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過往煙雲
為掩過太後耳目,臨行前皇兄召見蘇念兒時,讓對方換上了宮中的太監服。
蘇念兒并不如表面上看起來那般不谙世事,她很快就明白了皇兄此舉之意,面色有些蒼白。
皇兄面色淡如止水,只是大致交代了幾句前因後果,蘇念兒垂着頭也不知是否在聽。
“皇上,念兒……”蘇念兒猶豫了一會,擡起頭輕聲問道:“臣妾什麽時候可以回宮?”
皇兄仍是面無表情道:“要看太後的反應。”
蘇念兒咬了咬唇問道:“臣妾是否還有回來的那一日呢?”
皇兄皺了皺眉,眼神對上她發紅的眼眶,我便知他終究還是心軟了。
“朕向你保證,”皇兄說:“一定會接你回來。”
蘇念兒似乎想要拉住皇兄的衣袖,最終卻還是收回了手抹了抹眼淚,強顏歡笑道:“嗯,我會在花洲等皇上。”
皇兄面容雖一如既往的淡然,但眼神一直認真地凝視着對方,我在一旁不用怎麽仔細也能感受到他的用心良苦:“到時候我們就再不用分開了。”
一句聽似輕描淡寫的話,卻承載着皇兄重抵千金的承諾。
蘇念兒似乎再也忍不住,失聲痛哭起來,她上前抱住了皇兄,口中不斷念着‘對不起’三個字。
皇兄嘆了口氣,回抱住蘇念兒,低聲道:“我沒怪過你,如今你就只管打理好自己去花洲待幾天,不日朕便會去接你,所以先不哭了,成嗎?”
我在一旁心中沒什麽特別的感觸,又不是生離死別。雖說我對蘇念兒一直無甚好感,不過奈何皇兄品味如此。
只是這樣一來更覺得趙仁好起來。
蘇念兒倒也不是個糾纏不休之人,最終沒再說幾句話,便乖乖随我出了宮門,上了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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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花洲的路上對方一直神色郁郁,恍若游魂,沒有開口說過一句話,我也樂得清閑,就當沒有瞧見其神色,心中想着回去看看趙仁傷勢如何了。
由于搭上了這麽一個從小錦衣玉食的貴妃娘娘,一路上行程被拖得極慢,她雖說沒叫過一聲苦或者累,但時不時就要頭暈,然後下轎嘔吐一番,面色極不好,看在皇兄的面子上我也只得放慢了前行速度。
蘇念兒有些歉意地看了我一眼。
我面色不變,心中也沒再那麽煩此女:“我自幼同皇兄一道長大,還是頭一次見他把一個人放得如此重要,你做的那些事若放在我身上,此刻是斷然不會叫你好活的。”
她神色一僵,低聲說道:“不管你信不信,開始我不知兄長計劃,我也從未有主動加害皇上的意願,等到意識到的時候已經晚了。只是非要說有我的參與,倒不是空口白話,”說到這裏,她的面容帶上一絲苦澀:“我最終雖沒再送那香囊,卻因着一己私欲不敢同皇上說明,若我能早一些告訴他,他也不用受那麽多苦。”也不知是解釋給自己聽還是解釋給我聽。
我沒再說話。
要說其實我同皇兄又有什麽兩樣?趙仁與此事牽涉的較蘇念兒還深,他默許了蘇德啓的計劃,是因為此事哪怕暴露,也幹系不到神武軍,其間又哪裏沒有一己私欲在內?
而我如此輕易地原諒了趙仁的原因,不正同皇兄原諒蘇念兒的原因如出一轍?思及此,我忍不住嘆了口氣。人都是自私的。
等到用兵房時,已經距離京三日。
我同蘇念兒下了轎後,用兵房門前見到我的守衛見到蘇念兒神色變得有些古怪。
“那個……蕭先生,将軍傷還沒好,這等時日帶個女子進出府……怕是不大妥當吧?”其中一人壯着膽子道。
我神色不變道:“此女乃家中親戚,與我并非是你想的那種關系,你一個小小守衛,管得倒是挺多?”
