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心結
十七歲,關澤予認識一個叫顧清逸的人,那是顧欽瑞收養來的兒子,他比關澤予小兩歲,關澤予十七歲,顧清逸就是十五歲,少年看起來像只小白兔,剛開始畏畏縮縮,後來就豎起耳朵,四處搖着尾巴要糖吃。
關澤予從小不喜歡吃糖,他只喜歡吃辣,再者,之前經歷諸多種種,對人總有一些習慣性冷漠,因此一只小白兔的靠近和陪伴,多少讓生活充滿了點陽光色彩,只是這點陽光微薄得讓人來不及感受,随之而來的便是晴天後的暴風驟雨加雷鳴閃電。
那是十七歲的歲末,他一如往常,在寒假趕往部隊苦訓,其間得假出去,就跟随無良也無害的少爺出去找吃,他們才一起吃過午飯,就想趕回部隊裏,沒想到眼尖的顧清逸看見幾個鬼鬼祟祟的人,他強烈要求跟蹤,關澤予百般說,“不去。”
顧清逸說,“就去看看好不好?”
關澤予說,“你以為自己是警察?”
顧清逸說,“我以後就是要當警察。”
關澤予不說話,顧清逸說,“就去看看,不會有事。”
關澤予看了看時間,就跟着去了,然後兩個人就被引導到廢舊多年的樓頂上。
關澤予隐約感到不安,他的第六感一向很強,他說,“回去。”
顧清逸哪肯,就不說已經追到這裏,他說,“不去看看你甘心嗎?”
關澤予說,“你不是小孩子了,好奇心那麽重,當什麽警察。”
顧清逸看到少年生氣,他想服軟,他見不得對方生氣,所以說,“好吧,那回去吧。”
關澤予得到了心不甘情不願的回答,他轉身就走,怎想,樓下,他們要走過的樓梯的下面站了幾個人,他們就攔在下面。
關澤予說,“知道錯了嗎。”
顧清逸有點緊張了,記得父親一再叮囑,出門在外,多加小心。他把父親的囑咐忘得一幹二淨,他忘了父親是國安處長,肯定得罪過不少人,當然更有不少人想找顧總報仇。
關澤予說,“沖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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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清逸說,“不行,你手上的傷還沒好。”
關澤予在訓練時受了槍傷,是真真正正的槍傷,那時他太拼了,差點就把命賠上,顧欽瑞為此讓少年站在太陽底下曬了一上午,他說,“想清楚了再來見我。”
關澤予可想不清楚,他想加強自己有錯,那想離開也有錯,到底要怎樣?他即便是個晚輩,也是個和顧總毫無血緣關系的晚輩,對方憑什麽對一個已經逐漸長成的少年指手畫腳?
關澤予不服,顧欽瑞就想讓孩子想明白,可惜關澤予想不明白,他幹脆暈倒在太陽底下,他這傷口還沒好呢,又暈了,整個人被整得完全不是脫一層皮那麽簡單,好在顧總心軟,也許是受不了少年的眼神,他的眼神太冷了,冷得就像那個離開了很多年的女人,他說,“以後要多加注意。”
關澤予撇撇嘴算是知道的意思,他今天得以準許外出,當然是托了傷口的福,要知道這一趟外出會惹這麽□□煩,他發誓絕對不出來。
可惜,世上沒有那麽多要是,更沒有那麽多選擇。
顧清逸選擇往樓上跑,關澤予被拉着上去,他沒辦法,只能跟随往上跑。
下面的人堵上來,他們的目的很明顯,就是抓他們當人質。
兩人到了樓頂,四面楚歌,不,四面懸崖峭壁,根本沒有逃生的路。
關澤予邊打電話給叔叔邊找機會沖出重圍,顧清逸說,“對不起。”
關澤予說,“現在說這個有用嗎。”
兩人很快被團團圍住,顧清逸說,“你的傷要不要緊?”
關澤予說,“還沒有殘廢。”
顧清逸轉頭看一眼冷漠的人,關澤予很少笑,似乎世上不會有值得他笑的人和事,因此他整天都板着一張臉,對誰都表示不喜,也不稀罕別人的看法。
顧清逸說,“要不你先逃,我墊後。”
關澤予說,“少廢話,動手,打得過就打,打不過再跑。”
他想起了小時候的經歷,那時有陸大爺和蘇哥哥,還有許姐姐和霍姐姐,他們四個人拉着自己這個小霸主争霸了唐城,而今就剩下他一個人在這裏,他偶爾還是會想起過去,想起那無憂無慮的歲月,只是那僅僅用來緬懷,想到最後,他也得不到任何。
兩人二話不說就跟圍攻上來的一幫匪徒交手,畢竟是被翻打過的身板,兩人剛開始還處于上風,但是随着人單力薄,他們漸漸寡不敵衆。
其中為首的老大站出來,他說,“我找的就是你,顧欽瑞的兒子。”
顧清逸終于看清了這人的真面目,為什麽見過這個人呢,那不是母親親自逮捕的犯人嗎?
