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5)

何況他現在還帶着個葉修,若是又一點兒差池,那後果必然是慘痛得無法承受的。

高英傑的術法多來自有“魔術師”之稱的王傑希的親傳,風格也和老師有七分相似,他掃帚飛行軌跡極為刁鑽,葉修只覺得像乘着沒有保險杠的雲霄飛車,他手腳并用扒拉着掃帚柄,勉強維持着平衡,不被離心力甩出去。

一股實體化的影子從屋頂一個詭谲的角度迎面撲來。葉修餘光中撇到一抹黑色襲來,連忙一縮腦袋,影子擦着他的額發而過,疾風過後,他伸手一摸,那兒已經被刮掉了一撮頭發。

“!!”

葉修心中驚駭,若不是他那下意識一矮身的動作,那溶掉的便是他的半個腦袋了。

這般想着,他回頭瞥了眼剛從他的腦門邊上擦過去的黑影,卻看到那道黑影一擊不中,正往回收縮,似要重新融入到大團的本體之中,只是它回縮的軌跡卻有些奇異,似乎在某一個位置上拗出了一個無甚意義的彎度。

葉修眯了下眼睛,在一秒微妙的弧度中,他看到了頂燈穿透黑影投射到他瞳孔中的光線,那影子似乎回避了直面光照的位置。

“小高,它們怕光!”葉修用力扯着高英傑的衣擺,高聲喊道。

就在這時,他們飛行的前進方向上恰好升起了一大片影子,如同一堵牆壁般,封住了他們的去路。

高英傑臉色發白,緊咬着牙,兩手一拽掃帚,如旱蔥拔地般,一個九十度直角沖天而起,垂直向朝屋頂飛去,同時星星狀的數道激光射向面前随着他們爬升的黑牆。

果然,那數道光線穿透了黑影,所指之處黑影紛紛散開。

但那黑牆實在太大,幾道細小的激光根本無法将它打散,高英傑眼看快要撞上屋頂,黑影卻還在和他們同一高度的位置,下一秒就要越過他們,把兩人結結實實地罩在其中了!

眼見無路可逃,他把心一橫,大喊一聲:“前輩坐穩了!”

不待葉修反應過來,高英傑已經一個急剎,又一轉飛行方向,竟然徑直朝着面前的影牆沖了過去。

“卧槽!”葉修只來得及吐出這兩個字,忽然眼前光芒大盛,在強光的照射下,葉修瞬間眼前一黑,什麽都看不見了。

這是高英傑所能使出的亮度最強的光照術,短短的一秒之中,猶如白晝般的強光将他們兩人裹住,掃帚的飛行速度提升到極限,帶着他們沖破了影牆,一頭撞出了玻璃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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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枯骨森森

(6)

葉修雖然大睜着眼睛,但在強光的刺激中,他什麽也看不見,只覺得眼球疼得厲害,淚水順着眼眶滾滾落下。

在極速的飛行中,他只聽到玻璃碎裂的聲音,還有細小的碎片濺起擦破皮膚的刺疼,然後掃帚驟然減速,葉修被慣性一甩滾落掃帚。萬幸高英傑飛得并不高,葉修落到地上,咕嚕嚕打了幾個滾,随後感到一只手臂将他圈住,輕松一撈,就落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中。

葉修睜着眼睛,眼前還是漆黑一片,一條手臂圈着他的腰,背後抵着屬于男性的溫熱而緊實的胸脯,他一時間有點兒懵,但很快聞到一股微弱的火藥味道,腦中立刻鬼使神差地閃過周澤楷手擎雙槍的模樣,“……小周?”

“嗯。”身後的人沉聲應道。

知道是周澤楷、喻文州、黃少天和王傑希回來了,葉修頓時覺得松了一口氣。

他側耳仔細聽着周圍的動靜,周圍似是陷入了激戰之中,在光怪陸離的音效和重物碎裂聲中,夾着着黃少天罵罵咧咧的碎碎念和喻文州、王傑希的指揮聲。

葉修扭頭“看”向周澤楷,手指順着他的手背摸到手腕,然後拽着他的衣袖“小周,不用管我,你去幫忙吧。”

周澤楷皺起眉,“眼睛怎麽了?”

