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扭頭就向着大門沖過去。
可人頭的速度比他更快,此刻已經飛到空中,向着它鎖定的獵物沖了過來,大張的嘴瞄準的,正是葉修的脖子。
聽到耳後的破風聲,葉修連忙蹲下身,連滾帶爬避開了撲過來的人頭。
那人頭這次擦着葉修的頭頂飛了過去,一頭撞到了門板上,發出沉悶的“咚”的一聲。
葉修見開門逃生的方向已被截斷,他連忙放聲大叫着救命,一邊抄起一把描圖用的鋼制長尺,他只能指望着憑着這看起來沒有什麽殺傷力的武器拖延片刻的時間,而後有人能聽到他的求救聲,發現他的困境。
然而很快的,殘酷的現實打破了他的希冀。
窗戶那邊再次傳來了動靜,兩個長相同樣精致漂亮,一樣拖着長長的脖子的頭顱,穿過窗戶的破洞,飛進了葉修的房間。
那三個人頭顯然是一夥的。
它們很有默契的呈三角陣型,向縮在牆角的葉修包圍過去,徹底封死了他可能的逃跑方向,同時張開嘴,露出森森白牙,獰笑着向他撲來。
——吾命休矣!
生死一瞬間,葉修閉上眼,居然還能樂觀地最後感嘆了一聲。
然而想象中的疼痛和死亡卻沒有向他的襲來。
葉修只聽到“碰”的一聲槍響,緊接着是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聲。
他睜開眼,看到房間裏不知道何時多了一個男人。
那男人正擋在他的身前,在他現在的角度,只能看到一個穿着黑色風衣的高挑背影。
陌生男子此時一手擎着一把手槍,分別瞄準着天花板上的兩個頭顱,而第三個頭顱掉落在地板上,眉心間多了一個槍眼,咕咕湧出黑色的血水,似是極為痛苦的哀嚎掙紮着,長長的脖子如同鞭子一樣,把地板抽得噼啪作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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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什麽狀況?
葉修驚呆了,他睜着眼睛木愣愣地看着擋在他前面的男人,甚至連害怕都忘記了。
“呆在我身後。”
男人回過頭來,露出一張極為俊美而凜冽的側臉。
“卧槽!”葉修在短短的兩分鐘之內,第二次爆了粗口。
這張臉,他記得清清楚楚——開玩笑,他根本連想忘都忘不掉啊!——因為,這正是那天晚上他在Blue Rain的窗戶裏,瞥到的那張令他既驚豔、又恐懼的面容。
而此時,房間裏的四人……不,正确的說法,是一人三頭,已經戰成了一團,子彈在飛掠而過的頭顱中穿梭,怒吼尖叫聲中夾雜着槍響,場面驚險而又混亂。
很快的,葉修小小的卧室已經七零八落、狼藉不堪。
很顯然,對于那三個會飛的頭顱來說,那忽然出現的俊美青年,殺傷力太過巨大,它們已經分不出精力關心它們的獵物,只嘶吼着,瘋了一樣朝着青年發起攻擊。
葉修瞅着個冷子,翻身跳起,一手撐在地面上,掌心被地上不知什麽東西的碎片一硌,劃開了一道口子,只是他現在壓根兒顧不得這點疼痛,連忙貓着腰,沿牆根溜到房門口,扭開門鎖,使出百米沖刺的速度,向門外跑去。
盡管那青年吩咐他躲在後面,但對方非但來歷奇詭,還是個不折不扣的殺人兇手,雖然比起那三個會飛的腦袋,好歹還有個人形,但仍然完全無法令他信任!
比起依賴對方,葉修更願意自力更生,趕緊逃命。
“葉修!”
