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在醫院住了十天後，宋姨出了院，柳橙陪宋姨住到小姨在汝昌的出租房，出院當天方钰也準備回去。

這時已臨近春節，已經進入春運的汝昌火車站人山人海，到處都是抱着孩子拖着行李準備返鄉的人。候車廳裏擠滿了人，上車的，送親友的，搬行李的，尖叫聲、吵鬧聲、廣播聲，不同的口音，不同的心情。

柳橙和方钰剛進火車站沒一會，就被來往的人沖散了兩次，怕再被沖開走丢，方钰很自然地拉住了柳橙的手。柳橙掌心一熱，回頭看看，方钰正朝她笑地燦爛，柳橙抿嘴回過頭，方钰看着那緊張地眼神，得意地将柳橙的手越握越緊。

幾個學生的火車馬上就要發車了，學生們背着大書包，急匆匆地往檢票口趕。

“讓一讓讓一讓，麻煩讓一讓，麻煩讓讓~”

學生跑得急，一個大包一下子撞在方钰和柳橙之間，拉着的手瞬間被沖分了開，柳橙再轉頭找方钰的時候眼前只有不斷推着往前走的人群。

柳橙急的臉都紅了，不斷左顧右看尋找方钰，檢票的人一個接一個，在好遠的地方柳橙才看到一只伸出來舞動的手。

“方钰！這裏這裏！我在這！”柳橙朝那只手喊過去。

方钰跳了跳，柳橙看到了她在人群後那跳動着翹起來的有些長了的波波頭。

兩個人都朝中間伸出了手，人群仿佛流水被中間切斷，柳橙拉住方钰的手，從縱向的人群中橫向穿梭，使勁将她拉了過來，急切的心情和手上的力道，讓方钰整個人很大的慣性撲到柳橙懷裏，就在方钰在眼前迅速拉近的一瞬間，柳橙偏過了頭。

方钰貼在柳橙耳側，緊緊抱住柳橙。“人好多啊，幸虧有你。”依舊帶着甜。

柳橙趕緊把方钰扶好，自己也像立正一樣站好，擡眼就又看到方钰歪着頭朝她笑。

這人畜無害的笑，這清純無邪的笑，這甜味十足的笑。

柳橙低下頭，雙手插進口袋。方钰還在笑，柳橙能聽到那盈盈地笑聲。

“好了，我要走了。”

柳橙立刻擡頭看着方钰，原以為方钰要說什麽，等來的卻只是簡單的這一句。

Advertisement

“好好照顧宋姨，你也要好好照顧自己，保護好自己。”方钰可可愛愛地說。“各方面。”

“你也是。”柳橙嘴笨地說道。

“好了，我好像該檢票了，你回去吧。到家了聯系，論文你也可以問我噢。”說罷，方钰沒多逗留，把背上的包用手往上送了送，擺手就往檢票口走去。

看着方钰檢了票，柳橙朝她擺手再見，直到方钰的身影轉進廊道拐角消失不見，柳橙撓撓頭，轉身往回走去。

已經走進廊道的方钰探出頭看了看柳橙的背影，嘴角微微翹了翹。

柳橙陪宋姨在小姨租的房子裏養病，因為要時刻照顧宋姨，和顏青基本沒有了視頻的機會，兩個人平時發消息也大多是講論文的事，畢竟照顧宋姨這對論文推進還是影響很大。

顏青囑咐柳橙不要想着省錢，要按照術後飲食要求給宋姨買魚肉蛋買水果補充營養，并讓柳橙買了破壁機用來制作流食。而每每柳橙問到顏青在國外的情況，顏青永遠都是很好，不用她操心。

放下手機，柳橙不禁也會問自己，顏青到底喜歡自己什麽？

顏青為她做了太多太多，可是自己能做的真的太有限，自己除了那點真心，還有什麽呢？

以顏青現在的成就，以顏青自身的條件，想要什麽樣的人又得不到呢，而怎麽就偏偏看中了自己這個什麽都沒有的窮學生？

柳橙沒有懷疑過顏青，但是方钰的話卻讓柳橙一次又一次開始懷疑自己，否定自己。

每到夜裏，柳橙看着床上睡熟的宋姨那蒼老的面孔，看着這身邊租來的簡陋狹小的出租房，看着鏡子中瘦的沒什麽精神的自己，那種自卑、否定都從黑暗中湧出來，把顏青帶給她的那些光奪了去。

經過了一個多月休養，宋姨手術刀口已經愈合，也能吃一些東西，整個人精神面貌好了很多，也讓柳橙一直懸着的心放了下來。她把住院的費用算好，剩下的費用返給了顏青，又堅持寫了借條。

開學前，柳橙來到汝昌市特殊教育學校，透過玻璃，她看着裏面一個小女孩乖乖巧巧地坐着，手裏拿着繪本，認真地看。

柳橙彎了彎嘴，給顏青發送了視頻邀請。

顏青那有些淩亂的書桌出現在屏幕上，一摞摞地打印材料和書本，兩臺電腦亮着，剛沖的咖啡，都映入柳橙的眼裏。

“咦，鏡頭反了……”話筒裏傳來顏青悅耳的自言自語。

鏡頭翻轉，顏青素面進入了鏡頭。

這時已經是舊金山晚上10點多，顏青看起來有些疲憊，眼皮微墜。

在屏幕上看到自己後，顏青把手機放好，使勁擡了擡眼，在椅子上坐正，一手托着下巴，一手從額前将頭發攬到腦後。這個動作很平常，但是在昏黃的燈光下，在隔了15個小時時差下，在相隔9300公裏距離下，在柳橙的日夜思念下，這個動作便變得十分撩人。

