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告密之人

在父皇去世後,皇兄一直是最了解我的那個人,正因為了解我不可能因兒女情長背叛家國大義,所以才對我會如何選擇毫不質疑。

只是很多事情哪裏有那麽容易?

對趙仁的感情,是超出我的預計了的。他比我以往見過的任何一個男子更能激起我的征服欲,甚至我的憐惜和不忍。雖說這些不會影響我最終做出抉擇,可這個選擇本身卻會讓人痛苦。

我回到府中,将前些日子趙仁給我寫的信都拿了出來。——自我回到京城已經過去五天,原本明日我便打算離京的,可現如今又得知了這樣一件事,我開始猶豫起來。

這五天,趙仁時不時寄信給我,告訴我一些同西晉來軍的殘餘勢力對戰的情況以及一些其餘的日常小事。

我通常都會回信,篇幅稱不上長,對我而言已經稱得上奇跡了。因為我從不寫與要緊事無關的信,那在我看來純粹是多此一舉。

我看着上一封今晨剛收到的信,趙仁問我打算何時離京。原本這封信言辭普通的很,可此番被我看來,卻愣是多了一分小心翼翼的意味。

他定是知道的,回京以後的我會看見什麽,聽見什麽,不然我臨行前他看我的眼神,對我說的那些話不會那麽猶疑,那麽小心翼翼。

可他仍舊什麽也沒說。

他在等我知道,在等着看我的反應。

試探我?

我眯了眯眼。

将信紙擱到了一遍,我沒有寫回信,既然要等,要試探,那便給他一個反應。

我不喜歡別人騙我,若這人不是趙仁,我早已率兵打過去了。

但正因對方是趙仁,我心中有所遲疑。

曾經有過将自己的所有事交付于此人的想法,但他騙了我,和以往的很多人一樣,哪怕知道這或許并非他最開始的意圖,哪怕知道他若真要騙我,完全沒必要把自己也搭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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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許是見我多日未曾回信,趙仁那邊也久久沒再有消息。

我皺眉撫摩着對方的字跡,将其折好擱置一邊。

“王爺……”以前寵幸過的一個伶人秦兒一邊給我按摩着肩膀,一邊用略帶一絲抱怨的輕柔嗓音喚道:“你都已經好久沒碰過奴家了。”

“……是麽。”我翻着書漫不經心道。

對方見我沒什麽反應,手上的動作漸漸不規矩起來,細長的手靈巧的伸進了我的衣領。

我合上書,腦中不受控制地蹦出趙仁略帶薄繭的手攀在我肩頭的觸感,心中沒什麽興致,正要将對方的手撥開,門外忽然響起一道熟悉的聲音。

“皇上駕到!”

現在聽到張公公的聲音我都已經習慣了。連着幾天,皇兄時不時要上我這兒來做做客,也就是閑扯間或聊一些宮中的事,這種情形以往都沒有過,我都有些不明白對方到底想幹嘛了。

對方一進門便看到了我桌上的信紙,眼中閃過一些意味不明的情緒。

“這麽久還沒進宮找朕,明霄最近是在忙些什麽?”他好整以暇的坐在我的對面。

難道我沒事就得進宮去找他閑聊?

“倒是沒什麽事,只是如往常一般看看書,喝喝酒。”我誠實答道,說完瞟了眼一旁的秦兒:“你先下去吧。”

皇兄沒有理會這一插曲,仍舊看着我:“聽聞你回了京城以後,竟跟改了性一般,沒再往八大胡同那邊跑了?這倒是神奇,江南那人這是真把你綁住了?”

秦兒正要出門,聽見此話回頭頗為幽怨地瞪了我一眼。

我輕輕一笑,沒理他,道:“皇兄這說法雖然聽起來有些荒唐,不過仔細一想,倒也有理。還确實是因着那人,如今這些以往瞧得上眼的今兒個一個個都變成了庸脂俗粉,叫臣弟着實提不起興致了。”

皇兄有點詫異地看了我一眼,見我不是在開玩笑,這才道:“這姓趙的是個怎樣的人物,連你都如此挂懷?照你這麽說,那先前那番話朕還真要好好斟酌一番了。”

我知道皇兄指的是讓我今後不要再同趙仁見面的話。

我搖了搖頭,慢慢将手中的茶杯放下:“皇兄可莫要誤會,若臣弟真的是那種為了美色六親不認之人,如今怎的還會呆在這兒同皇兄愉快地聊天?”

路寧的聲音忽然從門外傳來:“主子,花洲來信。”

我面色不變,手上的動作卻是一僵,擡頭看了眼皇兄,見對方果真饒有興致地掃了眼桌上的信件。

只得對門外道:“把信送進來。”

皇兄狀似毫不在意地端起茶杯輕呷了一口,眼角卻一直看着我這邊。

我打開信,裏面只有一句話。

——你我曾有約定,若你八日不歸,我便親上京城找你。

許是見我眼中起了些波瀾,皇兄狀似漫不經心地問:“何人寄來的?”

“皇兄既已有所猜測又何必再問。”我将信合上。

“你打算如何?去花洲?”皇兄眯了眯眼:“你該知道,為防萬一,我是不會放你出京城的。”

我看了眼對方神情,知道他沒有說笑。

沉默了半晌,我喚道:“小路子。”

身後恭候的小太監應聲道:“奴才在。”

“準備好筆墨。”

“是。”

不出片刻,對方将紙筆擺到了我的面前。

我将信寫好後,封好放入了信封中,頭也不回地遞給了小路子:“派人送至花洲用兵房。越快越好。”

“明霄寫了什麽話?”

