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縱使萬般不願，楚岚還是被帶下了船。

王管事抱着楚岚，笑着和身旁的段離說話：“柳仙君，你家小徒弟今年多大？有六歲嗎？”

“多大？”段離摸摸下巴，看向楚岚。

楚岚自然知道這人不清楚，他答道：“王大叔，我今年九歲了。”

這短短的時間內他已經想清楚了，既已下了船，其他的多說無益，不如調整好心态，好應對接下來的事。

“九歲？”王管事明顯吃了一驚，他捏了捏楚岚的胳膊，皺眉道：“小仙君，你要好好吃飯啊，我們家小子今年七歲，壯實的很。”

楚岚：“王大叔，我就這樣，吃再多也不胖的。”

王管事：“怎麽會，我這幾天看你都沒好好吃飯，是船上的飯菜不合口味？”

楚岚偷偷瞥了段離一眼，心道不是不合口味，是他沒胃口。

下了船，走了一段距離後，王管事就被叫走了。

王管事将楚岚放下，對段離道：“那柳仙君你們逛着，我那邊有點事。你們天黑前回到這裏就行。”

段離笑着點頭：“好。”

**

洛城确實如王管事所言的那樣繁華熱鬧，街道兩旁擺滿了貨攤，街上行人如織。

楚岚心底雖有事，但到底是小孩子，他長這麽大第一次來到這麽繁華的地方，不由看的呆了，那些煩惱暫時也被抛開了。

他一邊走，一邊轉頭看看這個，瞅瞅那個，就沒留神看路，不小心撞到一個人的身上，楚岚捂着鼻子，低聲道：“對不起，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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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徒兒，這裏人多。”段離的聲音在頭頂響起，聽起來好像很開心，“跟緊為師，別走丢了。”

原來他撞到的人是段離，楚岚應了一聲：“知道了。”段離滿意地點點頭，這才重新邁開步子繼續向前走去。

望着段離的背影，楚岚的心思活絡起來。是啊，這裏人多，一不小心就會“走散”了。

楚岚認真琢磨着，忽見前方的段離停下了腳步，好像在看什麽東西。

他順着段離的目光看過去，就見前方不遠處有一對祖孫。老人正将一個彩色的骨碌碌亂轉的東西遞給他的小孫女。女孩接過那東西，開心地又蹦又跳。

楚岚認得，那是風車。他也曾在漁村的集市上看到過，不過那個風車顏色單一，且做工也十分粗糙。不像女孩手裏拿着的，彩色的，上面還綴着細小的鈴铛，轉動起來的時候，發出清脆悅耳的響聲。

跟着師父在漁村的生活清貧，楚岚也懂事，他雖然喜歡，但不曾表露過。

楚岚有些羨慕地收回目光，他看了段離一眼，想不明白這人為何要看那對祖孫，難道他對風車感興趣？

恰好迎面走來一個賣風車的小販，小販與段離擦肩而過的時候，楚岚看見段離順手揪了一個，然後遞給自己。

楚岚：？？？

“哎。”小販猛地轉身，一把搶過段離手裏的風車，“你這人怎麽回事，怎麽一聲不吭就拿我的東西？給錢了嗎你？”

段離疑惑：“錢？”

小販沖段離伸出手，“錢，銀子，有嗎？”

段離滿臉茫然，小販将風車插回去，罵罵咧咧道：“沒錢你拿我東西做什麽？難不成光天化日下想搶劫？”

街上很多人注意到這邊的動靜，紛紛看了過來，楚岚忙上前道：“師父，我不要這個，咱們去那邊看看。”說着拉着段離走了。

段離任由楚岚拉着自己，也不反抗，他盯着小徒弟的後腦勺，問：“徒兒，什麽是錢？銀子又是什麽？”

走在前面的楚岚眉頭深鎖，他對這個占據了師父身體的“人”越來越好奇了。

他不怕陽光，不可能是鬼；他對魔盜毫不手軟，也不是魔族；他對人世的很多東西又不了解，目前看來也沒有要害自己的意思，這人到底是什麽身份？

楚岚再次問自己，這人到底想要幹什麽。

段離沒有等到回答，又問了一遍，楚岚腳步一停，轉過身指向一旁的攤位。

段離看過去，就見一個人拿了攤上的東西，然後從懷中拿出幾個扁扁的，圓圓的東西遞給攤位另一邊的人。

楚岚說：“那就是錢。”

段離又問：“那銀子又是什麽？”

“銀子就是錢。”楚岚又指向另一個攤位，那裏一個客人正丢下一錠銀子給攤主。

楚岚說：“他們是做生意的，我們想要他們的東西，要花錢買。”

段離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難怪方才那人那麽兇，原來是怪我沒給錢啊。”

楚岚：“……”

段離道：“徒兒，你身上有錢嗎？”

楚岚搖頭，段離思索了一會兒，眼睛忽然一亮。

楚岚心底閃過不祥的預感，他道：“師父，你……”就見段離沖他招招手，帶着他向長街邊的花木叢走去。

楚岚看見段離随手摘了一片葉子握在手中，等他再張開手掌時，掌心中赫然躺着一錠銀子。

段離笑道：“徒兒，這下咱們有錢了。走，咱們去買那個骨碌碌轉的東西。”

楚岚：“……”

從發現段離對人世不了解後，楚岚覺得他對這人的懼意消散了一些，他攔住段離，“師父，您不能用這個。”

“為什麽？”段離滿臉不解。

看着段離充滿疑惑的眼睛，楚岚有些頭疼地擰起眉，他覺得就算解釋了，這人也不會聽的，但還是道:“你這銀子是樹葉變得，并不是真的錢。”

