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18)

晉哥兒今日還真有些不對勁,失了往日的活力,一整天蔫蔫的,讓她光瞧着就心疼。

見了他回來,連忙告訴了他,“不知怎回事,一整日都這樣。”

瞿元霍面色沉了又沉,難得沖她發了火:“既是如此,怎就不去請大夫,你與我說有何用,我還會看病了不成。”

嬌杏面上白了又白,忍着淚沒有流出來,眼圈紅紅的,“是我想岔了意,那現下快去請大夫來吧。”

瞿元霍稍緩了面色,知道自己不該沖她發火,她不過凡事都依賴他慣了。

兀自走到門邊招了丫頭吩咐下去。

不到一刻鐘功夫,邢大夫便來了,正是嬌杏險些小産那次請來的大夫。

他為晉哥兒細細把了脈,面色有些沉重,“小少爺像是中了毒。”

屏風後頭傳來一聲驚怖的叫音,“怎麽會?”随即又是刻意壓制住的低低啜泣聲。

瞿元霍緊攥的拳頭緊了又緊,眉頭擰的死緊,上前一步,“可有大礙?”

邢大夫舒一口氣,“還好,小少爺只是聞着了毒氣,倒是沒有吃下去,開個清腸排毒的方子吃個兩頓就妥了。”

末了,他又看了一跟前身姿偉岸的瞿元霍,好意提點一句,“家賊難防啊,這朝陽花在枝頭上開着不會有毒,但一旦摘了下來,離了日光,那毒性就慢慢延發了,你将它曬幹了藏在荷包裏,還能發出淡淡的清香味,一般不識毒性的人,還會喜歡這氣味,或是插戴在髻上,不知道的,還以為是點綴。”

瞿元霍面沉如水,“有勞邢大夫。”

邢大夫點了頭,收拾了箱籠,又扔下一句,“這抛毒之人,是想将小少爺弄得癡傻呢。”

邢大夫一走,瞿元霍立刻令人速去熬藥,一邊将晉哥兒抱起往屏風後頭去。

嬌杏一下子撲上來,哭道:“一定是湘琴,昨日下午就是她抱着晉哥兒出來的,我看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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瞿元霍點了頭,語聲狠厲,“你放心,我定要她付出代價。”

54湘琴被賣

攸關晉哥兒性命的大事,嬌杏自是不能松懈,一邊命了秋萍守着爐子熬藥,一邊招了昨日看顧晉哥兒的三人進來。

三人跪在地下,臉色都有些發白,适才動靜不小,自是知道了晉哥兒中毒一事,一時心下俱都開始不安起來。

嬌杏将睡熟了的小晉哥兒緊緊抱在懷裏,自己則身子發軟地靠在瞿元霍身上,擡眼看了下底下同樣臉色泛白的玉珠,心裏對她說不失望那是假的。

此時那股子後怕才一陣陣襲來,輕薄的嘴唇微打着顫,“你們昨日到底守沒守在晉哥兒身邊,竟讓他遭了這樣大的罪,若是出了意外,你們擔待的起嗎?”

姨奶奶幾句話雖說的綿軟無力,但落在底下三人耳中,卻都是一陣打抖,她們如何會不知,這小少爺是姨奶奶的命根子,又是大爺的長子,若真是出了差池,自個腦袋怕是真要不保。

玉珠低了頭,兩個拳頭攥的死緊,她咬牙往前膝行兩步,重重磕了頭,“是奴婢失職,求主子處罰,奴婢絕無怨言。”

兩個媽媽見她這般,也跟着磕頭認罪。

瞿元霍眼睛一眯,長腿一伸,朝着跪在最前頭的玉珠就是一個窩心腳,冷斥道:“現下不是認罪的時候,快将昨日上午在榮壽堂的一點一滴,俱都細細道來。”

玉珠何曾遭過這樣的罪,在寶香苑裏自來就是副小姐當着,如今當着衆人的面挨了主子爺的一個窩心腳,早已疼的淚流滿面,這下是裏子皮子都掃了光,日後的地位也是不保。

想想着,就是傷心個不住,捂着心口哭哭啼啼,斷斷續續道清了那日前前後後,瑣碎零雜的事也都給掏了出來。

兩個媽媽也在一旁顫巍巍的補充。

瞿元霍眼底一沉,“這般說,那日你們都未離開?”