房間裏戰得正酣的周澤楷,一回頭就看到了葉修開門的動作,但他被三個鬼飛頭死死纏住,他一時半會無法脫身,只能沖着葉修跑出去的背影喊他的名字。只是對方卻像全然沒有聽到一般,沖下樓梯,眨眼跑得不見了影子。
第一卷 鬼影幢幢(4)
(4)
葉修在空曠的街道上奔跑着。
他所居住的屋子,是煙草局離退休幹部小區裏的一棟單位樓,年代久遠,原本的住戶幾乎都已經遷出了,現在住在裏面的多是些臨時租客,人員流動性極強,導致一棟樓裏的鄰居多也誰都不認得誰。
但即使如此,今晚的這棟房子,也安靜得太過不同尋常了。
因為他逃出來的時候跑得太急,腳上蹬着的拖鞋早就不知踢到那兒去了,粗糙的水泥路面摩擦着光裸的腳底,很快就硌出了血。可葉修根本顧不上這些,他穿過安靜得仿若死城的小區,一心想跑到人多的地方去——今晚的遭遇實在太過匪夷所思,只有見着些正常的活人,才能讓他得到些安全感。
跑了一陣,路燈壞了大半沒有人修理,小區很黑,葉修回頭看了一眼自己所住的那棟樓,打鬥的悶響隔着百米遠的距離傳入他的耳朵裏,借着明亮的月色,還能看到半空中有些黑影時不時快速地蹿過,他實在無法理解,這般動靜為什麽連半個人都沒有驚動,甚至周圍安靜得連一聲狗叫也聽不見。
葉修心頭驚恐交加,不再回頭,借着樹蔭的掩護,赤着腳跑了半分鐘,便遠遠看見小區出口的鐵閘,門開着,保衛室也亮着燈,但裏面卻沒有人。葉修瞥了一眼玻璃窗內側濺上的血跡,心頭的恐懼更甚,不敢停留,穿過大門便跑了出去。
他住的小區沿着河湧而建,要繞出去才是大馬路。葉修慌張地跑着,在一個轉角處冷不丁撞上了個人。那沖反作用力實在太大,葉修差點兒沒有摔了個平沙落雁。
他聽到一聲年輕女子的驚叫聲,定睛一眼,面前坐了個身穿淺灰色職業套裝的長發女人,手提袋掉在一邊,正捂着膝蓋低着頭唉唉地叫着疼。
葉修醒過神來,一邊連聲道歉,一邊伸手想要将姑娘扶起。
摔倒在地的年輕女子擡起頭來,露出一張極為美豔的面容。葉修和那年輕女人都呆了,片刻後異口同聲地叫了起來:“是你!”
“真是太巧了!”姑娘扶着葉修的手站了起來,又彎腰拾起自己的手提袋,“葉工你這是怎麽了?半夜怎麽這幅打扮跑出來?”她正是前些天葉修在設計院遇到的前臺小姐。
“啊……我家、出了點事……”葉修喘着氣,聲音有點抖。
他不知道應該怎麽描述自己今晚的遭遇,難道要跟這個只有一面之緣的姑娘坦白他屋子裏進了幾個會飛的人頭,還有一個違反禁槍令随便就掏出兩把熱武器的殺人狂嗎?
“你家是進賊還是遭強盜了?”姑娘上下打量着葉修,恍然大悟地說道。
這猜測勉強算是和事實沾邊,葉修恍恍惚惚地點了點頭。
“這樣不行!”美女前臺一把拉住葉修的手,往大街的方向拖:“看你這樣子是慌忙逃出來,身上連一毛錢都沒有吧?我送你去警察局!”
