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1)
“拿開!”嬌杏別過頭,渾身虛軟無力地靠在床頭,半邊面頰掩在碧紗帳後,一張小臉微微泛白,杏眼裏淚光點點,低低澀澀的聲線傳進一旁端着藥碗,滿臉擔憂的玉珠耳中,“病死了才好,反正也無人在意。”
“主子。”玉珠喚一聲,配合着勸道:“主子這是說的什麽話,您要是有個什麽三長兩短,大爺家來了還不得整治了奴婢,您便是不為了自個兒,也得為着小少爺想想,他如今才那樣小,怎可失了您的庇護?”
嬌杏噎一聲,似是真的有些放不下,“你說的也對,我如今活着也就是為了晉哥兒,那個人,我再不妄想了,就這樣吧,他既心裏無我,日後我也不要心裏有他。”聽得珠簾碰撞的細碎聲,她又最後道了一句,“我要将他忘了……”
“主子……”玉珠瞪大了眼睛,結巴道,“大、大爺。”
瞿元霍壓抑着憤怒,“退下。”
玉珠看一眼已經整個躲在碧紗帳後的人,默默地将藥碗擱在床頭櫃上,低着腦袋退下了。
“嘤嘤嘤”碧紗帳裏傳出細細的哭音。
嬌杏用帕子捂着嘴,說是做戲,但到底還是有幾分真的傷心,怨他。
瞿元霍幾步走近榻旁,勾起了帳子,看着背着身子小肩膀顫個不停的人,适才堵在心口的火,頓時被澆熄了不少。
他喉頭滾動幾下,略帶幹澀地說道:“我回來了。”
“你回來做甚!”嬌杏回得倒快,即便背着身子,瞿元霍都能想象出她此刻的表情,定然十分委屈,“走的時候不聲不響,回來時更加沒有必要與我說,我已經不在乎了,再不将你放在心上了……嘤嘤嘤……”
瞿元霍聽了直皺眉,暗想自己那日行為确實有失妥當,不怪乎她這般作想。
當下也不顧自己一路風塵仆仆,衣袍污垢,直接坐在了她的香榻上,“那日走得确實急了點,你別哭了啊。”
他素來不擅哄人,當下也只能說出這兩句,見她還是背着自己哭個不住,心裏又擔憂她的身子,不顧她掙紮就給緊緊摟在懷裏,“聽話,讓我抱抱,這半年未見,可把我想死了。”
“誰要你想了!”見掙不開,嬌杏被迫一般,不情不願地靠在他懷裏,悶着聲兒道:“你走時那樣悶不作聲,我還只當你不願再見着我了,現今又這般說辭,到底天下烏鴉一般黑,你們男人都好滿嘴甜言蜜語,實則心裏根本沒當回事兒。”
“那日是我不對。”瞿元霍嘆一口氣,“對不住,饒了我吧,日後再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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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嬌杏見他一副油滑樣兒,更是生氣,“半點沒誠意,活像我逼你一樣,你放開我。”
“不放!”瞿元霍将她箍得更緊,活像是要将她揉進懷裏一般,手上也開始不規矩起來。
嬌杏無奈地攀着他的寬肩,才算擡頭看他一眼,才看一眼,眼睛就紅了,“你怎麽這樣了。”她摸着他明顯黑了不少的面頰,再移到眼底的鴉青,“你都不睡覺嗎?”
“睡了。”瞿元霍捉住面上柔若無骨的小手,放到嘴邊親了親,“夜裏想你的慌……”
嬌杏面上一臊,低了一會兒頭,才又擡起來,問他,“你沒去尋花問柳?聽說那處可是個煙花聚攏之地,我不信你……唔——”嬌杏瞪大眼睛,後半句被他堵進了口裏。
一吻罷,嬌杏趴在他懷裏喘氣,瞿元霍邊吮咬着她的耳垂,邊懲罰性地狠狠揉搓她的綿軟,洩着心頭積壓許久的火氣,粗聲粗氣地在她耳邊道:“那些女子不曉得伺候過多少人,我便是再忍不住,也不會主動去沾惹。”
嬌杏忍着疼,聽了這話并不見展顏,“那要是幹淨呢?你就要去沾惹了?”
