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顧衍看着手中的茶,茶圈微漾,他的眸光波瀾不驚:“母親死後,父皇悲痛不絕,作為母親的骨血我成了他唯一的慰藉。但他終于知道了,他的無上寵愛,如果在沒有足夠的保護下,面對着強大的敵對勢力,皆會成為致命的刃。”
“于是他暗中保護我,表面卻處處冷落,但在我五歲那年習馬墜落摔斷了手後,他便知道他的保護終是敵不過有心人的謀害,皇宮于我,終究是一個危險之地。”
“那年皇宮失火,只不過是讓我脫身的障眼法。”
“那你是如何瞞天過海,成為顧家大公子的呢?”餘浣認真的看着他,聽他繼續說。
“顧家大公子顧衍天生體弱,自幼多病,兩歲那年一老道說他須入道修身,幾年後便可康健。于是顧府将他送入了道觀,但是五歲那年還是大病而亡。”
“顧夫人愛子如命,顧大人不願愛妻心疼,便未告訴她實情,并每年找人代筆為顧家大公子送家信。皇帝知曉此事,找來顧大人密談,偷梁換柱讓我成為了顧家長子。”
他停下,喝了口茶後,道:“阿浣,我曾與你說,我在山雲觀待了六年,實則不然。我與顧家公子同歲,他五歲身亡,我六歲入觀,八歲回顧府,其實只呆了兩年。”
“關于我的身世就是這樣。”顧衍說完了,看着餘浣等她反應。
餘浣點頭:“這個我差不多清楚了。”她頓了下,笑言:“現在我們來談談你假死的事吧。”
她面上笑着,眼中卻含着涼意,似是威脅如果他解釋的不好,後果很難想象。
顧衍看懂了,神情認真起來,他清了清嗓子。
“我假死脫身後,皇後開始并未懷疑,後來察覺端倪,等到我十六歲時,她大概已經猜出了我的身份。于是我又成為了她的眼中釘,但我已不再是任她揉捏的無知孩童,她多次謀害,我都安全避過。”
“後來,她的攻勢越來越猛,野心也越來越大,妄圖幹涉朝政,居心不良。且太子好色無能,難堪大任,父皇對他及其失望。我已長大成人,父皇的身體漸弱,他對我給予厚望,覺得是時候讓我恢複身份了。”
“我們一直在找時機恢複身份,直到這場大雪,突發天災,我們便知道機會來了。”
“皇後一直想置我于死地,任何機會她都不放過。這次,我們打算為她創造機會。父皇派我去赈災,受災州縣那麽多,你知道為什偏偏選在了泉州嗎?”
餘浣搖頭,他解釋道:“因為泉州我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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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幼時我随顧夫人在泉州住過一年,那時喜玩,經常外出,泉州乃至附近我都跑了個遍,我知道哪裏有什麽建築,是什麽地形。所以我們将地點定在了泉州,以防突發情況。”
“我不知道他們什麽時候會行動,或者會不會行動,一切都是未知,所以我堅決拒絕帶你來,就是怕你受到傷害。沒想到你如此不聽話的跟來,後來不告訴你也是怕你擔心,整日為我惶惶不安。”
餘浣垂眸,即便他不說,她還是惶惶不安了許久。
似是看出她心中所想,顧衍摸摸她的腦袋,說了句:“抱歉,結果還是讓阿浣為我擔心了。”
她搖搖頭,心裏已經沒那麽生氣了:“沒關系,你繼續說吧。”
他放下手:“泉州之行,一直到結束,我本以為他們不打算出手了,直到那群突然出現的匪徒,我就知道開始了。”
“當時我故意策馬向南,因為我知道南方有一斷崖,也知道那個斷崖崖下三米處有一山洞,那時的我被逼入絕境,決定假裝墜崖。但因當時情況緊急,又是臨時決定的沒法通知你,所以讓阿浣為我難過了。”
餘浣沒怪他,她問了個問題:“你墜崖後,突然出現一支軍隊救了我。怎麽會那麽巧的有支軍隊出現在哪兒?”
“為了以備不防之需。”他臉上浮上笑容:“那時父皇派來暗地保護我的軍隊,因為怕擾亂計劃,所以設了口號,聽口號才出。”
“口號?”餘浣疑惑:“是什麽?”
“還記得當時我墜崖前喊的那句話嗎?”
餘浣一驚,瞬間想起:“代我向皇後問聲安好。”
“沒錯,就是這句。”他輕笑。
得知完全部真相的餘浣抱着頭:“你先曬會太陽,別說話,讓我再消化消化。”
顧衍卻不給她消化的時間,他起身拉起她,然後順勢坐在她的凳子上,讓她坐在他的腿上。
餘浣呆住,愕然擡頭:“你幹嘛?”
