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人定勝天

“鴛鴦被裏成雙夜,一樹梨花壓海棠。”十歲的陸柒聲音裏都帶着股稚氣,軟糯糯的。

陸雲的手一頓,筆尖的墨暈染了信紙,擡起一雙桃花眼:“小柒,這是誰教你的?”

陸柒睜着大大的、還有些圓的狐貍眼:“徐山,他要給娘子回信,剛才到處找人幫他想詩呢。最後,他說青竹的最好。”

陸雲撂下筆,拿了一塊蜜餞塞進陸柒的嘴裏,摸摸她的頭:“小柒,乖,這詩寫錯了,不許記。”單手拿起陌刀,就要出帳。

“泥(你)去哪兒?”陸柒口裏含着蜜餞,不舍得嚼,含含糊糊地問道。

“好久沒練武了,找徐山、青竹他們切磋切磋。”

“偶也去!”陸柒從凳子上跳下來,扛起跟自己身高差不多長的新亭侯。

陸雲摸着下巴,點點頭:“也成,走,咱們一人一個。”

片刻後,練武場傳來鬼哭狼嚎。

“嗷,頭兒,那是小柒偷看我的信,你幹嘛打我呀,也太偏心了吧!!!唉喲,唉喲,別打了,那是青竹想的!青竹呢!”徐山抱頭鼠竄。

“徐副将,趕緊認錯吧!”青竹鼻青臉腫,被陸柒踩在腳下,新亭侯插在地上,離他的頭顱只有三寸。

“……,我錯了!!!”徐山絲滑無比地下跪。

衆将士哄笑一團,“我就說,押主帥和小柒,穩贏!”、“青竹,徐山,你倆太慫了!十招都接不到!”、“小柒這刀法可是越來越帥了,再過一、兩年可了不得。”

陸柒再次醒轉,入目還是白色的帳簾,鼻尖滿是藥材的苦澀味,她轉過頭,朦胧間床前坐着一位男子,心中一動。

“陸雲?”她下意識地輕輕喊了一聲,嗓子發澀,聲音暗啞,卻滿含期待。

“你醒了?”極為好聽的男子聲音響起,但陸柒的心卻掉入了萬丈深淵。

蕭宸予的視線從腿上的刀移開,一擡頭,就看到床上的女子散着蓬松卷曲的黑發,大大的狐貍眼中滿是哀傷和絕望,瞳孔黝黑得深不見底,右眼一滴晶瑩的淚飛速地劃過清純的雪白小臉。

他有些傻眼:“你、你怎麽了?傷口很疼?”

陸雲已經死了,陸柒閉了閉眼,再度睜開眼,神智已是一片清明,看向蕭宸予問道:“是你救了我?這裏是哪兒?”

蕭宸予頓時覺得那眼光銳利帶刺,剛才的羸弱不堪好似只是他看花了眼,床上躺着的明明是一匹受了傷,充滿戒備的狼。

他坐在圓木桌旁,優雅地端起一杯茶輕呷了一口,溫和地說道:“是我救了你,這裏是白鶴鎮。”

陸柒慢吞吞地起身靠在床背上,一呼一吸間都覺得胸口煩悶,四肢疼痛不已,真氣潰散,看來短時間內傷愈無望。

她低頭盤算,白鶴鎮在河東,離京城算不得遠,便問:“我躺了幾日?”

蕭宸予伸出又白又直的手指,比了個二。

陸柒心中一沉:兩日,吳景睿應該進了京,進了京再要他的命就不容易了。

陸柒想要下地,全身傷口盡數被拉扯,她不禁面露痛苦之色。

蕭宸予聽着那撕裂的聲音也全身難受,看她全身僵硬的樣子,勸道:“姑娘,你都這樣了,就別折騰了。”

陸柒醒來以後第一次認真打量蕭宸予,對面的男子坐姿挺拔,優雅俊美,穿着淺粉色細花紋緞大袖袍,料子絲滑飄逸,袍內露出銀色镂空木槿花鑲邊。

粉色在他身上沒有半點的俗豔,反而像桃花成了精,還是自帶貴氣的那種,與這簡陋的客棧格格不入。

陸柒專注又貪婪地看着他那雙含着無限風流的桃花眼,與陸雲的有七、八分相像,不過與他的精致秀氣不同,陸雲多了幾分殺伐滄桑。

她問道:“你是誰?”

蕭宸予笑眼彎彎,菱唇翹起,他早就習慣被人盯着瞧,不過這女子看似在瞧他,但是神眼迷離,不如說是透過他在看誰。

他把陸柒的刀放到了一邊,修長白皙的手指拿起折扇,食指和中指扣着扇子上端,五指靈巧一轉,扇子翻了花順勢一收:“在下蕭宸予,敢問姑娘芳名,又因何故追殺吳景睿?”

