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楚岚從議事廳離開後，并沒有回清秀峰, 而是随意選了一個地方坐了下來。
他确定方才所見的碧靈仙君不是那個人。
并非是因為那顆紅果子, 他才懷疑那人的身份。再此之前, 他就有過一種感覺。
碧靈仙君的神态，舉止，甚至連聲音都跟那個人一樣, 但他心中總有一種違和感和陌生感。
只是那種感覺起初被他壓了下去, 他想相信碧靈仙君就是那個人。直到他拿起那顆紅果子, 所有的懷疑, 在一瞬間沖破心籠, 長成了參天大樹。
楚岚低頭看着腳尖，雖然不知為何碧靈仙君要模仿那個人, 但他知道, 碧靈仙君跟那人一定是認識的。
現在柳成蹊和魏然的事都定了，那他是不是已經回來了？
這麽想着，楚岚忍不住站起身, 往禁閉室的方向跑去。只是剛跑到半路, 迎面就見一群天昭門弟子往峰下湧去。
他隐約聽到他們說起“碧靈仙君”“因禍得福”“小孩”“狗屎運”之類的話，他不由放慢了腳步。
過了一會兒, 他忽然轉了腳步, 跟在那群弟子身後往一線天下跑去。
一線天的階梯高聳入雲，那些弟子直接禦劍下去, 只留下楚岚一人踏着臺階一步一步往峰下走去。
他的懷裏還抱着劍匣，沒多久額上就滲出了細密的汗水, 但他只停下來呼了口氣，就繼續往峰下走去。
障目的雲層很快被甩在身後，楚岚低頭，隐約能夠看見峰下站着的人，只是因為高度的原因，那些人看起來就跟螞蟻一樣渺小。
楚岚用袖子擦去額上的汗水，就在此時，他聽到了啾啾的鳥鳴聲，還有扇動翅膀的聲音。
低下頭，就見一只赤色的鳥兒從峰下飛了過來，楚岚眼睛不由一亮，是碧靈仙君養的那只小鳥。
他不由停下腳步，那只小鳥直接落在他肩頭，并沖他叫了幾聲。那意思好像是問，他在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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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岚道：“我聽他們說到碧靈仙君，還有孩子，就想下去看看。”又道：“你們要走了嗎？”
小鳥又沖他叫了兩聲，随後撲扇着翅膀飛到了楚岚面前。
楚岚從衣兜裏摸出一枚小青棗，遞給小鳥，笑着說：“不用你陪我，我速度慢，你下去等我吧。”
小鳥毫不客氣地将小青棗叼在嘴裏，随後只見它小小的翅膀一扇，一縷紅芒朝楚岚飛去，将他圍了起來。
楚岚看着圍繞身周的光圈，正想說什麽，就見小鳥扇動翅膀往峰下飛去。
緊跟着，楚岚感覺到他的雙腳離開了地面，竟也飛了起來。
楚岚忍不住睜大了眼睛，在前面領路的小鳥轉頭看他，楚岚真誠道：“謝謝。”
小鳥口中叼着小青棗，并不能回應他。
一人一鳥就這麽向峰下飛去。
視野中，峰下的人漸漸變得清晰，楚岚看見他們都仰頭瞧着自己的方向，并有人伸出手興奮的說着什麽。
他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只見身後是高聳入雲的臺階，他從這裏看過去，只能看見一部分，另一部分則被雲層遮住了。