“是。”玉珠含着淚,“那香味奴婢是聞着了,當時奴婢還說怎的突然有些頭暈,陳媽媽與崔媽媽也是這感覺,只那時并未在意,畢竟是在……”

“行了。”瞿元霍打斷她,轉頭看向兩個媽媽,問,“那氣味你兩個也聞着了?”

兩個媽媽連忙點頭稱是。

瞿元霍面色陰晴不定,一擺手,“退下吧。”

“是。”幾人躬身退下,出了門檻,才算松了口氣,兩個媽媽回頭看向落在後頭的玉珠,卻見她面色十分蒼白,滿臉是淚地跑回了屋。

……

秋萍熬了藥端來,瞿元霍抱着晉哥兒,嬌杏拿了小銀勺小心地喂進晉哥兒的嘴裏,前一口還給吞進去了,後幾口全給吐了出來,嬌杏瞧得慌了神,連忙朝瞿元霍看去。

瞿元霍嘆一口氣,伸手接過,也喂了幾口,仍是吐了出來。

他一雙劍眉擰的死緊,嬌杏瞧了,吞了吞口水,才說:“給我吧,我喝了,再給他吃/奶就是。”

瞿元霍想想覺着可行,便由了她。

嬌杏皺着眉頭一口喝盡,秋萍忙找了顆蜜餞放進她嘴裏,她含着蜜餞,看着秋萍端了藥碗出去合上了門,才又靠在了他懷裏,口齒含糊,“爺要怎麽處理?難道就樣不了了之了嗎?”

瞿元霍包了她的小手,攥在手心裏,“自然不會就此放過。”

……

到了第二日,瞿元霍趕早到了榮壽堂,兩個老的才剛起來,頭腦還不甚清醒,被他這一說,都給唬的不行,一下子就清醒過來。

王氏嚷嚷着立刻就要去寶香苑看大孫子,瞿元霍一把攔下,“現下不是看人的時候,這時最該做的就是立刻查清,究竟是哪個黑心膽大的竟然要謀害晉哥兒!”

王氏聽了他的話沒再嚷,回到位上坐下,看着他屏退了其餘下人,留了湘琴在旁伺候,又命了兩個丫頭去了懷瑾院,請了江氏來。

江氏也是被駭了一大跳,不知出了何事。

廳屋裏,王氏與瞿良材兩個上座,瞿元霍坐在右手邊,湘琴立在王氏身後,江氏上前見了禮,就要坐在丈夫右手邊的下座。

瞿元霍看她一眼,淡淡道:“晉哥兒中毒了。”

“什麽?”江氏驚呼一聲,剛要坐下的身子,登時直了起來,滿臉都是擔憂,“怎的回事?請大夫看了沒?”

瞿元霍答:“自然是請了,現下已無大礙。”瞿元霍看着她的眼睛,又道,“只那黑心爛腸的毒婦卻是沒尋出來,依舊逍遙法外。”

江氏眼圈驀地一紅,“爺懷疑是我做的?”

瞿元霍未正面回答,只說:“你與湘琴都接觸過晉哥兒,自然都有嫌疑。”

湘琴也是一驚,一下跪在了地上,只不說話。

瞿元霍命她擡了頭,“說來,你的嫌疑最大,那日你可是抱了他整一上午,說說看你都做了哪些事?”

湘琴眼皮子低垂,不去看他的臉,只盯着地上,心口“砰砰砰”直跳個不停,一聲一聲地說着那日的點點滴滴,起初還說的順溜平穩。

越到了最後,屋裏子靜的只剩下她一人的聲音,一時心慌意亂,嘴皮子一個打抖,出口的話也就不再順溜了。

她急急剎住車,瞄了眼座上的瞿元霍,見他正一臉似笑非笑的神情看着她,心中一突,臉快埋進了胸裏。

答案顯而易見,王氏氣的面色漲紅,就似活活給人扇了一個耳光,氣的坐在上座,身子直打抖。

她一個擡手,便抄起手邊的茶盞狠狠朝着她砸去,湘琴尖叫一聲,倒在了地上,捂住了額頭,那裏鮮血直冒。

“說!你為何要這樣做!”王氏大吼,幾步來的她身邊,又是狠踹了幾腳,“平素我待你不薄,将你當了親閨女一般看待,說個老實話,我自個的親閨女還沒你這般享福過,你倒好,就用這番行為來回報我,倒真是沒令我看出來!”

