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周葉】如影随形
第一卷 鬼影幢幢(1)
(1)
葉修今天的工作結束得很很晚。
臨近十點,他才終于把處理好的圖紙打包傳回公司,讓業務部的人與甲方的交涉,然後關閉CAD,站起身,套上一件淺棕色外套,出門去吃今天那頓遲來的晚飯。
葉修在一家京味小炒店裏吃了一碗鹵煮和一碟餃子,填飽了肚子,慢悠悠地走在夜色漸深的街道上。
迎面走來幾個年輕男女,約莫二十歲出頭的年紀,女孩兒們穿着布料極少的低胸短裙,臉上濃妝豔抹,男孩兒們則染着五顏六色的頭發,皮衣和鼻子、耳朵、嘴唇上都綴着丁零當啷的金屬環。
他們有人嘬起唇,向葉修吹了一聲口哨,葉修挑起眼皮,向那幾人投去漫不經心的一瞥,正巧看見一個塗着果凍藍口紅的姑娘盯着他,伸出舌頭舔了舔嘴唇——那兩瓣亮藍中一抹鮮紅一閃而過,葉修仿佛看到,那舌尖像蛇類一樣,帶着一個分叉。
葉修用力眨了眨眼,覺得自己一定是眼花了。
不等他看個仔細,幾個青年男女已同他擦身而過,大聲哄笑嬉鬧着越走越遠。
葉修大學畢業以後,就獨自一人南下到榮耀市生活。
這是一座臨海的城市,忙碌、繁華而又現代化,生活着C國數量最龐大的移民和外籍人士,市中心摩天大樓林立,酒吧、商鋪和賭場通宵營業,是一座名副其實的不夜城。
榮耀市的生活極為便利,只是治安欠佳,連葉修這種平日裏忙着做工程,幾乎足不出戶的宅男,也隔三差五能在當地報紙上看到哪裏又出現入室搶劫、街頭械鬥、無名女屍等案件,而後續的偵查報道卻總是十分含糊,而當地居民似乎也習慣了這種無頭公案般的不了了之。
不過這些印在報紙上的鉛字所講述的血腥故事,似乎和葉修的生活并沒有多大關系,他的生活極為簡單而又規律,每天蹲在家裏完成設計院分派給他的工作,和甲方通過通訊軟件交涉,只不時外出買些生活用品,或者尋點兒好吃的東西解解饞,除此之外,他就像一個與世隔絕的修道者一般,幾乎和旁人再無接觸。
只除了,他偶爾會像今晚這樣,走進這條霓虹燈閃爍的昏暗小巷子裏,推開其中一扇厚重的橡木色雕花門,鑽進這家名叫“Blue Rain”的酒吧。
“Blue Rain”是一家只招待男性客人的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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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一般的Gay吧不同,這裏沒有迷幻的迪斯科和熱辣的豔舞,相反,酒吧店面不大,而且極為安靜,燈光昏黃,入耳是慵懶優雅的藍調,空氣中透着淡淡的苦艾酒清香,裏面的客人不多,三三兩兩聚在一起,低聲交談,情态暧昧而親密。
葉修徑直走到吧臺前,拉過一張高腳凳,坐到了酒保面前。
“Hi,葉修,好久不見了。”
酒保名叫喻文州,是一個有着柔和笑容,态度溫文的年輕男子,他既是調酒師,也是這家酒吧的老板,為人沒有親切而且沒有一點架子,葉修和他很聊得來。
“文州。”葉修接過喻文州遞給他的薄荷蘇打水,淺淺啜了一口,笑着回答:“是啊,最近挺忙的。”
喻文州又擺出一小碟什錦香腸,三色的香腸薄片上斜插着兩把精致的銀叉,“你看起來精神不太好,”酒吧老板借着幽暗的燈光,仔細打量着葉修眼眶下的烏青痕跡,“最近沒有好好休息?”
