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二回經過甲板的時候,忽然停住了腳步

得十分新鮮有趣,不過現在他可沒有欣賞海景的閑情逸致,因為對這些妖魔鬼怪幾乎一無所知的緣故,所以心裏更加沒譜。

但葉修性格一向很是看得開,既然是自己下定了決心死活要跟着來的,就不會瞻前顧後,畏首畏尾的,不然非但幫不上忙,只會給周澤楷平添麻煩,令他徒增負擔。

目的地不遠,下午三點左右,他們到達了目标水域。

南海海域散落着成百上千的珊瑚礁形成的島嶼,有些僅能令人立足,潮起時就能完全被海水淹沒,有些則大到足以開發成一個小城市甚至度假勝地。

在喻文州發出的坐标所在的水域,就有這樣一座珊瑚礁島。

島嶼呈彎月形,大約有近千平方米,中部有一處天然形成的半圓形港灣,以整座島隆出水面的高度,估摸着就算漲潮到最高點時,這片珊瑚礁也不會被海水淹沒。

可是盡管島嶼面積并不小,但視野卻很開闊,因為沒有淡水的緣故,島嶼上寸草不生,一眼就可以看清島上全貌,乍看之下,并沒有任何可疑的東西。

周澤楷将游輪停進港灣,兩人找了一處礁石平坦的地方上了島。

“這兒有什麽?”葉修原地轉了一圈,并沒有發現什麽不對勁的地方,“文州他們還在島上嗎?能聯系上他們嗎?”

因為這片海域距離陸地并不算太遠的緣故,手機還是有信號的,但一路上葉修給喻文州和黃少天的手機撥了不下十個電話,都提示無法接通狀态,下船之前,他又再試了一次,結果卻還是一樣沒能和他們聯系上。

周澤楷沒有回答,而是從兜裏拿出一張金絲符,指尖搓出一撮火苗,将那片小小的紙片點燃。

金絲符燒盡,一只金色的小鳥從将熄的火光中蹿起,展翅撲騰到半空中,繞着小島飛了一圈,散成一片細碎的金色齑粉。

“送不出去。”周澤楷搖頭,輕聲說道。

葉修盯着那片被海風吹散的金色粉末,心頭泛起一種奇怪的預兆,他冷不丁打了個寒顫,抱着胳膊抖了抖,“我想以文州和少天的能力,別的不說,自保應該是不成問題的。”

說着他扭頭四處望望,“要不然,我們繞着島走走,看看能不能找到什麽線索吧。”

對葉修的提議,周澤楷沒有什麽意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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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他的經驗來看,現在是下午三點半,日光正盛,海水在日光直射下,溫度很暖,無論是陰魂怨靈還是聚陰氣而生的精怪,都不大可能在這種陽氣大盛的時間點出現。

除非他們能盡快找到喻文州和黃少天,得知他們之前到底遭遇到什麽事情,不然無論如何,他們今天晚上都得在這兒呆過夜,守着等那些深夜才會冒頭的“東西”了。

他們繞着珊瑚礁島,仔細地展開地毯式的搜索。

這座島嶼,明顯從未經過人工開發,數種珊瑚盤纏生長,造成島嶼的形狀也很是不規則,地勢高低不平,走起來也一腳深一角淺。

無論在其他人口中,曾經的葉修身手有多利落,但此時的他,也不過只是個疏于鍛煉的技術宅,走在坑坑窪窪的珊瑚礁上,一個平衡不穩,腳踝就會卡進縫隙裏,若不是一旁的周澤楷手快拽住他,肯定要崴到腳。

如此磕磕絆絆繞了三個小時,他們将這座島前前後後搜了兩遍,終于在日頭開始西斜的時候繞到了半月形港灣的最深處。

層層的鹿角珊瑚和石珊瑚堆疊起一處隆起的平臺,平臺兩側坡度很陡峭,數米之下便是海平面,因是背着日光的緣故,下面漆黑的海面顯得幽深而詭谲。

此時已是下午六點過半,太陽已降到堪堪與海平線相觸的高度,周澤楷示意葉修到他身邊,今夜兩人就在這處地勢最高的地方湊合一晚。

周澤楷早已慣于任務時露宿在各種各樣的惡劣條件裏,而且出海時也有了要在海上待一段時間的心理準備,自然準備充分,不慌不亂。他從背囊裏掏出一方毯子鋪在礁石上,示意葉修過來坐,又拿出些壓縮餅幹和罐頭,撕開包裝,塞進葉修手裏。