陸柒眸光一閃:“你認識吳景睿?” 餘光快速地瞄了一眼放在一旁的刀。

蕭宸予看她渾身散發着如霜寒意,反而笑得愈發深了,眼神明亮,頰邊一對梨渦顯得他無辜可愛。

他站起身,單手把新亭侯放到陸柒身邊,柔聲道:“你不必驚慌,我若是吳景睿的人,你此刻性命怕是早已不在。

我乃京城人士,出來游玩,正好碰上你與吳景睿打鬥。吳家如此盛名在外,我見過吳景睿也不奇怪。”

桌上一鼎香爐,香氣清雅不俗,再觀其言談舉止,穿着打扮,想必是京城裏的貴公子,陸柒心裏忖度,緩緩說道:“我叫陸柒……”

突然,“啪”地一聲,房門被推開,子墨提着食盒走了進來:“少爺,用膳了,還有女壯士的藥也熬好了。”

一進門,怔在當場,然後看了兩人一眼,頂着蕭宸予略帶責備的目光,尴尬地笑了笑:“女、女、姑娘,你醒啦?趕緊趁熱喝藥吧。”

他把紅木梅形雙層食盒放在圓桌上打開,雙手端起第一層的藥碗,自然地遞給蕭宸予。

這幾日,除了請老板娘幫忙給陸柒換藥,其他都是蕭宸予照顧的陸柒。

一遞出去,子墨猛然想到陸柒醒了,手一頓,而蕭宸予正理所當然地伸手接,看他停在半路,納悶地擡頭,看子墨的眼睛瞅着陸柒,自己也反應了過來,不由得有些讪讪。

陸柒卻沒有注意到這個細節,手一伸,子墨就改了方向,将藥碗遞給她。

陸柒手臂一用力傷口便會撕扯,費力地端起藥碗,好不容易湊近身子,一飲而盡,把碗還給子墨。

蕭宸予又遞上來一碗粥,笑着說:“喝了藥先吃點東西吧,吃完了再說。”

陸柒的确餓了,道過謝,再度費勁兒地端起粥碗,沒有一絲假手于他人的意思。

蕭宸予看她明明拿不穩,又急着想喝的樣子,想上去幫把手,但她不說,自己又拉不下臉主動說,手指在背後扣着扇柄,猶豫着,正要開口。

“少爺,您也趁熱用吧,今兒的菜比前兩天都好。”子墨在一旁布菜,不知道自己又不合時宜了。

蕭宸予默默吸了一口氣,轉過身,瞪了子墨一眼,坐在椅子上,看着一桌子油膩膩的菜,胃口全無,随便夾了幾筷子,就停了箸。

子墨勸道:“少爺,這窮鄉僻壤的,您就将就點,再多用些吧。要是回去瘦了,夫人一定會責罰小的。”

蕭宸予實在不想吃,便也要了一碗粥,結果米糙得拉嗓子。

他想到大夫說陸柒醒了之後最好吃點軟的,便說:“陸姑娘,你別喝了,這米太糙。我讓子墨再去鎮上的酒樓買碗粥。”

子墨在一旁苦了臉:“少爺,這就是鎮上最貴的酒樓買的。”

“叫我陸柒就行。不糙,比邊關的細多了。”陸柒低聲說道。

“你從邊關來,是大同鎮的将士?”這裏離雁門關不遠,大周共有九邊,九邊各鎮都駐有重兵,陸柒一身武藝再加上她用刀的氣魄,蕭宸予不由得猜道。

“去過而已。”陸柒含糊地說,把粥喝得幹幹淨淨,“那裏的人從不挑食,能吃上飯就是福氣,有沒有命吃下一頓都不知道。比不得公子,是有福之人。”

聽了陸柒的話,蕭宸予又看看桌上的菜,拾起筷子默默地夾菜。

旁邊的子墨心想,陸姑娘可以啊,自家這位公子可最是講究了。

一擡眼皮,正對上陸柒如狼般銳利的視線,子墨心裏一激靈,不自覺地垂下了頭,卻聽到她略有些低啞的聲音說道:“勞煩再盛一碗粥。”

子墨很是恭敬地幫她又盛了一碗,雙手遞上,“您請用。”

陸柒喝完了兩碗粥,才覺得稍微有點力氣。

那邊蕭宸予已經用完了飯,愁眉苦臉地喝着子墨沏的茶:“姑娘,你究竟為何追殺吳景睿?”

“因為他害死了人,很多人。我要跟他讨個公道。”

蕭宸予笑着搖了搖頭:“吳家的公道不容易讨,一個不小心,只怕連自己的命都保不住。姑娘,三思。”

陸柒垂眸,濃密卷翹的睫毛在臉上留下一層陰影,她看着自己綁着繃帶的手腕,說道:“這個公道,我讨定了。”

蕭宸予稍微湊近了身子,扇柄抵着他線條優越的下巴尖,一臉好奇地問陸柒:“姑娘為何如此執着?吳家的勢力,說句只手遮天也不為過,要知道,人不與天鬥。”

陸柒的眼睛深如海,注視着蕭宸予:“我只聽過,人定勝天。”

倆人相視無言,蕭宸予看着她堅定不移的目光,終究移開了眼,站起身來,說道:“姑娘,好氣魄。時候不早了,你早點休息,我就歇在隔壁,有事随時喚我。”

待人走後,陸柒靜靜地靠在床上,她的思緒飄到了新平堡,恣意張揚的青年,與子同仇的戰友,那些嬉笑怒罵的日子,不複再見,陸柒慢慢把頭埋在了雙膝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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