葉修被姑娘拽着往前走,然後塞進停在街口的一輛出租車後座,自己也很自然地坐到了他旁邊。
“去最近的警局!”姑娘對出租車司機說道。
出租車司機戴着一頂寬沿的大蓋帽,壓着嗓子應了一聲,踩下油門往前開去。
車子很快駛離了他們上車的路口,人來人往的熟悉街景,令葉修因受驚過度而跳得飛快的心髒平複了些許。
他有氣無力地靠在椅背上,腳底的破損和手上的擦傷這時候才覺出疼來。
血珠從傷口中滲出,無聲地被坐墊和地毯吸收,葉修擡起手,看到左手掌心豁開的一道口子,還在往外冒着血,他捏起睡衣的下擺,胡亂擦了擦血,又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別呀,多浪費。”
坐在旁邊的美女一直注視着葉修的一舉一動,這時候忽然笑了起來,一手拉過葉修受傷的手掌,掰開他條件反射握成拳的手指,然後翹起唇角詭異地一笑,低頭舔上了那道滲着血痕跡。
感受到掌心濕滑的熱度,葉修一瞬間連頭皮都炸開了。他慌忙想抽回自己的手,但姑娘的力道卻遠比他想象中的要大得多,竟然将他的手腕死死箍住。
雖然葉修知道自己長得不差,拾掇得整齊一點甚至還算個撐得住場面的帥哥,但他實在不認為僅憑他與前臺美女有且僅有的這兩個照面,以及現在自己這幅衣衫不整落魄邋遢的尊容,就不僅可以獲得美人的青眼,甚至還有香唇舔傷這般豔遇。
他掙紮的幅度越來越大,可是仍然沒法掙脫姑娘的鉗制,那玉蔥般的纖纖五指居然如同鋼鉗一般扣着他的手腕,半分都移動不得。
“呵呵,你不要只顧自己吃啊……”
司機嘶啞的笑聲從駕駛座上傳來,姑娘聞言,終于停住悉悉索索的舔吮,慢慢擡起了頭。
葉修對上了一對緋紅的眼睛。
那眼睛紅得像血一樣,分不清哪裏是眼白,哪裏是瞳孔,入目皆是駭人的紅。這樣一雙眼睛,在出租車廂昏暗的照明下,比鬼魅還要陰森驚悚。
葉修已經連叫都叫不出聲音了,他一邊抵抗一邊企圖開門跳車,但車門已經鎖住,前排的司機也回過頭來,推開蓋住半張臉的大蓋帽,露出自己極為醜陋的長相,赫然正是那天那個走錯了門的快遞員。
事到如今,葉修怎麽可能不知道,自己這是被人盯上,還傻乎乎地入了圈套了。
但已經太遲了,慌亂掙紮間,他只覺得後腦猛地一疼,随後眼前一黑,就此失去了意識。
*********
葉修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身處在一間昏暗的小屋中,兩手反綁,一只腳腕上拴了根麻繩,因為捆得太緊的緣故,已經勒破了皮。他的頭很疼,尤其是後腦,那一陣陣的鈍疼簡直像一柄矬子在反複搓磨他的頭蓋骨。葉修艱難地轉了轉眼睛,讓散亂的焦距慢慢聚攏,終于看清了現在身處的環境。
那是一間不到二十平的小屋子,一眼就可以看到頭,只有一扇窗戶,此時關得嚴絲合縫,厚厚的窗簾擋住外面的陽光,分不清現在到底是什麽時間了。
屋裏只有一張鏽跡斑斑的鐵制單人床,就是葉修現在睡的地方。床上沒有鋪蓋,只得光禿禿一張薄木板,被不知多久的血跡浸染得看不出原色。稍遠處有一張方桌,桌邊坐着兩男一女,還有一男一女靠牆站着,似乎是在低聲交談着些什麽。
“呦,醒了啊!”其中一個男人發現了葉修的動作,從桌邊站起身走過來,扭開了旁邊一盞小臺燈。
借着昏黃的燈光,葉修終于看清了屋裏五個人的長相。