葉修下意識擡起手揉了揉額角,垂下眼苦笑了一下,“是啊,最近睡着了老是做夢,根本睡不好。”
喻文州眸光一閃,只是葉修剛巧垂着眼皮,沒有注意到對方表情那一瞬間的異樣,“哦?夢到什麽了?”他神色淡定地笑着,一邊純熟地調着下一杯軟飲,“難不成你已經想起你忘記的那段記憶了?”
“哪能呢……”葉修搖了搖頭。
“雖然醫生說是腦挫傷後遺症造成的近事遺忘,說不準什麽時候會突然想起來,不過都過去一年多了,我都不抱希望了。”說着他将杯中的薄荷蘇打水喝盡,接過喻文州遞給他的另一杯飲品,“反正也不過幾個月的事,也沒什麽大不了的,忘了便忘了吧。”
葉修一年半前曾經遭遇了車禍,他在加班到深夜歸家時被一輛酒駕的小轎車撞下索橋,奇跡般地被一根突出的鋼筋挂住衣服,沒有摔進底下浪濤洶湧的海灣裏。他傷得不算重,至少沒有缺胳膊斷腿的,只是因為頭撞到橋墩,在醫院昏迷了一星期,醒來以後,他發現自己忘記了車禍前幾個月的事情,連出事時的情況都想不起來了。
他在醫院住了三個星期,雖然徹底丢了好幾個月的記憶,連帶着以前的舊事也有些混亂,不過好歹生活技能都還完好無損,那個站在病床前、紅着眼把他狠狠教訓了一頓的弟弟葉秋他也能清楚認出,所以葉修心很寬地覺得這不算什麽大事,出院以後從原單位辭了職,重新找了一間不用在辦公室加班到深夜的公司,投入到了新生活之中。
只是那次意外之後,大約是頭部受過傷的緣故,他經常頭疼,晚上睡不安穩,有時候甚至會整晚整晚地做夢,但夢境卻格外淩亂,他甚至連一個完整的片段也記不清楚。
葉修為此還特地去醫院開過安眠藥,但效果并不很好,他照樣整晚整晚地被淩亂的夢境糾纏。不過萬幸他現在的工作時間比較自由,所以糟糕的睡眠質量也不至于太過影響生活。
因為和喻文州交情不錯的關系,葉修的這些情況,他也斷斷續續和對方說過,只不過他未曾說過,他隐約有種感覺,自己忘了什麽非常重要的事情,只是他性子一向灑脫,覺得記不起來的事再如何勉強也沒有,塞翁失馬焉知非福,也就不再多糾結什麽了。
今晚的客人不多,喻文州也不甚忙碌,于是一杯接一杯地給葉修調制不含酒精的軟飲,陪他聊天。
葉修喜歡來Blue Rain,他知道自己是個Gay,喜歡的是身材高大、面目英俊的男人。只是他出入BlueRain的原因,卻從來不是為了獵豔,即使酒吧裏常有長得不錯也符合他審美的單身年輕男子光顧,他卻從來沒有主動搭讪,也不接受來自陌生人的勾搭,他在酒吧裏唯一的聊天對象只有老板喻文州,卻只是把他當做可以交心的好友。
那是因為,葉修隐隐覺得,他似乎喜歡過某個人,以至于除了那個人之外的其他人,他都沒有半分興趣。
但那個人究竟是誰……
葉修撐着下颌,慢慢喝完杯中橙汁兌出的冰菓茶,在空茫的記憶中搜尋那個人的影像,但卻如同以往無數次的嘗試一般,什麽也想不起來。
他有一搭沒一搭地和喻文州聊着天,又坐了一陣,站起身,示意自己要去一下洗手間。
待葉修離座之後,一個男人走到喻文州跟前,這人身穿毛領背心、染着橘紅色頭發,打扮得非常時髦,他一邊扭頭看着洗手間的方向,一邊對老板笑道:“那人是誰?人類?”說着舔了舔自己穿着環的下唇,“長得不錯,皮膚也白,正合我胃口啊!”