湘琴忍着痛,才回味過來,抱了王氏的腿就是哭,“太太冤枉我,我可沒承認是我做的,你們可有證據?再者,我為何要這般做,我又不是****奶,三少爺倒是礙了我什麽路!”

王氏頓了手腳,轉頭看向江氏,狠聲道:“她說的倒也有幾分道理,你快過來給我說清楚!”

江氏心涼到了底,她看了眼神情淡漠的瞿元霍,心中發冷,才嗤笑地看着底下跪着,面上糊滿了血漬的湘琴,話是沖着王氏說的,“一個賤婢說的話,您老也相信,兒媳入你瞿家多年,為人品性如何您還會不知?晉哥兒是大爺的長子,妾巴不得抱來了自個養着,豈還會對他下毒暗害!”

兩方可持己見,一時也分不出到底誰是誰非。

瞿元霍旋着手中的茶蓋兒,看了眼跟前一站一跪的兩人,開了口:“江氏禁足半年,湘琴打發賣了。”

短短幾個字就給兩人判了刑,江氏無所謂,禁足于她而言,就不用日日再來請安,省了不少被王氏奚落的機會,她靜默地立在一旁,心裏對這個男人早也冷了心。

湘琴懵了,她是賣的死契,生殺大權都在主子手裏掌握,大爺竟是要将她打發賣了,想想自己不知要被賣到哪裏,她就一陣打冷戰,現下早也忘了當日邀寵的心,只想着保命為主,她可不想真被賣了。

她求了王氏,知道王氏最疼她了,再次抱了她的腿就是哭,“太太!太太救命啊,奴婢沒做,奴婢怎敢去謀害三少爺,奴婢是被冤枉的,太太救我啊!別讓大爺賣了我!”

王氏鐵青着臉,到底還是伺候了這許久,有些感情,試着跟兒子打商量,“要不且饒了她這次,畢竟你也未找着證據。”

瞿元霍陰了臉,但凡要使壞的人,哪裏還會将贓物留着,自是早也被處理了。

是以,他并未命人一間間屋子的搜查,只抓了兩個最有嫌疑的人前來審問,他早也想好了,不論結果如何,這湘琴都是留不得的,早也看出來她那不純的心思,往日在娘跟前一味的讨好獻媚,全是為了得到她的器重提拔。

“人心叵測,這丫頭留不得,今日放了她走,沒準兒還是為了她好,若是哪日身在府裏,又生出了何歹毒的心思,只怕下場就沒今日這般簡單了。”

話音一落,哀哀求救聲便戛然而止,湘琴怔怔地望過來,半晌才道:“大爺說的沒錯。”她心裏如何會甘心,經此一鬧,她在王氏心裏形象必然大打折扣,府裏地位也會不如從前,與其這般,倒還不如求去。

只是不知她會被賣去哪裏?

湘琴不聲不響地被賣走了,在榮壽堂裏還是掀起了一陣不小的風波。

“太太那般寵愛她,她是犯了什麽大錯,竟是淪落到了被發賣的地步。”

“我猜必是大爺發的話,沒看大爺方才那副要吃人的臉色,定是與那……”那丫頭鬼頭鬼腦地四處望了下,才湊近她耳邊,“定是與寶香苑那位有些關系……”