這五人中,有一男一女分別是那冒牌快遞員和設計院的前臺小姐,另外三人倒是生面孔,但他們都有一個特征,就是女性的長相極為美豔,而男性的長相卻醜得慘絕人寰,并且他們都有一雙紅得彷要滴血的紅眼睛。
葉修強忍着頭疼,向牆角縮了縮,他勉強自己鎮定下來,用盡量平靜的語調說道:“為什麽盯上我?綁架我這種窮人也敲不到多少贖金啊。”
開燈的醜陋男子似乎是聽到了什麽天大的笑話一般,哈哈大笑了起來,一張血盆大口張開,露出兩行森白的牙齒。他笑夠了以後,忽然伸出手,掐住葉修的脖子,鋒利的指甲挖出五個血洞,鮮血汩汩而下,頓時一陣血液的鐵鏽味彌散在空氣中。
“果然好香……”
那男子露出如同瘾君子吸食抽大煙時的表情,沾着血的指甲收回到口中,舔舐起來。
葉修頓時只覺毛骨悚然。
他從來都不知道自己的血居然這麽受歡迎,為什麽他遇到的不管是人是鬼,都露出如此這般恨不得将他吃拆入腹的表情。
其他四人似乎被他頸上的五道血線吸引,也紛紛露出垂涎欲滴的表情,慢慢圍了上來。
葉修本能地向更裏側挪動着身體,企圖避開他們伸過來的手,但他的腳脖子上拴着繩,這會兒已經拉到了極限,他一個踉跄,身體往床板上一摔,整個人趴了下去。
霎時間,天旋地轉,眼前光影散亂,一瞬間什麽也看不清楚,待他好不容易在後腦的鈍疼中睜開眼,就正正對上一個醜陋的男人猙獰的笑容,以及他手上吱吱作響的電鋸。
下一秒,他聽到自己的身體被切開的聲音,還有內髒被翻攪的劇疼,入目是翻飛的血肉,還有電鋸嗡嗡旋轉的利刃,血液和生命從身體中飛快的流逝。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沒有慘叫出聲,但很快的,電鋸來到了他的頸部,他感到皮肉被切開,然後是頸椎斷裂的聲音,身首分離,死亡的黑矇籠罩他的意識前,他最後看到的是頸項的斷面,骨肉模糊,血入泉湧,鮮紅的液體甚至噴到了天花板上。
第一卷 鬼影幢幢(5)
(5)
“喂!喂喂!”
伴随着噼啪噼啪的聲音,葉修感到臉上傳來一陣接一陣的熱辣疼痛,他皺起眉,勉強睜開了眼睛。
“不就在你脖子上掐了一把嘛,怎麽就昏過去了?”那面容醜陋的男子拍打着葉修的臉,強迫他回過神來:“剛剛不是挺鎮靜的嘛?咋就這麽不經吓呢?”
葉修艱難地轉了轉眼球,額頭上的冷汗順着睫毛滲進了眼裏,蟄得生疼。他這才發現自己的腦袋還好好地連在脖子上,也沒有肚穿腸流,碎成七零八落的肉塊兒。
剛才到底是怎麽回事?
他艱難地回憶着方才在那片血泊中看到的景象,那種徹骨的疼痛和真實感,實在不像是幻覺。但他隐約記得在身首分離的瞬間,自己看到了脖子的斷面,還有視野角落一抹被血色浸透的印花布料——那是女人穿的長裙裙擺。
葉修用力甩了甩頭,企圖将那些血淋淋的畫面趕出腦海。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又重重吐出,似乎要将郁積在胸中的恐懼和痛感都發洩出來一般,好半響,才終于找到自己的聲音:“你們……是什麽人……”
醜陋的男子表情扭曲地笑了起來,他一對銅鈴大的血紅招子直勾勾地盯着葉修看,“哈哈哈!你覺得,我們像人嗎?”說着咧開大嘴,露出了四只足有指節長的獠牙。
葉修打了個冷顫,不敢說話了。
“倒是你……”那男人抹掉葉修脖子上的一串血跡,放進嘴裏吮了吮,才接着說道:“像你這體質,到底是怎麽活到這個年紀的?”