說起顧清逸的母親,她也是警察,不過人家出身高貴,家底背後權勢龐大,她和顧欽瑞在一起可謂門當戶對,只可惜,小兩口在一起那麽多年,始終沒有孩子,想必是當年的槍傷所致,顧清逸的媽媽為顧欽瑞受過傷,後來兩人就在一起了,就這麽在雙方家人的祝福下圓滿的走到一起,顧欽瑞看不出有多少喜悅,而女方則表現出了無比的幸福。
關澤予記得顧叔叔結婚前跑來找媽媽,他說,“我如你所願。”
莫餘雪說,“顧欽瑞,你也不年輕了,闵敏為你受過傷,她很喜歡你,你又何苦熟視無睹?”
顧欽瑞說,“可我喜歡你。”
莫餘雪說,“我已經結婚了,并且有了孩子。”
顧欽瑞說,“你已經交了離婚協議書,我可以等你。”
莫餘雪說,“你就算等到天荒地老,也等不來。”
顧欽瑞最後帶着傷轉身走開,莫餘雪後來接了任務,她代替他們去完成任務,而那個任務,就是抓住漢博倫納,當時差點就能抓活的了,可惜對方反抗的火力太強,領導怕損失過于慘重,最後下了命令,一舉遷滅。
莫餘雪殺了漢博倫納,多年後,她也為此償命。
從她走上前線開始就明白,也許有一天會犧牲在不知名的地方,她不知道自己會死于車禍。
關澤予多年後站在母親曾經浴血奮戰過的沙場,他沒有那份赤血報國之心,他單純就想活得不受任何威脅。
當掄起拳頭打掉圍攻的人,他說,“跳樓。”
顧清逸邊還手抵擋邊跟着後退,他不知跟蹤的這些人身上不僅有槍,還有自制詐彈。
剛從牢裏出來的穆刀疤是出了名的睚眦必報小人,他唯一的優點可能是比較懂得疼愛自家的老婆,可惜多年前他入獄受困,他老婆死了。
顧清逸看到男人臉上的刀疤,想必他的名字不叫穆刀疤,只是因為臉上被劃了一刀,從此,他的姓名和人生經歷聯系在一起,他喜歡被人叫做穆刀疤。
關澤予看得出男人的猙獰,他就是要整死了顧清逸讓顧欽瑞痛不欲生。
關澤予不知其中的因果,他說,“必須跳樓,下邊已經放起救生墊。”
顧清逸跟随到了樓頂邊沿,他說,“你先下去。”
關澤予說,“少廢話,聽我的還是你聽你的,剛才要是聽我的就不會這樣,你先跳。”
顧清逸握緊了拳頭,他轉頭看着站在不遠的人,他們說,“你們跳吧,我再附送一個炸彈下去。”
關澤予咬牙切齒,他正想回去多揍幾拳,誰知,顧清逸突然出手,他出手推了身邊的少年,他說,“澤予,你先下去。”
關澤予悴不及防,他被推了下去,他伸手喊,顧清逸。
顧清逸跑回去,他跑回去糾纏那些人,等關澤予落在救生墊上,他呆呆望着空蕩蕩的樓頂。
他才翻身起來,很快有警察過來扶住,關澤予說,“上邊還有人。”
他的人字才說完,上邊就爆炸了,轟然一聲巨響,那震天響地的爆炸聲,炸起了無數煙塵,還有人的慘叫聲。
關澤予呆呆看着天上,他就這麽看着濃煙滾滾的上方,當回過神,他感覺耳邊一陣轟鳴刺響,他頭疼,因此承受不住,就此暈了過去。
醒來的時候,顧欽瑞坐在床邊,他滿臉憔悴。
關澤予轉頭看着似乎轉瞬蒼老的叔叔,他說,“清逸呢?”