喻文州唇邊笑意不減,只是挑起眼皮,瞥了他一眼,眸光中帶着警告的意味:“不要打他的主意,他是藍雨罩的人。”
那人聞言,興趣索然地聳了聳肩,“這年頭講究的不就是你情我願嘛……”他接觸到喻文州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瑟縮了一下,連忙攤開手,“行行行!我聽你的,絕對不會對他出手,我保證!”
吧臺發生的小插曲,已經走遠的葉修當然無從得知。
他熟門熟路地閃進酒吧角落的洗手間門裏,解決了生理需求以後,葉修一邊洗手,一邊打量了一下鏡子中的自己。
鏡中的男子久不見日光,嘴唇顏色淺淡,臉色蒼白得有些不健康,襯得兩眼下青灰陰影更加明顯。頭發淩亂,劉海有些長,被他用沾水的手背一抹,幾縷帶了水汽,貼在眉骨上。
葉修呼了一口氣,低頭看了看自己剛剛用來撥開劉海的那只手——手形修長,五指纖細,骨節不顯,指尖菲薄,模樣極是漂亮——而在這只極為漂亮的手的手心中央,卻有一道深紅色的長長疤痕。
那疤痕像一條帶腳的蜈蚣,從右手中指關節處一直貫穿到手腕部,生生把掌紋一切為二。那是車禍落水給他留下的疤痕,位置雖然明顯,但不翻開手心的時候就不會有人注意到。
當然了,以葉修的性格,只要不影響他操作繪圖軟件,就算會被人看見,也是毫不在乎的。只是,不知道為什麽,現在洗手間略帶昏黃的燈影下看起來,這道傷疤像被血沁透了一般,乍看上去,紅得有些觸目驚心。
葉修在水下又沖了沖手,像是要試試能不能把那紅色洗掉,當然毫無作用。他自嘲地一笑,從架子上抽了一條幹毛巾擦了擦手,然後轉身想要出去。
就在這時候,他聽到了一陣甜膩而急促的呻吟聲。
葉修停下腳步,左右打量了片刻,終于發現聲音是從洗手間的窗戶外傳出來的。
Blue Rain的洗手間有一扇小小的窗戶,玻璃上貼着蔚藍水波紋的膠紙,擦拭得十分幹淨,此刻正半掩着,窗外是一條偏僻狹窄的小巷,那些暧昧的聲響,正是從那條連路燈光都照不到的巷子深處傳來的。
葉修糾結了半分鐘,在好奇心的驅使下,終于忍不住把窗戶玻璃又推開了一點,探出半個腦袋,望向聲音的來源。
在距離小窗戶大約十步遠的黑暗裏,葉修借着天上明亮的月色和周圍建築物窗戶裏漏出的燈光,看到了兩個交疊在一起的人影。
兩個人影一高一矮,大約有十厘米的差距,此時矮個的那個,正像水蛇一樣纏住另一個人,一只手對方身上亂摸,另一只手撕扯着兩人的衣服,口中發出甜膩的嬌喘和催促:“哥哥,快點嘛……來……摸摸我……”
葉修無聲地咂了咂舌,雖然那矮個兒的人故意捏着嗓子,但還是能清楚聽出,那是個年輕男子的聲音。
就在他這麽想的時候,那個高個的人低下了頭,似乎是在親吻對方的頸項,而矮個的那人,已經甩掉了自己的上衣,露出光裸的背脊,又去脫自己的褲子,樣子像是早就迫不及待了。
兩人拉扯了一陣,矮個的那個把高個的推搡到了靠牆的位置,扭着腰又纏了上去,緊貼着對方的胯部蹭來蹭去。
因為兩人移動了位置的關系,從葉修的位置,已經不能直接看到那兩人,只能看牆壁上兩條交疊的影子,被三樓窗戶裏的燈光拉得極長——葉修眨了眨的眼睛,他似乎看到一條長長的東西在牆壁的投影上飛快一閃,又瞬間消失無蹤了。