我這體質怎麽活不到這個年紀了?葉修在心裏吐槽道。
他從小就是個聰明又有點叛逆的孩子,雖然家裏老爹有點身份,但從來沒把他和弟弟特殊對待,老人家壯年時代工作忙,把他們兄弟倆往寄宿學校一丢,便放任自由生長。他覺得自己的成長經歷平凡得很,最多只能算是腦子好使,學業工作一路順風順水,實在沒有覺察出有什麽與衆不同的特殊體質,像那滿天亂飛的腦袋和這群好分屍吃人的怪物,也就只是這兩天才遇到的毀三觀的事兒。
可是,雖然心裏這般想着,葉修嘴唇卻只是微微翕動了兩下,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他忽然發現,自己竟然想不起過去那許多細節了。
就如同他只記得自己念小學的時候就和弟弟被送進了寄宿學校,但那學校裏的同學、老師,甚至教學樓和操場,都只在他腦中剩下一個模糊的概念,仔細回憶的時候,卻根本想不出半點具體輪廓來。
那麽……他的中學時代呢?大學時代呢?畢業以後參加工作的經歷呢?
細細尋思起來,也如同迷霧中的磷磷螢火,那般虛幻,那般失真,竟是越回想越模糊。他過往的那二十多年,現在回憶起來,就好像一個從聽旁人處聽來的故事,雖然知道起承轉合,但卻從未親身經歷。
……他究竟,是怎麽長大的?
見俘虜不答話,只是定定地看着空蕩蕩的床板,目光似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之中,那醜陋的男子撇了撇嘴,失去了繼續逗弄獵物的興致,他回頭對另外四人使了個眼色,幾人便轉身走開了。
葉修縮在牆角,沉默地思考着他過往的人生。
當一個人在遭逢突變、身陷險境,甚至體驗過慘死的痛苦與絕望之後,再驟然發現以前他所認為的自己的過去,很可能都不曾真實存在過的時候,在接連不斷的打擊之後,反而會鎮定下來,變得不再驚惶。
他靜靜地觀察着那幾個紅眼怪物的舉動。
很顯然,對方沒有立刻就将他殺死的意思,而像是在等着什麽人似的,一邊低聲交談,一邊時不時注意着桌上的小鐘。因為光照不佳而且角度偏移的關系,葉修并不能看到鐘面上顯示的時間,自能大致推測出,現在應該還是白天。
等了許久,久到葉修都有些扛不住倦意,以及後腦處綿延不斷的鈍疼,差點兒就要睡過去的時候,忽然,他隐約感到了身下的床鋪傳來了一陣輕微的震動。
那震感很輕,而且缺乏規律,若是葉修不是因為身處險境有點兒草木皆兵的狀态,平常的他甚至不會注意到這種程度的震動。
但比他反應更加激烈的卻是那五個紅眼的怪物們,他們顯然配合有素,其中兩人飛身跳起,堵住緊閉的門板,另外兩人跑到窗邊,掀開窗簾一角警惕地觀察着外面的情況,而曾經的前臺美人則快步向葉修走來,以防他有所動作。
而就在一秒,一聲巨大的硬物碎裂的悶響之後,葉修的身體猛地向下一墜,就這樣掉了下去。
是的,那是真正的自由落體運動。
在地心引力和慣性失重感的雙重作用之下,葉修有一瞬間完全無法思考,甚至連驚叫聲都無法發出,只能條件反射地閉上眼睛,死死咬住嘴唇。直到半秒之後,他才反應過來,是自己睡着的床所在的地板塌了,他和整張床、以及那些破碎的磚塊水泥一起,掉了下去。
然而下落感來得迅速也消失得飛快,他感到了自己似乎是着陸在了什麽軟綿綿的泡沫團中一般。
他睜開眼,視野中首先出現的是一張沾滿血污的破鐵床,正斜斜地豎在他身側,随後他略為移動了一下視線,震驚地發現,自己方才以為的泡沫團,居然是一層無形無質的黑色霧氣,如同一張雲床一般,穩穩地承接着他的重量。
而更令他驚愕的是,他看到不遠處站了一個人。
Blue Rain的老板,葉修曾經十分熟悉的好友,喻文州。
“卧槽葉修!你還活着就好,吓死我們了!”
