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章

青城山莊建于城外向南十裏地的一個矮山坡面上,這處莊子占地頗廣,是由當年的莊主請當時堪輿百家之首的王天師尋穴後,點了這處靈地,依傍而建。确是一塊寶地,青城山莊自此風聲水起。

青城山莊裏住的是青城派的人。青城派實在講來,并不是江湖上的一個派系,卻又在江湖中最是關鍵的一派,因他們以打制冷兵器見長。自有了這一派打造與往外輸送兵器以來,逐漸地別家打造兵器的地方也無法倚此為命了,漸漸退出兵器鍛造的行當。江湖中現就演變成幾近獨此一家,上至朝中名将,下至山野匪類,中間還有江湖中的各個派別都指着他家打制出的兵器。

青城派的大師兄顧青城,也就是現任顧莊主的大兒子,向來目無下塵,依持自己在兵器鍛造上的天分,難免孤高自許,少有将他人看在眼裏的時候;且他向來又甚得其父其母寵溺,便又難免驕縱。

顧青城現今已二十有二,卻連親事也還未說上。自他十八歲起,他爹娘就一直想着幫他說親事,說了到現年已有四年光景,還是未說上。這形景說怪這個顧青城也确實就怪他,因他“聲名”很不好。這個聲名說起來有兩點,一個,他這人一看上去性子就不是很好,過于孤傲,青城派的弟子中有男有女,他這一派倒不單是只收男弟子,女弟子也收,在冶鑄配料方面,女子較男子更為心細,這派中男男女女将這個大師兄的孤傲名聲傳來傳去傳了出去,山莊外饒是誰一提起“顧青城”這號名字想到的都是“目無下塵,極難伺候”這八個大字。再有一個,他生得也太好了,将他娘的十分姿色承繼了十二分過來,只不過是将一副絕佳的五官與皮囊換上了一個男人的架子,多了幾分棱角、氣概與男人的□□而已,而誰見着他都會在心裏感嘆他娘親當年是個美人胚子。只是生兒子長得像娘倒本是無可厚非的,可也沒讓他傳承了十分還再多出幾分來,比他兩個妹妹生得還好,那就試問有哪個女人能甘心情願嫁與他,天天看着他那張臉怕是心裏頭都能堵得慌。像他二弟也是長得相當好的,卻不及他,可他心裏面卻是多少有些羨慕他二弟,向來也最厭惡旁人說他長得像他娘、比他娘還好看幾分,聽在他耳裏都像是在說“他像女人,比女人還更為女人。”別人沒這麽說,別人也根本不是那樣的意思,只是聽在他一個有這方面忌諱的人耳裏就像是這個意思。由這兩點,名宦之家的小姐一個個被他這聲名都給吓跑了。

可說到說親這個事情,說怨顧青城卻又不全怨得他,他倒也無所謂娶誰,可就是他爹娘相當揀擇,照說名宦之家的小姐指望不上了,那他們還是可以将眼光擱淺一些的,看看有哪家小門小戶的姑娘,性子好、模樣也大致周正的就行了。那些小門小戶的女兒家到底不比大家小姐,必得是被人嬌慣着,必得要人日日仰視着她們的美貌心中方定。小戶家的閨女多少也是實在點的,想着嫁給了青城派顧莊主的長子,那定是不知能幫補到自己本家多少呢,這麽一樁只賺不賠的買賣,她們定是肯的,也就顧不得将來自己夫君比自己長得好出多少了,也理不得自己夫婿是否冷酷難伺候了。只可惜,顧莊主與其夫人看不上小門小戶的人家來做親。如此一來,顧青城的二弟都已成親了,他這事兒還是這麽懸着呢。

這會兒五月中旬剛過,在這北方的天倒不冷不熱,不過也是有漸漸悶熱起來的勢頭。這天,濃霧已彌衍了這處山莊一整日,至申正時分,還未見散去,這樣的天叫人心情更加郁郁。顧青城心事本就重,又加上是這樣的天,他就愈顯心事沉沉的模樣,一整日也不見他出去,只呆在他自己房中。他心事重倒不是因他困擾于自己始終娶妻之事未定,而是因莊裏即将有一個新師弟到來。

他家與這新師弟家本來就是交情甚厚的,他爹與這師弟的爹由來都是昆季之交,這份交情由兩人年輕時就已開始維系直至日前這師弟的爹不幸亡故那一刻止,當然,人雖已仙去了,可至交情分卻并沒有在那刻起便斷了。在這師弟的爹染疾卧榻時,便早早修書一封與這在北上數百裏的另一座城邑中的至交,望能将自己現年已十九的獨子托與他家代為照管。顧莊主一收到書信,即帶上貼身下人三名快馬前去這老友家中探望,當時看他那光景就知确是不大好的。那時見他只得兒子一人與他家那個小莊子上的幾名家仆伺候于病榻前,便留下自己的下人兩名于他家裏照應着,之後便回至青城山莊,又差了莊裏二管家來他這邊準備他身後事。這青城山莊的二管家是個妥當人,有他照看着便也放心了。