“不能生火。”

意思是只能吃這些。

葉修苦着臉,咬了一口幹巴巴的壓縮餅幹。

吃慣了周澤楷的私廚,再吃這些玩意兒,實在有點兒咽不下去。不過出門在外,事急從權,一點兒口腹之欲自然不值一提,葉修默不作聲地就着午餐肉罐頭,吃了一塊壓縮餅幹,又喝下半壺水,将胃裏的餅幹泡發,就覺得肚子有八分飽了。

那時周澤楷已經吃完,将剩下被包裝袋和空罐頭裝進一個黑色的袋子裏,又牢牢紮好。

那袋子是聯盟中出任務時的常用裝備——因為食物的味道比較濃郁,對許多嗅覺靈敏的妖獸來說,一個罐頭的味兒能逸散出幾公裏,就像個現成靶子一般,提醒它們這兒有不速之客,所以必須将吃完後剩下的東西裝進這種特制的隔離袋中,再仔細封好,以免因為這些小失誤而暴露自己的蹤跡。

而且若是瑪麗號上的痕跡沒有錯的話,周澤楷判斷,這次他們将要面對的是嗅覺靈敏度可與鯊魚媲美的鲛人一族,一點兒肉味血氣都會引起他們的警覺,更是分毫大意不得。

收拾完之後,周澤楷擡起頭,正好對上葉修眼巴巴盯着他看的目光,青年先是一愣,然後脫口問道:“沒吃飽?”

葉修聽到周澤楷的問題,也愣了。

他原本只是覺得對方手裏的袋子模樣新奇,不像普通的垃圾袋,黑色的無紡布質地表面,竟然還罩着一層半透明的絲網,顯然另有講究的樣子,所以忍不住好奇地盯着看了許久。

但顯然周澤楷平日裏投喂他投喂出了習慣,每逢飯點兒,看到葉修盯着他的臉看的表情,就覺得他是還沒吃飽,正等着自己給他點兒好吃的,于是脫口而出問了那三個字。

葉修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含糊咕隆道:“可以了可以了,我不餓……”

可他話還沒說完,便看到周澤楷抄起一把短刀,兩步走到高臺邊上,翻身便躍了下去。

“哎小周!”葉修叫了起來,兩步追上去,扒在珊瑚礁邊緣往下張望,卻看見周澤楷一手攀在那幾近垂直的礁石上,一手抄着短刀,用刀背将附着在礁石上的牡蛎敲下來。

青年嘴裏叼住外套的下擺,敞開的半襟風衣便形成了一個簡易的網兜,敲落的牡蛎被衣擺兜住,幾分鐘之後,已經沉甸甸地積了十幾只。

覺得差不多了,周澤楷收刀入鞘,又利落地攀回到高臺上,将衣兜裏的牡蛎往礁石上一散,“吃吧。”

說着他在葉修身邊盤膝坐下,挑了最大的一只,刀鋒插入蚌殼裏,切斷腱索,利落地撬開殼子,露出內裏鮮美白嫩的肉,送到葉修面前。

葉修在S市住了好些日子,自然知道牡蛎可以生吃,雖然沒有醬油和芥末調味,可勝在足夠新鮮,腥味遠比日式料理店中那些經過運輸和冰凍之後的刺身來得淺,他試着嚼了嚼,味道比幹巴巴的壓縮餅幹好多了,口感甜脆,帶着海鮮特有的鮮美,若不是缺了點調味,甚至可以稱得上“極美味”三個字了。

于是原本已經八分飽的葉修,硬是和周澤楷一人一只,将這十多只巴掌大的牡蛎分食了個一幹二淨。

第三卷 海域迷霧(6)