這時兩人已經似乎戰至酣暢處,馬上就要進入正題了,全都衣衫不整,動作也越來越露骨,矮個的那個親哥哥好哥哥地叫個不停,高個的那個卻由始至終沒有發出一點兒聲音。
葉修無趣地癟了癟嘴,就準備縮回腦袋不再看了。
然而就在這一秒,葉修看到了令他覺得極為驚悚的畫面——那道高個的影子,像是忽然伸出一只手,抓住了埋在他頸項邊的矮個兒的頭發,接着,伴随着矮個男孩忽然拔高的慘叫聲,生生将那個頭顱從對方的脖子上扯了下來。
葉修緊緊地捂住自己的嘴,強壓住差點沖口而出的驚呼聲。
他眼睜睜地看着那上一秒還和矮個青年軀體交纏的男子,一手揪着情人的頭發,一手壓着對方的身體,将他的頭從脖子上撕下來,斷口末端還拖着長長的像是腸子內髒一樣的東西,紅色的液體随着拖拽的動作甩到了牆上,留下一大片噴濺的污漬。
葉修完全愣住了,作為一個活在和平年代的宅男,他平常連恐怖片和懸疑片都很少會看,更別說親眼近距離目睹這般血腥的殺人現場了。
他在的腦子中同時充斥着許多個念頭,比如說僅靠一個男人的力量,怎麽可能将另外一個人的人頭活生生從頸項上撕下來,又比如說現在他是不是應該趕緊撥打報警電話,但萬一警察來不及趕到呢?他是不是應該記住那個兇手的長相和特征?
就在這時,那一言不發的沉默男子已經一把丢下手中的頭顱,另一只壓住無頭身體的手也驟然放開,任由那具赤裸着上半身的軀體轟然倒地。
以甩到牆上的大片血跡判斷,葉修覺得那男子身上應該已經沾滿了鮮血,但那影子卻像毫不在意一般,連手都不擦一擦,扭頭就要走出巷子。
看到人影向着他這邊的方向移動,葉修連忙往窗戶下一縮。若是被此等兇殘的殺人犯發現,怕是會被毫不猶豫地殺人滅口吧。
所幸那高個兒的男人像是沒有注意到躲在窗戶後面的葉修,快步從小巷中走了出去。
窗戶正對着鏡子,從葉修的角度,正好借着鏡面的反射,瞅到了走出小巷的男子的長相。
因為玻璃間的縫隙很窄的緣故,葉修只能看到短短的一秒。但就是那一秒的驚鴻一瞥,卻讓他看到了一張極為俊美的側臉——從額頭到鼻尖再到下颌的線條流暢圓潤,精美如白玉雕成,嘴唇很薄,唇線緊抿,表情冷毅,精致的臉頰上沾了一滴暗紅的鮮血,顯得既糜麗又可怖。
無端地,葉修打了個冷顫,一陣電流似的戰栗從腳尖升起,直貫頭頂——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總覺得那個男子似乎在經過窗戶前的時候,向裏面瞥了一眼,有那麽一瞬間,似乎隔着鏡子,和他的目光碰了個正着。
他不敢再多作逗留,快步走出洗手間,向吧臺跑去。
葉修沒有帶手機出門的習慣,他要向喻文州借電話報警。
第一卷 鬼影幢幢(2)
(2)
警察來得很迅速,只是就算再快,兇手也早就跑得不見蹤影了。
葉修作為第一發現者和目擊證人,在警察局折騰到天蒙蒙亮,才終于可以回去了。
從警察局出來的時候,喻文州開着一輛SUV等在門外,十分仗義地将身心俱疲的葉修送回了家。
“沒想到在Blue Rain附近居然發生了這種兇案。”