“誰說的。”瞿元霍再次加足了力道,見她蹙了雙眉,才知過分了,松開了手掌,摟緊了她的腰肢,“我看得出來,她們身子骨沒你軟,模樣沒你嬌,有了你這顆珠玉在前,後頭再瞧那些,哪裏還能入得了眼。”
瞿元霍話一說完,嬌杏心裏就漏跳了半拍,她紅着臉看他一眼,才咬了唇道:“你越發油嘴了,我才不信……”
“信不信,你一會兒便知……”
話說得這般暧/昧,嬌杏哪裏不懂,她不依地推拒他一下,“我病了……”
瞿元霍頓一下,伸手摸了摸她的額頭,“未有發燙,該是沒有大礙。”說着,便是要壓上去。
“別——”嬌杏及時用手抵住他的胸膛,“我不方便……”
瞿元霍遲一下,“怎麽不方便?來那個了?”
“嗯……”
瞿元霍面色有些古怪,“今日初幾?”
嬌杏面上欲笑不笑的,“十六。”
瞿元霍有些挫敗,一拳頭捶在床板上,“怎麽這般湊巧,就不能遲兩日再來。”
嬌杏撲哧一聲,還是沒忍住,笑了出來,見他黑着臉,忙又斂了笑意,偎過去抱着他,“再忍忍嘛~”
瞿元霍沉了臉,一下站起來,“我去沖個涼水澡。”
嬌杏笑着見他出了屋。
……
到了晚上,自然還是心疼他,幫他弄了。
“若是咱們再回鄉下去,你可願意?”纏/綿過後,瞿元霍突然問道。
嬌杏靠在他懷裏,任他按摩着自己酸軟的小手,呆了一會兒,才回:“霍郎在哪,妾就在哪。”
“當真?”似乎有些不信。
“自然是真的。”嬌杏又問,“出了何事?為何突然問這個?”
瞿元霍聲音微沉,“晉王爺就要離京,遷往今上賜予他的封地,那處可沒京城這般好,風沙極大,夏日酷熱難耐,冬日寒冷刺骨,我若跟去,這一家老小都得去,你這嬌弱的身子板怎能吃得消,說不準半道上就要了你的小命。”
嬌杏心裏微驚,“好端端的怎麽突然要離京?晉王爺不是皇後娘娘的嫡子嗎?為何不被允許留在京城?”
“朝廷之事,你我不宜多議,更無法參透,總歸這次離京是在所難免的。”
“那晉王爺會許你離職嗎?”嬌杏還是更加關心這個。
“你放心。”瞿元霍答,“晉王爺是個講理的,況我救他一命,他便欠我個人情,自然會應的。”
嬌杏聽完,才剛好轉的眼眶又紅了,她摸着他胸前一道疤痕不小的箭傷,“你可真傻,若是再偏一點,可就沒命了,你要我與晉哥兒怎麽辦?”
“怎麽又給哭上了?”瞿元霍有些暴躁,将她往懷裏摟的更緊些,無奈地說道:“早兩月前就好全了,哪裏有你想的那般嚴重,正是因為在乎你們娘倆兒,我才決定不再跟随晉王爺,有了一次暗襲,自然有第二次。這欲/望跟前,哪裏還管手足親情,為了不卷入其中,成為被殃及的池魚,我還是早日卷了鋪蓋回家種田比較妥當。”
末了,他又自顧自地揶揄一句,“你可會嫌棄自家男人沒有出息?光只能當個山野村夫。”
嬌杏原先還有些擔憂的心,聽了這一番話,瞬間輕松不少。心裏松快了,卻還不忘了給自個讨要求,她委屈地撒嬌,“人家好容易養回來的手,又要變粗了可怎麽辦?”