“噓……”那丫頭連忙命她打住。

……

嬌杏聽着這個喜人的消息時,正抱着晉哥兒在吃午飯,他吃了兩頓奶,精神确實好的差不多,将他抱了起來,再親了一口,眼底的神色複雜,隐隐有着歉疚。

55兩個酒鬼

吃罷了午飯,母子兩個倒在榻上歇午覺,嬌杏瞌了眼睑,卻怎麽也睡不安生,心裏一陣陣發慌,她親了親晉哥兒的腦袋,将他抱得更緊了些。

閉上了眼,心緒翻湧。

晉哥兒是她的親子,她自然不會真的去害他,有這樣一個想法,也是因着王氏、江氏幾人咄咄相逼,偏瞿元霍護得到一時,卻護不了一世。

她自知自個身份低賤,今生怕是頂多只能是個妾了,便是那讨人厭的江氏短命死了,自個也不可能被擡成正妻。大盛朝沒人敢有這番作為,她不信瞿元霍會去開這個先例,依照他那般冷靜自持的性子,頂多會多分與自己一些寵愛罷了。

他愛的了自個一時,卻不能愛自個一世,況他現下對自己怕是也還沒有愛,只能說是喜歡罷了。

嬌杏嘆一口氣,她自知自己手段卑劣且不如何高明,簡直有一種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架勢。這種腌臜手段不過是在侯府學過來的,她心裏也有分寸,藏在他罩衣的寸布裏,只讓他聞了兩個時辰,頂多會有點傷精神,嗜睡,其餘的不良反應倒是沒有。

事發後,她雖然樂意見得湘琴被賣,江氏也被安上了嫌疑,日後晉哥兒便是不予她來撫養,恐怕因着這事,江氏也讨不着好。

結果她雖然滿意,但……她心裏卻不甚歡喜,這種陷害親子來謀取利益的作法,實在令她不安與內疚。

嬌杏拉拉晉哥兒身上的小薄被,搭在他的小肚子上,又拿出細軟的娟子擦擦他的小腦袋,那裏出了不少的汗,她索性坐起了身,身子軟軟地靠在床頭,手上慢搖着團扇給他扇着風。

眼目放空一會兒,她突地想起一樁事,急忙将手伸到軟枕底下一陣摸索,一封淺棕色信箋赫然映入眼簾。

她心弦一顫,抖着手将它拆開,并未封口,那張白紙黑字的宣紙上明晃晃寫着她的大名,她的姓名、年齡、相貌、賣身緣由一一寫在上頭。多少銀錢,一次交割清楚,立賣字人,中保人,帶筆人,買主細細寫明,恐後無憑,特立字據,永無返回。

寶順二十三年六月初八日立

好些字她認不得,但她就是知道,這定是她的賣身契。

她捂着心口,靜坐了好一會兒,手中的團扇早已不知被她扔去了哪裏,只着中衣披頭散發,繡鞋都未來得及套便急急下了地,像是再晚一步,那賣身契就會憑空消失一般。

命秋萍點了火來,再又合上了房門,掏出那張令她恥辱了十多年的紙張,她再細細看了兩眼,确認無誤,才伸了手湊近燭火,看着那橘色的火,從一角慢慢延伸開來,屋裏子升起了青煙,嬌杏手指一燙,連忙将那剩了一截的紙條扔掉,紙上的火已經熄滅,未燃盡的地方升起青煙。

她默了一會兒,又找來了金簪,用那尖細的一端戳破了紙條,再次拿到燭火上燃燒殆盡。

直到素色的中衣染上黑印,瑩白的小足變得污髒,她才醒過神來,神情還是有些恍惚,步子極輕極慢地回到了榻上,倒下便沉沉睡去。

睡了好久,直到懷裏有一團肉乎乎的胖團子不停的蠕動,嬌杏才睜開了眼,見自己的衣襟已被他扯開了兩顆盤扣,小小的人兒手上、臉蛋上俱是黑一點白一點,嬌杏瞧了笑起來。

小晉哥兒也扯了小嘴,啊嗚一聲将臉埋進她胸前,小嘴含/住她的衣襟,口水嗒嗒地吮起來。

嬌杏喚了秋萍進來,絞濕了帕子,一大一小擦了擦,又給他把了尿,才抱在懷裏喂起來,身後墊了個柔軟的大靠枕,嬌杏低頭親了親狼吞虎咽的小家夥,才又擡頭看了秋萍一眼,問道:“可請了大夫過來?”