喻文州在紅燈的間隙側頭看了葉修一眼,毫不意外地看到了對方因為疲勞和睡眠不足而顯得異常倦怠的神色,“到家以後就早些休息,最近城裏治安不太好,你還是少出門吧。”
葉修耷拉着眼皮,有氣無力地點了點頭。
雖然他已經很累,但作為一個剛剛目睹了兇案現場的普通人,滿腦子都是那些血腥的畫面,還有兇手俊美但殘忍的側臉,以及那仿若目光中隐含刀鋒的一瞥。
他苦笑着回答:“經過這麽一遭,我起碼三個月不想離開家門一步了。”
喻文州沒有說話,他垂下眼,掩飾住自己滿意的表情。
葉修住的公寓跟警察局同屬一區,開車只要十分鐘。喻文州熟門熟路地将車停在葉修家樓下,溫言叮囑兩句,才放他下車。
等到葉修的背影消失在視線範圍之內,喻文州才接通從剛才開始就一直震動個不停的電話,在對方連珠炮式的語音轟炸之後,他只簡短的回答了一句:“我馬上回來。”
喻文州回到Blue Rain的時候,那扇不起眼的小門上正挂着“CLOSE”的牌子。只是他一推開門,就聽到裏面傳來異常激烈的争吵聲——确切的說,是其中一個人在滔滔不絕地說,聲調高語速快,簡直快要具現出機關槍掃射一般。
聽到門口開門的響動,一直說個不停的青年男子終于斷下話頭,扭頭看到喻文州,立刻又說開了:“隊長回來得正好,你瞧這人!怎麽就這麽欠呢!”他指着一言不發坐在吧臺旁邊的男子,“對付區區一個鬼飛頭,整出那麽大的動靜,把普通警察招來了不算,居然還讓葉修看見了!現在還得我們來個他善後這算個什麽事啊!”
“少天,行了行了,你先喘口氣。”
喻文州安撫着因為語速過快而把自己說得快要缺氧的黃少天,走到坐在吧臺的男子身邊,看到他正端起只剩半杯的冰菓茶,仰頭一飲而盡,酒吧主人注意到,那是之前葉修喝到一半的那杯。
“周隊,”喻文州抿了抿唇,收斂起溫和的笑容,表情變得嚴肅,“你應該記得聯盟的決定吧?你絕對不可以出現在葉修面前。”
周澤楷放下空了的高腳玻璃杯,沉默了許久,才悶悶地答了三個字,“我知道。”
黃少天似是對周澤楷的态度很不滿,又湊過來噼裏啪啦一陣抱怨,似是不把對方說得跪地求饒絕不罷休一般。
這次的事就在黃少天單方面的吵鬧和周澤楷的沉默中算告一段落了。但他們都清楚,雖然已經處理了那只鬼飛頭,但從來都是群居活動的鬼飛頭,只要出現了一只,就很可能有更多的隐藏在人群之中。
*********
葉修在家裏安安生生地待了十幾天,除了每日将生活垃圾拎到樓梯間的那十來步之外,他幾乎沒有出過屋門,維生全靠外賣和快遞。
若是沒有設計院打過來的電話,他還打算再家裏蹲上個把月,反正沒有了逛酒吧的心情,他也琢磨不出別的去處了。
只是雖然葉修不需要每天朝九晚五到單位報到,但作為給自己發工資的衣食父母,設計院要求務必到場的會議還是得參加的。
電話打到家裏來的時候,已經是下午兩點了,葉修匆忙整理了一下自己十分頹廢的儀容,從櫃子裏扒拉出一件幹淨的外套,揣上圖紙出了門。
設計院離葉修租住的地方不算近,出租車在城裏東繞西轉了四十分鐘,才終于到了地兒。
葉修乘電梯上了樓,助理換了一個身穿高挑容貌豔麗的美人,上次他來的時候,并沒有見過這個姑娘,他向姑娘說明來意,對方笑容親切而專業地引着他向會議室走去。
