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狗2

“西南部邊/境線附近有一塊幾乎全都是原始森林,內陸大約二分之一的走/私案/件都是在那裏發生的。毒/品、槍/支、人/口,還有那次的危/險零部件,暴利促使着犯/罪團/夥一次又一次在邊境往返。當然,他們不會忘了帶武器。”于牧在講話的時候思緒似乎飛到了很遠的地方,好像在認真回憶細節,又像是在盡量把自己從故事中抽離,冷眼旁觀。

“警察和他們的沖突一直沒有斷過,我們作為軍/隊中相對獨立靈活的部分,有時也會參與到阻擊這些走/私團夥的行動裏。那次的行動在我們看來與往常并沒有什麽不同,不過警方那邊曾經提示過,這次他們押運走/私的貨物非常貴/重又極其危/險,并且是內陸嚴格管/控,不允許任何沒有官方背景的人或機構碰的東西。我們想到了走私團夥會竭盡全力保護他們的走私貨物,但那次的行動還是出了岔子。”

“敵人故意多報了貨物數量,并且準備了雙倍的車輛和保險箱,分兩個路線行進,并且時間上一前一後。他們騙過了警方的情/報人員,輪到我們,拿到的自然也是錯誤信息。我們一共去了二十人,分成兩隊攔截兩條走/私線。另一隊盯住仍在國/境線外的後出發車隊,而我們隊分到的目标是第一批,也就是被作為障眼法安排的空車。”

“威懾,交戰,擊斃兩名,剩餘的人員束手就擒。和之前通常下的情況沒有任何區別,我們也因此有了慣性思維,疏忽大意,沒有察覺出任何異常。走/私團夥的人在行動失敗後也并不傾向于逃跑,因為比起丢失貨物的懲罰,那些犯罪分子呆在監獄裏可能還更安全一些。因此,在隊長和另一名隊員準備接管貨物的時候,被事先埋伏的槍手擊倒。”

“擊倒?沒有直接死亡?所以這不就成了……”程钰皺起了眉頭。

“沒錯,我們的判斷失誤讓我們陷入了對方‘圍點打援’的戰術陷阱。”于牧語氣雖然仍然平靜,但眼中充斥的痛苦很明顯地表明着他當時作為隊員,看着自己的戰友經歷着折磨,而自己卻束手無策的感覺。

“在嘗試救援的過程中,我們又損失了兩個人。對方的狙/擊手在我們的射擊範圍之外,雖然另一隊在知道這邊的異常情況之後也在用最快速度趕到這邊來,但是仍然需要時間,我們等不了。迂回接近的方法也失敗了,我們只要移動,就會被發現并逼退。”

“某種蛙類?兩栖類動物形态的獸化能力者?”程钰下意識地脫口而出。

人類社會的動物科普教育為了圖簡便好記又容易擴散,總是傾向于刻板化、單一化每種動物的習性。因此,當這種刻板化形象的特征性現象出現之後,很容易就能反推回去,判斷對方獸化能力者的身份和相應的動物形象。

雖然于牧并沒有告訴程钰他們當時面對的敵人是否為獸化能力者,但程钰知道,普通人是絕不可能讓于牧這樣在獸化能力者當中也是綜合戰鬥力一流的人陷入這麽危險而被動的局面,更何況他身邊還有隊友的幫助。

于牧這次看上去卻并沒有因為程钰的敏銳而驚訝,反而閉上了眼睛:“要是能早點遇到您……也許那次的事就不會發生了。”他似乎平複好了情緒,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剛才那種快要溢出來的悲傷已經淺了點。

“沒有的事,我那時候過的有多爛我自己知道,幫不上你一點忙的。”程钰輕哼了一聲,表示不贊同他的說法,又或是在對那時候自己表示輕蔑。

于牧表情複雜地擡頭看着程钰,抿了抿嘴唇,最後也不過是搖了搖頭,自顧自地講起另外的事:“您說過自己不用增幅器也能擁有部分獸化能力的原因,是一種特殊類型的‘神話奇觀’吧?”

“啊?”程钰愣了一下。“哦,是的,我是這麽說的。”

“您在知道自己擁有這個‘神話奇觀’之前有沒有什麽感覺呢?”于牧問道。

這一問讓程钰很是摸不着頭腦:“沒有吧?我記得我好像很小的時候就有這個能力了,當時我還有着非常不穩定的死亡詛咒能力,連怎麽獲得的都不知道,也就不怎麽記得……嗯?不過你聽這麽一說,我又好像有一點印象,那感覺像是,像是摸到了一個開關?”

“一個只有自己能夠開啓的開關。”于牧接道。“我那時甚至能預感到按下開關之後,自己将會獲得巨大到恐怖的力量。”

“沒錯,就是這種感覺。”程钰點頭。

“我在入/伍之前就已經發現并激活了第一個‘神話奇觀’。”于牧說道。

“那次在小樹林裏控制住史良的‘天狗食月’?”程钰這才發現,都過了這麽久自己才想起來這件事還沒和于牧核實過。

“沒錯。發現的時候,我還為這個看上去很雞肋又沒用的‘神話奇觀’消沉了好一陣子。”于牧說道。“入/伍的時候,再激活一個讓所有人羨慕崇拜的強力‘神話奇觀’也是我當時的我幼稚想法之一。”

“而這個想法,在那次被逼到絕境的時候竟然實現了。對‘神話奇觀’的狂熱渴望和強烈的需求,加上對敵人和無能自己的仇恨讓我第二次摸到了那個熟悉的開關。而有過一次經驗讓我對整件事都沒有任何警惕,毫不猶豫地按下了那個開關。”