那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恕小的多嘴了。”
說着便放了行。
此時,我也不再計較這人方才的逾越,心中有點意外地看了這小兵一眼,好像是叫江武?人倒是挺忠心。
進了用兵房,我尚未來得及命人給蘇念兒安排住房,便見一面色平平的男子神色匆匆地朝我這方向走了過來,正是徐永。
對方見到我,先是神色一愣,然後有些猶豫地說:“蕭先生,将軍他……此時不在房間。”
我挑了挑眉:“他去哪了?”
“好像一時無聊,去練兵場觀戰去了。”
傷還沒好就到處走動,我心下無奈。我也知道這怪不得那些手下,趙仁本就是耐不住無聊的性子,我又較當初說好的時日晚了些天回來,只是還是有些不悅——當初說的是不修養一月有餘是不能下床的,如今才半月不到,對方居然就去練兵場。
我将蘇念兒交托給徐永,獨自往練兵場方向去了。
趙仁沒有意識到我的到來,對方身上各處纏着繃帶,徑自坐在一張下人備好的椅子上,悠哉悠哉的邊嗑瓜子邊看手下們打擂臺,間或提點幾句,此時已近深秋,冷風吹在人身上還是很容易叫人受寒的,這家夥竟只着了一件單衣。
不過這場景教我又是想起了第一次見到他時,也是這麽副悠閑的模樣,坐在花月樓裏磕着瓜子。先前的不悅消散了大半,統統化作了無奈。
“怎麽傷都還沒好就到處亂跑了。”走上前,我還是一邊訓道,一邊将身上的大衣脫下披到對方身上。
趙仁看都沒看我一眼:“再不出來我就在裏頭悶死了。”
“外面冷,早點回房休息吧。”
“正比到精彩處呢……”對方語氣卻仍不是很高興。
我眯了眯眼,最終還是命人拉了張椅子坐在了對方身側陪看。
“阿仁可是嫌我回來遲了?”我放柔聲音道。
“聽說你帶回來一個美貌可人的姑娘?我倒想見見,”趙仁終于回頭看我,眉頭皺得緊緊的:“還回得較答應之日晚這麽多天,便是因為這人?”
我終于知道對方為什麽自我來時起便一直悶悶不樂了,險些失笑出聲:“同我相處這麽久,你還不信我?”
“若我真不信你,此時還會好好坐在這裏同你說話?”趙仁輕輕一笑,話語間倒沒有開始那麽不悅:“她是誰?”
我心中知道對方是相信我的,只是相信和親耳聽到終究是兩碼事。
而對方在我晚回的同時便聽見手下那樣報告,心情怕是确實不會明朗到哪裏去。
我慢悠悠地将來龍去脈同對方解釋了一番,對方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起那方打鬥正激烈的場中,我卻知道對方定然在用心聽我說話。
經先前的一些事,趙仁對皇兄已經不是那麽排斥,只是此時還是嘟囔道:“把人交給我,他也放心?先前誰人不知我同那蘇德啓是同盟,就不怕我把人交還給蘇家?”
“正是相信你不會才做次決定。”我笑道:“若沒有真正接納你,皇兄勢必不會将對他這麽重要的人交到用兵房的。”
趙仁似乎也明白這麽個理,神色好看了許多,看着我的眼神都帶上了一絲不明顯的笑意:“那你現在豈不是很得瑟?”