一邊走,助理小姐一邊偷眼打量着這個陌生的設計師。葉修一向在這方面無比遲鈍,而平常男人都忍不住多看幾眼的美人在他看來,也只留下了“很漂亮”這個印象之後,就紳士地移開了視線,因此他對助理小姐投注在他身上的目光絲毫未覺。
正是工作時間,走廊裏人來人往,助理和葉修一直沒有交談,直到快到會議室的時候,助理小姐忽然壓低聲音,嘿嘿笑了起來。待到葉修轉過頭,略帶好奇地看向她的時候,她才搖搖頭,輕聲回答:“不好意思,我只是覺得你身上的味道挺好聞的。”
葉修臉上的表情由好奇變成了吃驚。
雖然他的衛生習慣不算差,但蹲在家裏十幾天的宅男,也鐵定不會有多整潔,更不可能噴古龍水什麽的,他完全無法想象居然有這麽個漂亮妹子,會用“好聞”來形容他。
于是葉修只能尴尬地幹笑兩聲,不知道該答什麽才好。
只是助理小姐似乎也沒打算等葉修的回答,她笑着打開一間會議室的門,輕笑着示意地方到了,将葉修讓進房間,又笑着輕輕掩上了門。
會議的內容很繁瑣,絮絮叨叨拉扯了快兩個小時還沒讨論出個所以然來。此時話題的重點和葉修沒啥關系,他無聊地縮在桌子一角,撐着單手撐着腦袋,在空白的稿紙上塗鴉着烏龜。
這時美人助理端着茶壺,悄悄走進會議室,給大家續上茶水。
待走到葉修身邊的時候,助理低頭悄悄看了看葉修執筆的手,手中茶壺悄悄一傾,兩滴滾燙的茶水灑出來,飛濺到葉修手背上。
冷不丁被熱水濺到手,葉修一個激靈,丢下筆手一甩,将手邊的杯子碰倒了。
他只覺得手指一疼,和剛才被熱水燙到的疼痛完全不一樣,像是被硬物劃破皮膚的感覺。
下一秒,原本放在他手邊的杯子已經掉到了地上,伴随着一聲脆響,摔成七八瓣了。
“啊!”助理小姐發出一聲驚呼,連忙一邊道歉,一邊收拾那混合着熱茶的滿地瓷片。葉修低下頭,看了看自己的手指,上面不知何時已經劃破了,而且傷口貌似不淺,大滴的血珠從劃痕裏滲出來,又順着指腹往下滴落。
此時助理小姐似乎也發現了葉修手指上的傷口,低聲驚叫起來,連忙抽出兩張面紙,摁在了葉修的傷口上。
會議被這邊的混亂打斷了,但犯錯的是公司裏人氣極高的美女助理,大家自然不會多加苛責。助理小姐一邊忙不疊地道歉,一邊給葉修簡單處理了傷口,又麻利收拾好地上的碎瓷片,态度恭謹地退出了辦公室。
葉修莫名地看着自己貼着OK繃的手指,疑惑地思考自己到底是怎麽傷到手指的。
雖然周圍的人都認為他手上的傷口應該是被碎瓷片劃傷的,但他自己卻十分清楚,杯子是在落地以後才碎的,而他根本沒有碰到那些碎片。
他莫名地打了個冷顫,腦海中不自覺地浮現出在BlueRain那晚看到的血腥又詭異的畫面,還有那兇手俊美的側臉和銳利的目光。他搓了搓受傷的手指,又搖了搖頭,将腦中不合情理的聯想趕了出去。
而另外一邊,端着一托盤碎瓷片離開會議室的美人助理,快步轉進旁邊的一間茶水間裏,從袖口掏出一張沾血的餐巾紙,展開湊近嘴唇,伸出舌頭舔了舔上面的血跡。
随後,她眯起眼,露出了異常陶醉的表情。
“太美味了!”
她舔了舔嘴唇,用顫抖的氣音贊嘆道:“真是太美味了!”
