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二回經過甲板的時候,忽然停住了腳步
因為她聞到了非常濃重的腥臭味。
——若是說她先前在霧氣裏聞到的味道,類似于經過海産市場的鹹魚攤位時聞到的臭味的話,那麽她現在聞到的味道,則是魚腥味中混合着死老鼠般的腐臭味,惡心得令她只冷不丁吸入了一口,就胸口一陣憋悶,扭身撐着船舷哇啦哇啦地吐了起來。
直到胃內容物吐盡,嘴裏只剩下膽汁的苦味,楊芮芮才抹着嘴角,辛苦地擡起頭來。
四周霧氣仍然濃重,明明海風拂面,卻無法将它們吹散分毫。
楊芮芮抽了抽鼻子,那股惡心的臭味越來越濃,簡直像要和周圍的霧氣一般,将她完全罩住。
強烈的恐懼感伴随着令人汗毛倒豎的死寂,小姑娘已經哭得快要喘不過氣來了,一種對強烈危險預知的第六感告訴她,應該立刻逃離這裏,可她兩腳發軟,連半步都移動不了。
就在這一瞬,她忽然感覺到腳腕一疼,随後一股巨大的力量将她箍住,掀翻在地。
楊芮芮發出撕心裂肺的慘叫聲,聲調高而刺耳,完全不成調子,穿過濃霧散入夜空之中。
可是很快的,她的尖叫戛然而止,嬌小的身軀順着船舷滑落,癱軟在甲板上,胸口處洞開一個拳頭大的血洞,鮮血很快将她淺色的裙子浸透了。
*********
自那夜遭遇影虛襲擊,與之大戰一場之後,喻文州他們還為了後續的收尾奔波了幾天,葉修這個幫不上忙的閑人,就只呆在周澤楷的公寓裏,又恢複了每天吃喝玩睡的灑脫宅廢生活。
不過因為兩手被王傑希劃拉了兩道大口子的緣故,葉修一回到住處,周澤楷就幫他處理傷口,然後将他的兩只手纏成了粽子。
兩手裹滿繃帶,他沒法好好打游戲,連吃飯都只能用調羹,更可怕的是,他不能碰水,連洗澡都只能指望別人幫忙——通常這個“別人”有且只有屋主周澤楷。
雖然葉修自認為臉皮還挺厚的,但他比周澤楷虛長幾歲,聽喻文州他們閑聊的時候似乎提過,周澤楷以前是管他叫“前輩”的。雖然差三、四歲對奔三的年紀來說不算什麽事兒,但葉修就是覺得像他這樣被個俊俏美貌的小鮮肉照顧得無微不至,實在挺不像話的。
尤其,在這小鮮肉搞不好還和自己有一腿的時候。
雖然他一直很想找個機會,開門見山地問個清楚,但一來周澤楷那副沉默寡言的性格實在不好說話,二來這要真是個誤會,那樂子就大了,光想想要怎麽收場葉修一個腦袋就有兩個大,總不可能老實向他坦白:我看到你和你小男朋友的夜生活了,恰好我又是個彎的,而你又對我太好,我就誤以為你對我有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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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這個疑問就一拖好幾天,葉修的手其實已經結痂,不必再纏紗布了,但因為傷在手掌心,活動的時候很容易扯到結痂的部位,疼痛不說,還容易崩裂傷口,周澤楷還是一言不發地包辦了他的日常瑣事,盡量不讓他動手。
這天晚上,周澤楷照例做了晚餐。
葉修上桌一看,菜譜是黃焖雞、魚香肉絲、什錦上素和一個番茄雞蛋湯。
三菜一湯雖然都是家常菜,但青年手藝極佳,而且似乎對葉修的口味摸得極準,鹹淡合宜,讓只擅長三分鐘泡面的宅男葉修一邊吃得停不下筷子,一邊深深感受到廚藝真是個技術活兒,人與人之間的天賦某些事情上還是有差距的。