(6)

兩人吃完了晚飯,太陽已經完全沉入了地平線之下。

為免暴露位置,兩人不能點燈,所剩的光照只剩下夜空中半輪望月,所幸今夜空中無雲,月色皎潔,周澤楷的夜視力極好,在這樣的月夜中,視物尚算清楚。

随着月亮移上中天,海潮也漸漸漲高,夜風比白天來的大許多,卷動海浪拍擊着礁石,發出一波接一波有節奏的聲響。

葉修的背包裏也帶着一卷毯子,這時也取了出來,兩個緊緊挨坐在起來,同蓋一條毯子。

他們天未亮就出門,到現在已經整整奔波了一日,就算葉修心裏糾結着兩個朋友的安危,這會兒也撐不住了。他靠在周澤楷肩上,上下眼皮直打架,勉強撐到快十二點,終于一頭栽進身邊人的頸窩裏,呼呼睡了過去。

海風寒涼,帶着海水沫子吹到身上,刮得人臉皮生疼,但旁邊那人身上很暖,還帶着不可言喻的熟悉氣息,令人無比安心。

葉修的手不自覺地拽緊了周澤楷的衣袖,臉頰貼緊對方裸露的脖頸,呼吸吹動鬓發,親密得甚至可算暧昧了。

這麽舒舒服服地睡得正香時,葉修忽然感到身邊靠着的大暖爐動了一下,随即輕輕将他推開,一股柔和但不容忽視的力道輕輕拍着他的臉頰,令他不得不從香甜的夢鄉中醒來,睜開眼睛。

“怎……?”

他的話只吐出第一個字,嘴唇就被一只手捂住。借着朦胧的月色,葉修看到周澤楷的臉。

他們兩人貼得極近,即使光線如此昏暗,葉修也能看到對方咫尺之外那張美型到犯規的俊俏臉蛋兒。只是此時周澤楷的表情極為嚴肅,一只手指豎在唇邊,向他比了個“噤聲”的手勢。

葉修連忙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

但周澤楷卻沒有松手,溫熱的手掌仍然壓在葉修唇上,另一只手從懷裏摸出一顆圓滾滾的珠子,約有桂圓大小,泛着柔和的珠光,他不容分說,将那玩意兒塞進了葉修嘴裏,同時嘴唇貼到葉修耳邊,用近乎氣音的音量交代道:“含在舌下,不要吞,不要說話。”

葉修難得聽到周澤楷一口氣說那麽多個字,又見對方表情凝重,顯然這叮囑非常要緊,他也急忙收斂神色,鄭重的用力點了幾下頭,示意自己記住了。

周澤楷這才滿意了,拉着葉修站起身來,下颌一擡,示意他向四周看去。

不知從什麽時候起,海上忽然起了霧。

那霧氣極濃,而且氣味腥臭難聞,硬要形容的話,就像海邊集市裏,那些大片大片的鹹魚攤位一般,魚腥味夾雜着死物的惡臭,以及鹽水浸泡後的鹹濕氣息,令這些霧氣仿若凝成實體一般,将人團團包裹住。

葉修冷不丁吸入一口霧氣,頓時被這股惡臭嗆得直反胃,他捂住嘴幹嘔兩聲,努力控制着自己,不要發出聲音,也不要将含在舌下的珠子吐出去,難受得眼淚都嗆出來了。

待到好不容易稍微習慣了這股難聞的味道,葉修抹掉眼角的淚珠,拽過周澤楷的手掌,手指在他掌心裏畫了個大大的“?”。

周澤楷搖搖頭,沒有回答,而是反手緊緊握住葉修在他掌心劃拉的手指,用行動示意他一步都不要離開自己身邊。

葉修頓時不敢再亂動了。

周圍的霧氣很濃,他和周澤楷手心貼着手背地站在一起,也不過僅能模糊看清對方的臉,而三步開外,便只能看到月色下泛着慘白色澤的濃霧,以及距離越遠便越深沉的、直至融入夜空的無邊無際的黑暗。

