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上京下雪了,鵝毛般的雪花自空中飄落,僅一日便将世界染成了純白。

天氣越來越涼,餘浣不大愛出門了,除了要去陪顧衍,她幾乎都窩在自己的小屋裏。顧衍沒在意,只當她是真的怕冷,殊不知她有些畏雪。

說不出那種感覺,當看見大地一片銀裝素裹時,她就不由得內心慌亂,眼前一陣陣發暈,不是很嚴重,但總歸是讓她覺得難受的。

這日如往常一樣顧衍從朝堂上回來,餘浣站在門口,看着男子一身朝服,骨節分明的手指輕攥着傘柄,雪花飄飄灑灑,他踏雪而來,雖打了傘卻還是無法避免被雪花沾染。

雪花輕飄上他柔軟微紅的雙唇,像是溫柔的親吻,點點暈開,微微濕潤。

見到門口披着毛絨鬥篷的姑娘,她雪白小巧的臉頰幾乎都縮進了絨毛中,看着玉雪可愛。顧衍緩緩一笑,走近将傘遞給侍女,而後輕攏起她軟軟的小手裹進手心裏,熟練的似是做過千百遍。

他問道:“不是怕冷嗎?怎麽出來了。”邊說邊牽着她向屋內走去。

餘浣嬌憨一笑:“看見你就不冷了。”

顧衍輕笑着點點她的腦袋。

他在裏屋換着衣服,餘浣坐在圓桌前,雙手捧着杯熱茶小口啜着。

顧衍脫了朝服,放在屏風上,随口道:“冬日大雪,許多地方鬧了雪災,近日家家購買碳火,導致碳火奇缺。更甚,囤糧者也不少,上京富庶倒不成問題,苦的是其他鬧災的州縣,因為雪情嚴重,碳火與糧食短缺,死了不少人。”

餘浣一驚:“這麽嚴重的嗎?”

“嗯。”顧衍穿着衣服:“因此許多地方百姓起了動亂,多了不少流民,皇帝寬厚心系百姓,決定派朝廷官員去赈災,安撫百姓。”

他一頓,終于将衣服穿好,披上大氅,若話家常的語氣繼續道:“皇帝打算派我去泉州赈災,後日出發。”

砰的一聲,茶杯從手中脫落,餘浣驚慌擡頭,腦中突然想起前世阿落與她閑聊時說的話。

“顧公子那麽好的一個人,可惜了,怎麽就死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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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她和他不熟,但也随口問道:“怎麽死的?”

阿落遺憾道:“不是很清楚,只是聽人說是死在泉州,雪下得太大,可能把屍首給埋了,所以也沒能找到屍體。”

想到這兒,餘浣突然淚如滾珠,止也止不住。明明屋內燒了碳火,暖氣一陣陣襲來,她卻覺得自己像是被人埋進了雪裏,一層一層,冷而窒息。

顧衍聽見聲響,連忙從屋內出來,就見餘浣滿臉淚水的模樣,他一驚,以為她是被熱茶燙傷了,立刻快步走來執起她的手細細察看,見她無事,松口氣的同時不禁疑惑,調笑道:“阿浣怎麽了?難道是舍不得我?”

餘浣自然無法明說心中憂慮,子不語怪力亂神。且不說他是否會相信,就算信了,皇上旨意也違抗不得,而且她只知道他會死,但到底是怎麽死的,她一概不知,說也說不清楚,不說內心憂慮酸楚快要溢出來似的,餘浣的眼淚便越來越多。

她只能哽咽的抱着他脖子:“嗯,我舍不得你,所以你可以不可以不要去。”

“說什麽傻話,赈災要不了多長時間便能回來,阿浣不必難過。”他拍拍她的腦袋,安撫道。

意料之中的答案,她并無失望,而是換個問題問道:“那你帶我去吧。你不是說我是你的貼身侍女,要走哪跟到哪兒的嗎?”

她蹭蹭他的脖子,聲音帶着些沙啞的鼻音:“而且我會點兒武,遇到危險了還能保護公子。”

顧衍無奈的抱着她,拒絕道:“赈災路途艱辛,且你身嬌又怕冷,到時生病了我太忙也沒法好好照顧你。”

他摸摸她的頭發:“乖,在家好好呆着,我很快就回來。”顧衍動作溫柔,但語氣不容置疑,顯然是打定了注意不會帶她去。

餘浣将臉埋在他頸上,咬着唇沒再吭聲。

……

臨行那日,餘浣收拾好包袱,找青樓的姐姐為她喬裝一下,畫株将她白皙的皮膚遮掩住,眉毛畫粗,裹住胸口,換了件粗布麻衣,看着也就是個稍微俊俏了些的小郎,沒有之前那麽引人注目。

餘浣擔心顧衍的安危,事關他生死,她自不可能乖乖聽話待在京城。但他意已決,她只得另尋他法,故決定悄悄混入随行人中,先看着他,然後靜觀其變。

只是她到底高估了自己,低估了随行途中的艱辛。

餘浣自幼未吃過什麽苦,從來沒在這麽冷的天走如此遠的路,風雪漫天,寒風刺骨,刀刀割人。好不容易到了客棧可以稍作休息,卻食難下咽,寝不可安。

客棧房間不夠,因随行無女子,所以都十幾個大老爺們擠在一間屋子,地上榻上都睡滿了人,肩挨着肩,腳碰着腳,還有男人身上的體味,睡覺時的呼嚕聲,要餘浣真的是男子,忍一忍也就過去了。