吃飽喝足之後,周澤楷收拾餐桌洗碗去了,葉修捧着杯烏龍茶坐在電視前,一邊消食一邊思考人生。
半小時之後,周澤楷擦着手從廚房出來,輕輕擡了擡下巴:“水放好了。”
葉修藏在鬓角下的耳根悄悄紅了,擡眼瞅了扭頭走進浴室的青年的背影,對方表情冷淡,剛才說話的語氣也毫無波瀾,平靜得好像他進浴室要洗的只是個陶瓷花瓶似的。
周澤楷這副淡然的樣子太可惡了,葉修咬咬牙想,憑什麽只有他一個人在尴尬糾結。
進了浴室以後,周澤楷袖着手倚在門邊,等葉修自己将衣服脫光,然後熟門熟路地用保鮮紙将葉修的兩只手包住,然後半扶半抱将光溜溜的葉修弄進浴缸裏。
葉修舉起兩手,保持着一個“投降”般的姿勢,任由周澤楷将他從頭到腳搓揉了一番,又舀起熱水仔仔細細沖淨身上的香皂泡沫。
青年上身只穿着一件純白色的襯衣,袖管掖到肘部,可在浴缸邊上折騰久了,已經打濕了一截,濕透的布料呈現出一種半透明的質感,透出皮膚白皙的顏色。
葉修盯着青年皓白的手腕,目不轉睛地看了很久,忽然心生一計。
男人的身體總是最誠實的,他每次洗澡的時候,雖然周澤楷的手從來沒有碰到他的身體,最多只是用浴球幫他塗抹香皂,但被一個對自己胃口的帥哥這樣近距離地看了個徹底,還是會令他不知不足間覺得情動,連下面都會微微挺立,若不是坐在水汽缭繞的熱水裏不容易被人發現,怕是還要更加尴尬。
那麽,相比周澤楷的情況也應該和自己一樣,若是真對他有那麽點兒意思,幫他又是擦背又是沖水倒騰了許久,身體總不會還和他的表情一樣鎮定冷漠吧。
見洗得差不多了,周澤楷取下一條幹毛巾搭在葉修背上,輕輕拍了拍,示意他可以起來了。
葉修邊說着“小周,真是謝謝你啊”,邊站起身,冷不丁腳下一個踉跄,似乎是在浴缸裏打滑了一般,往周澤楷身上撞去。青年連忙眼疾手快地撈起住他,以防他跌進浴缸裏,崩裂他手上原本快要愈合的傷口。
可葉修卻沒有止住下滑的動作,手臂揮舞,似乎是在慌亂間抱住了周澤楷的脖子,拖着人一起摔倒在滿滿一缸熱水裏。
水花一濺半米高,周澤楷擡手抹掉眼睑上的水珠,又連忙将葉修從水裏撈了起來,抓過他泡水的兩手看了看,見結痂的地方沒有崩裂,才松了一口氣。
“小心點。”
他難得補了一句,濕噠噠地從浴缸裏跨出去,重新取過一條幹毛巾,蓋在葉修頭上,便轉身出去換衣服了。
葉修坐在水裏,臉上的表情有些怔忪。
周澤楷剛才身上濕透了,連褲子也緊緊貼到了身上,他清楚地看到,對方那話兒是硬着的,雖然被彈力內褲緊緊包裹住,卻在褲裆處撐起了一頂小帳篷。
第三卷 海域迷霧(2)
(2)
三天過去,葉修掌心的痂脫落,傷勢徹底好了。
只是葉修卻更萎靡了。
自打那日試探過周澤楷之後,他覺得自己和對方的關系更加撲朔迷離了。
葉修竭力搜索過他那被自己“修理”過一番的記憶,卻還是琢磨不出一點兒線索。在他的記憶裏,自己是一個素了近三十年的理工宅,別說親密到滾床單的身體接觸,他甚至連和心儀的對象拖個小手的經驗都沒有。
可照他對自己的了解——如果過去自己性情和他現在沒有太大區別的話——之所以要将過去的力量和知識封住,甚至還做到篡改記憶的程度,一定是有他自己的理由。那麽他若是現在捅破和周澤楷之間的窗戶紙,讓彼此之間的羁絆超越普通同伴的界限,會不會破壞過去那個“自己”的布置呢?