第一卷 鬼影幢幢(3)
(3)
那日的會議以後,葉修在家趕了幾天設計方案,忙得昏天暗地、日夜颠倒。
這天傍晚,他剛剛補眠完畢,摸着空空如也的肚子從被窩裏爬出來,扒拉出一桶泡面和兩根香腸,準備就如此這般草草對付一頓。
就在他煮好開水,準備沖進面桶中的時候,門鈴響了起來。
葉修在這個城市裏的朋友很少,而熟稔到知道他的住處并且有可能會登門拜訪的,更是少之又少,他歪着頭思考了兩秒,放下手裏的熱水壺,去開了門。
門外站着一個矮小而醜陋的男人。
這男人的臉,實在醜得太有特色了。
他身材很瘦削,但頭卻很大,幹瘦的皮膚緊巴巴地裹在大得有些異常的頭骨上,顯得五官尤其突出,顴骨高聳、高鼻闊口,尤其是一對眼睛,單眼皮下的眼球明顯向外突出,炯炯彷如銅鈴。
葉修不由得後退一步,“請問你是哪位?”
“快遞。”幹瘦男子的聲音也和長相一樣,十分嘶啞幹癟,他揚了揚手裏一個包裹,“王先生在嗎?”
葉修這才注意到他身上穿着的土黃色制服,那是某家很常見的快遞公司的款式。
“對不起,這裏沒有姓王的住戶,你是不是送錯地方了?”葉修回答。
那醜陋的快遞員低頭看了看包裹上的單據,又擡起頭确認了一下門牌,狀似驚訝地回答:“沒錯啊,603房,是你這家啊!”說着他急沖沖地遞上手裏的包裹,像是要讓葉修看一看上面的地址。
葉修狐疑地盯着他,覺得對方的态度熱絡得有些不太尋常,他甚至覺得對方想要擠進門內,闖入他的房子。
于是他接過包裹,同時不着痕跡地向旁邁了一步,擋住了對方的身體,所幸那快遞員身材矮小幹瘦,身高接近一米八的葉修要擋住他綽綽有餘。
“這是B座,你這單上寫的是D座。”葉修将包裹推回去,語氣肯定的說:“你走錯了。”
“哦、哦!”快遞員并不接他的東西,而是眼珠子滴溜溜地轉動着,隔着葉修的肩膀,探頭探腦地打量着他的屋子。
“你走錯了。”葉修又重複了一次,把包裹塞進他懷裏,一手把住屋門,就準備直接關門拒客了。
快遞員眼中精光乍現,原本就無比醜陋的臉上表情一瞬間變得猙獰起來。
就在這時,忽然從遠處傳來一聲尖細的哨聲。
那聲音不響,尾音帶着個小轉兒,聽起來有些走調,那口哨停止半秒後,緊接着又是十分相似的一聲,似是頑童在樓下玩耍時胡亂吹響的一般。
長相醜惡的快遞員卻在這短促的哨聲中,飛快地收斂起臉上的狠厲的表情,低眉斂目後退兩步,連聲道歉表示自己多有打攪了,實在非常不好意思,又夾着那個包裹,轉身飛快地下了樓。
葉修目送着對方的背影,眉頭蹙起,心間沒有由來的泛起一絲異樣的感覺。
這種預感,類似于人們在遭遇危險時的一種本能的直覺,無法清楚描述,但卻也無法忽略。
只是那日下來,葉修照樣窩在家裏幾乎足不出戶,也沒有再遇到什麽可疑人物,只是唯一令他覺得不舒服的事情,是前天他外出丢棄生活垃圾的時候,曾經在樓道裏發現一只小狗的屍體。
那小狗看起來才剛剛斷奶,不是什麽名種,只是路邊随處可見的土狗。
但即使不過是只不起眼的小狗,好歹也是一條生命,這時卻被人開膛破腹後丢棄在樓道的垃圾桶裏,小小的身體中流出來的鮮血混合着生活垃圾,發出令人惡心的惡臭味。
葉修只瞟了一眼,就忍不住別過頭去,他看到小狗的肚子癟癟的,隐約覺得裏面的內髒應是被掏光了。