葉修驚魂未定,一陣連珠炮似的聒噪聲音便已經響起,一條人影從旁蹿出,直沖着葉修奔過來。葉修才剛剛看清楚了對方的長相——一個跟他年紀大約差不了幾歲的英氣青年,手裏還握着一把鋒利的長劍——對方就拉住他一條胳膊,再次飛身掠起,要将他拉離那團黑色雲氣。
然而,葉修腳脖子上還拴着跟麻繩,跟那張鐵制床架子連在一起,男青年一拽發現重量不對,立刻回頭,手起劍落砍斷繩索,又帶着葉修飛奔了出去。
“文州……”
葉修被那陌生青年拖到喻文州身邊,剛剛落地站穩想要開口詢問,便被一個語速飛快的聲音打斷了。
“葉修我知道你現在有好多問題要問但是時間不對咱先緩緩啊!起碼咱還得把那幾個玩意兒搞定了再說!”
話說得飛快的人自然是黃少天,他擡劍指了指從地板裂口處跳下來的五個紅眼怪物:“卧槽還不少呢!五個山鬼,這次打起來還挺得勁兒啊!不過隊長你說葉修呆在這兒會不會有點兒危險啊?周澤楷那貨呢?都一晚上了他還要被幾個鬼飛頭纏到哪年哪月去?”
“快到了。”喻文州趕在黃少天換氣的當口回答道:“少天你先擋一會,我把葉修帶出去。”
“行呀不過隊長你得趕緊的回來啊!”黃少天帥氣地挽了個劍花,縱身向領頭的一個紅眼怪物沖了過去,“五只呢我一個人擋不完啊!要不能一網打盡讓他們跑了咱還得費勁抓啊!”
喻文州簡潔地答了個“好”字,就拉起葉修開始跑。
葉修這才注意到,他們現在身處的是一個地下車庫,不知道是因為地段荒涼還是其實什麽原因,這車庫裏空蕩蕩的,沒有看到幾輛車。由此可以推斷,他方才身處的房間應該在一樓,而那忽如其來的震動和地板塌陷,應該是面前這人為了救他想出的辦法。
只是,他曾經以為只是一個普通的酒吧老板的人,現在卻能從一群紅眼怪物中救出自己,顯然身份也定不普通。
“文州……”葉修忍不住叫道。
“放心,你很快就會安全的。”喻文州回頭一笑,笑容仍然如同往常一般平和淡定,“有機會我一定向你解釋,現在……”
随着他的話音,停車場的出口已經到了。
出口的方向,此時正站着一個身穿黑色風衣的男人,腰間別着雙槍,烈烈飄揚的長衣擺上有些破損和血跡,一張沒有表情的俊臉上也帶着些擦傷,那剛剛經歷過惡戰的蕭索殺氣,讓他如同一柄出鞘的利刃,在晨光中格外凜然。
葉修看着面前的這個陌生而又熟悉的青年,心髒驟然跳岔了一拍,腳下也不禁一個踉跄,然而他卻被喻文州搡了一把,一下推到了青年面前。
“周隊,葉修交給你了。”喻文州說道。
周澤楷扶起差點摔倒的葉修,沉默地點了點頭。喻文州得到對方肯定的答複,又記挂着裏頭黃少天那兒的戰況,立刻頭也不回地重新跑回了車庫之中。
“走。”周澤楷拽了拽葉修的手,只說了一個字。
此時葉修內心中有太多的疑問,多到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應不應該相信這個他曾經非常恐懼的殺人兇手,只是他似乎和喻文州認識,而喻文州又是他的朋友,雖然身上同樣疑團重重,但起碼比那些會飛的長脖子人頭以及那幾個嗜食人血紅眼怪物來得安全許多。
他任由周澤楷拉着他跑了一段,對方卻忽然停了下來,回頭看了看葉修的腳。
因為光腳奔跑的時間太長的緣故,葉修的兩只腳板已經有許多處地方磨破了皮,此時每一步都留下些暗紅的血漬,一串混雜着砂石紅色的腳印,從黑暗的車庫一直延伸到他們現在所站的位置。
周澤楷一彎腰,将葉修攔腰抱起,一手扣着他的肩膀,一手托着他的膝彎,将他固定在懷裏,低頭說了句“別動”,便抱着葉修,轉身跑向自己停在大樓外的車子。