想到這裏,葉修又自嘲地扯了扯嘴角,畢竟周澤楷只是對自己的裸體有反應罷了,到底有沒有想要和他處對象的意思還要另說,而且他雖然在浴缸裏撩了周澤楷一把,但真要讓他更進一步做點兒什麽,卻又覺得實在下不去手。
于是一時間得不出結論的事兒,葉修就決定放置PLAY了,反正船到橋頭自然直,搞不好哪天他睡懵了滾下床,後腦磕在地板上,就将過去的事兒都想起來了。
自從手上的傷好了以後,葉修終于又摸到了被屋主封禁了十天的電腦,工會裏的小弟們見到失蹤許久的大神回歸,都鬼哭神嚎起來,于是當天葉修帶着手下一幹得力戰将到新出的副本開荒,一直玩到淩晨一點,才被終于忍無可忍的周澤楷逮去睡覺。
次日葉修在晨光中睜開眼睛,意識還是迷糊的,抓了抓亂糟糟的頭發,見時間還早,決定去洗手間放個水,然後回來睡個回籠覺。
他搖搖晃晃地走進浴室,站在抽水馬桶前,脫下睡褲,掏出小兄弟解決了生理需求,提上褲子,睡眼惺忪地晃悠到洗手池前,一邊洗手一邊擡頭看了眼鏡子。
從鏡子的倒影裏,他冷不丁看到了站在洗手間門口的周澤楷。
青年正袖着手,面無表情地盯着他看。
葉修打了個冷顫,三分睡意頓時煙消雲散,整個人都清醒了。
“Hi~”葉修故作輕松地轉過身,向着周澤楷打招呼,“早啊。”
不知道為什麽,他就是覺得周澤楷的樣子有些危險,眼瞳黑得好似黑曜石,眼神中似是隐忍着什麽強烈的情緒,猶如冷硬岩層下翻滾的岩漿。
周澤楷一言不發,只是冷着臉,一步一步向他走來。
葉修條件反射地退了一步,後腰貼到洗漱臺上,臉上的微笑有點兒發僵。
“怎麽了?”他追問道。
青年依然不回答,忽然擡起手,緊貼着葉修的臉頰,猛地按在了鏡子旁的壁櫃上。周澤楷手上的速度很快,力道也不輕,撩起的氣流吹起葉修一縷額發,讓他不由得向後一仰頭,背部全貼在了鏡子上。
葉修驚得睜大雙眼,下意識屏住了呼吸。
兩人保持着這個一個将另一個困在臂彎裏的姿勢,沉默了足有兩秒,周澤楷撐在葉修頰邊的手忽然一松,兩指一勾,拉開了壁櫃的門,從裏面取出了葉修的牙刷口杯,塞進對方手裏:“來吃早餐,要出門。”
“……哦。”
葉修接過杯子,半響看着青年轉身出去的背影,答了一個音節。
他剛才還以為,周澤楷要親他。
吃完早餐以後,周澤楷将葉修塞進他的奧迪裏,一路開到了喻文州的酒吧Blue Rain。
因為睡眠不足的緣故,葉修一上車就很快閉眼睡了過去。這一路他睡得可香,直到到了目的地,車子倒入巷子停穩,才迷迷糊糊地醒了過來。
美美一覺醒來,葉修一睜眼,正對上周澤楷在他眼前放大的俊臉。
這般近的距離看上去,青年有着蝶翼般的長睫毛,高挺的鼻梁,從那個角度看都幾近無暇的完美相貌,一對黑沉沉的眸子幽幽地看着他,眼神專注而深邃。
今天的第二次驚吓,葉修整個人都毛了,一股想要伸手搙住周澤楷領子質問他“到底幾個意思”的沖動從心頭湧起。
但他到底是個良民,無法對個比自己小幾歲的青年做出這麽失禮的舉動,就在他糾結着要不要推開對方的時候,周澤楷已經替他解開了安全帶的搭扣,重新坐直身,只撂下兩個字:“下車。”
那表情,那态度,正直得好像他只是側身替副駕駛座上的人解了個安全帶似的。
葉修這下徹底沒脾氣了。
他覺得自己似乎在不經意間窺見了青年掩藏在冷淡純良外表下的另外一面。