瞿元霍聽了好笑,握了她軟嫩的小手,“哪裏舍得讓你幹粗活,咱們如今不比以往,不說多的,一點積蓄還是有的,到時再将這宅子盤了,回鄉在鎮上也買處宅子。”
嬌杏聽了喜不自禁,她原先确實慕着京都的繁榮昌盛,但在這待了不滿兩年光景,前後就兩次遭人暗算,周氏一計不成,來了二計,兩次手段都算是溫柔的,都給瞿元霍擋了。若是讓她殺紅了眼,直接狀告到王氏跟前,那她可就真的顏面掃地,日後在這個家裏更無法立足。
如今回到鄉下小鎮去,那裏雖沒有京都的繁榮,卻有着她在京都沒有的安心。
……
到了第二日,瞿元霍照舊去了王府,晉王爺要遷出京都也不是一日兩日便能處理妥當的,自然還需耗費一些時日。
昨日瞿元霍家來,便将這消息告知了二老,兩個老人家本就是土生土長的鄉下人,自然沒有意見。
在這京城裏又無親眷,擡頭低頭見着的都是這幾個固定的人,沒得親朋好友可竄門兒,又無法在外頭逛蕩,實際上瞿老爺子早也膩味了,他在鄉下還可與村子裏的幾個老頭兒,一道摸牌垂釣,溜貓逗狗,搬個椅子坐在村裏那株大古樹下,一處下下象棋喝喝茶水,別提多快活了。
聽了這喜人的消息,當下就摩拳擦掌,命了老婆子趕緊收拾東西,樣子卻是急得不行,恨不得立馬啓程回去。
瞿元霍當時見了,方才察覺自己往日所行多有不妥,爹娘在鄉下待了大半輩子,對那處的感情早已根深蒂固,自己為了所謂的孝心将幾人接來,倒是未想過他們過得舒不舒心,只顧解了自個的後顧之憂,便将他們的想法放置一邊,不予理會。
見兩人忙活不停,他無奈地提醒一句,“沒那般快,少說也要等到開春,那時節上路既不冷也不熱,幾個孩子也少受些罪。”
聽了這話,兩個老的才消停下來。
倒是老二聽着這消息,出乎衆人的意料,他擺了手道:“爹娘随着大哥回鄉便是,我如今剛混起色,哪裏就能舍了這般好的差事回鄉種田去。”他說着還不忘鄙視一下自家大哥,“這樣好的差事大哥都能舍掉,大哥莫不是腦子進水了吧?”
瞿元霍不願搭理他,只隐隐警告一句:“随你怎樣,只莫要敗壞了我瞿家的門風。”
瞿二郎撇撇嘴皮子,“大哥放心,弟弟心裏有數。”
瞿元霍哼一聲,不願管他,他是要吃些苦頭,方能長進。
64離京之前
現今已是快到二月,一眨眼開春也不遠了。瞿元霍忙着處理離職并盤宅子一事,嬌杏在府裏頭也未閑着。
今日一早起來,她便招了兩個大丫頭進來,開門見山地道:“想是你們也聞到了風聲,不久後我與大爺将要啓程離京回鄉裏去,你們也伺候了我近兩年,今日便給你們個恩典,是在管家那處還上多出期限的銀錢,卷了包袱自行出府另尋活計,還是收拾了箱籠與我一道上路。”
嬌杏看一眼兩個低眉垂眼,似是在深思熟慮的丫頭,擱下了話,“你們也不必急着回答,左右我離京還有一段時間,期間你們一定想清楚了,莫要到時反悔就來不及了。”
見兩個點了頭,她又指了秋萍,“秋萍下去看顧小少爺,将兩個媽媽喚來。”
兩個媽媽實際上不得嬌杏的喜歡,她也想趁此機會将兩人辭退掉,再則,兩人在京待了一輩子,叫她們跟着自己到鄉裏去,也怕是不願去的。
不一會兒,兩個媽媽進來了。
兩人一齊行了禮,嬌杏才道:“媽媽們想來心裏也都清楚,我就不再多說,念你們年紀大了,一路上路途遙遠,行程又是水6交替着來,到時怕是會惹得兩位身子不适,我便是舍不得放了你們,也只得放你們去了。”