楚岚的目光落在雲層浮動的位置，隐約能看清雲層下的臺階，他的心底不由一動。
方才他是離開了雲層浮動的位置，小鳥才出現的。那麽這個小家夥，是發現了他的身影，特意趕去接他的？
思索間，他的雙腳踩在了地面上，圍繞在身周的紅芒很快消失了。楚岚站穩身體，再次沖小鳥說了謝謝。
楚岚出現的方式實在是有些……“酷炫”，在場所有人都被他吸引去了目光。
戚和走過來道：“岚兒，你真是太亂來了。知道這一線天有多高嗎？也敢這麽跑下來？”
楚岚叫了一聲師公，有些不好意思地說：“我看他們都下來了，一時好奇，就……”
他看向停靠在岸邊的一艘裝飾豪華的大船，碧靈仙君就站在上面。
那只小鳥也已飛回了主人身邊，正将叼着的小青棗放在甲板上擺放的小桌子上的果盤裏。
碧靈仙君伸手去拿小鳥放在果盤裏的小青棗，被小鳥啄了一下，悻悻收回了手。
碧靈仙君擡頭，沖楚岚招招手：“楚岚也來了，你過來。”
楚岚看了戚和一眼，見他點頭，便走了過去。他上了船，才發現那些被魏然欺騙的孩子全都站在岸邊。
張家的小胖公子見到楚岚，興奮地喊了他一聲，并沖他招了招手。其他人臉上也都露出高興的表情。
楚岚正不解，就聽身旁的男人笑道：“我見別人收了徒弟，眼饞的緊，這些孩子我帶回去，也給我解解悶。”
這話的意思是……
楚岚猛地擡頭，他有些激動地道：“仙君是要收他們為徒？”
碧靈仙君點頭，楚岚有些擔心地道：“可他們不是沒有修仙的資質嗎？仙君您……”
“小事而已。”碧靈仙君微微一笑，他走到船邊，低頭看着岸邊的十幾名孩子，“你們都想清楚了？要跟我走嗎？”
“想清楚了！”有幾個孩子大聲叫了起來。
他們雖被魏然騙了，但說到底他們還是動了造假作弊的心思，這事他們做的也不光彩。
如今碧靈仙君不僅不計較這些，還願意收他們為徒，他們自然求之不得。
碧靈仙君看向另外幾名沉默的孩子，“你們呢？”
幾個孩子面露遲疑，其中一人上前道：“多謝仙君美意，只是在這裏的兩年我已經想清楚了，我本就與仙門無緣，是我心有不甘。我在這裏兩年，拖累父母良多，我要回去陪着他們，侍奉他們終老。”
有人起了頭，其餘幾個孩子也跟着站了出來，他們的理由大多相同。
旁邊圍觀的天昭門弟子有人搖頭嘆息，覺得他們放棄這等仙緣是蠢，那幾個孩子卻是神色堅定。
被拒絕了，碧靈仙君并未動怒，而是贊許地點點頭：“經歷此番，你們倒是收獲良多。其實人也好，仙也好，都有自己的幸福與難處。要知道，普通人羨慕仙人的同時，仙人也同樣向往着普通人的生活。你們雖不能踏上仙途，也無需氣餒，自有另一番天地在等着你們。”
這些人還是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言論，不由都呆住了。
那幾個孩子紅了眼眶，一同道：“多謝仙君指點。”
碧靈仙君便笑了，他看向那幾個願意跟他走的孩子，道：“你們也想清楚了？真的要入我門下？鍛骨之苦可不是什麽人都能承受的。”
餘下的九名孩子一同點頭：“想清楚了。”
碧靈仙君道：“既入了我的門下，我可是很嚴格的，若是偷懶耍滑，吃不了苦，我可是會嚴懲的。”
九名孩子再次點頭：“是。”
碧靈仙君便道：“好，上船吧。”
九個孩子便上了船，碧靈仙君和魏平他們說話去了，張家的小公子便拉了楚岚到一旁 。