上次和影虛對上,将喻文州他們的會議室糟蹋了個幾近全毀,現在才過去十來天,自然還沒修好。所以這次他們的會見地點直接選擇店面角落的沙發區。
周澤楷和葉修到的時候,黃少天和喻文州兩人已經等着他們了,面前的茶幾上文件夾堆成小山。
“哎,王傑希他們呢?”葉修瞅了一眼,問道。
喻文州笑笑,向他解釋影虛解決以後,王傑希就帶着高英傑和喬一帆回去了。微草管着的片兒是京城一帶,地位重要責任重大,王傑希身為負責人,自然不能長離。
葉修遺憾地攤攤手,不再提這茬,往喻文州對面的沙發上一坐,笑眯眯地問:“又有什麽東西要讓我摸的嗎?”說完他又頓了頓,補充道,“先給你們交個底,那‘靈覺’我已經十多天沒發動過了,九成摸不出什麽來啊。”
黃少天搶過話頭,“葉修你別啰嗦啦,趕緊先看看資料,我們需要你摸的東西可多了,而且大多都帶不來這裏,等會兒你還要跟我們跑一趟兒,快點快點,咱抓緊時間了。”
葉修聞言挑起眉,接過黃少天丢給他的一個資料夾,低頭翻看起來,看了幾頁,一邊搖頭,一邊啧啧稱奇,“我以為上次那白骨案就夠詭異了的,不過好歹還有完整骨頭留下來,這次這是怎麽回事?幾百人說丢就丢……你們這工作,人幹事?”
其實這次的案件,葉修幾天前看新聞時也有看到相關的報道,但當然遠不及他手上這份資料詳細。
事情發生在一周前,早上九點四十分左右,一艘從港城出發,預計早上十點入港的游輪,在毫無減速的情況下,直直沖進了明珠東港,在毀掉了一個船塢和一座小控制臺之後,終于停了下來。
水警和港口工作人員上船查看之後,驚訝地發現船上空無一人,兩百二十六名乘客和四十一名船務人員全部失蹤,船上的逃生艇都在還好好地拴在原位,沒有任何事故棄船的痕跡,甚至連甲板上的派對音樂都沒有關閉,點心食物飲料撒得到處都是,唯有幾百個大活人像化成了水蒸氣一般,就這樣憑空消失了。
警方在船上四處仔細搜索,唯有在甲板東側發現了一些血跡,經過DNA分析,幾處采樣點都屬于同一名女性,從出血量來看已經足以至死。
但幾百活人人間蒸發,只這一處血跡完全無法說明問題,所謂“生要見人,死要見屍”,水警在瑪麗號航線所經的水域搜索打撈了好幾天,仍然沒有一點兒線索,最後終于不得不将這個詭異的案件交到了“特別科”的手裏。
“事實上,瑪麗號上的乘客和船員不是失蹤的第一批人。”
等葉修翻完手裏的資料,喻文州開口補充道,“之前已經接到兩艘漁船的失聯報告,都是同樣在靠近榮耀市的海域,水警搜索到那兩艘漁船的時候,同樣發現船上的人員不知所蹤,但漁獲、錢財、救生艇這些東西,則還好好地留在船上。”
葉修眼睛一轉,“聽起來像是很出名的幽靈船事件。”
喻文州點了點頭,“但是一個月出現了三起,也實在太頻繁了,榮耀市附近的海域都是漁場和成熟的海運航線,可不像百慕大、龍三角等水域般危險,更沒有什麽磁場影響之說。而且在瑪麗號上還發現了血跡,起碼可以肯定,船上一定出了什麽事。”
機靈如葉修,聽到這裏已經懂了,他“啪”一下合上文件夾,看向黃少天,“我明白你剛剛說的‘東西大部分不在這兒’的意思了,你們是打算讓我到那搜幽靈船上四處摸一摸,看看能不能摸出些線索吧。”
喻文州點了點頭,露出一臉“和聰明人說話就是輕松”的笑容。
“好嘛!咱們這不是沒轍了嘛!”