柳橙咽了咽口水，就這樣靜靜看着屏幕。

顏青懶懶地笑了聲：“怎麽了？連了視頻就這麽看着？”

柳橙還陷在顏青的媚影中，看着顏青的嘴唇動了動，她也跟着動了動唇。

顏青看着傻孩子呆癡的樣子，也托着下巴看着她。

顏青：“你這是去哪了？後面有些吵。”

柳橙：“噢對！給你看一個人。”

柳橙把鏡頭翻轉，那個靜靜看書的小姑娘進入了屏幕。

顏青仔細看了一會，“是小小？”

“對，是小小。”柳橙笑着說。“村裏福利院的那幾個孩子都被送到了汝昌特殊教育學校，以後這邊就有人看管他們了。”

顏青：“都是宋姨給聯系的吧？”

提到宋姨柳橙有些黯然地點點頭。“是啊，這一年宋姨為這事跑了太多次，真是費盡了心血，好在領導也很理解，孩子們都進了這學校，而且以後也有醫生能到村上做産檢了。老師，這是公立的學校，有財政補貼，對村裏這些孩子也是免費，所以，以後你可以不用每月給他們打款了，你放心吧。”

顏青嗯了聲，拿起咖啡杯喝了一口。

柳橙看着屏幕裏顏青拿起杯子，把嘴唇貼在杯子邊緣，輕輕仰頭，喉間有了吞咽的滑動，唇邊離開杯子，再把杯子放在手邊。

柳橙眉間鼓起了一個小包。

“老師，都這麽晚了，你喝咖啡還能睡着覺嗎？你，是不是經常需要熬夜？”

顏青看了眼咖啡，擡手擦了下嘴。“沒有，我作息很規律你又不是不知道。”

“那你在那邊吃的好嗎？”柳橙繼續問。

“挺好的呀，在學校還能吃不上飯嘛。”

“那你今晚吃的什麽？”

很簡單一個問題，顏青卻想了好半天。

柳橙心裏痛惜起來。“你該不會沒吃飯吧？”

“怎麽會，今晚啊……嗯……牛油果雞肉三明治，一些沙拉。飯後做了太多事，所以你這麽一問我還真想不太起來。”顏青故意語氣輕松地說。

柳橙輕輕嘆了口氣，聲音沒被麥克收進網絡，但那嘆氣的動作卻讓顏青看的清楚。

顏青：“嘆什麽氣嘛，我這邊挺好的，倒是你，肉眼可見的瘦了，我那一年喂胖的那點都回去了，傷心~”

顏青的語氣裏帶了點嬌氣，柳橙明白她是故意在讓這話題變得輕一些。

柳橙：“那你少喝點咖啡吧，咖啡對胃不好，你一定得按時吃飯，別應付。”

“Yes,sir！”顏青挺直身子，笑着做出乖巧遵命的樣子。

又互相叮囑了幾句，兩個人挂斷了視頻，柳橙的笑還在臉上，但她的心裏卻笑不出來。

她忍不住又開始問自己，自己到底能給顏青什麽？顏青又喜歡她什麽？這些問題依舊沒得到任何答案，得到的只是更多的自輕自賤。

開學後回到學校，柳橙的課題因為護理期間有所耽誤，但也因為一直顏青跟着她的進度，按目前的進展，應該能夠順利參加答辯。

周老師聽了柳橙的進度後，大大松了口氣，放松地坐在椅子上擦着眼鏡。

呼~~還好顏青幫着柳橙推進度，不然這孩子可能真要延畢了。

春天慢慢走來，日子一天天過去，論文一點點緩緩輸出，宋姨的身體也基本穩定，柳橙的心情越來越好。

雖然這半年顏青特別地忙，但想着她六月就要回來，她不得不在春季趕進度，柳橙也減少了和顏青的溝通，兩個人心照不宣地在地球的兩邊一起努力。

研三的春季籃球賽，柳橙有着論文的壓力，而這年研一也沒有特別好的隊員補進。而化工生命學部去年的隊員越來越強，已經成了學校的最強隊。

柳橙本不打算打球了，但是方钰和孫明英都讓她也适當活動活動，而且這也确實是她們在一起的最後一年打球，勸了幾次後柳橙還是答應了。

小組賽勝了建築工程學部後，第二場便遇到了老對手化工生命學部。

經過了去年那場決賽，幾個爽朗的姑娘早已成了朋友。柳橙也知道了那個小平頭的名字，不過依然跟着方钰叫她小平頭，雖然今年小平頭已經長成了小鍋蓋頭。

這次的比賽完全沒有之前決賽那樣的焦灼，因為化工生命學部實力太強，研究生部上半場快結束時就大比分落後。

孫明英：“這麽打下半場我們可就都下場休息了，垃圾時間了！”

小平頭：“別介別介，姐姐們多打會呗~”

方钰：“誰是你姐姐！”

幾個人在場上笑起來。

一個簡簡單單的進攻，方钰持球，柳橙一個反跑擺脫了防守隊員後接球，柳橙轉身跳起就投，然而追防上來的防守隊員因為急于防守，沖的太猛，柳橙投球下落的時候正好踩到了對方的腳上。

“啊——！”

柳橙歪歪扭扭落下的那一瞬間，所有人的心都揪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