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深冬,細碎的雪花如鹽粒一般飄飄灑灑從天而降,窗外白茫茫一片,坐在窗前凝神聽診的人幾乎與這雪景融為一片。
周濟生将聽診器取下,溫和地對患者說:“不是什麽大問題,但是以後盡量早睡。”他寫好病歷遞給患者,患者連連道謝離開了診室。
“周醫生,你今天不是請了半天假麽?”護士小孫看了一眼牆上的挂鐘,時針指向了上午十二點,這個時候已經是醫院的午休時間了。
周濟生這才注意到時間早已過了,他又擔心還有候診的病人,站起身來看了一眼候診室的人,見還有一位病人,周濟生對小孫說:“還有最後一位,看完吧。”
小孫笑微微地說了句“周醫生可真敬業啊”,然後就去替周濟生叫最後一位候診病人了。
天氣預報報道今天是小雪轉大雪,中午剛過,細碎的小雪變成了飄飄揚揚的大雪,周濟生撐着傘,一腳深一腳淺地踩在雪地上,艱難地走着。
從周濟生工作的博仁醫院到京南大學的老校區,一般徒步需要四十分鐘,周濟生十二點半從醫院出來,足足花了近兩個小時才走到京南大學的校門口。
天氣晴好的時候,京南大學對面的小路上總會有許多做生意的小販,大雪的天氣,對面小路上就顯得冷清了。只有一位年過五十的老板娘裹着一條舊圍巾,穿着幾年前的舊羽絨服,瑟縮地站在她賣蒸糕的小攤後面,不停地搓着手。
“老板娘,天這麽冷,雪又下的大,您還出來擺攤啊?”周濟生走到了賣蒸糕的女攤主面前,笑微微地與對方打招呼。
老板娘剛才顯然是在出神,聽見有人喊她,連忙伸手要揭開放着做蒸糕食材的木桶,準備人客人做蒸糕。周濟生本來是想與熟悉的女老板打聲招呼,見老板娘揭開了木桶蓋,他也沒拒絕說不要。大雪天裏還出來做生意的人都不容易,周濟生索性要了兩個。
“哎喲,是周醫生啊,剛我都沒認出來。”老板娘一邊做蒸糕,一邊打趣周濟生,“您從京南大學畢業也快三四年了吧,現在咋樣啊?”
周濟生扛着傘,往小攤放的簡易爐子邊靠了靠去烤烤火,也順便跟老板娘聊聊天:“托您的福,一切都不錯。”
聽周濟生這麽說,老板娘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周醫生您是文化人,父親又是醫學院的院長,這樣世家教出來的人真是會說話!”
周濟生仍舊笑微微的,眉梢悄悄地挑了一下,立刻恢複了原樣。
老板娘的動作很快,兩分鐘就做好了兩個蒸糕,她遞給周濟生的時候叮囑周濟生快些吃,不然涼了就不好吃了。周濟生拿了一個蒸糕,把另一個放到了小攤上的保溫箱裏,一邊吃一邊繼續和老板娘聊天。
“周醫生是等人?”老板娘一開始以為周濟生是去找他父親周博院長的,卻不知道周濟生早已離開了周家獨自打拼。
周濟生咬了一口熱乎的蒸糕,蒸糕裏夾了紅棗和栗子,外皮軟糯可口,內陷香甜适中。他中午沒吃飯,正好一個蒸糕果腹足以。周濟生點點頭,望着正前方被大雪覆蓋的京南大學校園,看着零星撐傘走在校園裏的學生,嘴角微微抿出了一抹淺淡的笑容來。
“是等女朋友吧,”老板娘見周濟生的目光一直徘徊在校園內,也猜到了周濟生等的應該是女朋友,“周醫生的女朋友一定是個大美人吧。”
“嗯,大美人。”周濟生下意識地接口,他愛的人的确是個美人啊,五官俊朗,儀表堂堂,今天還即将升任文學院的副教授,想到這裏,周濟生得意地勾唇笑了出來。
老板娘見周濟生臉上帶着笑,知道被自己說中了,此時有幾個學生來到她的小攤前買蒸糕,老板娘忙忙活自己的生意去,沒法與周濟生再繼續聊下去了。
周濟生靠在小路旁的牆邊,把最後一塊蒸糕吃完,茫茫的雪霧之中,一個熟悉的身影漸漸出現。周濟生忙向老板娘打了個招呼,拿着剛才給徐昊冉留的一塊蒸糕,迎着身影跑了過去。
雪霧越來越薄,周濟生走到徐昊冉身邊把蒸糕遞給徐昊冉:“怎麽樣?通過了?可以慶祝了?”
徐昊冉接過蒸糕,瞟了一眼與自己并肩站着的人,對方臉上的表情比他自己還要高興。徐昊冉嘟囔了一句:“都三十多歲的人了,怎麽還跟個孩子一樣?”
