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随着男人的話音落下，廳內衆人的一顆心都提了起來。

戚和額上也出了一層冷汗, 但他沒有退縮, 迎着男人的目光道：“仙君, 您到這裏之前就聽說了蹊兒的事，但您還是将極淵送給了岚兒，是否說明您對這件事同樣心存疑惑？您此番前來, 不是為了興師問罪吧？”

男人眉頭一挑, 似是覺得有些意外, 随後他輕笑一聲：“來天昭門之前, 我翻看了柳成蹊的卷宗。從表面看, 此事人證物證俱全，柳成蹊并不冤枉。但我看了一下時間, 在柳成蹊出事之前, 沒有人察覺到人界還有殘存的魔族。自柳成蹊出事後，那些魔族才暴/露在我們的視線中。”

魏平道：“仙君的意思是？”

男人道：“我的意思是，是那些魔族隐匿的太好了, 以至于我們數千年都沒有發現他們的蹤跡, 還是說……”

說到這裏，他忽然收了聲, 輕輕笑起來：“千年前, 赤霄帝君将魔族驅逐出人界，并一把火焚了人魔兩界的通道幻幽之境, 仙門也耗費數百年的時間清繳留在人界的魔族餘孽。若是在這樣的情況下，人界還有魔族殘留, 那仙門的辦事能力可真是讓人不敢恭維。”

魏平道：“聽仙君的意思，還有另一種可能？”

男人點頭。

雷凱瞪着大眼，眼底寫滿了茫然，“還有什麽可能性？”

男人正準備開口，就聽楚岚帶着稚氣的聲音在廳內響起：“之前留在人界的魔族已被清理幹淨，六年前在人界現身的魔族，是被人放出來的。我師傅不過是做了替罪羊。”

霎那間，廳內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楚岚身上，就連站在雷凱桌子上的小鳥，也偏頭看了過來。

雷凱眉頭一皺，斥道：“長輩說話，你一個小孩子插什麽嘴。還有沒有規矩了？還有，你聽聽你說的這是什……”

男人倒是沒生氣，他擡手打斷雷凱的怒喝，饒有趣味的看着楚岚，“哦？你為何會這樣想？”

楚岚抿了抿唇，道：“仙君您方才不是說，還有另一種可能嗎？我只是猜測。”

“那麽你如此猜測的理由是什麽？”

楚岚想了想，道：“我在書上讀到過，鳳凰火的威力之大，連仙人都承受不住，那些魔族定然不是從幻幽之境進入人界的。可這幾年，确實有源源不斷的魔族湧入人界，如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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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直視着男人的眼睛，道：“如果仙門中有人與魔族裏應外合，那就說的通了。”

男人摸着下巴唔了一聲：“你說的确實有些道理，不過如此一來的話，柳成蹊就是第一個要被懷疑的對象，畢竟六年前……”

楚岚道：“仙君，我師傅是被冤枉的，他不會做出這種事。”

男人挑眉，“給我一個理由。”

楚岚沉默，男人身體微微前傾，看着他的眼睛笑道：“該不會是因為他是你師傅，你才如此相信他吧？”

楚岚搖頭。

男人道：“那是為何？”

楚岚望着男人的眼睛，道：“我只是，相信仙君您。”

他跟在柳成蹊身邊五年，雖然對柳成蹊的過往不清楚，但這五年也足以讓他看清柳成蹊是一個怎樣的人。

而且他知道男人是仙人，作為仙人的他，絕不會對一個惡人養大的孩子這般關懷，甚至還送給他一把仙器。

男人微怔，似是沒想到會得到這樣的答案，他重新靠回了座椅上，目光不經意地往雷凱面前的桌上掃了一眼。

楚岚聽到翅膀扇動的聲音，一轉頭就見雷凱桌上的赤色小鳥銜了一顆小青棗飛了起來。

主座上的男人伸出手，似是想迎接它，卻見那鳥兒中途轉了一個方向，徑直朝楚岚飛了過來。

看着面前撲閃着翅膀的小鳥，楚岚遲疑地伸出手，就見小鳥将嘴一張，小青棗就落在了他的掌心裏。

男人額上隐有青筋浮現，他呼了幾口氣，才若無其事地将手收了回去。

楚岚拿着那枚小青棗，看看面前的小鳥，輕聲問：“這是給我的？”

小鳥啾啾叫了兩聲，随後再次落在楚岚的肩上，走了幾步後，尋了個舒服的位置蹲了下來。

楚岚将小青棗握在手裏，扭頭道：“謝謝。”

