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剛被恩情役此心

在漫長無盡的靜寂之中,他慢慢蘇醒過來,隐隐聽到忽遠忽近的簌簌風雨聲,伴着怪異的鳥鳴。眼前似乎仍是一片殷紅血海,帶着深淺交織的光影。他想拂開這層遮蔽,卻像是沉在夢魇之中太久,一時難以移動毫分。

只有胸口冰冷貫穿的痛感是真實的。

他睜開了眼睛,一張年輕秀朗的臉出現在他的面前,眼瞳澄亮,額發間隐隐露出一抹刺青紋:“醒了?喂你別亂動——”

昏迷良久的傷者忽地掙紮起身,饒是年輕人身手迅捷非常,也猝不及防,被他以難以置信的力氣一把抓住反按下來,一手扣着手腕一手抵着頸項半壓在床上。年輕人也沒有認真反抗,只是急道:“傷口又裂了!再亂來我敲暈你!”

青年的臉頰和嘴唇冷白如雲石,長發散垂,胡亂裹着的衣服自肩頭落下半邊,胸口露出的繃帶又染了新鮮血痕,深黑如夜的眼睛盯視了對方片刻,終于恢複清明,啞着聲音說出了第一句話:

“少天。”

對方直視着他的眼睛,還未回應,他整個人驟然脫力傾側下來,身下那人下意識地伸手攬住後背,便摸了滿掌心溫熱的血。

在再度失去意識之前,他聽到耳邊一句近乎切齒的低語:

“喻文州,你敢再死一次!”

“景熙,方才他醒了一會,傷口裂了,還得換藥。”黃少天開門出來,順手從廊下扯了一片芭蕉葉,面無表情地擦着手上的血跡。

幾個和黃少天一起長大的好友、也是最得力的助手齊齊站在走廊裏,聞得此語面面相觑,木樓是瓊州黎族的吊腳式樣,廊檐下懸着海螺燈,映着一張張驚訝的臉。徐景熙連忙拿了藥囊進屋,宋曉忍不住問道:“黃少,你把他怎麽了?”

“扶了一下就染上了,你以為我幹嘛來着?他非要亂動我管得着嗎?”

李遠快人快語:“你不會是要殺了他吧?”

黃少天輕輕笑了一聲:“一碼歸一碼,他既然幫我們對付了那幫交趾猴子,我也不高興看着他送命不管,好像一輩子欠着他什麽一樣。——走走走,都去睡覺吧!怎麽一個個全跟沒見過人受傷似的?看人家鄭軒怎麽就不湊這熱鬧呢?”

“黃少你不去睡嗎?看樣子景熙一時半會兒處理不完。”宋曉道。

“誰說我等景熙了?我去清賬,算算這趟損了多少。你們要是閑得睡不着,也來幫忙吧。”黃少天回身下樓。木樓梯頭頂并無遮蔽,雨水刷刷地打在他的吉貝單衣上,織繡的紋樣洇濕了一大片。

“之前不是一直守着,怎麽人醒了反而走了……”宋曉和李遠互看一眼,也跟上去。

徐景熙重新包紮好傷口,聽見傷者微弱的一句“多謝”,一時不知該如何作答,斟酌一番,道:“你傷了肺,少說話。”随即将溫着的藥端了過來。

喻文州慢慢嘗了一口,含笑道:“閣下的醫術果然了得。”

任何一個才在生死關打過滾的人的面貌都是憔悴不堪,喻文州也不例外,但一笑之下仍然和若春風,眸光璀璨。徐景熙稍稍松弛了些,便道:“瓊州與中原許多藥性有異,我研習得還不夠。”

“若加減幾味,想必藥效更佳。”

“您還懂醫術?”見喻文州有些不支,徐景熙連忙道,“明天再說,現下先将藥喝了,休息為重。”

待他收拾好空藥碗,一開門,和黃少天差點撞個對臉。

“黃少?你不是去整理賬目了?”

“景熙你吃宵夜不?鄭軒這家夥居然大半夜爬起來煮了一盤眼睛螺,連瀚文都被香味弄醒了……”黃少天臉上還帶着三分笑意,聲音和平常無異,好像壓根忘了方才說過的清賬的事。

徐景熙有點摸不着頭腦,答應了一聲便離去了。黃少天反手掩上門,也不往喻文州的床邊走,抱着手臂倚在門口。

油燈光焰跳躍,兩人靜靜對視。

風停雨住,天色澄清,潮潤的夜氣撲進窗子,帶着隐隐的茉莉花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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