視野受阻,葉修覺得自己的聽覺似乎變得比平日來的敏銳許多。

潮水漲到最高點,海浪拍擊着岩礁,濃霧中,葉修聽到規律的浪潮聲,以及一些細碎的聲音,似乎是沉重的物體,在礁石上拖動摩擦的動靜。

霧氣中夾雜的惡臭越來越濃,那些細碎的摩擦聲也越來越清晰。

葉修不安地握緊了周澤楷的手。

這時,他聽到海風中傳來一種奇怪的聲音。

那聲音很柔和,像人類的嗓音,但卻聽不出男女,那聲音斷斷續續、高高低低,組成一種奇妙的旋律,乍然聽起來,像是他曾經在《Discovery》某期節目中聽到過的鯨魚的歌聲,但那聲音卻又比“唱歌”來得呆板,仿佛只是反複地重複着幾個音調,單調而毫無起伏。

可明明只是不斷重複的幾個音調,聽在葉修耳中,卻似帶着難以形容的詭異吸引力,讓人忍不住想要循着聲音而去,和歌聲一起融入到無盡的深海之中。

然而葉修才剛邁出一步,手掌就被驟然被一股力量攥緊,他猛然一凜,驟然回頭,發覺自己的手被周澤楷牢牢握住,十指緊扣,指尖嵌進他的手掌裏,箍得他指節生疼。

正是這種令他痛楚的力道,令他被歌聲吸引的神智回轉過來。

“這……”

葉修只說了一個字,又立刻想起周澤楷方才的叮囑,連忙将後半句話咽回肚子裏,搖晃着手向聲音的方向比劃了兩下,又用眼神示意自己的疑問。

周澤楷偏過頭,嘴唇貼在葉修耳邊,用耳語的音量回答:“鲛人在唱歌。”

鲛人的歌聲非常有名,在傳說中,他們的歌聲對人的心智具有很強的迷惑力,可以引誘聽到的人類在海上迷路,直到墜入深海之中。

可事實上,鲛人卻很少唱歌。

他們的壽命很長,而且平日裏都只在人跡罕至的深海中活動,只有百年一次的交配期,才會如同巡回的游魚一般來到近海,通過歌聲尋找配偶。

但是……

周澤楷皺了皺眉頭,南海鲛人一族喜群居,求偶更是重大的群體儀式,求偶之時未免陸上居民窺見,出則伴随着大霧。因此在古文獻上的記載,對鲛人唱歌的描述,都是人們在夜色籠罩的濃霧中,隐約聽到海上傳來此起彼伏的悠揚歌聲。

可現在,夜色和濃霧與傳說沒有出入,但他們卻只聽到了一尾鲛人在唱歌。

而且這音調如此呆板幹澀,僅斷斷續續地機械性重複着幾個音節,根本不能稱為完整的“求偶之歌”。

加上鲛人一族雖然不喜與人類結交,但通常情況下,他們對人類的态度還是比較友善的,甚至還會定期開放海市,與人類互通有無,只要不侵犯他們的領地,鲛人從來不會主動出手傷人。

所以無論是瑪麗號的乘客失蹤案,還是喻文州和黃少天的求援,若兇手真的是這尾落單的鲛人,也未免太不尋常了。

而且,現在更大的問題是……

周澤楷皺起眉頭,望向身周的濃霧。

在這座珊瑚礁上,現在或許只有一尾鲛人,但卻絕對不止只有他和葉修兩人……

雖然視力被大霧遮擋,但周澤楷的聽力比葉修要好,他聽到周邊一陣陣窸窸窣窣的動靜,越來越多,越來越清晰,也就意味着,離他們越來越近。

他看了看身邊的葉修,眉心間的褶皺更明顯了。

對現在的周澤楷來說,他當然有能力短暫驅開籠罩在島上的濃霧,看清他們身邊的到底是什麽東西,但那樣的話,也很可能會暴露出他們的位置。

現時葉修口中含着避水珠,可以在水中呼吸,也可以短暫掩蓋住身上人類的氣息;而周澤楷本身就配着文鳐骨,身上氣息與海族氣息相似,效果甚至比避水珠更勝一籌。

雖然避水珠和文鳐骨都可以暫時護住他們不被發現,但若是他将濃霧驅散,那聲息動靜,必然令他們無所遁形,可如果無法看清周遭環境,就算一時半會不暴露蹤跡,可他們不知道到底有多少個敵人隐藏在暗處,情況也不見得樂觀到哪裏去……