“沒事,被強光蟄到了,現在還看不清楚。”葉修眨了眨眼,淚水撲哧撲哧地往下掉,他拼命睜大眼睛,卻只能捕捉到微弱的光感,連人影都無法看清,“沒關系,你把我丢在一個安全地方就行,放心去……”

話還沒說完,他忽然感到一只溫熱的手貼上他的臉頰,手指劃過他的眼角,擦去他左眼的淚水。

葉修愣住了,畢竟這舉動對于兩個男人來說,實在太過暧昧,而且周澤楷的觸摸動作太過溫柔,簡直不像是單純的幫他擦掉眼淚,而是甜蜜親昵的撫摸了。

“跟着我。”

他聽到周澤楷這般說道。

臉上溫熱的觸感消失,随後腰間一緊,他再次被人抱住,随後淩空而起,在風聲、奔跑聲和射擊聲中,他能感覺到抱着自己的人擡手射擊的動作以及子彈出膛的反沖力。

可惜他眼睛無法看見,周澤楷此時因為一只手抱着葉修腰的緣故,所以戰鬥的時候是使用單手。

周澤楷使槍的技術已臻化境。

他似乎不用瞄準一般,舉槍擡手便射出六發子彈,随後他頂住槍托一按一推,空掉的彈夾便啪嗒一聲掉落在地上,緊接着他擡手将槍往半空一抛,落下來的時候,已經正正卡在了新彈夾上面,那動作利落得令人炫目,整個換夾的過程不過區區半秒。

射出去的子彈穿透被喻文州用光結界困住的一大片陰影,直插入黑影最濃郁的中心,六發子彈在落地的瞬間便炸開六團亮到晃眼的冷光,那些被光芒照射到的影子,如空狂風中的灰燼,一瞬間被撕扯得粉碎,

只是那些影子實在詭異,似乎任何正常的物體投影,只要被它們沾到,就會變成它們的一員。

他們好不容易辛辛苦苦打散了一團,又會有新的陰影補充進來。此消彼長之間,令喻文州等人都覺得十分吃力,衆人甚至有種預感,再這樣下去,他們撐不到天亮,就會在沒完沒了的黑影軍團中力竭不支了。

“這樣下去不行,”喻文州喘了一口氣,環視了一下四周狹窄的街道、路邊的樹木和停着的車輛,“這裏建築物和大件物品太多,影子也太多,要把它們逼到空曠的地方去。”

黃少天在用光劍劃開一大片影子的間隙回頭,沖着喻文州喊道:“往一個路口就有個公園,我們往那兒去怎麽樣?”

那片街心公園雖然不大,但勝在距離近而且足夠空曠,這個時間也沒有多少路人經過,在外頭協助他們的普通警員,清場也不至于太過麻煩,的确是現在最好的選擇。

不過說得簡單,操作起來卻遠比想象的要困難許多。

從Blue Rain的後門到街心公園這區區四百米,對他們這些訓練有素的能力者來說,平日裏完全就是一閃眼就能達到的距離,但現在他們要拖着身後一大團能将人化作白骨的黑影移動,簡直令他們覺得心神俱疲。

這團怪物遠不得、近不得,還要警惕着它們因為融合了路上太多的影子而擴張得太巨大,衆人幾乎每時每刻都要耗費着術法分塊打散那些盤踞在牆根下的陰影。

這般折騰下來,在終于将吃人的影子引到街心公園的時候,高英傑和喬一帆這兩個年紀較小、能力也相對較弱的少年,已經因為消耗過度而快要虛脫,額頭上冷汗涔涔,眼看就要支撐不下去了。

“現在怎麽搞?”

黃少天甩了甩酸疼的胳膊,連平常連珠炮似說個不停的精力也收斂了不少,“快想個轍把這些東西收拾一下,不然我們難不成真要和他們磨消耗磨到天亮嗎?”