第一卷 鬼影幢幢(6)
(6)
葉修坐在副駕駛席上,因為身體和精神的雙重透支,很快就迷迷糊糊地打起盹來,沒多久就睡熟了過去。
在夢香中,他隐約察覺到車子似乎停了下來,自己又再度被人抱起,等他好不容易擺脫周公的糾纏,睜開眼睛的時候,那身髒得不成樣子的衣服已經被人脫去,只穿着內褲躺在了一鋪柔軟的被褥上。
葉修掙紮着翻身坐起,便看到一件長T恤兜頭罩來,蓋在他的臉上。
“換上。”
葉修聽到俊美的青年對自己說道。
這要求合情合理,畢竟他可是在一個陌生人的地盤上,只穿着一條底褲裸睡實在有礙觀瞻。于是葉修順從地套上長T恤,擋住自己光溜溜的上半身。
換好衣服之後,葉修左右看了看,他發現自己現在身處的地方是一間四十平大小的房間,看裝潢布置,似乎是在榮耀市商業區十分常見的單身公寓,而且陳設極為簡單。
黑白色為主基調的幾件家具,看起來像是宜家的便利組合款式,工作臺上還有一部電腦和幾本散放的書籍,以及一溜資料夾,除此之外,便連半件多餘的裝飾物也沒有了。
這屋主一定是個性格悶騷而缺乏情趣的人。
葉修以一個玩過些養成游戲的宅男經驗,這般在心中默默評價道。
他想了想,又覺得自己身為一個剛剛撿回一條命的人,在和屋主熟絡之前,就這麽大大咧咧占了救命恩人(之一)的床,似乎實在有些不太要臉,于是他掀開被子,想要從床上起來。
但葉修才剛剛有所動作,青年就已經伸手按住了他的肩膀,再次用簡單但不容拒絕的口吻說道:“呆着,別動。”
葉修只好乖乖坐好,不敢擅動。
見葉修沒有再要爬起來的意思,青年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然後轉身從櫥櫃裏取出一個白色的藥箱,打開,坐到床邊,開始給葉修清理身上的傷口。
青年拉起葉修的手肘,用沾了雙氧水的棉球擦拭着小臂上的傷口。
藥水咕嚕嚕地冒着氣泡,刺激得傷口很疼,但對方的動作卻十分輕柔,甚至可以稱得上是小心翼翼。
葉修老早前就清楚自己的性向,一個徹頭徹尾的Gay,而且某種程度上還是個顏控,對方的出場方式雖然太過血腥,但即使是在那稱得上驚悚的初次見面,他也不得不承認,這人的長相實在很對他的胃口。所以被一個俊美青年這般溫柔的對待,葉修覺得自己的老臉似乎有點紅,他擡起空着的那只手摸了摸鼻子,輕聲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周澤楷。”青年的回答仍然非常簡單。
葉修不知道對方到底是天生沉默寡言不喜開口說話,還是不屑與他交談,見對方似乎沒有和他繼續對話的意思,只得悻悻地截住了靠閑聊來套話的念頭,想了想,又問道:“能不能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周澤楷這次只是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沒有回答,又低下頭,換了一邊胳膊繼續清理傷口。
葉修這下斷定,對方是真沒有要和他聊天的意思了。
很顯然,周澤楷處理傷口的手法非常純熟,要不了多久,就将葉修兩手和脖子上的創口都消毒完畢,較深的幾處還妥帖地覆上了紗塊。
等做完這些,周澤楷又很自然地擡起葉修的一條腿,放到自己的大腿上,握着他的腳踝,給他處理腳上的傷。
葉修猛地一怔,忽然意識到自己的下半身現在僅僅只着一條內褲,這坐在床上架起腳面向對方的姿勢,不就是島國某種男男動作片中的經典體位造型嗎?
