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時至深夜, 涼意砭骨。便是人跑得動,馬兒也該歇一歇飲水食草。

路過?一處野地邸店,霍連陡然勒馬, 将缰繩交予門口的夥計便一徑往裏走, 吩咐道:“一碗羊肉湯餅。”

雲今的院子和屋門是好好鎖着的,走前也和鄰居打過?招呼, 那麽就是自己離開而非發生意外。

霍連尋了老?張和譚卉, 兇戾的神色都快把譚卉吓哭了她才結結巴巴說:“可能是去?找一位姓沈的畫匠了, 雲今說她不會瀝粉,這種一般是畫匠負責的部分,塑匠倒也不必都會, 但雲今……”

霍連厲聲打斷:“行了我沒空聽什麽瀝粉篩粉,你只需告訴我沈畫匠住在哪兒。”

譚卉也說不上來, 霍連派人打聽了兩天才獲知模糊的信息, 不是在蒙縣就是在祁縣。

兩地相距甚遠,沒法子只得吩咐傅七他們去?蒙縣,自己往祁縣去?。

他才不信雲今此行為尋畫匠,都過?年了還尋什麽尋!待找到雲今, 定要問問她,不告而別所為何!

也定然不會再遷就她, 要是幾個月前就強行把她帶回長安,哪裏會有後來的事。就應該早日讓她成了他的新婦, 叫她知道誰才是他的夫婿, 那樣她才不會再東跑西?跑讓他日日挂心!

“客官,您的湯餅。”

夥計送餐過?來, 瞅着這位食客的神色和體格,便是坐在那兒一言不發也夠唬人的。

趕忙回櫃臺和掌櫃咬耳朵, “莫不是打劫的,好兇啊。”

掌櫃睐目打量一通,搖頭?,“家夥事兒都沒帶,靠什麽打劫,拳頭?啊?”

夥計略有猶豫,他也才來跑堂沒多久,掌櫃再三告誡自掃門前雪,莫要管閑事,但他還是于心不忍,問道:“之前那小娘子被弄暈了帶走,咱真就不報官啊?”

掌櫃嗯一聲,掠賣人口是重罪,敢幹這種的都是狠角,“你不嫌命長那就去?報好了,但回來別說是我的夥計。”

都這麽說了夥計只好歇下心思,恹恹轉身,卻撞上一個高大身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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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喲您怎麽離我這麽近,吓死了。”

原就是想問問見沒見過?雲今,結果還沒拿出畫像就叫他聽見兩人私語。

霍連一把攥緊夥計的衣襟,喝問:“什麽小娘子,是不是畫上這人?!”

夥計毫無?防備被騰空提起,吓傻了,揮舞着手?腳哭聲喊不知道。

掌櫃到底老?成些,壯着膽子往畫像上仔細一瞧,卻是眉心猛跳,世上竟有這麽巧的事!

**

“誰讓你去?掐她脖子了,黑烏烏一片跟吊死鬼似的,這樣還怎麽賣得出好價?”

一個絡腮胡男子斥了同伴幾句,将雲今扔包袱似的丢到地上,晦氣地拍了拍手?。方才馬車去?到接頭?處,幾個女?子都被半拖半拽弄下去?,只有雲今被退了貨。

被斥責的矮個男子呸了聲,“誰讓這娘兒們活蹦亂跳差點誤了大事,你看?這不是蹦不起來了麽。”

年關之際為非作歹的事多,官府就查得更嚴,兩個男子急于脫手?,适才卻被壓了價,此刻心頭?正是火氣騰騰,湊在一起商議着是把雲今弄到鄉下随手?賤賣,還是養段時間等她脖子好了再尋個窯子處理了。

雲今聽得一陣惡寒。

從前她還質問霍連是否将她看?作貨物,這下可好,她在這兩人眼?中才是徹底淪為貨物!

因要給人查看?,蒙眼?的黑布解了就未再戴上,雲今趁機打量周遭環境,發現置身一間廢棄廟宇的門殿中。

無?論規模大小,寺院的布局結構是大差不差的,而雲今對這些再熟悉不過?了,勉強算個優勢,若能松開手?腳興許可借勢逃出去?。

那兩人忙着生火熱食墊肚子,雲今遂暗自摸索,從羅襪裏勾出一支手?掌長的竹制扁簽,這是她平時給泥塑塑形用?的,随身攜帶用?處很多,小到挽發大到充當短匕防身,沒想到會在這時用?上。

聽到腳步聲,雲今暫停磨割繩索的動作,只虛弱地裝暈。

“哎哎哎醒醒!”

