。”
說道此處,聖上已有了明悟:“就是說-------”
“不錯,就是尋人替死。”趙芳兒直言不諱,冷冷道,“他們舍不得抛下榮華富貴,更舍不得送命,就串通官府,拿一些錢財,買個人,替他們挨那一刀。窮人為了錢,主動認了罪,就像是貪圖錢財主動送死的白鴨一樣,是為‘宰白鴨’。”她眼底燃着烈烈火焰,那是恨,傾盡三江五海也洗不淨的恨,“若是如此,我也沒什麽好說的,活不下去了,只好拿一條命,給家裏買個前程,這也是命。可有的卻是時間緊,倉促間找不到白鴨,拿了外地人或是無親無故的來抵,那人不願意,談不攏,他們與衙門有所勾結,就硬逼着畫了押,我哥哥……我哥哥就是一個。”
她直視着聖上,面容平靜:“主子告訴我,只要好好兒做事,自然會替我找到我妹子,我勤勤懇懇,從無懈怠。後來,主子告訴我,我妹子找到了,可惜,已經死了。我聽了,當時就吐了血,過後就覺得不對,主子的勢力要說多強,我是知道的,這麽多年來,不曉得多少家青樓和宅院裏有我們的人,何況是京城,能夠引得二皇子過去,那青樓也不同凡響了,不可能沒有咱們的人的,若是如此,主子只要稍微看顧一點,我妹子……我妹子就不可能出事!後來,我暗地裏花了大力氣去查,才曉得,我妹子,”她長長吸了一口氣,緩緩道,“我妹子和我一樣,主子是找到了她,可我妹子,比我漂亮,比我聰明,又比我年紀小,好教導,就把她也當成了好胚子,安排她做了妓子,也不須多花力氣,直接送到了樓子裏,安排一個日子引了二皇子上門,時間到了,就通知了柳家,柳家自然不許二皇子被這麽個妓子迷住了,不然,大婚後,哪還有柳蕙蘭站的地兒?我妹子必須要死,卻把我外甥女搶了回來,只對我說,我妹子沒能救回來,但幸而娃兒還在,叫我不要傷心,時機到了,主子會安排我替我妹子報仇。”她不由得嗤笑一聲,“哈,說得好,我雖知道了,又能怎樣?主子勢力這般強,我怎麽抗得過?何況還有令月,我妹子就這麽一點骨血,我不能不為她考慮。可是……可是我後來知道…….後來知道我哥哥…….我哥哥死了,死在一群人渣敗類手裏,他是冤死的,他沒有罪。”
聖上沉聲道:“你且詳細說來,若為實情,朕必會懲處那些人等,還你兄長一個公道。”
“公道……公道……呵呵呵呵…….”趙芳兒神情古怪,冷笑道,“我早就不指望了,我自己會讨回來的。那個昏官,是金平縣的縣令,犯事的,是縣裏一個大戶的兒子,争風吃醋打死了人,急切間尋不到肯替死的白鴨,恰我哥哥正到了縣裏來尋妹子,預計住上十天半月就走的,那大戶派了人,把我哥哥抓了,送到牢裏,先是挨了一頓板子,打得遍體鱗傷,後來又用了刑,那些積年老手的手段,任是個英雄豪傑,也受不住地。我哥哥起先還不肯,咬着牙受了,後來實在是吃不住,松了口。他被放下來時,動也動不了,話也講不出,那些人就按着他的手,就着手上的血,畫了押。拉到大堂上,三兩句就判了,大夥兒都知道他是冤枉的,可誰也不敢說出來,只怕得罪了官府和大戶,過了兩三天,我哥哥就被問斬了。”
這話說得平平淡淡,可細細聽來,實在是背後冒着寒氣,聖上怒不可遏,咬牙道:“這種事兒多麽?為何朝廷竟不知道!”