兩個媽媽都是人精,哪裏聽不出話裏的意思,多半都是客套話,只雖是如此,她們還真是不願離京,便也跟着附和,“姨奶奶寬厚,事事都為着下人們着想,奴婢伺候人大半輩子,還是頭一遭遇上姨奶奶這般好說話的主子,只可惜緣分淺薄,日後不能再在跟頭伺候,還請姨奶奶饒恕。”
“哪裏的話。”嬌杏捂着帕子笑一聲,又指了邊上立着的玉珠,“快去将我那對大了一號的翡翠镯子取來,到底伺候了晉哥兒一場,兩個媽媽沒有功勞也有苦勞。”
玉珠領命去了,不一會兒呈上兩只通透的镯子,再又看一眼主子,見她笑着點了頭,才塞進了兩個媽媽手裏,心裏卻是有些肉疼的慌。
兩個媽媽得了賞,自然笑得歡,一下套在了腕子上,跪地就給磕了個頭,“謝姨奶奶賞,願姨奶奶芳齡永駐,小少爺日後前塵似錦。”
兩個媽媽專挑好話說,句句說在了心坎上,嬌杏聽了也歡喜,命兩人起來,“一會兒便到管家那處結算清了,願你們再尋個好人家。”
兩個媽媽心下一咯噔,沒想這樣早就要被辭退,這距離京還有段時日呢,心裏雖這樣想着,腦子卻是清楚的,“是,姨奶奶仁厚,奴婢們這就去辦。”
等兩個媽子收拾好行囊,回頭再來與嬌杏磕了頭,才往前院走,到管家那處交割清了,也就離了府去。
嬌杏靠在美人榻上養了會兒神,才想起一事,到書案前提筆寫了一封信封好,命人送往文府,想着又要離別,心裏難免生了絲愁緒。
好在有個晉哥兒在耳邊咿咿呀呀,嬌杏也就被他吵得分了心神。
……
王氏兩個正掰着指頭算日子,大郎說是開春就走,如今距開春還有一個多月,心裏頭就似那被貓兒撓過一般,急的癢癢。
瞿良材雖然也急個不行,到底還是有些分寸,瞧見老婆子就在開始撿拾了,他就扔個眼刀過去,“這才什麽時候,你就收拾上了,到時碰着要用的,又得翻箱倒櫃的尋,你倒是不閑累得慌!”
“這有啥,現今天冷,我光撿那熱天穿得,礙你啥事兒了,你快去下你的棋去,別在邊上礙手礙腳。”王氏幾下将他推了出去,扭了身子回屋,一人忙活不停。
瞿良材哼哼兩聲,也不再說啥,背着手慢地往外走,他在府裏沒甚個伴兒,整日就拿出自鄉下帶來的棋子,一人沏一壺茶坐在屋裏,一人扮作兩人的下棋,倒也解解悶,往日還能氣定神閑,如今知道了要回鄉,心裏頭就激動加興奮,哪裏還靜得了心。
在院子裏散散步,晨起的日頭曬得人舒服,正思着命人搬個椅來坐下曬曬太陽,便見着老二媳婦往這趕來。
他招了手,炜哥兒便磨磨蹭蹭地挪過來,叫一聲,“爺爺。”
“嗯。”瞿良材摸摸他的腦袋,又招過敏姐兒,“敏姐兒怎的不喊爺爺?爺爺記得敏姐兒小時候最是嘴甜了,如今怎的悶不吭聲的。”
敏姐兒梳着兩個包包頭,聽了這話,連忙喊了一聲,瞿良材笑一笑,在兩個小兒腦袋上摸了摸,“快去給你們奶奶請安,她在裏頭忙個不停,你們去了,正好叫她消停下來。”
兩個小娃點點頭,就要進去,楊氏卻紅了眼圈跪在他腳邊求道:“公爹,回鄉也帶着咱們娘仨兒吧,媳婦在京裏實在待不慣,兩個小娃也受欺的很,還是在鄉裏活得快活。”
楊氏話裏有話,瞿良材如何聽不出來,這個兒媳婦,不論品性如何,人卻是個能幹的,二郎的性子他也知道,到底還是存了點愧疚之心,“一會兒與你娘說聲便是,論我說二郎要是一道回去也好,只他那性子你也知道,不撞南牆心不死,且讓他多吃些苦頭再說。”
楊氏聽了放下心來,就怕公爹不同意,将他們二房一家子留在京城,她可是看出來了,那瞿二郎幹的就不是正經事,前不久派了人聽牆角才給聽出來,他竟膽子大的去借貸子錢,就連為那莺莺贖身,也是走旁人那處借來的銀錢,這屁股後頭背了一壘子債務,也不知怎樣還得清。