前兒收到這二管家修書來,說那頭的後事料理妥當了,過兩日便要啓程回莊上,這趟自然是帶着他故友遺留下的獨子的。

這孩子叫燕真。論年紀算是大人了,只是在長輩眼裏還是個孩子。

燕真的父親與顧莊主同樣是以鑄造兵器聞名天下的,這人當年退出這一行當倒并非因與顧莊主相較實力過弱而不得不退隐這樣的緣故,只是他性本恬淡,加之十數年前他夫人過世,之後便一直積郁在內,對凡事都無心,後便索性帶着數年來積累的家財與獨子隐退鄉野了。即便退隐,住在鄉野間一個不大的莊子裏,他們也是時不時會接到一些想請他們打造兵器的請求。燕真的父親偶爾會應下,不過多數時候都給他推辭掉了,再後來燕真便代他父親将一些不便推卻的活計攬了下來。他于九歲時打制了他此生當中第一件叫得出名堂的兵器——雁尾镗,長約一尺半有餘,有正鋒,其鋒端銳如槍,正鋒兩側各有一脊,脊上有利刃,當時是懷化大将軍楊惠托他父親打造,其父推辭不得,卻又無心于打造的事情,正于煩難之際,他便畫了樣子,再用了約摸一個半月,只領着莊上兩名老奴便打造出了那麽一件依懷化大将軍所言需得利于翻、撩、撈、咬此四類技法的兵器,并取名為雁尾镗,此利器一出,其父略看了幾眼,難得在他眼中還見到些那幾年來都不曾有見到過的神采,将兵器送與懷化大将軍時,并未與他提及那件利器僅是出自燕真之手,而懷化大将軍就此用上了,很是順手,過了約三年才知那是出自一黃口小兒之手,也僅大笑幾聲,便又請他再打制兩件,備于自家府裏的兵器架上。

那時起,燕真的名聲就傳開去了。只是他們那個小莊上只得他一人與愈漸老邁的幾個奴仆,雖後又再請了幾個力壯的,但到底比不上青城山莊那般可以大規模地打制兵器。故爾這幾年間他人名氣雖響亮,可真攬來到手裏的活計并不多,一年能出六、七件兵器已是相當不易。不過出自他手的,件件是名器,像是鋸翅镗、銀蛟撾、牛角锏等。

燕真自他父親染疾卧榻以來,倒是時常想着日後就帶着幾名家奴守在這處莊子上,可他父親非要将他托與友人,以便日後照管,他也無法違逆他父親臨終前的遺願,怕他父親走也走得不安心。至他父親命終下世,他想着那也只得遣散家奴,再收拾好金銀細軟與那個青城山莊二管家一同上路回他們山莊去,哪知家中力壯的那幾個還不肯走,非得跟着少爺,而年邁的那幾個,他又得念及他們并無妻小家人,赤條條的只身一人、形影相吊,不跟着他走又能跟着誰,就到了最後,這老少家奴共六名都得跟着他一道去青城派。

對于燕真的到來,顧莊主自然相當歡喜。顧莊主為人自然是正派的,雖心中哀悼至交病故,但總也不禁想到有這一名天資高絕的徒兒入門,本門定會如虎添翼,将燕真攬來門下,比将這樣一塊材料放在門外要叫他安心許多。顧莊主心中了然,這小侄的資質無人能出其右,勝過他自己兒子數倍。他兒子顧青城自然也是名聲在外,于鍛制兵器這樁事上頭也是有一定名望的,可出自他手的兵器放在出自燕真手的旁邊,總會莫名黯淡上幾分。顧莊主覺得,山莊裏有了燕真與他兒子,他顧家先祖創下的這一份基業起碼會再屹立幾代而難消亡。

除了他對燕真的到來有這樣一份歡喜之外,莊上的男男女女也都是這樣,男弟子早聽聞這人在外的名號,今朝終于可與他同門,自然想見識一下他被外頭人傳得極為傳奇的資質。而女弟子聽聞他生得魁偉、風神俊逸,自然心中也生出幾分向往,想見識一下這等有着風流人品又卓逸不凡的男人。門中女弟子中,過了十八的那些多數已配了人了,多數都是配的在山莊裏做事的或是同門男弟子,而餘下來不少那些只得十六、七的還未婚配的這幾日都巴巴的盼着那個燕真早些到,畢竟百聞不如一見。

唯有一人這幾日心頭不甚愉悅,那便是顧青城。他一想到将有這麽一個比他小了好幾年卻又比他更具男子氣概、還更比他有兵器鍛造方面天資的男人的到來,就周身不大舒爽。這幾日茶飯無心,煩懑難解。至今日,一整日下霧,更叫他排解不了胸中那團不快。

向晚時分,塵霧終于散盡,他也推開了窗,見窗屜子上都是一層水汽,想是之前那霧帶來的,足見之前那霧有多濃。他推開窗後,又坐回圓臺前,拿着桌上的一只戥子,在稱量一種叫五步茸的微黃粉子,他在配料——讓他正在打的一件兵器更加鋒利堅固的料。心裏想着:個個把你誇成那麽個能幹人,我倒要見見你是什麽三頭六臂的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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