小腿一痛雲今佯裝醒轉,只見那矮個男人蹲在她面?前,手?裏拿了塊胡餅,臉上倒是和顏悅色的,将堵口的麻布扯開,“蹦了半天不嫌累?吃點。”

雲今動了動手?足,嗓音沙啞,“解開我才能吃。”

“沒事,哥哥喂你。”

雲今又?是一陣惡寒,撇過?頭?去?。

誰知那矮個男掐住雲今的下巴迫使她張嘴,飛快地往裏頭?投入一個什麽東西?,比指甲蓋還小,深色的。

雲今下意識就往外吐,卻不料那藥丸遇熱即化,一種淡淡的苦澀自口腔蔓延開來。

矮個男見狀合掌大笑,朝絡腮胡說:“大哥莫氣,那姓徐的拿藥丸抵賬實在可惡,但正好有個娘兒們可以讓咱試試藥性,也不虛此行了!”

雲今臉色大變!

“滾開——”

雲今雙足蹬地往後退,背在身後的手?則加快了割繩的動作。

矮個男邪笑着眼?角都吊了起來,撲過?來解雲今的衣帶!

雲今眼?睛驀地睜大,急得都忘了哭,“滾開滾開!別過?來!”

恰在此刻繩索被割斷,雲今當機立斷揮出扁簽,用?力紮入矮個男右眼?!登時一聲凄厲慘叫在耳邊炸響,匪徒捂着眼?後退幾步撞到硬物跌在地上。

顧不上這是否引來了絡腮胡,雲今只管解自己雙腳上的繩縛。

矮個男痛罵了幾聲暫時失去?行動的力氣,絡腮胡終于察覺,怒氣沖沖地起身,“你個小娘兒們活膩了是吧!”

雲今手?抖得厲害,但扁簽是她唯一能夠自保的工具,她只得咬着牙全力撲過?去?一拔,随着賊人聲聲痛苦哀嚎,一些惡心的黏液也登時飛濺。

逃跑路線早已默念過?多回,雲今握緊簽子朝後殿拔足欲奔。

卻不想忽略了男女?之間的力量差異,那絡腮胡三兩步追上粗臂一張便拽住雲今的發髻,将她狠狠掼在地上。

“你他娘的還想逃!”

絡腮胡罵了幾句髒話,既要給矮個男出氣,又?要讓這膽大包天的女?子知道惹怒他的下場,他肥厚的手?掌探過?來,卻沒有能夠觸及雲今的頸項。

而是整個人驟然飛了出去?,狠撞在殿內的朱色立柱上,山一樣的身子碰撞起來發出隆隆悶響,隐約還有骨骼碎裂的聲音!

雲今被這些動靜震住,慌亂之間惦記自己還要逃命,只得盡力撐起身,卻是被拉入一個堅實的懷抱。

溫熱的感?覺叫雲今唬了一跳,繃勁掙紮,扁簽也狠狠往下刺,“放開我放開我!”

霍連沒有防備,腰側就此被刺破一個口子,順勢握住她的手?卸簽,他眸中痛色明?顯,卻不是因自己的傷,而是目睹雲今竟這樣狼狽,倉皇驚懼。

他将滿身戾氣收斂,聲色也放得極輕,唯恐吓到她,“是我,別怕。”

“雲今,我是霍連。”

辨出是他的聲音,雲今噙着的淚倏然滑落,空洞眼?神緩緩聚焦,直到明?晃晃映着他的臉龐。

“霍連……”她低聲确認着。

“我在。”

從未見過?這樣呆怔的雲今,想來她是無?助到了極點。

他擁她入懷,用?自己的披風包裹起來,軟軟的身子明?明?在發燙卻好似被凜風吹得受不住寒一樣,肉眼?可見的發顫。

看?雲今全然沒有往日怼他的模樣,竟像一只剛破殼的小鹌鹑,跌跌撞撞地撲在他懷裏,環住他的腰身,緊緊靠着貼着,瑟瑟發抖。

霍連怒不可遏,手?背青筋顯露。

“小心——”雲今扯了扯他的胳膊。

下一瞬霍連便護着雲今的後腦,帶着她往側面?一滾,避開了身後的暗襲。

是矮個男。

這人也不再捂着廢眼?了,而是怒發沖冠一臉桀笑,抄起用?來烤食物的長棍疾沖而來,棍上火焰還沒滅,在暗夜裏噼啪出點點火星。

惡心的笑聲讓雲今縮了縮脖子,小聲提醒道:“他們好像有刀……”

