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顧意後悔了。
在她跨越了半個城區，到炸糕店的時候，還是人滿為患，隊都排到了人行道裏。但來都來了，總不能空手而歸吧，于是默默站在了隊尾，并且給杜悅拍了張長隊的照片，附上幾句話：可憐我縱橫小吃街二十六年，還是逃不過命運的安排，希望今晚排到我的時候還能有一份，來不逢時，來不逢時啊。
結果當然是被嘲笑一番。
她排隊間隙，刷着手機，時不時和杜悅聊兩句。
很快，朋友圈出現了鮮紅的加一。杜悅發了她長隊的那張照片，附圖嘲笑：和某導演打賭，某導演說，她今晚要是排不到，就在橫店待一個月，每天六點鐘起床排隊，吃這個吃到生理厭惡。快，一起祈禱某導演吃不到。
下方共同好友中，清一色地哈哈哈。
顧意默，也評論了句：我覺得我會贏。
打完字，又看了眼前面的認輸，突然覺得心中沒底，又删了。
果不其然，杜悅還是看到了，又借機嘲笑了一番。
顧意覺得，自己這專業導演的形象，都是被杜悅敗光的。于是看着杜悅朋友圈下的評論，開始憤懑。很快，又多了一條評論，是趙子齊的：替我轉告一聲，北京也有這個店，下次帶她去。
顧意劃屏幕的手頓住，臉色不太好。
杜悅微信裏，都是圈內好友，所以全部可見。
這兩年工作室逐漸走向正規，杜悅圈子裏的好友，基本上和趙子齊也都是好友。所以，他在所有人都可見的情況下，說了這句話。
下方已經開始有圈內人調侃，顧意沉默，退出。
杜悅：我錯了，顧意我不是故意的，我沒想到他會這麽說。
顧意：沒生氣，還在排隊。
再刷的時候，杜悅已然删了那條朋友圈。
接着，顧意接到趙子齊的電話，還沒打開口，那邊像是嘆了口氣，“什麽時候回北京？我一直想和你聊聊，私事。”
顧意嗯了聲，路人說話聲混着偶爾的鳴笛聲，她站在路邊想了想，跟上了往前走的長隊，“趙師兄，有什麽話，電話裏說吧。”
“這種事，我不想在電話裏說。”趙子齊頓了頓，還是開口，“顧意，認識這麽多年，你應該對我有所了解，我人品還算可以，做我女朋友吧？”
背景音好像逐漸安靜下來，顧意想過這種對話，沒思考太久，就給出了答複：“趙師兄，我們不合适。”
都在這個圈子裏，日後擡頭不見低頭見，顧意想了想，又加了句，“是我自己的原因，我，有喜歡的人了。”
前面排隊的小姑娘回頭看了她一眼，一副我懂我懂的神情。顧意抿唇，聽到了那端的人沉默很久，很輕地笑了下，“誰這麽幸運，我認識嗎？”
一個謊言，就需要另一個謊言去圓。她有些內疚，只輕聲說，“你不認識的，圈外人。”
“排到了嗎？”他突然問。
顧意看了眼長隊，突然走了出去，聽着路邊的吵鬧，“嗯，排到了，她家炸糕很不錯。”
“顧意，不和工作室續約，跟我有關系嗎？還是跟你圈外男朋友有關？”
“都沒關系。”顧意老實回答，“今年這兩部戲結束之後，我想去拍紀錄片，自己拍。”
趙子齊并不贊同她的想法，“人文紀錄片這兩年都是主流媒體在拍，反響不錯，但觀衆群體有限，賺不了錢的。”
這就是她不再續約的原因。顧意找了個公交站牌，靠着，“趙師兄，先不說了，我還有事。”
說完，挂斷電話。
突然想起杜悅說，你平時看上去溫溫柔柔的，其實心挺狠的，對自己狠，有時對別人也狠。
