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一生一代一雙人
窗外樹葉上的積水滴落下來,含着碧清明透的月光。南國的夏夜稱不上靜谧,蟲聲鳥聲此起彼落,山木風聲飒飒,遠方海潮隐隐,卻又有着意外的和諧。
喻文州理了理思緒,頭腦也清醒多了,擡眸笑看倚在門邊的黃少天:“少天是在生我的氣?”
“認真說的話,是有一點。”黃少天坦誠回答,“你不想活了,我還想讓你活呢。貶官又怎樣,背上罪籍又怎樣?”
喻文州稍稍有點詫異,旋即眉目舒展開來:“我若是為那點事輕生舍命,早在受廷杖的時候就該斷氣了。”
他畢竟傷重未愈,縱然勉力壓制,話稍說急一點唇邊便湧起血沫。黃少天方才的若無其事全都不作數了,兩步撲到床邊蹲跪下來,伸手揩拭喻文州的嘴角:“你還捱過打?那時受傷了嗎?我怎麽不知道?等等你別說話了……”
“早好了。”喻文州按住他的手,“哎,別用袖子擦啊。”
黃少天看着自己衣袖上的殷紅,咬了咬嘴唇:“你別說話,說多了又該吐血了,聽我說完。那幾個官差命挺大的,漂了半夜都沒有死,被救了過來。我遣派了得力的人去打聽,說是他們已經上報官府,報你死在海上了。現下在中華戶籍上你已是個死人,麻煩少了許多,所以……”
他眼睛下面有長久熬夜帶來的深深的青影,瞳子裏的光亮卻是灼熱耀人的,有着掩飾不住的歡喜:“和我們一起南下吧。那裏有很多無主的島,也可以與爪哇、真臘、暹羅、錫蘭來往做生意。”
喻文州點了點頭。黃少天又問道:“只是那裏特別的蠻荒,比瓊州還要荒涼許多,你畢竟是在京城做過官的,好吧雖然比較窮……”
喻文州露出有些無奈的笑容:“我哪裏會在意那些了。就像這次受傷,也不是萬念俱灰什麽的。”
“——而是為了你。”
黃少天一時間回不過神,有點茫然地看着他,忽地跳起來:“我,我去看看有沒有你能吃的東西。”
藍雨的少年幫主,也第一次有語無倫次的時候。
喻文州醒過來之後,恢複得着實不錯,逐漸能下床走動一會。藍雨衆骨幹先對他還有所疑慮,畢竟當時黃少天半身浴血扛着奄奄一息的人上的岸,又不說出身份原委,都摸不着頭腦,經黃少天說明後,很快大家也熟稔起來。
午後日長,喻文州披了件衣服倚在床頭,專心核對賬簿收支數目。這對他來說還真是手到擒來,盡管黃少天一直勸阻,喻文州只是笑說:“心算而已,不費什麽勁。”
黃少天開門進來:“吃柚子嗎?”
時已近八月,蜜柚正當令。黃少天抱着柚子在床邊坐下,忽然想到什麽,問道:“有個事我一直想問了。我原來都想不到你還會用刀,看起來還挺熟練啊?”
“少天真想知道?”喻文州放下手裏一疊紙卷。
“當然了,瀚文正在練劍,我覺得你有幾招還可以傳授他,他走的是比較剛猛的路子。”
“給我剝個柚子我就告訴你。”
黃少天挑挑眉毛:“待會喝完藥再吃柚子好了,要不根本喝不下去。”
喻文州想了想:“好吧。我小時候讀書比較缺錢。”
“然後……你就賣藝?”
“賣藝也沒人教啊,還好靠山吃山,可以每天打柴……”
黃少天馬上明白了:“合着你是砍柴練出來的?我還以為是多厲害的名師呢。”
“道法自然嘛。”喻文州笑道,“你也讓瀚文多練練砍柴就是了。”
黃少天啧了一聲:“早說啊,我猜了這麽久。對了,晚上想吃什麽?”
“螃蟹?”
“想點別的吧,景熙說螃蟹是發物,不能吃。”黃少天又補了一句,“我小時候受刀傷那會兒,連醬油都不能吃。”
喻文州罕見地露出失望的神情。黃少天笑開來:“實在想吃的話,要不晚上我們吃的時候,你幫忙剝幾個,過過眼瘾,難得你也有饞的時候……”
喻文州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忽然傾身靠近,親上了他的嘴唇。
柚子滾落到地上,清涼的香氣仍然彌漫在周圍,如同無處不在、暖熱亮烈的陽光。
“不饞了。”唇齒相觸之間喻文州低聲說,“少天能不能專心點?”
“我方才好像沒關嚴門……”
“小盧?景熙不是讓你送藥嗎?怎麽不進去?”
站在門口的盧瀚文回頭看了看李遠,神情凝重地把厚棉套裹着的藥罐遞到他手裏:“師兄,我忽然想去解手,你送進去吧!”
“哦……喻先生在?”
“聽到他說話啦!”盧瀚文一溜煙跑了。
李遠自自然然地推開門。
咣當!
“那個那個,喻先生黃少你們繼續,啊不對,我沒看見什麽,我去把藥再熱一下啊!”李遠撿起藥罐,奪門而出,從走廊欄杆翻身跳到一樓,“盧瀚文!你給我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