顧衍環着她的腰,一雙桃花眸定定的看着她,聲音溫柔低沉:“阿浣不要生我的氣了,好不好?”
餘浣莫名奇妙的看着他:“我不是說我不生氣了嘛。”
他仿若未聞,黑眸盯着餘浣的眼睛,而後視線向下落在她粉嫩的雙唇,不言。
腦中有光一閃而過,餘浣尋到他的視線,瞬間懂了,接着耳朵微紅。
她不自然的眨眨眼睛,然後緩緩傾身在他額頭落下一吻,微離啓唇:“乖,我不生氣了。”
蜻蜓點水,溫軟的觸感落在額頭,她說話間的呼吸,都像是有一根羽毛撓在胸口,酥酥麻麻。
顧衍喉結一動,聲音喑啞:“嗯。”
一方天地,相擁男女,陽光落下,清風拂過,此情此景,是人間溫暖,也可謂之——情。
兩人所在的天地靜谧而溫暖,卻突然被尖細的人聲打破。
有內侍音傳來:“皇上駕到~”
話音起,餘浣驚。她立馬從顧衍身上彈起,才剛起來,一身明皇龍袍的天子自外而來入院中,身後跟着幾個白面無須的內侍和随侍的粉衣宮女。
皇帝信步而來,入眼就見院中剛站起身的餘浣,她背對顧衍,神情還有未收回的驚愕。
皇帝大步而來,阻擋了欲向他行禮的顧衍,而後看低着腦袋的餘浣,眼睛微眯:“這不是餘姑娘嘛?”
餘浣垂眸福身:“皇上安好。”
皇帝不言,盯她良久,他自然知道餘浣成了顧衍的侍女,不過之前他并未在意,只當男子愛美,當個樂趣罷了。
誰知如今老六竟将她帶入了宮,想必連身份也暴露給對方,看來是對這女子上了心。餘明淵的這個養女本事還真大,之前讓太子和老三為她争搶,如今又惹上了老六……
想到這兒,他神色微沉,轉頭看向顧衍又換上和藹的笑容:“恢複得如何了?”
顧衍笑答:“回父皇,已經好得差不多了。”
兩人說着欲往竹凳上坐下,顧衍随手将餘浣牽着帶過去。
餘浣走了幾步,突然停下輕聲道:“你和皇上先談,我去給你們沏壺茶。”
顧衍看向圓桌:“那裏有,不用去。況且沏茶不用你來,吩咐下人便是。”
“那茶放得久了,已經涼了,我去重新沏壺新的來。而且皇上可能有話要對你說,我在這不方便。”說完,她松開手對他笑下,轉身離開了。
見她離開,顧衍走到凳子上坐下,擡眼便對上皇帝莫名的神情。
他一怔,笑問:“父皇,怎麽了?”
皇帝凝視着他,神情微有幾分沉重:“你喜歡餘家的那個養女。”這是陳述句。
顧衍沒有否認,與他對視,等待下文。
皇帝嘆口氣,語氣悠悠:“老六,你要知道,天家之人不能有情,何況如今大業未成,你身上還有很重的擔子,你還有很遠的路要走,兒女私情只會成為你前進途中的負累。”
顧衍眸光漆黑如點墨:“兒臣明白。”
皇帝語重心長的繼續道:“等了二十來年,這一天馬上就要到了,不要因情誤事。”
“你如今需要的是權力,是積累,是所有能幫助你,助你成就大業的人和事。”
“但是,現在這些都還不夠,你母親家貧,無強大母祖勢力支撐,你的路走得就會比別人艱難。所以,這第一步,你需要的是背後的支持。”
顧衍眸光變換,心似有感他将言之語。
“你沒有的,你的妻子得有。這上京貴族之女比比皆是,朕會為你挑選幾個合适的家族,稍後将那些家族的詳情給你,你自己從那些家族中挑一個女子,做你的妻子。”
“至于餘家的那個養女,你要實在喜歡,收在身邊做個側妃也不是不行,總之一切以大局為重。”
顧衍眼睑輕垂,遮住眸中的波濤洶湧起落不休,眸色越來越深,黑如深譚。他的手指握成拳頭,白皙手背青筋暴起,卻最終又舒展開來。
他的眸光恢複平靜,緩緩擡眼看向帝王,聲音艱澀似含沙礫:“兒臣知道。”
皇帝滿意的笑了。
另一邊,默默立于牆角的餘浣握緊了手中的茶壺,眸光破碎,她緩緩垂眸,勾唇自嘲:側妃嗎?她一孤女能做皇子的側妃,那還真是擡舉了。
一時心煩意亂,苦澀不堪,她艱難轉身,随手将茶壺遞給經過的一個宮女,讓她幫忙送去,而後漫無目的向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