秋萍知道主子在說玉珠受傷一事,如實答了:“來過了,大夫說要修養個幾日,這幾日怕是不能當職了。”

嬌杏皺了下眉頭,點頭道:“好,命廚房這幾日都給炖蠱鴿子湯與她吃,再開了庫房,扯幾塊顏色熱鬧的绮羅出來,給她新裁兩身裙子穿穿。”

秋萍有些吃驚,原以為玉珠經此一遭,怕是要失了寵,沒想最終會是這般,她斂了斂神,暗想這姨奶奶倒真是良心不壞。

秋萍一面跟廚房打了招呼,一面拿了鑰匙去了庫房,扯了匹绮羅出來,送進了玉珠的屋裏。

玉珠正躺在榻上,一張圓臉雪白雪白的,往日靈動的眼珠子,此時動也不動地直直盯着房梁看。

見了她來,便将臉一偏,翻轉了個身,面朝了榻裏邊。

秋萍見她這樣,也不在意,動作輕柔地将包裹好了的绮羅放在塗了漆的圓桌上,幾步走近了榻旁,伸手推了推她的肩膀,“姨奶奶方才問起你了,說你甚麽時候能當職。”

玉珠眉心一跳,一下轉過了身,問:“那你是怎樣答的?”

見她這樣急切,秋萍嘴角翹了翹,“自然是照實說了。”玉珠面上現出了擔憂,秋萍瞧了,又朝着圓桌上努了努嘴,“喏,姨奶奶賞你的,說是讓你多裁幾身新裙穿穿,還吩咐了廚房,每日都為你炖一蠱鴿子湯吃,現下能安心養病了吧?”

玉珠聽完,靜了一會兒,紅了眼,哭道:“姨奶奶是個心慈的,是我對不住她,往日服侍小少爺也并未盡心盡力,我真是沒臉受她這般大的恩惠。”

秋萍順勢坐在了榻上,拍了她的肩,安撫,“既如此,你便乖乖養好了病,日後報答的機會多了去。”

玉珠聽言,含着眼淚點了下頭。

……

安撫好了玉珠,秋萍便回了姨奶奶房裏伺候她梳妝。

嬌杏坐在鏡臺前,聽了她事無巨細的彙報後,點了點頭,“庫房裏還剩下幾匹,一會兒你自個也去裁一塊,做個兩身新裝穿穿。”

秋萍手上一頓,沒想自個也有份,含笑着謝了恩。

嬌杏也笑了一下,還是覺着自個考慮不周,因又說:“算了,我不可厚此薄彼,你就開了庫房,我記得去年還剩下兩匹料子惹了一點瑕疵,你将它擡了出來,給咱們院裏每人都扯上幾塊,讓她們都做兩身新裙穿穿。”

秋萍自是笑着應承下來。

院裏下人自不必說,都是歡歡喜喜領了料子,一個個湊了腦袋在一處,商議着上衫繡什麽花形,下裳滾什麽雲邊。拿在手裏喜不自禁地摸了又摸,絲滑絲滑的,這可是上好的料子,聽是有些子瑕疵,姨奶奶才不要的,她們下人穿着粗糙,從未穿過這樣的,便是有了瑕疵,也覺着是個難得的好東西。

……

天色暗了下來,小晉哥兒吃完了奶,捧着他爹爹特意找的手藝精巧的木匠工精雕細琢的兔子、雀鳥、烏龜、小馬駒幾個做的活靈活現、栩栩如生的木質小玩意兒,在小床上一手拿一個,一搖一晃的玩。

嬌杏怕他人小力氣小,玩着玩着砸傷了自個,就特意與瞿元霍說了,定要做的小小的,尖的利的地方一定要磨圓滑了,別到時候給戳着碰着。

後來又怕他玩的膩味了,就又給雕了許多星星,一輪彎彎的月亮給挂在小床上,白日就将那星星月亮收起來,挂上染得紅彤彤的太陽與幾朵白雲,到了夜裏才給挂上那藍藍的星,白白的月亮。

晉哥兒喜歡的不行,經常在上頭用短腿去踢床欄,看着床架上挂着的東西晃來晃去,他就咯咯笑個不停。

嬌杏陪着他玩一會兒,見他眼睛慢慢眯上了,就知道是要睡了,秋萍絞了帕子遞上來,問:“主子,現下可要擺晚飯?奴婢瞧着都這會兒子,天都跟潑墨似的暗了下來,可大爺還未歸家,想來該是遇着了什麽事兒吧?”