衆人臉色都很是凝重,那些詭異的影子此時盤踞在公園中心的一處涼亭裏,仿佛一只張牙舞爪的章魚,只是觸手的數目卻遠遠多于八只。

因為體型太大的關系,以他們目前的能力,沒有一個光照法術可以一口氣将它們全部覆蓋住,但若是和先前一樣,将影子“切開”以後一片片打散,又不僅消耗巨大,而且很容易死灰複燃,搞不好切碎了這邊的一片,那邊的一片卻又重新聚起來了。

王傑希騎着他的武器“滅絕星辰”飛在半空中,擰着眉,眉心皺起深深的皺褶,他轉了轉視線,忽然心生一念,身體往下一墜,迅疾如流星般飛向戰圈外圍的周澤楷。

葉修被周澤楷一路抱着帶到公園裏,他的眼睛雖然已經不再不停地滲出淚水,但視力還沒恢複,連近在咫尺的青年在他看來,也只有一個模糊的輪廓,只能憑着戰鬥的動靜和他人的對話判斷目前的局勢。

就在這時,忽然一陣破風聲傳來,同時還有王傑希的聲音:“周隊,你家葉修借我一下!”

說完,葉修就覺得自己的肩膀被一股力道拽起,随後落在了王傑希身後——這是他第二次乘掃帚,那細細的杆子實在硌人的很——但他還來不及詢問對方到底想要幹什麽,滅絕星辰卻已經落地,他被王傑希拖拽着弄下來,終于又重新腳踏實地了。

“王隊長,你要幹嘛?”葉修眯着眼睛,面向晃動的人影,努力想要看得清楚一些。

“別問那麽多,快把手伸出來。”

葉修只好伸出兩只手。

下一秒,他只覺得兩手掌心一疼,接着溫熱的液體便伴随着疼痛從掌心流了出來。

“卧槽!”葉修睜圓眼,“你這是幹嘛!?”

“沒時間解釋了!”王傑希卻不管葉修的震驚,扯着他的兩只手,直接按在了地上,“聽着,無論等下你聽到什麽聲音,都不準動,手絕對、絕對、絕對不能離開地面,明白了嗎?”

葉修現在差不多是個睜眼瞎,又失去了所有的記憶和力量,心理承受力就是個普通人的程度,驟然發現自己似乎被卷入了戰局,并且還要接受一個這般驚悚的指令,臉上原本還算鎮靜的表情頓時變了。

然而王傑希此時已經沒空顧及葉修的心情了,他用力地按住葉修的肩膀,最後囑咐道:“相信我們,一定不能放開手!”

說完,他便丢下葉修,重新騎上掃帚,飛上了天空。

因為是在無法視物的狀态,葉修當然不知身邊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他半跪在公園的水泥地上,兩只手貼着粗糙的砂礫,感到從手心深深的傷口處不斷滲出鮮血,又很快被地面吸收。

随即,他似乎感覺到雙眼中微弱的光感被什麽巨大的陰影遮住了,視野幾乎恢複成被強光剛剛照到時那般漆黑一片——葉修瞬間就意識到,這些遮住光源的東西,正是會吃人的詭谲陰影,并且他現在正在毫無保護的情況下,身處影子環繞的中心。

在這一刻,葉修腦海中浮現的都是那些光禿禿的白骨照片,恐懼感和求生欲讓他本能地想要抽回手,逃離這個危險至極的境地。

但下一秒,他又想起了王傑希的叮囑,一股說不出的熟悉感和完全可以算是盲目的信任,令他強迫自己呆在原處,兩手死死貼着水泥地面,半分也沒有移動。

周圍的陰影越聚越多,葉修已經連一絲光都感覺不到了,實體化的黑影如重千鈞,光憑那濃稠而厚實的黑暗就能将人壓垮。

此時以葉修為中心,他的四周起了一陣飓風,狂風打着旋兒将他包裹在中心,以撕裂一切的氣勢格擋着黑影将身陷其中心的人吞噬,葉修感覺到臉頰上刮過的凜冽如刀的風刃,幹脆緊緊閉上眼,一切聽天由命。

葉修并不知道,他此刻正站在一個巨大的圓形陣法中心,陣法中狂風大作,像一面風牆一般,将他和大團濃密的陰影封在其中,越到外圍風壓越強,最外圈足以壓扁卡車的巨大壓力,使得影子無法脫出氣團向外逃逸,只能在狂風中瘋狂扭動掙紮。

“快點!”