黃少天又習慣性地抓亂了自己的頭發,“之前那影虛已經把我們折騰得夠嗆了,一個爛攤子沒收拾完,就又出這麽大的事兒,上頭給我們壓力很大啊!而且現在又是海運旺季,如果不快點兒解決,萬一再丢上一艘船的人,那麻煩可就大了……”
“行行行……”葉修擺手打斷了黃少天的碎碎念,“我跟你們上船看看,不過真不敢保證能摸出什麽,你們不要抱太大希望啊!”
第三卷 海域迷霧(3)
(3)
瑪麗號,正确的說應該是瑪麗號的殘骸,已經被拖到了明珠東港碼頭附近的一家船廠,單獨辟出一個小船塢以供調查。
喻文州、黃少天、周澤楷外加一個葉修到達的時候,看到的是一艘撞得半毀的游輪。
因為當日瑪麗號以15節的航速撞上碼頭,船頭已近半毀,船首桅杆折斷,右側甲板斷裂,大幅向一側傾斜,到處一片狼藉。萬幸雖然撞得厲害,但油箱沒有損毀,才不至于起火燃燒起來。
舷梯已經撤下,臨時在船身上架了個垂直的爬梯。葉修仰頭看向足有三層樓高的甲板,又看了看那只能容一個人上下的狹窄爬梯,覺得腳有點軟。
他戳了戳旁邊的黃少天:“會飛嗎?帶我一個呗?”
黃少天扭頭瞪向葉修,“我怎麽會飛!葉修你在想什麽呢!”
葉修嫌棄地撇撇嘴,“王傑希和他徒弟可是都會騎掃帚呢,你們不是同事嗎?就沒有個飛毯啊飛劍啊什麽的?”
黃少天擡手追着葉修打,“我是劍客,王傑希是魔道學者!術業有專攻你懂不懂啊!再說我的劍是用來殺敵除妖的,沒聽說過有句話叫‘劍在人在’嗎?那麽精貴的寶貝怎麽可以随便踩在腳下啊!你以為你在看○點修真小說嗎?是個使劍的就是劍修,是個劍修就能禦劍飛行!?常識呢!你身為教科書的常識呢!?”