嬌杏頓了一下,未急着回她,自坐墩上站起了身,替晉哥兒正了正小被子,再輕輕掰開他的小手,将那小馬駒與小烏龜給取了出來,放到一旁黃花梨木彩繪多寶格上一一擺好,肉乎乎的兩只小手也給塞進了小被子裏。

見妥當了,她才回:“再等等吧。”

秋萍點了頭,見她兀自走到鏡臺前照了照,細細理了下妝容與衣裙,才去了用飯的小廳。

嬌杏坐在雕花卉的紅木圓凳上,手肘擱在圓桌上,撐着下巴望着門邊。

秋萍怕她餓着,便端來一碟子她愛吃的荷花糕擺在桌上,“主子餓了就吃幾塊填填肚子,別到時餓壞了腸胃。”

嬌杏點了頭,信手拈起幾塊荷花糕吃進了肚腹,再又喝了幾口秋萍遞過來的清香茉莉花茶,拿起手絹擦了擦手站起來,“你派個丫頭走前院望望,看看大爺可是歇在了外頭。”

秋萍領命去了,不一會兒小丫頭帶回了消息,“前院的青松小爺府來了一趟,奴婢半道上正巧碰着了往內院來送消息徐婆子,她道大爺今日不家來了,說是王爺留他在了府上吃宴。”

嬌杏聽言,揮了下手,待小丫頭退去,秋萍瞧了她一眼,見她面色有些難看,便壓低了聲兒,“主子,現下可擺飯?”

“擺。”嬌杏坐了下來,一手撐着下巴,一手懶懶地搭在桌沿,突然起了興致,她朝着秋萍掀掀眼皮子,“将那去年陳下來的果酒端來,我忽然有點想吃酒了。”

秋萍有些猶豫,“主子,這般不妥吧?雖是果酒,但到底還是有些度數的。”

嬌杏杏眼圓睜,狠狠瞪了她一眼,“叫你去你就去,哪來那麽多的廢話。”

秋萍啞了口,道了聲是,便領命去了。

……

“你出去吧。”嬌杏坐在桌前,沖着一旁探頭探腦的秋萍擺了手,“我想一人待會兒。”

秋萍有些擔心,“主子,您已經喝下五杯了,怕是再喝,就該醉了。”她又伸出手指頭往裏頭指指,“小少爺還需您照顧呢,你若是醉了可怎麽辦才好。”

秋萍拿住了她的軟肋,嬌杏臉蛋紅紅的,頭也開始暈乎乎,站了起來,身子斜了斜,險些倒地,秋萍瞧得心驚,連忙扶住了她。

嬌杏拍拍她的手,打了個酒嗝,“你說的對,我可不能倒下,晉哥兒還需要我呢嗝~”

“主子,您別說了,快些去榻上躺下吧。”秋萍力大,幾下就将她半拖半抱的弄到了榻上。

嬌杏倒塌就哼哼,找着晉哥兒的小身子抱在懷裏親了親,就閉了眼,再沒睜開過。

秋萍無奈,絞了帕子替她擦了手臉,才給下了帳子,吹熄了蠟燭,睡到了外間去。

夜半三更,滿身酒氣的瞿元霍回來了,還不待秋萍套好了衣裳起身伺候,那大爺就摸黑倒在了榻上,三個人抱作一團。

她點了根蠟燭,用手擋着風,過去瞧了瞧。

見眼睛都是閉的緊緊的,顯然是睡得都很沉,她吸了吸鼻子,聞見滿屋子的酒氣味兒,無奈地走到窗邊,将那原先開了一半的窗子,打了全開,才又回到外間的軟榻上睡下。

說是睡下,但那精神還是醒着的,就怕裏頭兩人吃了酒,半夜鬧騰時喊了自己,沒能聽見。

56請女先生

天剛麻麻亮,瞿元霍便醒了一道,頭痛欲裂。

皺着眉頭睜開雙眼,入眼的便是嬌杏那張略帶了幾絲潮/紅,顯得異常慵懶的嬌媚小臉。

她此時正用手背枕着臉,白玉一般的小手下面是一個棗紅色的細軟枕頭,身子側卧着,烏鴉鴉的長發鋪了一枕巾,不少滑落在面上,遮了大半張臉,兩只眼兒卻是瞪得大大,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瞧,眼底竟還藏着火氣。

瞿元霍苦笑一下,問道:“今日怎醒的這樣早?不再多一睡會兒?”