喻文州獨力支持着陣中的飓風,體力和精神力都快消耗殆盡,臉色已經十分難看,若不是陣中之人是葉修,他的巫師之血本身就是一種強力的術法觸媒,替他分擔了很大一部分壓力的緣故,他早就靈力潰散無法承受了。

可是盡管如此,他也無法再維持着一慣游刃有餘的風度,話語中透出了明顯的着急。

王傑希朝他一點頭,又看向周澤楷。

不過周澤楷不需要等他發出指示,已經将兩手擡起,荒火和碎霜同時子彈出膛,十二發特殊子彈拖着長長的彗尾,在陣法十二個方位炸開,整齊的十二道強光刺眼奪目,仿若淩空出現的一只巨形鐘表。

同一時間,王傑希和高英傑兩人已經乘上掃帚,飛上高空,在子彈爆炸的一下秒,丢下數個燒瓶,騰空的火焰沿着風牆爬升,和空中的強光連成一道火與光的堅壁,如同劍雨密芒,吞噬撕扯着其中的黑影。

雖然這個過程時間極短,但那短短兩秒的光照強度,可遠比高英傑先前使出的光照術要強多了,若是毫不回避地直視的話,可不是像葉修那般只是短暫失明,而是以後都別想能再看見任何東西了。

很快的,子彈的強光消散,風牆撤去,狂風中的大火也随着熄滅。

被風火蹂躏得一片狼藉的陣法中,葉修完好無損地縮在正中央,雖然兩眼緊閉,瑟瑟發抖,但兩手卻仍然緊緊貼在地上,掌心的血口尚未凝固,新鮮的血液仍然不斷滲出,已經将掌下的一小片地面染得鮮紅。

周澤楷快步走上前去,扣住葉修的肩膀,又擡手拂開他臉上的亂發,沉聲說道:“沒事了。”

葉修動了一下,睜開眼望向周澤楷的方向,只看到模糊到極點的一點兒人影,他顫了顫嘴唇,聲音幹澀:“……沒事了?”說話的時候,兩手卻還不敢離開一直貼着的地面。

“嗯。”周澤楷伸手握住葉修發僵的雙手,一點點将它們從染血的砂礫上擡起。

“結束了。”

他說話的聲音極低,嘴唇離葉修極近,氣息貼着葉修的耳垂吹進他的耳蝸裏,帶着幾近寵溺的安撫意味。

葉修長長地舒了一口氣,身體一軟,毫無自覺地窩在了周澤楷的肩膀上,這一刻他恨不得可以就這樣閉眼睡過去。他被周澤楷半扶半抱着從地上弄起來,随後其他人也圍了過來。

喻文州簡單檢查了一下葉修的眼睛,确定只是強光造成的短暫失明,休息一段時間視力就能慢慢恢複之後,高英傑臉上緊張又內疚的表情才稍有緩解。

雖然這邊的麻煩是解決了,但後續的事情還很多。

R大那邊剛死了一個門衛,證明最起碼還有一團影子潛伏在那兒。

不過萬幸的是,只要知道作祟的東西是什麽,要解決就遠比先前要容易許多了。

“這是一種叫做影虛的邪物。”

在喻文州的車上,王傑希翻看着他的PAD,上面有剛剛從S市輪回傳過來的宋朝孤本掃描件和文字翻譯。

“它們由荒年中大批餓死之人的怨念所化,潛藏在陰暗的地方,若是觸到活物的影子,就會黏上他們,将獵物全身血肉啖盡,以此填補它們無法滿足的瘋狂食欲。”

葉修打了個冷顫,“這聽上去真像什麽怪奇談筆記裏才有的玩意。”

“想也知道,這東西一定很少見吧!”

黃少天兩口将一大塊牛肉幹塞進嘴裏,他剛才的消耗也很大,此時正覺得餓得慌。

“古時候雖然饑荒很常見,但是那會兒人口稀少,通常大災年的時候,受災地區方圓百裏的村莊連半個活物也沒有,全都跑光死絕了,連只老鼠都活不下來,就算形成了影虛,它本身無法移動,如果沒有活物的影子帶着它走,就只能在原地呆着,十天半月補充不到半點血肉,耗到再次‘餓死’為止。”

葉修“哦”了一聲。

難怪這種怪物雖然可怕,但卻并不出名。

“可是,這種東西,怎麽會在城裏出現?”葉修覺得雖然榮耀城亂是亂了一點,但也不至于無組織無紀律到餓死許多人的程度吧?