可顧意覺得，人在該拒絕的時候，不能心軟，不然對誰都不公平。
回到酒店時，杜悅已經走了，給她留了個字條：少吃甜品，早點睡。
顧意笑笑，開始訂回去的票。
她是上午十一點多到的北京，剛出機場就接到林總的電話，問她有沒有時間先去趟公司，有個會要開。她老實回，剛到北京，還在機場，問能不能晚點。
林總笑，“算了，等你從機場打到車回來，那得多晚了。這樣，我離機場不遠，地址發我，我去接你。”
要不是知曉林總的為人，顧意肯定不會同意。但好歹也合作了兩次，只好道了聲謝，并告知了自己的位置。
半個小時內，一輛很闊氣的車停在了她的面前。林總助理很快下車，接過她手中的行李箱，說：“小顧導，你也就今天趕得巧，要不然你光等車都要等多久了。”
“真是趕巧。”顧意笑，一拉開後車門，看到裏面人時，愣住了。
這是有多巧。
不過一想，打的名頭就是簡單總導演，他肯定也會去。笑笑，顧意輕手輕腳地上了車，緊貼着她這邊的車門。
不是她太小心，而是另一側車門處還坐着簡單助理，簡單在中間，他個子高，腿又長。顧意也不好意思讓他往裏面挪挪，只好委屈自己。
“這還真像公司剛成立那兩年，車都是租的，為了證明有能力支撐一個電影運作下去。來項目了，就自己開車去接，生怕怠慢了人家。”林總笑着說。
“林總算是熬出來了，不知道多少人羨慕着呢，旗下新出的作品，上星的上星，上院線的上院線。”簡單助理笑着開口。
林總樂了，想着簡單這麽個不愛說話的人，倒有個挺會說話的助理。想了想，瞪了眼自家外甥，看看人家，這就是有眼色。林總小外甥邱洋撲哧一聲也樂了，劃着手機屏幕，“對了，小顧導回北京不約會嗎？昨兒那麽多人看着呢，可都等着後續呢。”
“咱們這好，人家都是主演先傳緋聞造勢，到咱們這兒，倒是用導演的緋聞造勢，只此一家了。”林總想起昨天朋友圈，笑。
顧意有點尴尬，只好笑着說，“朋友間的玩笑話，我和趙師兄沒什麽的。”
剛好紅燈，林總回頭看了眼顧意，一副女孩子臉皮薄的神情。顧意更窘了，揪了揪高馬尾，“真沒什麽。”
汽車突然啓動，她一個不穩，受力坐回來的時候撞上了身邊的人。兩人貼得很近，顧意挪了挪，副駕駛上的邱洋拿着手機湊過來給顧意看，“我昨天還截了圖，小顧導昨天吃沒吃到那家炸糕啊。要不你也替我問問小趙總，北京那家店在哪，昨天看杜悅那圖上那麽多人排隊，我也饞了。”
以前怎麽沒發現，邱洋這麽八卦……顧意恨不得鑽到車底下，只能呵呵笑了聲，“吃是沒吃到，至于北京那家店在哪，我還真不知道。你可以，自己去問問趙師兄。”
一句話，林總懂了，邱洋還沒懂，“我跟小趙總不熟，突然去問這個，還挺尴尬。”
林總默，你還知道尴尬啊……
“虎坊橋。”簡單突然開口，顧意愣了下，很快回神，“對，虎坊橋，湖廣會館邊上。橫店那個我也就解解饞，要說炸糕，還是得說京天紅，只可惜都是很難排上隊的。”
她是真想吃炸糕了，簡單好笑地看她一眼，“小顧導演看來常去。”
顧意笑笑，“也不算，十次有六次因為不想排隊就撤了。”
一路到林總公司樓下，林總讓他們先上去，自己去停車。顧意就跟在簡單身後，邱洋帶着他們到了會議室，又拿了幾瓶水來。會議室外偶爾有人走過，好奇往裏面看兩眼，想着剛才進來的是誰？演員？又高又帥的……