嬌杏嘟了嘟嘴,不答他的話,“你昨晚上什麽時辰回來的?”

瞿元霍皺眉想了一下,才答:“三更天色吧。”

嬌杏哼一聲,一下爬了起來,質問:“你們昨晚上吃的什麽宴?”不等他回答,她便又湊近了他身上,皺着鼻子嗅了嗅,拿手指頭一戳他的胸膛,“我瞧你身上還有脂粉味,可是左擁右抱去了?”

瞿元霍微微黑了臉,無力地将手搭在額頭上,“昨晚上晉王爺興起,邀了幾個纨绔一道吃酒耍樂,我在一旁不過是個陪襯罷了。”說到這,他又嘆一口氣,“這皇親貴族家出來的子弟,在一處吃酒,哪裏會少了助興取樂的舞姬,自然是沾染了不少腥味兒。”

嬌杏抿了嘴,直直看着他的眼,問:“你抱了?”

瞿元霍轉了個身,裝傻,“沒有。”

嬌杏不依地将整身子壓在他身上,手臂抱着他,臉貼着臉,再問:“你抱了沒有?”

瞿元霍握了她的小手,再次嘆氣,“沒抱,光瞧見那塗得跟白鬼似的小臉,血紅的嘴唇,我就一陣發憷,哪裏還敢主動去沾染。”

見他這樣形容舞姬,嬌杏撲哧一聲笑出來,可想想又是不對,生氣道:“你騙人!若真那般不堪目睹,哪裏還能進得了晉王府,你定是糊弄我,才這般胡亂編造的!”

見被她識破,瞿元霍也不再辯解,捏了捏她軟嫩的小手,貼在自個臉上,樣子頗為無奈地笑一笑,“別鬧了,讓我再眯一會兒。”

嬌杏噤了口,聽話地趴在了他身上,再仰了臉去看他,見他眉頭皺的死緊,心下又有些子心疼,靜了一會兒,才蹑手蹑腳地起了身。

等過了一會兒,瞿元霍起了身,吃了廚房現做的幾個大包子。

嬌杏知他喜好,他早間不愛吃粥,說是飽不了肚腹,便命了廚房每日都給現做了一籠包子,今日是梅幹肉餡包,一個個足足有她兩個拳頭大,每日雷打不動的都要吃上三個。

瞧着他幾口就吃盡了,站起來就欲走,邊上擺着的那杯羊乳卻是半點沒動。

嬌杏皺了眉,拉住他,将那杯羊乳一下推到了他手邊,“快喝!”

瞿元霍眉心一跳,他實在不愛喝這玩意兒,但每日還是在她威吓之下,被迫飲完。

見他又是這般乖巧聽話,嬌杏抿了嘴笑,踮起腳尖,拿了帕子為他擦了擦嘴角,又遞上一碗安神湯,“快喝吧,昨日吃了酒,我瞧你今日精神頭都不甚好。”

她那半是埋怨半是擔憂的小模樣,瞧得瞿元霍一陣心熱,捧了她的小臉就是深深吻下去,嬌杏手一晃,一碗湯汁差點灑在了身上。

瞿元霍嘗足了滋味兒,才松開她,垂眼瞧着這半碗湯汁,苦了臉,“才喝了一整杯,哪裏還喝得下,待我夜裏回來了再喝。”

嬌杏還軟着身子偎在他懷裏,喘着嬌氣,手裏一碗湯汁都端不太穩,瞿元霍伸手幫她托住,聽了他這樣說,也不再強迫他,只細喘着氣,輕幽幽道:“今日早些回來吧,別再去吃酒了。”

瞿元霍嗯一聲,由着她為自己理了衣袍,走時留下一句,“盡量。”

嬌杏看着他遠去的背影,懊惱地絞着帕子,這時秋萍已經進來了。

收拾了桌上的殘骸,擡了頭問她,“主子可還歇覺?”