男人輕咳一聲，說道：“楚岚說的那種可能性，我也确實考慮過，不過他們是用什麽方法打開人魔兩族的通道的，這件事需要好好調查。我此番前來，就是為了這件事，茲事體大，本君覺得有必要讓明光宗重新調查一遍。”

楚岚眼睛倏地一亮，戚和也是滿面激動。

戚和猛地站起身，眼眶微微發紅，聲音裏都帶着顫抖：“戚某在這裏先替蹊兒謝過仙君了。”

楚岚也道：“多謝仙君。”

男人笑着擺手：“本君也不全然是為了你們。不過事發地在天昭門，到時可要請你們配合調查了。”

戚和連連點頭，忍不住用袖子去擦拭眼角。

魏平道：“仙君放心，天昭門門下弟子絕對會全力配合調查。”

他看了戚和一眼，“若到時真的證明柳成蹊是冤枉的，我一定會好好補償他的。”

男人道：“柳成蹊此次回來，你們沒有為難他，已是做得不錯了。”他看向楚岚：“等你師傅閉關出來，記得将這個消息告訴他。”

閉關？

楚岚怔了一下，很快就想明白魏平他們為何要這樣說了。他道：“師傅有事不能來見仙君，岚兒在這裏替師傅向仙君賠罪。

男人笑：“無妨，我見見你也是一樣的。”

楚岚覺得男人說這話的口氣，不像是随後一說，倒像是真的第一次見他似的。

他不由擡眸，卻見男人已經轉頭和魏平說話去了。

男人道：“魏長老，那此事就這麽定了，我還有事，就先行一步了。”

魏平等人起身相送，男人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袍，只是剛邁出一步，他又将腳收了回來。

男人笑道：“看我這記性，差點忘了。我此番前來，還為了另一件事。”

魏平道：“仙君請說。”

“你們門內，是否有一個叫魏然的弟子？”

魏平神色不變，他點頭道：“是。”

魏然做出這等事，只怕外面早已傳的是沸沸揚揚，男人會知道也很正常。

魏平道：“門派不幸，竟教出如此心狠手辣，貪慕錢財的弟子，不過仙君放心，我一定會按照門規嚴懲他，絕不會姑息。”

正說着，忽見雷凱半彎下身子趴在了桌子上。他動作太大，不小心将桌上的果盤水杯都帶翻了。

一時間廳內傳來瓷器落地的清脆聲響，魏平皺眉道：“雷凱！”

男人看向雷凱，“雷長老對此事有話要說？”

雷凱趴在桌子上，一只手捂着肚子，額上滿是冷汗，他道：“沒，沒有。”

戚和察覺到不對，擔憂道：“雷師弟，你怎麽了？身體不舒服嗎？”

雷凱勉強站直身體，對男人道：“請仙君恕罪，我，我有事要先離開一下。”說着也不等男人點頭，飛奔出了議事廳。

楚岚的目光追着雷凱，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他總覺得雷凱方才的樣子，很像是鬧了肚子。

廳內安靜了一瞬，魏平道：“雷師弟怕是身體有些不舒服，仙君，咱們先不管他。仙君，坐。”

男人點點頭，重新落座，“我自然知道魏長老不會徇私，我想問的是那些孩子，不知道魏長老準備如何安置他們。”

魏平道：“他們暫時由林師妹照顧，等他們養好了傷，我會将他們送回去，也會壓着魏然給他們賠罪。”

男人聽完後不置可否，只道：“我想見見他們。”

魏平有些詫異，但還是道：“那真是太好了，這是那些孩子的福氣。”說着命人去通知林素然，讓她将那些孩子帶來。

林素然很快就來了，來的路上她恰好碰到回來的雷凱，兩人就一起進來了。在他們的身後，還跟着十幾個孩子。

魏然參與招新三年，這十幾個孩子都是被他騙來的。其中五名孩子是今年才進來的，并沒有受到什麽傷害。

而前兩年過來的孩子就沒有那麽幸運了。一個個骨瘦如柴，面色蒼白，身上都或多或少帶着傷。

林素然讓孩子們一一見過主座上的男人，随後在戚和旁邊坐了下來。雷凱也回到了他的座位上。

那十幾名孩子聽說男人是仙人，臉上都露出吃驚的神色，随後又畏懼地低下頭去。一個個緊張的不行，連呼吸都跟着放輕了。”

男人看着好笑：“這麽緊張做什麽，我又不吃人。”

聽見男人笑了，其中一個少年忍不住擡起頭偷偷看了一眼，男人沖他招手：“你過來。”