顧意半瓶水灌了下去，陸陸續續有人進了會議室。白板上寫了新戲名字，《浮華》。不知怎的，顧意突然想起簡單置頂微博的那句話，入過浮華，方知平凡可貴。
她看了眼簡單，發現他盯着白板上的字，眉頭微蹙。不知道是在不滿意，還是什麽。制片人還在講話，他擰開了身前礦泉水，一股腦地灌了進去，桌子下的手揉了揉胃，全程沒說一個字。
顧意懂了，回答了制片人的話，“林總發過郵箱，看過大概，沒細看。”
簡單蹙眉，壓着嗓子，“劇本我看完了，不錯，但有幾場，我需要和編劇溝通一下。昨天晚上已經郵箱發過去了，等見到編劇再談。”
顧意第一次，覺得自己不敬業。
簡單咳了聲，繼續壓着嗓子，“男一我想定謝雲，女一還沒想好，小顧導有什麽建議嗎？”
顧意不知道為什麽，也跟着他壓低了聲音，說了幾個名字，又補充了句“需要試鏡。”
簡單點頭。
制片方又說了什麽的，大抵就是想要公司裏的新人在電影裏露個面，不需要有什麽重要細粉。這是合理需求，面對簡單，他們已經盡力把要求降到了最低，只需要露個臉就成。簡單沒考慮多久，點頭，又提了幾點，制片方也都答應了。
等到瓶裏水見了底，簡單揉了揉喉嚨，看向顧意，“顧導有什麽補充的嗎？”
顧意想了想，“沒有。”
這就是和名導合作的好處，你考慮到的，他都考慮到了，你沒考慮到的，他也考慮到了。能學到很多。
六個小時的會議，時不時有人探頭進來問要不要送點吃的。制片人問簡單和顧意，簡單搖頭，顧意想了想，也說不需要。制片人被逗樂了，“還沒開始，就替我們省錢了……”
一句玩笑話，緩解了六個小時的疲憊。
會議徹底結束，幾個人往外走。來送人的邱洋想起來顧意的行李箱還在林總辦公司，又跑上去送了下來，問：“我替你們叫輛車。”
簡單擡腕看了時間，“不用，小東去取車了。”
邱洋又看向顧意，“顧導呢？”
“不用，我打車就行，離得近。”顧意笑，接過行李箱，邱洋覺得不好意思，看向簡單說了個位置，“簡導順路嗎？”
“不……”
“還行。”簡單啞着嗓子，邱洋一聽這話，立刻說了聲好嘞，屁颠地上了樓。顧意默，看他臉色蒼白，又從兜裏掏出潤喉糖遞過去，“胃病扛得久了，也會出問題，簡導還是去醫院看看吧。”
眼前突然出現的掌心裏，還安安靜靜躺着一個潤喉糖。簡單看向她，又啞着嗓子道了聲謝，想起她的話，又加了句“沒事”。
這人……看上去倒不像是沒事的樣子……
顧意想了想，掏出手機打車。正在呼叫，簡單助理的聲音就傳了過來，“簡哥，小顧導，這裏。”
她剛要說不用了，一只骨節分明的手就提走了她的行李箱。二話沒說，簡單放好行李箱，坐進了後座；顧意默了默，只好跟了上去。
他跟助理說了個位置，就靠在門邊阖眸小憩。車內放的是輕音樂，很輕緩。直到快到地方，顧意想了想，還是開口，“小東哥，可以先停下麽？”
助理很快應了聲好，在停車區停了車。簡單也醒了，眸光帶了幾分朦胧，看向她。
顧意心跳了下，突然想到杜悅的那句，簡導不做演員可惜了。很快回神，指了指路邊的粥店，“我有點餓了，要不要一起？”
她是看他胃實在不舒服，所以才想叫醒他喝點熱的。簡單沒說話，顧意有些尴尬，等了大概一分鐘，他揉了揉眉心，“好。”
助理一臉詫異地往後看了看，仿佛見到鬼一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