于牧說到這裏突然停了下來。

程钰隐隐感覺到,這個在那樣極端條件下激活的“神話奇觀”可能就是問題所在。

“等我再次有意識的時候,我躺在一片陌生的湖裏,周圍靜悄悄的,什麽聲音都沒有,什麽人都沒有。”于牧說道。“我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麽,直到我順着河流走的時候遇到了進山的當地居民,在他們的幫忙下聯系到部/隊之後,我才知道部/隊也在焦急地尋找我。當然,他們的搜尋根本沒有結果。”

“因為連我自己也不會想到,我會在再次摸到那個開關的一個小時後,在距離交戰地以南四十公裏外的湖裏醒來。”

“是‘神話奇觀’出問題了?”程钰皺起眉頭,語氣不知不覺嚴肅起來。“你有在植入後做過增幅器調整嗎?或者在那之前有過頭暈頭痛或者短暫意識喪失之類的症狀嗎?”

“在得知自己做了什麽之後,我确實非常想把他歸因于別人的陰謀或者自身疾病,但是逃避沒有用,雖然當時沒有意識,但那個開關仍然存在着,當我之後再觸碰它的時候,我依舊能感覺到它散發出的,令人惡心的愉悅和嘲諷。”于牧閉上眼睛。

“到底發生了什麽?”程钰似乎預感到了什麽。“在那一個小時裏,你……”

“先一隊所有的走私犯都死了,包括那個蛙類的獸化能力者狙擊手,他藏在一個水窪裏,也死了。”于牧慢慢說道。

“但是呢?”程钰問道。

“我們一整個小隊,十個人,除了我,也全都犧牲了。”于牧的聲音顫抖了一下,但還是努力繼續着,說出那個程钰早有預感的話語。“是我……是我做的,所有都是。”

程钰雖然早就想到這種可能,但真正聽到于牧說出來的時候心裏還是忍不住顫了一下。

“你說自己當時沒有意識,怎麽知道一定是你呢。”他嘗試替于牧開脫,雖然知道于事無補,但看着他被悔恨生生壓抑到這種程度,還是想做點努力。

“我比您想象的軟弱很多,為了逃避自己不想面對的事實,所有能為自己開脫的理由當時我都找了個遍。”于牧自嘲地勾了勾嘴角。“哪怕最後軍/事法/庭沒有采納這個作為證據,但是我自己知道,他們身上那種傷口……只有可能是我造成的。只有可能,是開啓了第二個‘神話奇觀’的我造成的。”

“他們居然還讓你上了軍/事法/庭?”看見他的樣子,程钰心疼得要命。

“最後因為證據不足被判了無罪,但我不能在軍隊繼續呆下去了。”于牧說道,雙手交握。“但我清楚地知道這就是我做的。然而我甚至沒有讓自己進監/獄的權力。”

“你是受害者,受害者不該進監獄,而是應該得到安慰和治療。”程钰說道。

“不,不是的,那個開關,是我自己選擇打開的!”于牧突然激動起來,聲調也高了,繼而痛苦地抱着頭。“他們,他們當時都看着我,問我該怎麽辦,隊長讓我保護好剩下的人,他們都那麽信任我!相信我能帶他們活下去,可是我又做了什麽……那個開關,我本來應該多點警惕的,我明明知道在極端條件下覺醒的‘神話奇觀’可能會出問題,我還是想都沒想就打開了它。他們滿懷着希望,看到的卻是……”他急促地呼吸着,說不出接下來的話。

“你是在盡最大的努力,想要救他們才這麽做的,他們的犧牲不是你的本意。如果覺醒的‘神話奇觀’是受控的,他們說不定就會活下來,不是嗎?”程钰安慰他道。

可于牧聽了他的話之後似乎更加痛苦了,他努力控制住自己在發抖的手,緩緩搖了搖頭:“如果我說,如果不是因為我,他們本來都能活下來呢?”

“什麽?”程钰下意識地驚訝道。

于牧的聲音裏充滿了苦澀:“我們剛剛陷入困境時,就已經向指揮部進行過報告,另一隊本來被安排阻擊後一個車隊的小隊已經更改了任務,由北向南向我們這邊行進,如果我沒有那麽自大,他們本該在十五分鐘之內出現在敵人身後,突襲他們為我們解圍,所有人都不會死。”

“而就是因為我,他們在到達的時候看到的只有一地毫無生氣的屍體。他們甚至可以說是幸運了,因為他們是從北邊過來,而當時的我是在向南移動,不然,我手上可能又要多上十條自己人的命。”

“而且,因為趕來支援的他們報告了我們這邊驚人又詭異的發現,指揮部一時也判斷不清情況,導致原本被派去接替監視走/私團夥後進車隊的增援沒有按照預期地進行部署,後面裝着真正的危險貨物的車隊,最後大搖大擺地消失在了我們的視線中。走/私團夥完成了他們的任務,而我們這邊損失了九個人,這次任務,徹徹底底地失敗了。而這次任務的失敗,危險貨物的安然運達又會造成多少無辜人的傷亡,完全無法估計。而這一切本可以避免,只要我能稍微長點腦子想一想。”

程钰這下知道了,這和他前一天面對的問題不同,所以采取的勸導方式也必須與之前完全不同了。自己不能再激他,而是要幫他理清困擾着他這麽長時間的真實噩夢到底是怎樣的。

“愧疚和負罪感顯示着你作為人的良知,但陷在過去裏為已經無法挽回的事一遍遍懲罰自己,是所有愛你,信任你的人都不願意看到的,對不對?你在為了一個可能當初就可能不會實現,現在又改變不了的‘可能’而煩惱。我甚至知道你想要的不是安慰,而是懲罰。但現在已經沒人能給你這個了,你唯一能做的。就是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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