可畢竟這事情與他沒有多大關系,葉修不過覺得有些惡心也有些同情,于是順手蓋上垃圾桶的桶蓋,擋住了那具血淋淋的屍體。
忙碌了将近十天,葉修終于搞定了手頭上的大任務,得到設計稿獲得通過的消息的那一刻,他覺得自己似是連脊梁骨都要被抽掉了,有氣無力地攤倒在床上,拉過被子蓋過腦袋,閉上眼呼呼大睡了起來。
這一夜是月圓之夜。
農歷六月十五的月色極美。适逢天氣晴朗,天空中沒有一絲流雲,亮如銀盤的圓月高高挂在天際,透過沒有拉起窗簾的玻璃,照在葉修的房間裏。
床上的葉修睡得很早,他感覺到比平日更亮的光照,眼皮輕輕動了動,緩緩張開了眼睛。
映入眼簾的,是天空中高懸的滿月,從這個仰視的角度看,似乎比平常所見都來得更大一些。
他剛剛睡醒,近十天的腦力高度運轉和熬夜的體力消耗之下,葉修覺得自己的腦子似乎比平常來得都要遲鈍不少。他在心中應景地感嘆了一句,這月色真美啊,随後閉上眼睛,準備繼續睡個回籠覺。
就在他眼睛閉上的那一瞬間,他覺得自己的餘光似乎瞥到了什麽東西,在他的窗戶外面飛快地掠過。
他一個激靈,連忙睜開眼睛,頓時睡意全消,如同被人兜頭澆了一盆冰水,從頭皮涼到腳尖——他簡直無法相信自己眼睛所看到的事物——他的窗戶邊緣露出一個男人的頭,正透過玻璃,直勾勾地看着他。
——這可是六樓啊!
葉修在心中發出難以置信的咆哮,從床上翻身躍起,睜大眼睛看向從窗沿露出的頭顱。
他很想安慰自己,那麽匪夷所思的事情是絕不可能發生的,那一定是個恰巧飛到他窗邊的氣球什麽的,只是現在光線不好,才錯看成一個人頭。
可是現實很快便殘酷地打破了他的心理建設——那個人頭升得更高了一些,拖着長長的脖子,咧開嘴,向房間裏的葉修露出一個詭異的微笑。
說實話,那人頭的臉其實長得很不錯,眉目清秀,唇紅齒白,眼角微挑,比起流行雜志上平面模特也絲毫不遜色了。可是就算它俊美得堪比泷○秀明,這會兒在葉修眼裏,也就是個伽椰子級別的鬼怪,躲都躲不及。
而這面目秀美的人頭,絲毫沒有辜負它驚悚的出場方式,下一秒,居然往玻璃上猛力一撞。伴随着玻璃碎裂的巨響,那頭顱已經破窗而入,向着葉修直撲過去。
人在生死攸關的瞬間,總能爆發出超越平日極限的潛力。
葉修也不知道自己哪裏來的反射神經,居然一個咕嚕從床上翻下來,堪堪避開了直撲門面的頭顱,兩腳着地的時候,他一個站立不穩,向前踉跄了幾步,一手撐在書桌上,才勉強站穩腳步不至于摔倒。
他連忙回頭,看到那會飛的人頭正死死咬住他家的床板——顯然那家夥的牙口一定非常好,雖然出租屋的床板質量肯定好不到哪裏去,但足有兩指寬的木板此時正發出噶嘎吱吱的刺耳聲音,在頭顱雪白的齒列間裂開成兩半。
“卧槽!”葉修倒抽了一口冷氣。
就憑這等咬合力,若是剛才太沒有避開的話,自己怕是連骨頭都要被他咬透了吧!
然而現在不是想這些的時候,那拖着足有兩米長的脖子的頭顱,松開了被他咬裂的木板,咧着一口白牙,然後陰測測地轉過頭,看向葉修的方向。
葉修趕緊一躍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