她還是早先離了他,早先了事,天高皇帝遠,回了鄉下,論他在京怎樣她都不在意,如今只想着将一雙兒女拉扯大了,這輩子也就算完了。
楊氏進了屋,将話與王氏又說了一道,連着紅了眼眶又是哭了一回,再扯着敏姐兒在她跟前蹭,王氏同為女人,哪裏不知裏頭的官司,對這二郎早已死了心,想着一家人也不缺這點糧食,也就答應了一并捎帶了回鄉。
到了晚上,大郎家來了,把這話又與他說道一回,也是沒有二話,應承下不說。
瞿元霍回屋,喝了一碗丫頭熬得香茶湯暖了身子,才與嬌杏抱在一塊。
“事務基本處理妥當了,就等人來看了宅子,交割清楚,開春咱們就可上路了。”她來了小日子,兩人無法纏/綿,只得挑些不易歪心的事說叨。
嬌杏勾着他的脖子,屋子裏沒燒炭盆,她便覺着冷,一勁兒往他懷裏鑽,也與他說事兒,“今日我将兩個媽媽放走了,我本也不喜歡她們,借此機會正好放走了事。還有兩個丫頭,我也與她們說清了,只還未答複,給了她們時間叫她們細想想。”
瞿元霍圈着她的腰,點了頭,“這樣妥當,若是她們願意跟去,你便叫她們賣了死契給你,捏在手裏頭使喚的才放心,若是不願意,就放了她們走,等回了鄉裏,再為你買兩個死契的來使。”
嬌杏聽了高興,只還是擔心花費大了,“府裏頭該放的也要放了,回了鄉哪裏還能跟在這處一樣,邊上有一兩個使喚就成,不需跟現在一樣了。”
“這是自然。”瞿元霍道。
兩人再細細說了一番話,才噤了聲閉眼睡去。
昨日送去文府的信,第二日便得了回信。
嬌杏拆開了看,字裏行間無疑都是訴些離別之情,又說想與她再見上一面,只當是話離別了。
何蘭珠半月前才生了個女娃兒,現今還在做月子,自然不能下地出門,嬌杏想着過個幾日怕就要忙活起打包行囊之事,還是早日去見了早日了事。
她捏着信紙立了半晌,心內略有些躊躇不安,今日可沒與瞿元霍打商量,若是擅自出去了,指不定回來又要見到個黑面孔。
她咬了咬唇,左右自個兒不是去那些個見不得人的壞事,與小姐妹道聲離別,日後說不準再也見不着面,想想還是這頭重要些,她一面命了秋萍給她梳妝,一面又叫玉珠給晉哥兒也收拾起來,小家夥還是頭一遭出門,嬌杏笑笑,自然得收拾的體面。
給他穿的紅紅火火的,瞧着既喜慶吉祥,又憨态可掬,嬌杏親手給他套上了虎頭鞋,又給他拉低了虎頭帽遮住他的小耳朵,系上了小鬥篷,才叫玉珠給抱了出去。
到了文府,何蘭珠正歇在榻上,邊上并排睡着她家的小姑娘,如今出生半月,小姑娘面上粉/嫩粉/嫩的,瞧着五官精致,日後長相怕是不俗。
何蘭珠一見晉哥兒就喜歡的不行,靠在床頭伸手就要抱他,嬌杏遞過去,“可重着呢,你若是不在榻上,我都不放心叫你抱。”
何蘭珠聽了也不見氣,只逗着晉哥兒玩,晉哥兒十個多月,人又生的胖乎乎的,确實很重。何蘭珠颠了颠,若不是在榻上,還真說不定抱不住他。
忍不住笑道:“你倒是給他吃了啥,怎的生的這樣胖。”
嬌杏也在一旁坐下,“也沒吃甚麽好東西,就是調理着吃了些參湯,你是不知,生産時我恨不得沒吃那些個,平白讓我費了不少力,險些……”
“姐姐。”何蘭珠突地打斷了她,适才輕快的氣氛驟然轉為低沉,“也不知是怎回事,剛相逢沒幾久,這又要分離了……”
嬌杏也叫她說的心裏酸起來,別過頭摸出帕子擦了擦眼角,才又笑着寬慰,“日後叫我家哥兒多念書,到時考個狀元回來,再将我給接進京來,你說可好?”