“不、不用了!”葉修連忙要挪開腳,“我自己來,我自己來就可以了!”
周澤楷扣住葉修的腳踝,再度擡眼,語調比方才略提高了些,“別動!”
葉修一愣,目光有些怔忪。
他隐約覺得,這一幕似乎有點熟悉,然而又根本想不起什麽時候、又在哪裏經歷過類似的場景。
青年的手指修長,關節有力,四指壓在葉修的腳踝上,拇指扣住跟部內側。
感覺到青年指尖略高的溫度,此刻就熨帖在自己的皮膚上,葉修覺的自己臉上的熱度似乎也随之升高了不少。那從被對方接觸到的一小片皮膚處傳來的酥酥麻麻的電流感,甚至将消毒時的痛覺都掩蓋了過去。
當然葉修自問自己一個奔三的大齡魔法師,雖然沒有正經談過戀愛,但總不至于在一個看起來比自己還要小幾歲的青年面前露怯。
尤其是在這種事關男性尊嚴的問題上,他努力控制着自己不要想歪,萬一因此産生了什麽不足為外人道的羞恥反應,光憑他現在這種只穿着內褲還M字開腳的姿勢,那可就連想掩飾都掩飾不了的。
所幸周澤楷很快就替他将腳上的傷口都處理好了。
他拍了拍葉修被紗布松松裹住的兩只腳,叮囑道:“這幾天,不要走路。”
“好的。”葉修不着痕跡地捏住被子的一角,蓋在自己胯間,“我知道了,謝謝你。”
聽到葉修的道謝,周澤楷唇角勾起一抹笑容,輕輕點了點頭。
這是葉修第一次看見他笑。
無甚文學素養的工科技術宅,第一次體會到了“冰雪消融、春風拂面”的感覺。
二十分鐘之後,周澤楷給葉修端了一盤荠菜肉絲炒年糕和一碗雞絲小馄饨。
葉修夾起一塊年糕嘗了嘗味道,随後右手立刻飛快地揮舞起筷子,拼命往嘴裏塞食物,簡直吃得臉都要埋進盤裏了。
對于一個接近三十個小時水米未進,早就餓得前胸貼後背的人來說,面前的食物簡直是他自認為吃過的最好吃東西了。
而事實上,周澤楷的廚藝的确相當不錯。
年糕火候正好,口感軟滑又有嚼勁,荠菜爽脆、肉絲鮮嫩,吃進嘴裏還帶着白芝麻的香味。葉修大口大口地往嘴裏填着食物,腮幫子一鼓一鼓的,讓周澤楷有點擔心他會不會因為來不及咀嚼而把自己噎住。
于是體貼的寡言青年沉默地推了推旁邊的馄饨碗,示意他喝一口湯。
葉修從善如流地舀起一只馄饨,往已經填得滿滿的嘴巴裏又塞了一口,然後朝周澤楷豎起拇指,用肢體語言示意這雞絲小馄饨的味道也同樣好極了。
周澤楷別開頭,唇角的笑意更加明顯。
果然,即使失去了曾近和自己相處的一切記憶,但他的前輩,許多令他覺得無比可愛的細節,卻始終未曾改變。
第一卷 鬼影幢幢(7)
(7)
吃飽喝足之後,葉修倒在幹淨柔軟的床鋪上,抱着枕頭睡了個昏天暗地。
這一覺,葉修睡得非常熟。
次日清晨,他是被照到臉上的晨光叫醒的。葉修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