“朝廷?呵呵呵……朝廷,”趙芳兒嗤笑着,看着聖上的眼裏,都是漠然,“朝廷怎麽不知道?聖上去問問那些刑部的官兒,去問問那些知府知縣知州,去問問那些師爺小吏,去問問當過地方官兒的那些個大員們,他們怎麽不曉得?只不過沒和聖上說而已。光是江南那一片兒,宰白鴨的案子,就百數十起,何況是全天下呢。難不成,那些個老爺們竟然就一起也沒碰到過?不過是手底下不清白,或是怕麻煩怕被問責罷了。若是真個殺錯了人,上官問罪下來,就算不丢了烏紗帽,也要好生吃吃苦頭吧,何不将錯就錯,一床被子遮掩過去?更甚一籌的,本就是相互勾結,那大戶為了打通關系,上上下下打點衙門的銀子就花了大幾百兩的銀子,給縣令的就更多,不下數千兩,為着這銀子,什麽事兒幹不出來?”趙芳兒似笑非笑似哭非哭,慢慢道,“聖上若是要追究,呵呵,也不曉得有多少官兒能夠脫身?”
“朕只知道,”聖上目光銳利,神色冷淡,“朕之子民,無論貴賤貧富,理當從律法行事,若有違背,縱然可依人倫有所增減,亦當按律而判。朕若是不知,也就罷了,可既然知道了竟有此等事,還是遮掩過去當成不知,便是個昏庸天子!”
趙芳兒聽着,斂去了那一抹諷刺的笑意,低下頭,也不知在想什麽,忽然道:“聖上……是個好皇帝。我确實很恨二皇子,但……我也恨主子,我妹子的死,完全是他們一手導致的,而我哥哥……他們竟瞞了我這些年,我竟是,連我哥的屍骨也不曾尋到,更不曾好好兒為他燒些紙錢,想來,他九泉之下,也過得不安生的。如今把這些事兒告訴了聖上,也算是一種解脫,小女子自知,欺瞞聖上,罪孽深重,小女子認了,還請聖上放過令月,她什麽都不知道,只是個小孩兒而已,她是無辜的。”
“朕只問,你的主子是誰?”聖上盯着她,“你這般聰穎,想來心中當有所猜測才對,或者,你早就知道了。”
趙芳兒怔怔想了半響,終是長嘆一聲,道:“小女子确實有所猜疑,這些年,莊子裏的人來來去去,死的死,失蹤的失蹤,留下來的老人兒并不多了。大夥兒雖嘴上不提,但心裏又如何不對主子心懷猜測呢?像我們這樣的莊子大大小小,怕不有上百上千,每日裏花出去的銀子,流水一般,雖說我們買賣情報、做妓子做下人做殺手都有賺頭,可是也耐不住這麽花,是以都認為,主子必是個手眼通天的大人物。聖上若是要查,倒是可以從金家莊子開始查起,那個所謂金家的少爺,必是和主子有些瓜葛的。還有這些年訓練出來的妓子,別的我是不知道,但這個莊子裏的,我依稀還記得幾個,聖上若是要查,我可以寫出來。”
聖上點了點頭:“嗯,那個李令月,朕會為她尋個好人家,讓她承歡膝下,無憂無慮地過完一生的。”
趙芳兒微微一笑,便恢複了平靜,斂衽為禮:“小女子拜謝陛下,恭祝陛下,千秋萬載,福壽延綿。”
大牢中,聖上的腳步聲漸行漸遠,依稀可以從身後的牢房中聽見女子低低的聲音,斷斷續續,模糊不清:“……. 為善的受貧窮更命短,造惡的享富貴又壽延。天地也!做得個怕硬欺軟,卻原來也這般順水推船!地也,你不分好歹何為地!天也,你錯勘賢愚枉做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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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過一個拐角,終于,再也聽不見了。
作者有話要說: 終于寫完了這一章了,下次更新在三天後了喲,抱住親親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