少年緊張的捏着衣擺，站在原地一動也不敢動，最後還是在林素然的溫聲勸說下才走到男人面前。

男人拉起少年的手臂，就見他的胳膊上纏着厚厚的紗布。

“疼嗎？”男人問。

少年點點頭，又搖搖頭。

男人無奈一笑：“這到底是疼還是不疼啊。”他嘴上這麽說，另一只手則點在少年的手臂上。

只見一抹淡綠色的光芒順着男人的指尖流入少年體內，片刻後，男人松開手，問：“還疼嗎？”

少年後退一步，捏了捏纏着紗布的胳膊，他有些驚訝的看了男人一眼，随後将纏在胳膊上的紗布解開了。

當看清少年胳膊的時候，不僅是少年自己，廳內其他孩子也瞪大了眼睛。

只見那少年手臂上猙獰可怖的傷疤不見了，肌膚光滑如初，一點受傷的痕跡都沒有。

他又摸了摸其他地方，同樣感覺不到疼痛，少年忍不住激動道：“多謝仙君。”

男人一笑，只見他擡手在面前一劃，數道碧綠的光芒飛向廳內的孩子，将他們籠在其中。

等到光芒散盡，那些曾忍受過割肉之苦的少年都忍不住叫道：“多謝仙君，多謝仙君。”

男人又與他們說了一些話，就讓他們回去了。林素然落在最後，出門的時候就見雷凱臉色蒼白，軟着腳步回來了。

他走到門邊的時候，甚至踉跄了一下，若非及時扶住了門框，只怕就要摔倒在地了。

林素然忍不住道：“雷師兄，你沒事吧？”

從她帶了孩子到這裏後，雷凱出去又進來，進來又出去，來來回回不下十幾趟了。

雷凱聲音虛弱道：“我沒事……”話音剛落，轉頭又跑了。

林素然盯着雷凱倉皇的背影，那是去茅房的方向。

她皺了皺眉，思索片刻後，取出一瓶藥交給門口的弟子：“雷長老怕是吃壞了肚子，等會他回來，你将這藥給他，用水送服就好。”

楚岚将林素然的話聽在耳中，心中有些詫異，天昭門是名門大派，食物應該都很幹淨才是。而且這桌上準備的茶水點心，其他人都吃了，為何只有雷凱出事？

餘光忽然注意到蹲在肩上閉目小憩的鳥兒，他不由想到這小家夥方才在雷凱的水杯前逗留了很長時間。他輕聲道：“不會是你幹的吧？”

許是聽到了楚岚的聲音，小鳥睜開眼睛看了他一眼，随後站起身精神抖擻的扇了扇小翅膀，那模樣別提多驕傲了。

楚岚确定了，這事還真是它做的。

很快雷凱回來了，門外的弟子将藥遞給他，魏平讓他下去休息，又命人給男人收拾房間。

男人也沒拒絕，他道：“二位長老你們忙自己的去吧，楚岚留下來陪我說會話。”

待魏平和戚和離開後，偌大的議事廳內就剩下了男人和楚岚兩人。不對，還有一只嚣張的鳥。

男人在面前的果盤裏挑了一顆紅色的果子，他起身來到楚岚面前，将紅果子遞到小鳥面前。

小鳥轉開頭，十分嫌棄的模樣。男人還非得逗它，非得把果子往它面前送：“嘗嘗看，這是人界的果子，觀瀾仙洲沒有。”

最後小鳥煩了，擡起小翅膀扇了過去，男人将手一縮，哈哈笑道：“打不到。”

楚岚：“……”

雖然……，他還是覺得，男人這麽做，挺欠揍的。

楚岚正想說什麽，就見男人将那顆紅果子放到了嘴裏。男人吃完了，評價道：“唔，味道還不錯，酸酸甜甜的。”

楚岚猛地一怔，随後擡頭，就見男人将果盤遞到他面前，“給，吃吧。”

楚岚看着男人的臉，搖搖頭。

男人見他不吃就抓了幾顆果子塞到他手裏，随後自己又挑了一顆紅色果子吃起來。

楚岚沉默的看着男人，眼底原本有些期待的神色漸漸冷淡下來，過了一會兒，他道：“仙君，沒什麽事的話，我就先回去了。”

楚岚很快從廳內離開了。

男人捏了一顆紅果子遞到面前桌上的小鳥面前，他似是有些困惑：“你說，他是怎麽認出我是冒牌的？這态度轉變的也太……我學的難道不像？”

此時他的聲音與方才的完全不同，他本身的聲線清朗，溫潤，與他方才模仿的，完全是兩個極端。

小鳥啾啾叫了兩聲，似在嘲笑男人的愚蠢，他狠狠啄了一下男人的手背，随後撲閃着翅膀飛走了。

獨留下男人自己，捂着受傷的手背，黯然神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