五個孩子都在，他們圍着楚岚，叽叽喳喳的，十分興奮的模樣。
小胖子說：“沒想到你竟然認識碧靈仙君，怎麽不早說呀，真是羨慕死我了。”
見他們神色放松，楚岚的心情不由也好了起來，他說：“現在你們可是仙君的弟子了，怎麽還羨慕我呢。”
小胖子喜滋滋地道：“對哦。”随後又有些擔心，“只是仙君說的‘鍛骨’到底是什麽，我覺得有些怕。”
另一人道：“沒什麽好怕的，仙君不是說了，只要撐過去，日後就可以修仙了嗎？”
小胖子道：“你本身是有資質的，又不用鍛骨，當然不用怕了。對了，你們兩個都是可以修仙的，為什麽不留在天昭門？”
那兩個人彼此對視一眼，有些不好意思地說：“我們雖被騙了，但我們也有不對的地方，實在沒臉待在天昭門。”
另一人道：“也……也怕他們看不起我們。”
見他們滿臉赫然，小胖子抓了抓白白胖胖的臉頰，也有點不好意思，他說：“那……那以後，咱們拜了仙君為師，再也不幹這種弄虛作假的事了。你們說好不好？”
楚岚見他們又是立誓又是要彼此監督的，心裏忍不住好笑，他道:“對了，先前說的，你們被騙的錢我都帶着了，現在你們要走了，我把錢還給你們吧。”
為了方便，那些錢被楚岚換成了銀票，來到天昭門後，段離就将錢給他保管了。
楚岚從懷裏摸出一個小布包，他的衣服先前被雷凱潑濕了，連同銀票一起，只是後來被小鳥弄幹了。
打開布包，那些銀票完好無損，楚岚忍不住松了口氣，他将銀票遞過去。
“所有的錢都在這裏，你們分清了，送回家去吧。”
五個孩子點點頭，開始蹲在船上劃分那些錢。
楚岚退到一旁，就聽碧靈仙君跟魏平道：“魏長老別怪我搶了你們的弟子才好。”
魏平道：“哪裏，能入仙君門下，是他們福氣。我也為他們感到開心。”
碧靈仙君便笑起來，他又跟魏平說了幾句，便轉過頭，見楚岚過來了，便笑道：“要不，你跟我一起走吧。”
楚岚眨眨眼，似是沒聽懂他的意思，站在桌子上喝水的小鳥也擡頭看了過來。
碧靈仙君道：“你看，這幾個孩子你都認識，也都挺熟的，你拜入我的門下，還有人作伴，多熱鬧。”
楚岚看了一眼蹲在船邊的幾個小孩，又看看面前的男人，正準備說話 ，就見桌上的小鳥扇着翅膀飛到男人頭上，拿那雙黑亮的眼睛盯着他。
被一只鳥這麽盯着，楚岚無來由地感覺到一股壓力，碧靈仙君将頭上的小家夥抓下來，道：“你看，它也很希望你跟我走呢。”
楚岚看了那小鳥一眼，道：“我已經有師傅了。”
碧靈仙君道：“沒事，你叛出師門，我收你為徒。”
楚岚：“……”
碧靈仙君道：“嗯？你好好考慮考慮，以我的身份，你拜我為師，将來的路會很好走。”
楚岚再次：“……”他想，這人真是“師傅”的朋友嗎？不會是損友吧？怎麽還帶挖人牆角的。
被碧靈仙君抓在手裏的小鳥忍不住微微眯了下眼睛，它在男人掌中動了動，就在此時，楚岚開口了。
楚岚再次道：“多謝仙君美意，我有師傅了。”
見碧靈仙君有再開口的意思，楚岚繼續道：“我知道仙君您很強，也知道拜您為師，我以後的路會很好走。但在我心裏，我的師傅是全天下最好的師傅，我不會背叛他。”
楚岚說着從船上離開了，他來到戚和身邊，默默看着漸行漸遠的大船。
小胖子忽然沖到船邊，沖岸邊招手：“楚岚，你記得我的名字哦，我叫張——有——財，有財的有財！”
其餘四個孩子也都報了自己的名字，張有財做最後總結：“楚岚，你要好好修煉，到時候別被我們打的屁滾尿流——”