段離伸出手，還有點委屈：“不是和那人手裏的一樣嗎？”

楚岚往身後看了一眼，見街上的人都在忙着自己的事，沒人注意到他們這邊，才松了口氣。他道：“一樣也不行，假的就是假的。師父，咱們不能弄虛作假，唬騙他人。這是犯法的。”

段離的眉頭擰起來，他為難的看着手中的“銀子”，“那這個怎麽辦？”

楚岚将“銀子”拿過去，往懷裏一揣，“沒收。”

**

沒有錢，并不影響段離的好心情。他帶着楚岚在從街頭溜到街尾，又換了另一條街。楚岚沒什麽興致，他滿心地想要逃跑。

雖然這人目前對他不錯，但誰都不能保證這人會一直這樣下去，萬一哪天他心情不好，自己的小命就沒了。

楚岚隔着衣服捏了捏挂在胸前的玉佩，他有些慶幸，還好這人沒給他換衣服。他一直記着師父臨終前交代他的話，他要去天昭門。

**

段離選的這條街多是賣吃的，烤鱿魚、烤大蝦、烤魚片、烤扇貝，各種海鮮應有盡有，空氣中飄蕩着濃郁的食物的香味。

段離對這些吃的并不感興趣——感興趣也沒用，他的“錢”被小徒弟沒收了。

前方傳來喝彩聲，楚岚看了一眼，就見很多人圍在一起，他的眼睛一亮，拉着段離的袖子說：“師父，我們去那邊看看吧？”

段離看了一眼，問：“那麽多人，在做什麽？”

楚岚吞了口唾沫，盡量自然地說道：“那邊在玩雜耍，很有意思的，師父，咱們一起過去看看吧？”

“雜耍？”段離眼中閃過興味盎然的神色，他笑道：“好。”

見段離點頭，楚岚幾不可聞地松了口氣。看來他猜得不錯，這人對人世的一切都感興趣。

楚岚一邊注視着段離的背影，一邊想着。

這人給他的感覺就像是被在深宅大院裏的孩子，突然從家裏跑出來，看什麽都新鮮，且還什麽都不懂。

只是這人這麽強，誰能關的住他？

正想着，就見前方的段離回過頭沖他笑道：“徒兒，跟上。”

“來了。”楚岚跟上去。

兩人擠到最前面，就見一名臉上畫滿油彩，身穿戲袍的壯漢站在中間，他一偏頭，再轉過來時臉上的圖案就變了。

“哇哦！”段離驚異地睜大眼睛，憑他的眼力，能夠看出這人并沒有使用障眼法，這讓他十分感興趣。

琢磨了一會兒，也沒有頭緒，段離戳戳身旁的小徒弟，“這是怎麽回事？他的臉……怎麽變來變去的？”

楚岚第一次出漁村，當然認不出，他搖搖頭。

旁邊有好心人給他們解惑：“這個呀，叫做變臉。”

“變臉。”段離重複了一遍，和那人仔細攀談起來。

楚岚見他聊得認真，完全沒有注意到自己，心下一喜，他一邊注意着段離的動靜，一邊悄悄彎下身子向後擠進了人群裏。

楚岚身形本就小，再加上蹲下身子，那就更小了。他很快就從人群中擠了出來，随後不敢耽擱，抱腿就跑。

直跑到氣喘籲籲，實在走不動，楚岚才停下來。他抹了一把額上的汗，回頭看了一眼，确定段離沒有追來後松了口氣。

現在距離天黑還有好幾個時辰，楚岚尋了個僻靜的角落躲起來，他準備等天黑之後去那什麽明光宗分部問問，天昭門在什麽地方。

天很快黑了，楚岚借着月色掩映偷偷去了港口，發現那艘船已經不在了，他松了口氣。

向路人打聽了明光宗分部的位置，楚岚一路找了過去。當他站在門口的時候，清晰地聽見了自己心髒怦怦跳動的聲音。

他要去天昭門，還想請明光宗的人幫他奪回師父的遺體。

楚岚向前邁了一步，腳步忽然一頓。經過這兩日的相處，他覺得那個占據了師父身體的人并不壞，他好像就是想借着師父的身體在人界逛逛。

楚岚皺着眉頭，心底有些糾結，他想道：“要不到時候跟明光宗的人求個情，只要将那人趕走，不傷他的性命吧。”

這般想着，楚岚的神色放松了一些。

可惜的是，他想了這麽多，最後都沒用處——他根本沒能踏進明光宗。

門口的守衛攔住楚岚道：“哪來的小孩，這裏是你能亂逛的地方嗎？快走。”

楚岚想要解釋，那人根本不聽，像驅趕蒼蠅式地揮手道：“快走，快走。”說着打了個呵欠，跟一旁的同伴說：“一會兒去醉春閣喝酒去吧？”

同伴笑道：“好啊。”

“大哥哥。”楚岚等他們交談完了，才輕輕叫了一聲。

那人看見他眉頭就是一皺：“你怎麽還在這兒？快走快走。 ”

楚岚說：“大哥哥，我真的有事情要見你們，你們……大人，你們能不能……”

“魏仙君忙着呢，哪有時間見你這小毛孩子。”那人嗤笑一聲，态度惡劣，并伸手推了楚岚一下，“快滾，再不滾小心我揍你！”

楚岚被男人退地後退幾步，從臺階上摔下去，雖只有幾層臺階，但這一下摔得也是很疼的。

楚岚看了一眼蹭破的手肘，又擡頭看看門邊兇神惡煞的守衛，最終爬起來一聲不吭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