顧欽瑞沉重的說,“他……”
關澤予愣愣的看着長輩,他想說什麽,實在說不出,也只好沉默。
驀然間就想起了死去的關棋耀,還有高三那年,在最後一個學期末,得知嚴毓娗自殺的消息,他當時整個人陷入一個迷霧重重的森林裏,他感覺到森林中蟄伏着吃人不吐骨頭的野獸,只是感覺再強烈,他也只能靜靜的旁觀冷寂得近乎死寂的森林。
從媽媽離開後,他面對死亡已變得無情冷漠,那就像事不關己。
他以為顧清逸的死與自己無關,可是顧清逸的媽媽說,“都是你,你就是個不幸的人,不管誰跟你有關聯,都得死。”
關澤予被當面指罵,他頭隐隐作痛,他看到顧叔叔揮出了一巴掌,知闵敏還在罵,她說,“難道我有說錯嗎,如果那天不是他帶清逸出去,他就不會出事,如果不是因為他……”
顧欽瑞說,“你給我閉嘴。”
知闵敏看着丈夫,她說,“我懷疑他是你和莫餘雪偷生的孽種,你關心他比關心我們兒子更甚。”
顧欽瑞拉着女人出去,關澤予冷漠的看着眼前的鬧劇漸漸歸于平靜,他扶住腦袋,當頭疼的大喊一聲,他撕心裂肺的大喊起來,想這樣喊出膨脹在腦袋裏痛苦,他痛恨別人說自己是殺人兇手,從關棋耀去世開始,很多人就在暗地裏出現,他們偷偷的無聲無息的走出來,然後擲地有聲振振有詞的說是你害死了他們,是你,你就是殺人兇手,你就是個禍害,你不該活着……
關澤予已經忘記了張矽曉惡恨的眼神,她那要把人碎屍萬段的眼神,她說,“是你害死了棋耀,你親手害死了你的親叔叔,你是個、殺人兇手。”
關澤予那時怔怔的看着跟蹤了一路然後走出角落來指責大肆指罵的陌生女人,他不認識她,可羅又父認識這個女人,她是關棋耀曾經的助理,也是張家的私生女,她為了得到一切,不惜用盡手段,而等得到有一天,她轉身發現那個助她一臂之力的男人不見了,他死了。
張矽曉說要報仇,羅又父說,“關棋耀的死和澤予無關。”
張矽曉說,“所有人都知道因為這個該死的少年回到了海市才導致關家陷入困境。”
關澤予默然的聽着,他聽着深惡痛絕的女人怒目猙獰的控訴,仿佛所有罪名的成立真如她所說一般。
顧欽瑞聽聞孩子的叫聲,他趕緊沖進來,關澤予鼻孔流血,甚至面色慘白,他暈了過去,顧欽瑞急忙緊叫醫生,他們把大叫一聲後面如死灰的少年推進手術室,顧欽瑞坐在走廊裏,他沉默的坐着,實在悶得發慌了,就拿出一支煙點燃,然後抽着。
知闵敏被丈夫打了一巴掌,氣不過,她回家了,直到過了幾天才聽說醫院那天的痛苦叫聲是關澤予發出,她猶豫再三,就換了便服過來看看。
然而關澤予已經被關耀聰接走,關耀聰和顧欽瑞差點在醫院開大打出手,關耀聰說,“別再去找他。”
陸溪岸和蘇果凍聽說了事件,他們第一時間趕來,然而晚了一步,關澤予早就離開,留下顧欽瑞,他還在醫院裏進進出出,因為他還有一個孩子要顧及。
其實顧清逸沒有死,他還活着,只是昏迷了一天一夜,身上受了點皮外傷,因為穆刀疤在那個自制的爆炸中,把少年擋在了身下,他用整個身體擋住孩子。
穆刀疤在最後一刻接了顧欽瑞的電話,顧欽瑞說,“兒子是你兒子,殺了他讓他去跟你妻子團聚。”
穆刀疤怔得說不出話來,他回頭看着以一敵五的少年,那是他的兒子,那個讓自己跟蹤了很久,想殺他很多次卻百般無從下手的親生兒子。
他記得每次都因為看到他眼尾有點熟悉而錯過殺死少年的機會,他伺機報複了很多次,而那麽多次錯過,他就想這次大不了玉石俱焚,誰想到,顧欽瑞把真相攤開來說。
顧欽瑞之所以隐瞞關澤予顧清逸還活着的消息,那是因為他發現兒子愛上了同為男生的少年,顧清逸偷偷親吻關澤予的照片被父親看見,他挨了一巴掌,顧清逸承認了,顧欽瑞怒不可遏,他說,“那是你哥哥,兄弟。”
顧清逸說,“我只是……”
顧清逸不允許兒子越陷越深,他選擇了這樣一個讓誰都不好過的辦法,他讓顧清逸死了,死在那場爆炸裏。而還活着的顧清逸,他必須認識到自己的錯誤,顧欽瑞說,“你眼裏要是還有我這個父親,就把你不該有的念頭打消掉。”
顧清逸畢竟年少,他終究選擇了沉默,他沒有給關澤予一個解脫的機會,他不知道那個從十五歲開始就面對無數生離死別的少年,他再次被別人罵都是因為你,不然誰誰也不會死的後果是什麽?
知闵敏後來跟顧欽瑞離婚了,她自己提出來,她說,“那是我們的兒子,你竟然為了莫餘雪的兒子而置我們的兒子于不顧。”
顧欽瑞什麽話都不願說,那就像在得知莫餘雪出事後,他也只是沉默,直到在無人的角落裏,他才擡手抹了一把酸澀的眼睛。
說不定有一天,他也是這樣死,死得屍骨無存,誰又比誰好過呢?可能是有的人死了還有個光輝萦繞,而有的人卻被蓋上了一個意外事故的下場,而只有他知道她為什麽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