何蘭珠哧一笑,原先還紅着的眼圈,也漸漸淡了,“那可就說定了,到時我家妞妞有個哥哥看顧,卻也是一樁美事。”
兩人說笑間,晉哥兒也在動個不停,他眼珠子亂轉,這屋子自己沒來過,現下瞧見什麽都覺着稀奇,等他眼珠子轉到睡着的小姑娘身上時就不動了,一根指頭含在嘴裏吮,一只小腳試着擡了擡,擡了幾下覺得好玩,就在她面上一點一點,見她沒個反應又覺着不好玩,收了腳轉頭就朝嬌杏伸出小短手要抱。
嬌杏坐在榻邊,一下将他抱進了懷裏,他才一坐定,裏頭剛才那個被他欺負的小妞妞就嗚嗚咽咽地哭了起來,何蘭珠急着抱起來把尿尿,喂奶水,就是沒人知道他才将幹的壞事。
晉哥兒在娘懷裏翻了個身,短手臂抱住她脖子,腳蹬在她腿上,臉頰擱在娘肩膀上,看着那似貓兒叫喚一般的小妞妞,覺着好玩,咯咯笑個不停。
鬧得嬌杏有些汗顏,打了下他的小屁股,“妹妹在哭,你還笑,真是讨打。”
晉哥兒嘴一癟,趴在娘肩上再不吭聲。
65雙雙落江
早間出的府,走時卻是近了傍晚,嬌杏坐在馬車上,晉哥兒叫她緊緊護在懷裏,第一次出門,許是覺着新鮮,一路上都要掀簾子,嬌杏幾次拉不住,到最後竟也由着他。
哪知在拐角處,車身一個颠簸,竟是與人相撞了。
嬌杏沉了臉坐在裏頭,聽見外頭車夫正與人交涉,“意外意外,實屬意外,好在未有傷損,大哥先請,小弟稍後再行。”
不怪車夫這般姿态,實在是對方穿着打扮不俗,馬車也是頂着華蓋,比自家的不知豪華了多少倍,這天子腳下處處都是達官顯貴,就怕因為自個的原因,平白給東家惹了禍端。
那駕着豪華馬車的車夫還在唧唧歪歪不停,硬說要裏頭的人也下來,親自給他家爺賠罪。
這哪能行,車夫自己可以哈腰弓背,可叫姨奶奶抛頭露面卻是怎麽也不敢,怕自己在這頭事處理完了,回頭倒要吃了東家的罵,便只能可勁兒的賠罪。
磨蹭了半日,嬌杏被鬧得焦了心,自行掀了一角窗簾,将那華車裏懶懶倚坐的公子爺倒是看了個幹淨,她心裏咯噔一聲,随即便是狂跳不止,想也不想一下就下了簾子,眼角餘光卻是瞟見他往這頭看了一眼,眼裏帶着疑惑,顯然是未曾認出她來。
嬌杏暗舒一口氣,兩只手臂緊緊圈住晉哥兒,晉哥兒叫她箍的疼了,扭着身子就要掙開,她才算穩住了心神,心裏一時滋味難言。
邊上兩個丫頭瞧見她這樣,便一齊上前問候,“主子,要不奴婢下去賠禮,這般擱置着也不是個事兒呀。”玉珠皺起眉頭。
“再等等。”嬌杏了解他的性子,不是個不講理的纨绔,頂多就是性子散漫點。
果然,不一會兒,裏頭那人就不耐地叫了車夫的名,“快些回府,哪這般愛唧唧歪歪,耽誤了爺的事有你好果子吃!”