黃少天被問住了,叽叽咕咕地抱怨起來。

其實喻文州、王傑希、周澤楷他們幾個也都明白,影虛的确不是會在現代社會輕易出現的鬼怪,這其中必然有什麽他們還沒查出的內情。

葉修見沒有人回答他,便又換了個問題:“現在知道它是什麽了,你們打算怎麽辦?”

喻文州開着車,聞言笑了笑,“要對付影虛并不困難。”

他沒有直接回答,反而提了個問題:“你知道‘無影燈’的原理嗎?”

葉修現在可是個專門做設計的工科男,這點兒小兒科的物理知識當然難不倒他,“當然知道啊,利用多點均勻光源投射到物體上,達到減淡半影并且最大可能縮小本影的目的嘛!”

喻文州從倒後鏡中看了後座的葉修一眼,微笑着點了點頭,“我們打算讓所有可能接觸到影虛的人都站到無影燈環境中,這樣潛伏在影子裏的影虛就會無處栖身,被迫現出原形,而且無影燈環境中也沒有更多的影子讓它融合,所以力量極為弱小,要消滅它就變得簡單多了。”

“原來如此!”葉修恍然大悟。

“當然,那些發生過影虛襲人事件的地方,我們也會用同樣的辦法做一次處理,再空置一段很長的時間,以免再次出現類似的慘劇。”

喻文州補充道,“當然這辦法還是有可能遺漏掉某些可能接觸過影虛的人畜和物品,畢竟我們不可能清楚知道影虛傳播過程的每一個細節,不過畢竟我們現在已經摸清了作祟之物的本體和習性,要對付起來就有把握多了。”

這案件到此算是告一段落,車上衆人的表情都放松了不少。

後續已經不需要葉修幫忙,喻文州決定先将他送回周澤楷的住處。

折騰了一晚,葉修已經覺得很累,此刻壓力驟然放松,他靠在柔軟的座椅上,随着轎車行駛的慣性前後搖晃着,人也覺得昏昏欲睡。睡意漸濃間,好幾次腦袋撞上車窗玻璃,敲得咚咚作響。

忽然,他感到一條手臂攬住他的肩膀,将他往另外一個方向拽了過去,葉修撐開眼皮,朦胧的視野中,他模模糊糊地看到自己靠在了一個人身上,從鼻尖傳來的微弱硝煙味判斷,那應該是周澤楷。

——小周真是可靠啊……

葉修心中這般感嘆着,安心地閉上眼睛,就要再次睡過去。

就在這一刻,王傑希先前的某句話無意識地闖入他已經放空的大腦中。

葉修一個激靈,猛地睜開眼睛,睡意頓時消了個一幹二淨。

他記得王傑希把他提上掃帚前,曾經說道:

——周隊,你家葉修借我一下。

第三卷 海域迷霧(1)

(1)

皇家瑪麗號是一艘從菲律賓啓程,途徑新加坡、港城,最後行駛到榮耀市的東南亞航線游輪。

今天是航行的最後一晚,明日早上十點,瑪麗號就要在榮耀市的明珠東港靠岸,結束她為期五日四夜的旅程。今晚船上舉辦了一場盛大的化妝晚會,船上的乘客們幾乎都聚集在甲板上,船艙裏反而靜悄悄的,沒有多少人出入。