偏偏她是個姑娘,自然無法與其他男人同眠,而且要是讓顧衍知道,那後果可是不堪設想。

所以入夜人都睡了,餘浣卻沒法睡,她只能去問掌櫃要了床被子,然後坐在顧衍門口守着。

她不知道顧衍為何而死,越不知內心便越發惶恐不安,所以只能時時注意他,守着他,盡量寸步不離。

餘浣不是第一次為顧衍守夜了,但以往他都會在公子醒來前離開,但不知為何這夜她睡的很沉。

她睜眼時便對上顧衍幽黑複雜的眼眸,餘浣一激靈,立馬被吓醒了,結巴道:“公公公……公子。”

顧衍自來笑臉迎人,對她更是溫柔寵愛,這是餘浣第一次看見他的怒容。

眼眸漆黑似譚,面無表情如冰,連聲音都如化了的雪水。

“跟我進來!”他砰的一聲關上了門。

房內餘浣摟住自己的小被子,低着頭瑟瑟發抖,被他冰冷陰沉的表情吓得話都說不利索了:“你你…你別生氣,公子你先…聽我…說。”

随着他的走近,餘浣聲音越來越小,底氣越來越不足,到最後都消了音。

顧衍将餘浣逼退到牆角,隔着床被子他貼上她,雙手撐着牆,低頭眼神晦暗不明的打量着她。

發黃的皮膚,粗黑的眉毛,破舊的衣服,以及凍傷的手,只有那秀氣的五官還能看出幾分她原本的風采。

将她當珍寶養着,不讓她跟來就是怕她吃苦,她倒好悄無聲息的跟過來還把自己弄成這幅鬼模樣,顧衍氣極反笑,恨恨地捏了把她的臉:“你真是…”看見她顫動的睫毛,他無奈道:“算了,先去洗個澡。”

餘浣捂着臉,逃一般的從他胳膊下鑽出來。

顧衍讓人打來熱水并送來件女子的衣服,在餘浣沐浴時,他漸漸冷靜下來,但愈冷靜便愈氣悶。

不用想都能猜到她這一路上該吃了多少苦,當餘浣洗完見到她一雙本該雪白可愛的玉足被凍傷時,那氣悶便又上了個層次。

顧衍握住她的小腳,餘浣下意識的一縮,卻被他緊緊攥住:“別動。”說完,他低下頭,雖生氣但依然動作輕柔的為她上藥。

室內安靜極了,餘浣以為他肯為她上藥,應算是放過她了,結果還未舒口氣就聽到他涼涼的聲音傳來。

“你扮做男子,這一路上少不了與人接觸,你……”

“沒有!”知道他要問什麽,餘浣急忙打斷道:“我有和別人保持距離,連晚上睡覺我都會出來守在公子門外。”

顧衍上藥的動作頓住,他擡眸:“守在我門外?”

餘浣撓撓頭,有些羞窘:“我不知道該去哪兒,所以……”她欲言又止。

“那為何不早告訴我你的身份?”

“我怕你趕我走。”

顧衍嘆口氣,比起氣惱他到底是更心疼她,舍不得罰她任性妄為、苦了自己,他只能屈服的起身抱住她:“你來都來了,還能趕你去哪兒?”

他無奈:“以後不要再如此任性了。現在事已至此,接下來你就随我去泉州吧。”

意外他的讓步,餘浣終是甜甜一笑:“嗯,謝謝公子。”

餘浣随着顧衍一同去了泉州,到達泉州後,的确如他所言,雪災嚴重,死傷無數。

一到泉州顧衍就開始忙碌起來,安撫百姓,分發物資,忙得腳不沾地,水都來不及喝一口。

因餘浣手腳被凍傷,顧衍堅決讓她在屋裏養着,不同意她随他再去奔波勞累。餘浣無法,只能有時悄悄去看上一眼,見他無事,才又回到屋中等他回來。

轉眼一月過去,雪已經停了,泉州的災情也有了好轉,百姓也幾乎恢複了正常的生活。

這期間,顧衍除了因受涼微有咳嗽外,一直平安無事。再過幾日,一行人便要回去了,回了京公子也算是真正安全了。

想到這兒,餘浣本應稍稍松口氣,但不知為何,她的心裏莫名不安。

總覺得該發生的躲不過,該來的還是會來的,如今越風平浪靜,她便越發心緒不寧,便時時刻刻的守着顧衍。

終于,泉州之行結束,顧衍一行人準備收拾好行裝打算回京,餘浣輕拍胸口,暗想:阿落之前有說大雪埋骨,可如今雪停了,他們也要回去了,那厄運…應該不會再發生了吧。

熟料臨行之日,衆人整裝出發,天空中又飄起鵝毛大雪,紛紛揚揚,轉眼間大地又落了個白茫茫的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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