“臣弟只是告訴他,他幹的事我已經知道了,若真想以後再有見面之日,便不要再執着于那個約定。”

我也沒有瞞他,有些事情我需要捋捋,若真的就這麽回了花洲,一切都将處于被動,如果趙仁真要進軍京城,那麽我一旦被扣留在神武軍,對皇兄會造成很大的威脅。

因而那番話,通俗些來說,就是這麽個意思,這樣即可試出趙仁真心,也可安定好皇兄,一旦趙仁看到這封信攻進來,那麽我同他也相當于就此陌路,該怎樣還是怎樣。

但若趙仁真的放棄了,那麽一切仍有挽回的餘地。

皇兄眯起眼看了看我,似乎在細瞧這話的真假,最終笑道:“行,皇兄信你。”

我也笑道:“皇兄來此想必不單是為了這個吧?”

我老早便瞧見了對方身後的太監捧着的信。

皇兄聽罷,也不廢話,直接沖身後招了招手。

那信便被擺到了我面前。

有十幾封,瞧字跡便知是出自同一個人的手筆,只是字跡似乎有些眼熟,卻又想不起在哪兒看見過。

“這是前幾年,那個告知我神武軍有謀反意圖的人寄來的,這人至今沒有露面,但對神武軍似乎了解得很,怕是趙仁親信,但他把這些消息告訴我,卻從來不露出真面目,可見其壓根就不是為了名或利,這人究竟圖什麽,便值得商榷了。”皇兄緩緩道。

“所以皇兄是想……”

“想必明霄你也在神武軍待了段日子,對其中的人還是有些了解的,朕只是想看看你對此人是誰有何想法。”

我複又看了眼這些信,雖說其字跡有些眼熟,可我仍是想不起來出自何人。

在神武軍雖說待了将近兩個月,可很少有看見趙仁下屬寫字,其中見過的字跡同這個幾乎完全不相似。

我正要搖頭說不記得,腦海中忽然閃過什麽。

皇兄瞧我神色不對,連忙追問:“可是知道些什麽?”

我張了張嘴,沒說話,心中有些混亂。

片刻後,我才聲音有些幹澀地開口問到:“皇兄,在告知你我的猜測前,臣弟還想确認一件事。”

“你說。”

我遲疑着問道:“西晉皇族姓氏,可是姓柳?”

皇兄顯然對我莫名其妙問出的問題頗有些摸不着頭腦,但仍是開口回答道:“是。”

果真是如此。

如果告密的真是那人,那麽先前的一切就都有跡可循了。種種細節在我腦海中連成一串,我低頭端起茶杯又喝了一口,不過此番卻怎麽也喝不出其間的味道了。

若真是那個人,按照趙仁平日的習慣,他現在豈不是有危險?

可他想必是早已經知道了将他出賣之人的身份,如今難不成會不加防備麽?

我一時間心亂如麻。

“明霄,現在可以告訴我那人是誰了麽?”皇兄皺眉看着我驟變的臉色。

我平靜了下內心,将方才的猜想悉數告知了皇兄。

皇兄眼中閃過一絲恍然,面上卻苦笑:“照這樣看來,那事情可真是麻煩了不少。”

不知為何,我突然憶起了幾個月之前,趙仁也這樣看着我苦笑,他說,有些喜歡不一定是真正的喜歡,正如有些真心,也不一定是真心。

現如今我才明白過來對方此言何解。

我看了一眼桌上趙仁寄來的信。

那封只有一句話的信,可我想象不出趙仁是在怎樣的心情下将它寫下,又是以怎樣的心情将之寄出的。

恭送皇兄離開後,我站在原地久久沒有動。

曉玥神色有些擔憂:“主子,出了什麽事?”

我轉身将信放回櫃中,問道:“你說,我是否該去找他。”

曉玥道:“主子您心中定是想去的,只是皇上怎會允許?”

我搖搖頭,轉身看他:“若單是皇兄不允許,我怎會在此猶疑,想去,我總是有辦法去的。”

“屬下還是頭一次看見您這麽舉棋不定。”曉玥苦笑着搖搖頭。

接下來的幾日,我有些寝食難安。

皇兄的人這幾天一直在王府周邊監視,我只要出了府門便會被皇兄知道,但不難看出這些個監視之人從昨日起頗有些倦怠。這兩日是出逃的最佳時機。

畢竟我一直安守本分地待在王府,也沒有發生過什麽出奇的事。這些本就心高氣傲的大內侍衛怎會有那個心思天天在我周遭待着什麽事都不幹。

要離開,不是件難事,略施小計即可。

但如今趙仁是否值得我這樣做,才是令我在府中舉棋不定的原因。

我看着面前的棋盤,有些心不在焉地落下黑子。

跟自己已經下了快一個上午的棋了。照平日,我此時不是上戲園子聽戲,便是摟了哪個絕色佳人上快活地兒快活去了。但如今怕是哪個都無法應驗。一來沒那個心情,二來沒那個條件。

忽聞窗外傳來信鴿翅膀的撲棱聲。

我将手中的白子扔回棋盒,起身走到窗邊取下了系在白鴿腳邊的紙條。

趙仁的字如其人,遒勁有力,隐約可見其卓絕風骨。

我面無表情地掃了一眼紙條上的內容,其上僅有五個字。

你可還信我?

除了這件事,他還有什麽地方瞞過我嗎?他一生坦率真誠,如果不是害怕我會因此棄我們多日相處于不顧,他又怎麽會瞞我?畢竟下毒之時,我同他才見過兩次面。

我在原地坐了會,看着窗外因為已經入秋而開始四散飄零的落葉,将紙條收進了袖中。

然後起身對外大聲道:“路寧,備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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