楊芮芮捧着速寫本,靠在房間的舷窗邊,用炭筆塗抹着記憶中白日所見的繁華港城。

她天性喜靜,最厭倦去湊熱鬧,而且由于身體的原因,尤其害怕舞會之類的場合,于是媽媽和姐姐都去了甲板,她卻情願留下來一個人在房間裏畫畫。

時間不知不覺過去了一個小時,已近晚上十點,楊芮芮停下畫筆,看了看床頭小小的原木色電子鐘,尋思着媽媽和姐姐應該也差不多要回來了。

她揉了揉酸疼的肩膀,擡頭看向窗外。

只見目光所及之處,都是一片濃濃的霧氣,霧色泛白,像海綿吸收着水分一般,飛快地将船上的光照吸收進霧氣中。

楊芮芮所住的房間是經濟艙,只在客房二層,從窗戶眺望下去,能清楚地看到滾滾浪頭,上船第一日,她還曾因為這個原因産生了暈船感,暈暈沉沉了大半日才緩過氣來。

可是今日,即使她使勁貼着玻璃看,也無法看穿窗外濃重的霧氣。小姑娘忍不住打開窗戶,試圖感受一下外頭霧氣的濃重程度。

一股濃重的海水腥味迎面撲來,楊芮芮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照理說,她上船也有四天了,應該是早就聞慣了這種帶着鹽味的海水氣息,但她總覺得今晚的腥氣似乎特別濃重,不僅腥,還夾雜着一種說不出的怪異味道——非要形容的話,楊芮芮覺得那像是在菲律賓的水産品市場,經過大片鹹魚攤位時,聞到的那種又鹹又腥的刺鼻味道。

不知為什麽,楊芮芮內心忽然産生了一種十分強烈的不安,她掏出手機,給姐姐發了條短信:“你們什麽時候回來?”

随後她等了又等,十分鐘過去了,姐姐并沒有回複她。

楊芮芮通過船身的晃動感能感覺到,船似乎又行駛了一段距離,可仍然沒有使出這片詭異的霧氣的包圍圈。

時間已過十點,窗外的霧氣似乎變得更濃了,小姑娘将手探出窗子,伸進濃霧中,明明只是不足一米的距離,卻已經看不清自己的指尖了。

雖然霧很濃,可這畢竟是在風平浪靜的安全海域啊。

楊芮芮用自己寡薄的地理知識安慰着自己,又強迫自己安安靜靜地坐了一會兒,将什麽《鐵達尼號》之類的電影場景趕出腦海。

可又是十分鐘過去了,她仍然沒有收到姐姐的短信回複,小姑娘畢竟才十四歲,在這詭異的濃霧天氣下,越發坐立不安,有點兒呆不下去了。

——要不然,到甲板上找找媽媽和姐姐吧。

她一邊這麽思量着,一邊将目光投向外頭濃重的迷霧。

就在她視線移動到窗戶的瞬間,忽然一個巨大的黑影從窗邊劃過——正确的說,是“墜落”。

楊芮芮“騰”地一下從椅子上蹦起來,一張小臉吓得花容失色,嘴唇顫抖着發出一聲變調的慘叫。

雖然霧氣很濃,那影子從她窗戶擦過的時間也很短,但她很确定,那黑影很像是個人。她立刻有了一種非常可怕的猜測——難不成是樓上艙房的住戶有人從窗戶墜落,掉進海裏了?

想到這裏,楊芮芮顧不得許多,打開門就往外跑去。

她想要找人求救。

然而楊芮芮跑了許久,已經覺得上氣不接下氣了,卻還是沒有遇到一個人。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就算大部分的乘客都去參加化妝舞會去了,也不至于連一個客人、甚至一個乘務員都看不見吧?

就這樣想着,她攀着旋梯,喘着粗氣跑上了甲板,但原本應該人山人海的舞會現場,此刻只剩下滿地狼藉。

楊芮芮顫抖着嘴唇,擡手摸了摸了水吧臺上的咖啡壺。

裏面赭石色的液體還是溫熱的,但寬廣的甲板上卻空無一人。

迷霧籠罩中,桌椅淩亂地散落在花枝、甜點和破碎的杯盤中,舞池裏的旋轉燈還投射出晃眼的斑駁藍紫色光影,但船上的兩百多人,卻已經消失無蹤了。

楊芮芮眼睛裏湧出了淚水,發出了嗚嗚咽咽的哭泣聲,她睜着眼睛,一邊哭一邊找失蹤的船員和乘客,她跌跌撞撞地在濃霧中艱難摸索,沿着空蕩蕩的甲板繞了一圈,終于在甲板盡頭找到員工通道,往駕駛室而去。

和外頭一樣,駕駛室平常反鎖着的門此刻大開着,裏面空無一人,游輪依靠着自動導航功能,沿着既定的航線往明珠東港而去。

楊芮芮想着電影裏遇險求救的情節,想用通訊裝置和岸上聯絡,但看着儀表盤上繁複的按鍵,卻完全無從下手,只得咬了咬牙,轉身跑出去,想到其他地方找找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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