“跟我來……”

周澤楷貼着葉修的耳邊,輕聲說道,然後牽起他的手,示意他跟着自己走。

這座珊瑚礁島實在太小了,呆在上面,若是被人包了餃子,那便是最糟糕的情況了。

周澤楷決定先将葉修帶回游輪上,總比站在島中央安全。

他們選擇休息的高地,離游輪的停泊點只有不到五十米。

不過,這片布滿坑窪的珊瑚礁上本就很難走路,加上濃霧和黑夜對視線的雙重遮掩,葉修覺得自己幾乎是走兩步就會絆一跤,可周澤楷的攙扶卻極穩當,單手強勢地挾在他腰間,連拖帶拽硬是讓他維持住了平衡。

好幾次,他都隐約覺得有什麽東西似乎和他們擦身而過,幾乎就要碰到他們了,但卻又被周澤楷靈敏地閃過去,只在他鼻端留下一股濃郁到難以形容的惡臭。

如此跌跌撞撞地走了一路,終于來到了他們停船上島時那處淺灘。

憑着腳下的感覺,葉修覺得自己已經踩進了海水裏,再往前走了幾步,海水便浸過了腳踝,顯然離他們上岸的地方不遠了。

然而,就在下一秒,葉修忽然覺得腳踝一疼,緊接着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拽住,狠狠一拖。下一秒,葉修便整個人摔倒在了海水裏,鹹澀的水灌進口中,他被嗆了一下,忍不住驚叫出聲。

“葉修!”

周澤楷回身,伸手去拉葉修的手臂。可是葉修卻像被什麽東西纏住了一般,非但無法掙脫,還逆着他的力道往海水裏拖拽。

“小周!小周!”

葉修一邊掙紮着,一邊伸手去拉周澤楷的手。他覺得似乎有好幾只手,正死死地抓住他的腳踝、小腿、手臂,要将他越拖越遠,越拽越深。

“小周!”

他已經顧不得那“不能說話”的禁忌了,一直含在舌下的避水珠也在剛剛嗆水的時候吐了出來,不知落到哪裏去了。

下一瞬間,周澤楷從腰間槍套中抽出他的荒火,當空射出一槍。

丹砂、明礬混着着陽燧碎屑的照明彈在半空中炸裂,包含強烈炎陽之火威能的光照,像一顆小太陽般懸在半空之中,水陰之氣形成的迷霧短暫散去。

——周澤楷和葉修看到,六七具浮腫腐敗的屍體,正匍匐在黑黝黝的海水中,兩手前伸,十指蜷曲,如同鋼鉗一般,死死拉拽住葉修的手腳。

這些屍體,明明已經腐爛到皮肉變形、惡臭撲鼻,臉上五官都已經如同融化的蠟像一般,看不出原本的形狀,可盡管如此,它們全都睜着混濁發白的雙眼,直勾勾地盯着兩人。

更遠處,還有幾十、上百的浮屍,從海水裏緩緩爬出,移動着腫脹的身體,向着他們的方向聚攏而來。

第三卷 海域迷霧(7)

(7)

雖然葉修覺得自己這些日子以來,膽量已經被鍛煉到比相當彪悍的程度,可看到這麽多泡到腐爛的屍體,更重要的是,它們還牢牢地扒住他的手腳往深水裏拖拽,葉修還是一瞬間覺得自己連心髒都要被吓停了。