“我這不是關心你嘛,”周濟生笑嘻嘻地篤定說,“一定沒問題是吧!”
徐昊冉對周濟生翻了個白眼:“你又不是我們院的,你怎麽就這麽肯定沒問題?”
“那還用說啊,誰讓我最了解你!”
“……”徐昊冉臉紅了起來。
周濟生見徐昊冉害羞的樣子,笑得更開心。徐昊冉不是個容易害羞的人,但是在周濟生面前徐昊冉總會臉紅。周濟生還曾經替徐昊冉聽過心跳,最後得出的結論是徐昊冉一定很愛他,徐昊冉當時對着周濟生直翻白眼。
“走,給你慶功去!”周濟生替徐昊冉拿傘,攬住徐昊冉的肩頭,徐昊冉吃着熱乎乎的蒸糕,兩人同在一把傘下走出了京南大學的校園門口。
做生意的老板娘正巧擡頭,看見走過自己身邊的兩人,老板娘直愣愣地看了許久,這才回過神來,不自然地勾了下嘴角。
周濟生定的是一間日式的居酒屋,徐昊冉雖然是研究中文的,但是對日式文化同樣感興趣。周濟生對食物不挑,只要吃得健康養生就好。
居酒屋的老板是周濟生曾經治療過的病人,親自将周濟生迎到了定好的包廂內,還免費送了一個刺身拼盤感謝周濟生。
等老板離開後,徐昊冉一邊用熱毛巾擦着手一邊對周濟生說:“你都快兼濟天下了啊,剛才那個蒸糕不會也是老板娘免費送的吧。”
這次輪到周濟生有些不好意思了:“我一個小醫生哪有那麽厲害。”
周濟生念的是京南大學首屈一指的醫學院,本碩博連讀了八年的臨床醫學,以第一名的成績從京南大學畢業。當時周濟生找工作的時候,多家醫院送來橄榄枝,周濟生的父親周博也替周濟生找到了到了京南市第一的醫院,但是不論是發來橄榄枝的醫院還是市第一醫院,周濟生統統回絕了,他最後去的是一家剛在京南市建立不到兩年的合資醫院。周爸爸責怪周濟生不明事理,後來在周媽媽的勸說下,周爸爸氣才消了一半。周媽媽說周濟生好歹是在醫院工作,也不算丢了周家醫學世家的名聲。然而這事才過了半年,周濟生又做了一件事,讓周爸爸平息的怒火又一次挑了起來。
徐昊冉聽出了周濟生語氣裏的落寞,他感覺自己的心疼了一下,周濟生想得到父親的認可,但是他們倆在一起的事情這輩子都無法得到周爸爸的原諒了。
“對了,你評上了副教授,那個老院長沒欺負你吧?”周濟生不想破壞現在的氣氛,他将自己心頭的感慨全部壓下,關切地問徐昊冉。
“沒事,其他教授都支持我,他做不了主。”徐昊冉給面前的小杯裏倒了點梅酒,語調冷了幾分。
自他從文學院畢業後提交留校申請被院長駁回到現在已經過了三四年,這三四年裏徐昊冉在文學院如履薄冰,好在他的導師對徐昊冉特別看重,認為徐昊冉可以接替他的衣缽,但是老院長卻對徐昊冉沒什麽好臉色。徐昊冉以為是周濟生的父親在老院長的面前告狀,後來多番打聽才知道老院長說徐昊冉小聰明耍得太過頭,人品不正,他不願文學院有徐昊冉這樣的人存在。歸根到底,老院長與徐昊冉的恩怨不過在于徐昊冉博士畢業論文裏有推翻了老教授撰寫的論文裏的一個結論,在徐昊冉答辯的時候,老教授與徐昊冉争論了許久,最終徐昊冉從各個角度證明了老教授錯誤的觀點,老教授不得不接受徐昊冉的結論,但這仇也就結下了。
說到底都是老教授的固執己見,徐昊冉覺得自己并沒有什麽錯。
周濟生沒再繼續追問下去,另起了個話題将剛才的話題一帶而過:“博士畢業四年後評上副教授,下個目标是不是四年評上教授啊?”對于徐昊冉的努力,周濟生很是期待。與徐昊冉認識這麽多年,徐昊冉一直努力上進,周濟生是真羨慕一直都在拼搏的徐昊冉。
徐昊冉拿起周濟生面前的小杯給對方斟了一杯酒:“我會比你快一步當上教授的。”徐昊冉的自信有時候也讓周濟生頭疼。徐昊冉一直以為老教授是嫉妒他年紀輕輕就評上了副教授,所以才會不停地找他麻煩,但是作為旁觀者,周濟生比徐昊冉看得透徹些,老教授對徐昊冉的嫉妒心并不是那麽簡單,他曾對周濟生的父親說過徐昊冉的自負與自大并不是一個學者該有的态度,片面的相信自己的結論,忽視他人的論證,從這一點上來說,徐昊冉并不是一個優秀的學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