嬌杏點了頭,兀自走進了裏屋,再又歇下了。

……

如今江氏被禁足,湘琴被發賣,要說最生氣的,便是那太太王氏了。

自打晉哥兒出了事,嬌杏就再沒抱了他去上房給她請安,雖說莺莺每日都會來,老二家的敏姐兒與炜哥兒日日也要去,但她心裏這口氣就是順不下來。

是以,嬌杏還在用早飯,上房便來了個丫頭。

往日有湘琴在前頭擋着道,如今她走了,同為大丫頭的翡翠自然入了王氏的眼。

她一跨進門檻,便飛快地瞄一眼屋裏的家具呈設,見俱是上好的黃花梨木制成的整件套,要數最亮眼的便是那架彩蝶戲百花的置地屏風了,呈現出一幅春花五彩斑斓的熱鬧景象,渲染的滿屋子都是一股春意盎然的味道。

她收回了眼,斂了斂晃蕩的心神,規矩地朝姨奶奶一福身,“奴婢翡翠給姨奶奶請安。”

嬌杏眼梢也未擡一下,一面撚着青花瓷勺在盛了八寶粥的彩瓷碗裏輕輕攪動,一面輕輕地道:“起來吧。”

翡翠道了謝主子,便就起了身。

她偷偷觑了眼跟前花容月貌的姨奶奶,她正坐在墊了軟墊的圓凳上,着了一件玫色的短衫,高腰束了一條柳青色的羅裙,纖袅的腰肢用了比裙子深一色的青色錦帶,緊緊裹住,顯得盈盈不堪一握,再往上瞧,便是那鼓鼓囊囊的胸脯,随着她一進一出的呼吸,那處兒也是跟着微微起伏,幾欲呼之欲出。

翡翠直眼瞧了一陣,心中無不羨慕姨奶奶生得一個好身段,若是她也生得好些,身段妖嬈些,日後配了人,定也能與姨奶奶一樣,得了丈夫的心,日日對她專/寵。

想想着,她就忘了事兒,半晌也不吭一聲。

嬌杏被人盯着瞧,自然不歡喜,她厭惡地皺了皺眉頭,邊上立着的秋萍瞧了一會兒,好意解了圍,“翡翠姐姐來,可是有什麽傳話。”

翡翠心驚一下,回神過來,面上有些發紅,低了頭,答:“太太今日親手做了艾草果子,說是請了姨奶奶并三少爺一道過去嘗嘗。”

秋萍聽了便轉頭看向主子,嬌杏還在細口細口地吃着粥,滿屋子都是飄香的粥味,她也不急着答,細嚼慢咽地再吃了兩勺,便擱了青花瓷勺,才算擡頭看了翡翠一眼,“知道了,一會兒便去,你回吧。”

翡翠聽言退下,步子卻是走的有些慢,再走了幾步,回頭見秋萍還未追來,便知是沒得打賞了,她撇了撇嘴,心裏暗罵一聲恁的小氣,才扭着腰去了。

見翡翠走了,秋萍還是有些擔憂,“主子,到底是太太房裏的,咱這般對待不妥吧?”

嬌杏正含了口香茶在嘴裏,鼓動兩下腮幫子,就着秋萍端來的痰盂,吐出了茶水,拿起絲絹沾了沾嘴角,擡頭就斜她一眼,“太太房裏的怎的了,不過是個丫頭,還得當做座上賓了不成?”說到這裏,她又顯得有些無奈,“我與太太本就不合,如今還怕她一個丫頭去亂嚼舌根,便是我待她禮數有加了,太太亦不會高看我兩眼。”

聽出了主子話裏的無奈與倦意,秋萍默了默,她天生嘴笨舌拙,只道:“主子莫憂,大爺總歸是站在您這邊的。”

嬌杏眼目放空一會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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