聽了這話,那車夫哪裏還敢再多話,連忙駕了馬車往府趕,倒是車裏那人摸了摸下巴,皺眉想了半日,總覺着方才那女子十分面熟,就是一時想不起來,等到了府裏,莺莺燕燕一圍,倒也忘了個大半。
嬌杏回了府,這顆心還是懸着的。
直覺今日好險,若是……她突地停住思緒,一面為着碰見他而感到驚險,一面又惱他竟将自個忘了,完全沒認出自個來,暗暗磨了半晌牙,又覺着自個心術不正,如今跟了瞿元霍,竟還指望着其他男人心裏有她,實在……有些不守婦道。
慢慢收了心,只盼早日離京,再不要出了亂子才好。
她今日自覺理虧,夜裏自然好生服侍了他一番,等他身子舒爽了,再嬌侬軟語幾句,倒也将他治的服服帖帖。
……
臨近開春,行囊包袱一應物事幾日前便收拾妥當,屋裏無法帶走的家具陳設,俱都拿了本子一一記下,一并算在盤宅子的錢裏頭,半分沒有少。
待到啓程這日,統共雇了四輛馬車,裏頭布置的舒适,設了取暖的炭盆,邊上支着擺放茶水點心的小幾,嬌杏歪倒在軟座上,肚上搭了一條厚實的絨毯,身子酸軟的使不上力,随着馬車晃晃倒也睡着了去。
瞿元霍瞧一眼她嫩如剝了殼的荔枝一般嬌嫩水滑的小臉,心裏頭情絲纏繞。一面抱着小奶娃晉哥兒逗樂,一面心裏暗下了決心。
馬車颠簸了近十日,一行人途中在客棧也是歇了幾道,若是沒有女眷,想必行程會快些,可這一家老小,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自然比不得平時。
幾人才在客棧歇了一宿,換洗了一身,吃了早點稍作休息,馬兒也養足了精神,便就各自上了馬車。
兩個老夫妻自然乘一輛,青松坐在車夫旁,江氏并着秋萍、玉珠三人坐一輛,楊氏一家三口與玉蘭占一輛,堆幾個包袱行囊,倒也不會太擁擠。
幾個車夫也是晉王爺給尋的,一路上倒也不怕幾人生了歹心,到底想的周全,身家性命也是捏在晉王爺手裏,對此,瞿元霍倒是對晉王爺心存感激,只他再一想,這事在人家看來也就芝麻綠豆大小,不提也罷。
連着斷斷續續又趕了近十日車程,馬車在怨郎江停下,江口一圈圍着建了不少專供趕路行人歇腳的客棧茶樓,瞿元霍幾人在一家名為“癡女樓”客棧前歇腳,許是見着牌匾取得稀奇,另類,這家的生意倒是很好。
店小二熱情地招呼,将幾人迎進來,取了搭在肩上的棉巾習慣性地抹了把桌面椅凳,他瞧一眼衆人,看出了哪個是當家的,便首先拿了菜單送到瞿元霍手邊。
“客官慢點,小的去沏壺茶來。”
小二去而複返,端了茶壺一個個倒上,接過了菜單看一眼,見勾了幾樣本店的招牌菜,一樣靓湯,幾樣油酥果子,知道這是給兩個小娃吃的,說了句慢等,就通知廚房去了。
待吃完飯,幾人又啜了口茶回了馬車,又等适才看守行囊的下人進去飽了腹,才合計着租船一事。
辭別了四個車夫,錢財等貴重首飾瞿元霍自個揣着,旁的穿着與普通首飾倒是由着幾個下人拿着。
趕船的是對年近五十的老夫妻,上了船這話匣子就給打開,與年齡相當的王氏說道:“咱們這怨郎江之所以叫怨郎江,這是有緣由的。”
王氏坐在艙裏暈,便想着坐在船頭吹吹風,若是吐了也不會髒了船,不想這趕船的媳婦是個愛唠的,她也好些時候沒人唠嗑了,便也樂意聽着,“是何緣由?”