喻文州笑着看兩人鬧騰了一陣,才把黃少天拽回來,又沖葉修招招手,就率先爬上了那狹長陡峭的梯子。
葉修沒轍,只好跟在他幾步後,慢慢地往上爬。
雖然身手不夠利索,但葉修好歹有驚無險爬上了足有三層樓的甲板,等兩腳終于落在實地的時候,他覺得自己像踩在了一團棉花上,步子都是虛浮的。
雖然現在周澤楷管吃管住還兼任保镖,沒管他要過一分錢夥食費住宿費以及工資,但葉修還是覺得,要他一個宅男用此等苦逼的外勤來回報他們,也忒不仁道了一些。
這般想着,葉修蹒跚着向前走了兩步,腳下踩到攤摔碎的布丁,腳下頓時一個踉跄。
周澤楷一直跟在他一步之後,眼疾手快拉住葉修的手臂,攙了他一把。
“謝謝。”葉修擡頭,正對上周澤楷一對黑沉沉的眸子,耳根一熱,輕聲道了聲謝。
青年沒有回答,點點頭,看他站穩了,便放開了對方的手臂。
瑪麗號的甲板因為在船體前部,經過入港時的撞擊,已經有一半塌陷,另外一半也強不到哪兒去,桌椅裝飾七零八落倒了一地,只是不難看出,船上乘客遭遇變故的時候,這裏正在舉行舞會。
“根據瑪麗號的行程安排,在抵港前的最後一晚,會有一個假面舞會。”喻文州把資料記得十分清楚,領着衆人到發現血跡的一側,萬幸那塊地兒比較空曠,又不在塌陷的範圍內,現場保存得還算完好。
“警方根據舞會時間和瑪麗號的航線航速推算出出事現場的可能海域,已經派人在周邊仔細搜尋過了,沒有發現任何失蹤者或者可疑物品、船只和生物。”
葉修盯着甲板上那攤已經褪色成暗褐色的血跡,表情有些糾結。
說真的,他現在的精神狀态就是個普通人,而普通人就沒有看到大片的血跡心裏不發怵的,更遑論讓他觸碰上那些色澤驚悚的液體了——開玩笑,外科醫生動刀前還要先戴手套呢,徒手摸人血人幹事?
“來來來,快摸摸看,快摸摸看!”黃少天可完全不懂葉修心中的糾結,推着他湊過去,嘴上碎碎念催着他快伸手,就差沒直接抓着他的爪子往下摁了。
葉修眉心擰成一個結,不情不願地伸手摸了一把,直接剛觸到就縮回來,“沒感覺到啥。”
看到他這不情不願的樣子,黃少天頓時怒了,“你給我認真一點!”
葉修無法,只得乖乖伸手重新試了一次,這次倒的确規規矩矩将整個手掌貼上了染血的甲板,停留了足有半分鐘,随後擡起頭,向盯着他看的三人搖搖頭,“真的,什麽都感覺不到。”
聞言,黃少天蹲在地上,苦悶地抱頭呻吟道:“雖然我本來也沒指望你那時靈時不靈的‘靈覺’真能‘看’到些啥,不過真聽到你答得這麽肯定還是挺受打擊的!葉修啊你我好歹兄弟一場,關鍵時刻你就不能靠譜一點嗎?”
葉修邊搓着手指邊聽黃少天的抱怨,他總覺得指尖還殘留着陳舊血液結塊後的粗粝觸覺,撇撇嘴分辯道:“我也沒辦法啊,那能力我完全沒法控制啊……”
黃少天還在這邊郁悶着葉修的靈覺又再次失靈,可喻文州和周澤楷卻似乎早料到會如此,臉上沒有多少失望的表情,已經開始仔細勘察現場,搜尋每一處可能遺留的線索的。
“看這邊……”喻文州忽然指着一處血跡,回頭向衆人說道:“這是拖拽重物留下的血跡。”
衆人聽到他這麽說,頓時都圍了過來,那是一處約有二十公分長的條狀血污,那痕跡雖然已經幹渴,但葉修覺得那形狀像極了濕拖把在地上拉動留下的水漬。
“已經經過法醫鑒定,這些血跡都是屬于同一位女性的。”
喻文州盯着地上的血跡說道:“那就是說,受害者在這裏受到嚴重的傷害……”說着指了指葉修剛才觸碰的那最大灘的血跡,“然後,朝着我這個方向,拖行了大約二十公分,最後……”
他指了指自己身邊的欄杆,補充道:“将她從這裏,拖了下去……”
拖下去……
葉修順着喻文州未竟的話語聯想了一下,腦海中頓時浮現出一個滿身血污的女性,被不知什麽東西從甲板上一路拖行,然後拽入大海中的畫面,不由得心底發毛,打了個冷顫。
“那啥,”葉修看了看喻文州,“你們有沒有看過一個電影,叫《極度深寒》的?”他說着,咂了咂舌,“我記得以前看過資料,海上有種大王烏賊,體型非常巨大,有沒有可能像那電影一樣,哪一只長到百八十米的塊頭,把船上的人拖下海裏去了?”