我笑眯眯地在對方唇角偷了個香:“那可不。”
趙仁神色有些不自在,畢竟這還是在大庭廣衆之下,再怎麽說我倆也沒有如此明目張膽過。
我順着他的視線往周圍一看,周遭的人在我的視線脅迫下,紛紛轉過頭談論起今天的天氣。
……
第二日我便介紹了此處景況和趙仁給蘇念兒。
我和皇兄事先并未告訴蘇念兒此番是把她送至趙仁這兒,因而對方知道趙仁身份時,面色驀的一變,不由自主地看向我。
“皇兄将你托付在此自然有他的考量,你不必擔心趙仁把你賣了。”我面色淡淡的說道。
蘇念兒仍是小心翼翼地看了眼趙仁,趙仁颔首表示我說的沒錯,對外人聲音一如既往的有禮:“蘇姑娘這幾日就在府上好好休養吧。”
“趙将軍?本宮聽家父說起過你。”蘇念兒這才放下提防。
家父?我原以為同趙仁有來往的應是她的兄長,如今看來,趙家莫非還同蘇家是世家不成?
我心中一愣,來之前倒是忘了打聽清楚這事兒。
趙仁點點頭,毫不避諱地點出實情:“你父親同我父親當初本就交好,家父倒也提起過你。只是他畢竟只是個木匠,身份低微,是而總的來說還是入不了令尊法眼的,後來出了那種事令尊作壁上觀倒也情情有可原。”
蘇念兒被他一番話說得有些尴尬,我也是頭一次聽趙仁說話這麽不客氣,心下這才知道趙仁同蘇家竟還有這麽一段交集,怪不得會選擇同蘇家聯盟,畢竟是知根知底的,倒也好相互監督制衡。
至于他說的那件事,怕就是指其父被官兵帶走的事情。
能與蘇家交好,想必是有其長處的,就用兵房的設計來看便知此人不簡單,很大的可能便是對方隐姓埋名了。
至少沒有細想,此時略一思忖,一些模糊不清的記憶湧了上來。
我問道:“阿仁,敢問父親大人名諱?”
此言一出,趙仁先是一愣,沒多久便反應過來,眼中一抹懊惱,臉頓時沒控制好變得通紅:“什麽父親大人,那是我父親又不是你的。”
蘇念兒眼中卻只是閃過一抹詫異,片刻便是了然,似乎在宮裏也有聽說我南下的這趟風流韻事。
我只是笑笑:“阿仁,莫激動,你傷還沒好呢。”
趙仁又瞪了我一眼,這才不情不願地答道:“家父趙明磊。”
“哪個磊?”我繼續問。
對方似乎這才意識到什麽,有些困惑的看了我一眼,口中老實答道:“ 磊落的磊。”
我心道果然如此,糾結了下要不要就這麽說出來,看到趙仁看我的眼神,還是誠實道:“你可知我九歲前教我的先生姓名?”
趙仁狐疑地看了我一眼:“我怎會知。”
“明十三。”
明十三即明石三,稍稍拼接一下,便成了其父之明。
找了老久的趙仁父親,不想那人竟是教了我三年的太傅,這叫我有些措不及防,卻又覺得在情理之中。先生是在我六歲時入宮的,博學深廣,江南的這些名景便是太傅同我說的,只是自我見到他起臉上便隐有愁容,有時候會向我提起他的兒子,說對方是如何機靈懂事,只是那些已經太久遠,我早已記不大清,且對方也苦笑着說:“這一生怕是沒什麽機會見到了。
原來我同趙仁的聯系那麽早前便開始了。
可他在宮中的那些年月,我并未看出對方有多麽不願意待在那兒,同父皇間的關系也是恭謹有禮,并未有強迫的痕跡。
他唯一的愁處便是見不到妻兒了。可這又是為何?在朝為官不至于連家人也見不到。
“大隐隐于市,民間多高人啊,”我暫時将這些困惑放到一邊,笑着搖搖頭:“以往便覺得太傅博學多才,不想竟是阿仁的父親?”
趙仁一時似乎接受不能,怔愣的看我半晌,然後有些不敢相信道:“你不會是随便編個人出來唬我吧?”
我失笑:“這于我有什麽好處?”
趙仁眼中恍惚一瞬,猶豫了下問道:“那他可還在?”
我沉默了片刻,最終嘆了口氣道:“先生已于三年前仙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