幾乎是話音剛起,矮個男便手?腕劇痛,長棍脫了手?。霍連一腳踹在矮個男心口,使其飛出去?幾丈遠昏死過?去?。與此同時霍連握住長棍,頭?也沒回反手?一捅,将身後沉步沖來的絡腮胡捅了個半穿,後者喉間嗬嗬作響,還未完全反應過?來長棍便被抽回。

血濺出。

霍連手?腕一動,擋在了披風外。

低頭?看?,她沒有沾染到雜種的血,很好。

随後殿外響起陣陣腳步聲,雲今仰面?看?他,眸中閃着驚惶。

聽起來至少有六人,霍連臉色一沉。

來前時間緊迫,他威吓邸店掌櫃報官,然通報城門将消息往裏遞或者尋城外折沖府,兩方都沒那麽快趕到。

那麽,便是掠賣者的同夥。

幾個彈指間,已沖進來!

而霍連帶着雲今穿過?中庭已退至北邊的天王殿。他臂彎緊了緊,回身掃視,對方沒有長兵器,表情倒是一個比一個兇狠。

霍連低聲:“抱緊我,沒事的。”

雲今嗯了聲,也不知他聽見沒有,但她現在能做的就是聽話不拖累。

嗓音很快飄在風中,小娘子只覺旋轉了半圈,雙足落地時亦聽到有人倒地的震動。

刀劍金戈锵锵,帶起一片血光。

咔一聲,霍連手?中長棍被砍斷,木屑擦着雲今的頭?頂飛過?,在霍連頸下割出個小口子。

正是緊張之時,雲今忽然想起什麽,手?在他後背敲了敲,急切道:“增長天王!”

霍連反應了一下,目光一寸寸掃過?,視線停在身穿甲胄的绀發天王塑像上。

南方增長天王,雙目圓睜忿怒相,最為緊要的是,手?持寶劍。

而恰好此廟的天王寶劍是銅制的。

下一瞬,霍連側頭?一閃,躲過?斜掃而來的短刀,刀尖擦着他的肩膀而過?,噴薄出一條血線。

劈斷增長天王的手?指從中握住銅劍,霍連由守轉攻提劍疾步一連砍殺三人,勢如破竹下手?又?格外狠戾,叫其餘三人怔駭不已,往日不是沒遇過?家屬來救的,但這樣橫蠻兇悍的還真頭?一回見。

趁此良機順着雲今的提醒,霍連行步如飛自天王殿出,摸黑沿着伽藍殿廊庑,繞過?禪堂客堂盡量避免留下醒目腳印,最後尋到後門撞破而出。

行在積雪覆蓋的石板道,再叩一聲哨,兩人乘快馬離開得以脫險。

另尋了一處較遠的邸店,進了客房阖住門,霍連才抖開披風,捧起雲今的臉溫聲安撫:“沒事了。”适才在馬背上她便一言不發,料想是吓壞了,“沒事了安全了,雲今,你做得很好。”

指腹抹去?她額上的污漬,卻被這灼熱的溫度燙到。

“別、別碰我。”

霍連将揮來的手?反握住,這才發現她手?背上有個明?顯的咬痕。再細看?,瑩白頸項上烏紫一片大約是被歹徒掐扼的,只是怎麽還有些淺淡紅痕,像是她自己指甲劃的。

“霍連,我難受,你別碰我了……”

這種時刻異性的碰觸對雲今來說真是天大的誘惑。一路以來擺脫了生命威脅,藥效不再為她提供反擊的力量,轉而化作欲望灼灼燃燒她的理智,她費勁全力才能迫使自己不去?看?、不去?想、不去?碰。

雲今身子滑落,并?着腿縮在角落裏,目色迷離地解開自己的衣襟,卻又?馬上顫抖着扣住,菱唇開合,竟溢出幾聲碎吟。

霍連腦內的弦登時繃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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