楚岚：“……”他想，到時候被打的屁滾尿流的肯定不會是我。
戚和朗笑一聲：“岚兒，你的這幾個朋友倒是很有意思。咱們回去吧。”
楚岚點點頭，跟着戚和走了。
**
船上。
因海上風大，那幾個孩子進了船艙，甲板上只剩下碧靈仙君和他養的那只鳥。
小鳥從碧靈仙君的手中鑽了出來，落在他肩上，抖了抖被弄亂的羽毛。
碧靈仙君看了一眼一線天的方向，峰下已經沒人了。
他擡手戳了戳肩上的小鳥，頗為自豪道：“如何？方才我的一番言論，是不是特別帥氣？”
小鳥慢條斯理地梳理着尾羽，根本不理他。
碧靈仙君忍不住又戳了戳它，小鳥慢騰騰轉過頭，在碧靈仙君的注視下，它忽然飛了起來，在他額上啄了一下。
碧靈仙君哎呦一聲，捂着額頭後退一步，小鳥跟着追過去，一邊啾啾叫，一邊追着他啄。
碧靈仙君捂着腦袋在甲板上狼狽地躲來躲去，本來梳理的整齊的頭發都被弄亂了。
碧靈仙君道：“停，停，我告訴你，別以為我不敢打你，真惹急了，我……哎呦，祖宗，我錯了，我錯了還不行嗎……”
不知過了多久，碧靈仙君頭發散亂地坐在甲板上，頭上、手上都帶着啄痕。
那只赤色的小鳥則已勝利者的姿态站在男人的頭上。最後它扇動着小翅膀飛了起來。
走的時候，還不忘将果盤裏的小青棗叼走了。
碧靈仙君目送小鳥往一線天的方向飛去，忍不住從甲板上站起身吼道：“你有本事就不要回來！”
**
楚岚跟着戚和上了一線天，他有些驚訝：“師公，為何我們不回清秀峰？”
戚和臉上滿是喜色，他說：“我們去接蹊兒回家。”
楚岚的眼睛倏地一亮，兩人很快來到了六十六號禁閉室前。
站在門口，楚岚既期待又緊張。
那人，回來了嗎？
“咯吱”一聲，六十六號禁閉室的門被打開了，當楚岚看到那個背對着他站在禁閉室內的身影的時候，眼眶不由微微一熱。
“師傅。”他叫了一聲。
段離聞聲回頭，眼底帶着楚岚熟悉的笑意，他說：“徒弟，你來啦。”
楚岚忍不住沖上去緊緊抱住了段離的腰。
良久，楚岚才松開手，他後退一步道：“師傅，我跟師公來接你回去了。”
段離點點頭：“好。”
三人離開了禁閉室，戚和走在前面，段離和楚岚則落在後面。
楚岚聽見段離跟他說：“徒弟，為師身上酒氣好重，熏得我都快醉了。”
楚岚心裏有些愧疚，他說：“等回去了，我給師傅準備熱水……”
還沒說完，就聽段離道：“這是什麽酒？我聞着挺烈的，還有沒有了？為師想嘗嘗。”
楚岚：“……”
他無聲地笑起來，這才是他的“師傅”啊。
那般強大，卻如此平易近人，帶着點孩童的稚氣與天真，純澈的近乎透明。
這才是他的“師傅。”
＊＊
回到清秀峰後，楚岚和段離都洗了澡，見段離的頭發仍然是濕的，楚岚就拿了幹布巾給他擦拭。
等弄完了，楚岚退到一旁，小聲道：“師傅對不起，我忘了準備吃的東西了。”
以往段離來的時候，他都是備着吃的東西的。只是這次段離久久不現身，他心裏有些亂，就沒有準備。
段離有些詫異：“你餓了？”
楚岚剛想搖頭，就見段離遞了一顆小青棗過來，“呶，先墊墊林木森吧。”
楚岚疑惑的看着段離手中的那顆青棗，他們方才一直在一起，屋子裏也沒有吃的，這青棗他是什麽時候拿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