極度的恐懼令他瞳孔收縮、手腳麻木,只有被浮屍抓住的地方傳來劇疼,大腦裏只餘下脈搏沖擊鼓膜的聲響,思維停頓,無法思考,一瞬間連掙紮都忘記了。

可周澤楷的反應卻快許多,他在一秒內更換了荒火的彈夾,換上點射殺傷力為主,且對陰晦之物更具克制性的赤硝彈,舉槍便對着水中的浮屍來了一串點射。

因為子彈裏填了赤硝和雄黃,都是性烈至陽之物,若打進陰氣凝聚而成的邪物體內,會破壞其內循壞的陰氣,輕則損其根本,讓其失去活動能力,重則當場土崩瓦解、魂飛魄散。

但水屬陰,尤其是廣闊無垠的海水,又恰是潮起時,流動的陰氣達到頂峰,赤硝彈入水後陽氣會驟減,威力尚不及陸上使用的十分之一。

不過周澤楷的槍法很準,他專門挑浮屍露出水面的要害來打,發發子彈都打入屍體的腦中,巨大的沖擊力在它們的額頭、太陽穴、後腦上留下硬幣大的黑窟窿。

可即使如此,那些抓住葉修的浮屍,也不過被赤硝彈的威力沖擊得一頓,在陽氣的影響下,短短兩三秒的時間變得如同一具真正的毫無生命的屍體一般,又随即在陰晦的海水中恢複過來,揮舞着僵硬的肢體,張牙舞爪地撲上來。

但兩三秒的空隙,對于聯盟中目前公認的第一人來說,已經足夠了。

周澤楷一手拽起葉修的手臂,一手箍住他的腰,将他從海水中拽了起來。

在響亮的裂帛聲中,兩人掙脫了浮屍的糾纏,沿着來時的方向,一路奔上淺灘,重新回到了珊瑚礁上。

借着還沒熄滅的照明彈的光芒,周澤楷已經注意到,那些浮屍是從港灣裏爬出來的,照這樣推測,白天的時候,它們應是潛伏在珊瑚礁下的海床裏,直到鲛人的歌聲響起,才沿着灘塗爬上岸來。

因此,停靠在海灣裏的游輪,此時已經被幾十具浮屍團團圍住,他們要突破包圍回到船上,本身就是一件很艱巨的任務,而且小型游輪動力不足,要破開層層浮屍入海,幾乎是不可能的——因為只要螺旋槳被那具女屍的長發或者長裙纏住,他們就要直接抛錨,連唯一的逃生路徑都被斷絕了。

好不容易從七八具浮屍的拖拽中掙紮出來,又被海水一泡一嗆,葉修嘴唇發绀,臉色蒼白,兩手緊緊抓住周澤楷的手臂,雖然努力強裝鎮定,但說話的聲音卻有點兒發抖。

“我們……現在要怎麽辦?”

葉修原本穿了一條棉麻質地的休閑褲,在剛剛的掙紮中被浮屍扯壞了,一只褲腳直接拽掉,裆部大開,另一條褲腳斜斜地挂在胯間,露出裏頭浸濕後透出肉色的白色內褲。

雖然生死危機臨頭,葉修完全沒有心情顧及自己現在狼狽的模樣。他望向源源不斷從港灣裏爬上來的浮屍,連頭皮都一陣一陣發麻:“這到底從哪裏來的這麽多的屍體……”

話沒說完,他便驟然醒悟,“難道說,它們都是瑪麗號上那些失蹤的乘客?”

周澤楷點點頭,脫下風衣,罩住葉修身上,擋住他半露的屁股。

照明彈可以懸在半空中燃燒兩三分鐘,現在大概還有一分鐘的時候,不過現在他們兩人已經暴露了行蹤,沒必要再蟄伏在濃霧和黑暗之中了。

憑着在瑪麗號船體上發現的手印,周澤楷已經早知道了他們将要對上的玩意兒很可能是鲛人,自然也準備了相應的手段。除了填充了丹砂和明礬的照明彈外,他還有其他的驅散濃霧和照明的方法,雖然範圍沒有那麽大,但身周十來米的範圍卻是足夠的。