喻文州苦笑着搖了搖頭,“深海裏的确有很多奇怪的‘東西’,我不敢說它們都不會到這邊的海域來,但它們大部分都不能在不破壞船只的情況下,将整船人全部拖進海中。”
說着他頓了頓:“而且,船上有幾百人,我們只在這處發現了血跡和拖拽的痕跡,那是不是能夠推斷……”
說着,喻文州猛地打住話頭,扭頭看向周澤楷和黃少天,眼中閃過一絲恍然大悟。
周澤楷一言不發,忽然上前幾步,手往欄杆上一撐,利落地躍起翻過護欄,人已經跳了出去。
“!!”
葉修眼睜睜看着周澤楷飛身跳出,大吃一驚——這可是四樓的高度!
他連忙兩步趕上去,正要探頭去看,卻聽槍聲響起,周澤楷拔出右手槍,朝地上連發三槍,身體在射擊的後坐力中淩空改變着方向和下落速度,三次調整之後,左手已經穩穩攀在了船體的一處排水口上,整個人懸在了半空。
“這裏。”青年擡起頭,右手的槍口在船身上比劃了一下,對甲板上的幾人說道:“有指甲的抓痕,五道。”
第三卷 海域迷霧(4)
(4)
衆人從船廠出來,喻文州和黃少天另有去處,上了另一輛車就先走了。葉修坐在周澤楷的副駕駛座上,好奇得厲害,心頭癢得像是有只小貓在抓一樣,憋了許久,終于決定問問旁邊的那位。
“小周啊……”他狀似不經意地說道:“你說,船身上那手印,到底是什麽人留下的?”
周澤楷在紅燈的間隙瞥了葉修一眼,唇角微微抿了一下。
他沉默了一陣,直到紅燈轉綠,才吐出兩個字:“鲛人。”
葉修眨眨眼,“什麽?”
這會兒他特別希望喻文州在場,因為喻文州每次都會詳細地向他解釋,再不濟黃少天也好,雖然話唠了點,但吧啦吧啦中遲早會把該交代的都交代了。唯又周澤楷的性格實在太沉默了,雖然對他的态度不至于不理不睬,但想要指望對方仔仔細細清清楚楚說個明白,根本就是天方夜談。
“南海鲛人。”周澤楷這次多答了兩個字。
葉修這次聽懂了“南海”兩個字,他仔細思考了一會兒,終于将另外兩個字聯系了起來,試探着問道,“你是說,人魚?”
周澤楷點點頭,又搖搖頭,想了想,用緩慢的語速補充道:“人身魚尾,雙手生爪,指間有蹼。”
“這麽說,”葉修一拍大腿,“你們在船身上發現的手印,就是鲛人的?”
青年點頭,然後專心開車,不再回答葉修的追問。
兩人一路沉默無言,很快回了周澤楷的住處,照例由屋主做飯,葉修則一邊打着游戲,一邊等吃,半小時以後晚飯燒好,兩人面對面坐在小餐桌前,吃了一頓簡單但美味的什錦炒飯和奶汁炖菜。兩人的節奏和步調和以往幾周毫無二至,仿佛已經培養出了某種默契一般。
葉修舀起一勺炒飯,塞進嘴裏,金黃的飯粒裏混着胖乎乎的蝦仁和爽口的青豆,葉修眯起眼,覺得味道莫名的有些熟悉,好像自己以前曾經嘗過一般。
他撩起眼皮,瞅了瞅坐在對面的周澤楷,那人表情淡然,一直垂直眸安靜地吃飯,一點兒也沒有要聊天的意思。葉修無奈,心說要是評價這炒飯“味道吃着熟悉”,是不是有點兒“像媽媽的味道”的歧義啊,小周一大小夥兒,大約不會願意聽到這種說法吧。
大約是今天出門跑了一天的緣故,葉修今天睡得比平常都早,而且睡眠質量很高,幾乎是沾床就睡熟了。
深夜的時候,他聽到一陣很輕微的“咔噠咔噠”的聲音,待他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看到的是周澤楷起身打開窗戶的一幕。
從窗外閃進一線金光,葉修翻身坐起,睜大眼睛仔細瞧了瞧,發現一只長着金色羽毛的小雀兒。
“出什麽事了?”葉修揉了揉還有些惺忪的睡眼,翻身坐起。
不待周澤楷回答,那只小雀兒卻已經落在周澤楷手上,身形散開,化成一道流光,一道小字浮現在半空中,從葉修的角度,看得并不太真切,前面似乎是一組數字,但最後兩字卻清晰可辨——“速援”。
“喻隊的留言。”周澤楷揮散殘留的金光,“是求援。”
說着,他已經脫下睡衣,利落地換上了T恤和牛仔褲,又将雙槍在腰間別好,已經是整裝待發的模樣了。
“等等!”葉修跳起身,看了眼床頭的小鐘,上面顯示的時間是淩晨四點,距離天亮還有兩個小時,“你現在就要去嗎?”