那婆子見她願聽,就緊着答:“早些年江邊住了一戶人家,祖籍是哪卻是不知,只知道是一路私奔出來的年輕夫婦,起先兩口子待在屋裏日日不出來見人,街坊鄰舍也不愛與他們打交道。後來這男的走了,女的起先還是照舊窩在家裏,後頭時日久了,便才發覺不對。首次開了門出來,跑到江邊,一站就是一日,有幾日夜裏還叫人瞧見,坐在江邊嗚嗚咽咽地唱着曲兒,聽不清甚個歌詞兒,只曉得是在怨那男人。”
王氏聽了半點不同情,“合該如此,當日既做出這羞恥事兒來,日後就該遭報應。”
那婆子心沒她狠,“這也是年紀輕,男人巧言蜜語一番,就給受了騙,說到底也是個可憐的人兒。”
王氏不屑地“嘁”一聲,聽了她又道:“重點在後頭,原先鄰舍只當她哭個幾回就會死心,不想她日日都去,夜裏耳朵好的人家,總能聽着那怨氣十足的哭音,鬧得人心惶惶,幾次想與她商量一回,可白日她就閉門不出,日日到了夜間才開門,鄰舍本就怵得慌,哪裏還敢去尋她說道,便也就由了她去,只心裏把她狠罵上幾回。”
說到這裏,王氏起了興頭,催她,“快些說。”
“她就這般夜夜在江邊哭,直到後來栽進了江裏,再沒了哭音,鄰舍們方喘了口氣,可心裏又有些忌諱她,便按着她将這江換了個名兒,只當供奉她一回,別回來尋事就好。”
王氏聽完,背上起了一層冷汗,說到頭來竟是這樣一樁慘案,覺着有些邪乎,便開口問道:“老姐姐說道這半日,可是想說這江裏不幹淨,難道有甚個前科在裏頭。”
那婆子一擺手,“那倒是沒有。”王氏才舒顏,她又道一句,“只看各人的造化,這渡江渡河的,出些事故也是常事。”
婆子話一說完,還待再說,便被自家男人瞪了一眼,警告她莫再胡言亂語,攪得船客心生不安。
上船時就是傍晚,行了一段天色慢慢黑下來,王氏知道少說還得半個時辰,聽了這一席話,在外頭再待不住,朝她點回頭,回了艙裏。
幾個女人家都有些暈船,靠在壁上閉着眼睛,二郎家的娃兒也是蔫蔫的,倒是晉哥兒活力的很,王氏瞧了直點頭,大郎的種就是不一樣,伸手就給抱過來。
到了這時,也不顧旁人在,嬌杏偎在瞿元霍懷裏,捂着心口,胃裏直犯嘔。
瞿元霍見她小臉蒼白,擰開壺蓋兒就要喂水與她喝,嬌杏搖了搖頭,含着哭音,“咱們出去,我要吐了……”
扶着她出艙,到了案板上她就趴在邊上吐,吐完了,身子舒坦了,她又是哭。
瞿元霍問她可是還難受的慌,她就哭着搖頭,“不是,讓你瞧見我不美的一面了……”
瞿元霍眉心跳一跳,無奈地倒了杯水與她漱口,嬌杏蹲在船上靜了一會兒,裏頭江氏也出來了,她也是想嘔的慌。
船身就這點大,去無去處,無奈之下,只得朝着兩人走來,嬌杏見此,朝着瞿元霍努了努嘴,“你先進去吧,晉哥兒怕是要尋人了,咱們兩個女人家在一處,正好有個伴兒。”
瞿元霍看一眼兩人,說了句,“當心點。”便進去了。
嬌杏蹲在左邊,江氏坐到右邊,兩人這般靜待着,一句話也未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