當務之急,所謂擒賊先擒王,他要找到那尾唱歌的鲛人。

借着照明彈的餘光,周澤楷護着葉修一邊往珊瑚礁深處退,一邊搜尋着鲛人的蹤跡。

很快的,他就發現了那尾鲛人的身影。

那似乎是一尾成年男性的鲛人,他盤着長長的魚尾,窩在海灣深處的一塊大礁石後面,大半個身體藏在黑暗之中,只露出半條光裸手臂和漂浮在海面上的如同水藻一般的墨綠色長發,他仍然在用單調得不成調子的聲音,反複唱着那幾句求偶歌,仿佛岸上發生的一切,都與他無關一般。

那鲛人雖然離得不算遠,但若要從周澤楷現在的位置,大部分的視野都被礁石阻擋,卻是無法做出有效的攻擊的。

要想擒賊先擒王,就必須移動到一個更有利更靠近的位置,可這麽一來……

周澤楷看了看身邊的人,抿緊唇角,雙眸沉沉,沉默兩秒,似是終于下定決心一般,用力捏了捏葉修的手。

“葉修,”他的聲音沉穩而清晰,“你一個人,跑。”

說着他伸出手,在葉修背上大力一搡,借着那股力道,将葉修往浮屍最少的方向送出兩米,“堅持兩分鐘。”

照明彈燒到了盡頭,拖着長長的彗尾墜入水中,冒着青煙熄滅了。

小小的珊瑚礁瞬間又陷入了黑暗之中。

且因為從明到暗,人眼難以立刻适應的緣故,整座小島顯得更加漆黑,連天上的明月光照都不甚分明了。

帶着腥臭海氣的濃霧逐漸凝聚,葉修只憑着一把手電筒的照明,在崎岖濕滑的珊瑚礁岩上跌跌撞撞地躲避着幾百具浮屍的圍攻。

比起還帶着文鳐骨的周澤楷,身上沒有任何法器,還不懂隐藏氣息的葉修,對于滿島的陰晦死物來說,就是個自帶高光閃閃發亮的活标靶,那些浮屍都像嗅到了肉味的饑渴鬃狗一般,直勾勾地盯着葉修的方向,手腳并用的向他爬去。

雖然這些在海中泡了不知多長時間的浮屍,早就腫得不像樣子,肢體關節也十分僵硬,行動算不得迅速。可卻架不住數量太多,而且不知疼痛不知疲倦,哪怕被斑駁鋒利的珊瑚礁挂掉一片片腐肉,也只沖着葉修襲去。

而與之相反,葉修卻是跑得無比艱難,深一腳淺一腳踩在凹凸不平的礁石上,簡直随時都可能摔倒。

然而他可不敢有一點兒疏忽,身為一個需要自力更生努力保命的“誘餌”,現在那些浮屍已經幾乎從港灣爬到岸上了,幾百具屍體像密集的地雷一般,萬一他摔倒了,搞不好就要被哪一具抓住,而它們的力道葉修可是領教過的,若是周澤楷不來救他,光靠他現在的戰鬥力,絕對不可能掙脫,那下場便顯而易見——只有一個“死”字。

想到這裏,葉修下意識将視線往海灣方向投去。

那兒現在漆黑一片,在霧氣的阻隔下,他根本連一點兒影子都看不見,只能聽到斷斷續續的槍響和海水翻騰的波濤聲,葉修完全無法猜到那邊的戰局到底如何了,只能焦急地掐着時間,希望周澤楷承諾的“兩分鐘”快快結束。

第三卷 海域迷霧(8)

(8)

在聯盟頂尖者們的認知中,鲛人一族的戰鬥力不過堪堪只能算中下水平。

鲛人充其量只是力氣更大些,速度更快些,只是憑着群體的優勢,在水下才能占到上風。可他們本身并不擅使術法,武器也是十分原始的冷兵器,歌聲雖然具有迷惑人心的能力,但只要心智足夠堅定就不會受到影響。