周澤楷點點頭。
這是他們隊長之間特有的聯系方式,那金色的小雀兒本體是一張金絲符,用丹砂混合着藥草畫在黃符上,需要很強的靈力催動,但傳訊卻很安全,能夠讓他們的留言穿過絕大部分的術法屏障,甚至可以穿透部分異空間,送達收信人手中,一般來說,非到危急關頭,是不會輕易使出的。
葉修雖然不知道這些,但看到周澤楷的表情,也已經猜出了個八九不離十。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出于何種心态,大約是擔心和焦慮的成分皆有之,葉修忽然伸出手,一把拉住周澤楷的衣擺,急急說道:“我也要和你一起去!”
*********
“所以說,那些數字,是坐标?”葉修見周澤楷盯着羅盤,頓時猜出了那些數字的意義。
周澤楷點點頭,手裏掌着船舵,眉心中浮起小小的“川”字褶皺。
他在思考,喻文州和黃少天他們,到底遇到了什麽事情。
那組坐标處于近海,架勢小型游輪,只要花上四、五個小時就能到達。他清楚喻文州和黃少天這對搭檔的實力,可是若是連他們都不得不使用金絲符求救,證明事态已經糟糕到一定程度了。
可畢竟金絲符能承載的留言量有限,更不要說若是當時情況緊急,也不可能留下更多字句,可是僅憑兩個坐标和一句“速援”,他也沒法判斷出更多的情況。所以也只能一邊和總部聯系請求增援,一邊帶着葉修往坐标所在的海域趕去。
其實從另一個角度來說,他原本是不想帶葉修一起來的。
畢竟葉修現在只是一個普通人,除了那點兒時靈時不靈的“靈覺”體質,連一點兒其他能力都沒有。但大約是葉修那種堅持的态度,和瞬也不瞬地盯着他看的眼神,讓他一瞬間有種回到了從前的錯覺。
仿若回到了,那些雖然為數不多的,但一起并肩戰鬥的過往。
“小周,原來你還會開游輪啊?”
葉修看着周澤楷熟悉的掌舵動作,表情有些驚訝,“沒想到你還真行啊!”
“嗯。”
周澤楷回了他一個單字,扭頭看向葉修,臉上難得露出了一個很淺的笑容。
“哇哦!”葉修覺得自己被周澤楷的表情閃了一下,耳根有些發熱,“難道說,這是你們的職業素養?我也會開嗎?”
“不。”周澤楷搖搖頭,唇角笑容更明顯了兩分,“你不會。”
葉修摸摸鼻子,別開視線,他覺得自己似乎被人小小地調戲了一把。
第三卷 海域迷霧(5)
(5)
這是葉修記憶中第一次乘游輪出海,若不是不知道之後會遇到什麽情況,又惦記着喻文州和黃少天的安危,心裏總有一根弦緊繃着無法釋然,想來應該會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