故而這尾落單的鲛人,和輪回隊長這個聯盟最強的戰鬥力比起來,無論從那個方向衡量,差距不是一星半點的大。

可是周澤楷卻在對上鲛人的一瞬間,就察覺出了不對。

鲛人的膚色,原本是和人類接近的,只是在皮膚表面覆蓋着一層半透明的淡灰色鱗片。

周澤楷幾步躍上珊瑚礁,接着凸起的海角向港灣裏飛掠而去,借着他打到天上的三顆虹光彈,他注意到掩藏在珊瑚礁後的那尾鲛人,身體竟然呈現出一種詭異的暗灰色。原本鱗片上的珠光一點兒都不剩,平滑的鱗片翻起,尾部甚至有大片大片的脫落,露出下面被海水泡得發白的血肉。

——這分明就不像活物的模樣!

周澤楷心中一凜,立刻意識到,那尾鲛人,和珊瑚礁島上那數百具浮屍一樣,都只是一具無生命的屍體而已。

可與那些只憑着本能撲向活人陽氣的浮屍不同,這具鲛人的屍體,卻并非溺死之人形成的低等“水鬼”,它顯是某種術法之下的産物。

有人令這尾鲛人死後仍保有着求偶的本能和領地本能,但因為離了群,當然無法求得伴侶。又因其每日梭巡在船運頻繁的海域,歌聲迷惑船員乘客,使其落水後溺斃,或是被當作侵犯它領地的入侵者殺死,而溺斃之人又因陰怨之氣化成水鬼,才會出現島嶼上那數百浮屍。

這尾本質應被稱為“活屍”的鲛人,遠要比普通同類要強大許多。

當周澤楷的三發紅光彈成三角之勢劃破天際的時候,伏在礁石上的鲛人便已經警覺。

活屍對陽氣和光照都極為敏感,周澤楷身上雖然帶着文鳐骨,海氣足以掩住他大部分的陸上生人氣息,但當他靠近的時候,鲛人卻仍然察覺到了他的存在。

鲛人轉過腦袋,面孔對上周澤楷的方向,它臉上鱗片翻卷,原本英俊的五官已經因為海水長時間的浸泡而腫脹開裂,露出裏面腐爛發白的肌理。

下一秒,他一甩尾巴,刺溜一下滑進海水裏,荒火射出的子彈正擦過他的尾鳍,高熱的赤色流火落入了尾巴拍起的浪花之中。

雖然明明是一具屍體,可鲛人的速度甚至比它還活着的時候還高出一截來。

而且它戰鬥的本能還在,仿佛天生就知道要怎麽對付這些不擅水性的陸栖生物一般,鲛人如同一尾獵食的大白鯊,将全身都藏在海灣那黑暗深邃的海浪之下,只快速地繞着跳躍在礁石上的周澤楷梭巡着,讓對方沒有辦法打中它的要害,同時耐心地瞅着空子,在周澤楷落腳在礁石上時,強健有力的魚尾冷不丁抽出足有兩人高的大浪,沖着水上的人拍過去,直似要将它的獵物拍卷進海中。

周澤楷當然不至于被這點浪頭拍到水裏,但在漫天的濃霧、微弱的光照和翻飛的海浪的三重障礙影響下,青年的視野極為受阻,根本無法瞄準潛伏在海中的鲛人活屍。

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

距離和葉修約好的“兩分鐘”,已經過去了一分四十七秒,周澤楷卻還沒有找到一擊制勝的機會。

聽着珊瑚礁島上傳來的聲響,和濃霧深處那點晃晃悠悠的手電筒光照,周澤楷的額角滑落一滴冷汗,心髒如同擂鼓般噗通噗通撞擊着胸腔——他在擔心獨自一人充當着誘餌的葉修。

然而所謂福無雙至、禍不單行,世事大抵便是越是怕什麽便來什麽的。

周澤楷剛剛錯身躲過一個大浪,從一塊礁石躍上更高出的一塊凸起的岩角之時,便聽到岸上傳來葉修的叫喊聲。

“小周!”葉修一邊掙紮一邊似乎艱難地發出聲音,“快……救我!”

周澤楷擡手打出最後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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