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矯情

容晞上次同慕淮小小地作的那一下,雖然讓男人很是受用,但容晞也深知點到為止的道理。

做什麽都不能做的太過。

偶爾調劑下口味可以, 但若總是這麽恃寵生驕,男人也會覺得心生厭煩。

容晞很快便恢複了平日的嬌柔體己,竭盡全力地将慕淮的飲食起居都伺候的舒心順意。

自她歸宮後, 因為慕淮太過寵慣她, 有時她會忘了慕淮原是個,性桀且極其殘忍的人。

今晨, 慕淮一如平常一般, 陪着她在偏殿用早食。

容晞原本心無旁骛地飲着甜膩的赤豆粥,卻隐約聽見,殿外竟是傳來了女子的哭嚎之聲。

那哭聲聽着有些凄厲,甚至可謂是瘆人。

容晞剛要派丹香詢問狀況, 慕淮卻制止住了她。

他用修長的手執起粥碗, 邊親自喂她飲粥,邊淡淡道:“不用管,處置了一個宮女。你一會先不要出去,等宮人将她身子擡出去後,再出殿。”

容晞心中微慌, 随着那女子越來越低的哭聲, 她的唇瓣也因被駭,跟着顫了起來。

她在心中猜着慕淮處置那宮女的緣由, 慕淮察覺出了她的心思, 又低聲道:“那賤婢竟是受人賄賂,将東宮的消息往外遞,孤怎能繼續将這樣的人留用?”

容晞聽罷, 只得點了點頭,做為對慕淮的回應。

她對此無話可說。

容晞猜,之前慕淮做皇子時,那幾個宮女八成也是因着這個由頭才被他處置的。

那叫碧梧的宮女被慕淮罰了六十個板子,侍從下手不敢留半分情面,重重的板子打下去,又逢盛夏,那宮女的背部沒一會兒功夫便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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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宮女年歲不大,身板子瘦弱,挨板子挨到五十幾下時,便沒氣了。

然則,侍從清楚慕淮的狠厲作風,縱是知道那宮女已經沒了氣,還是将剩下的那幾個板子打了下去。

慕淮這時負手從殿中走出,他面無表情地掃了眼那宮女的屍身,随後冷聲命道:“将她擡出東宮,把地上的血也趕快處理了,別讓太子妃瞧見。”

侍從恭敬應是。

待慕淮去嘉政殿上朝後,容晞一想起早上那事,還是心有餘悸。

許是之前她也是做宮女的,今日聽到那宮女的慘狀,自是不自覺地就生出了同情之心。

她剛進衢雲宮時,最怕的就是會如那宮女一樣,被慕淮弄死,然後被橫着身子擡出這華麗的宮殿。

比容晞更驚恐萬分的,便是東宮的這些下人們。

連一貫處事沉穩的丹香從殿外回來後,身子都不由得抖了一抖。

所有宮人在得知那宮女慘死的消息後,俱都徹底斷了将東宮諸事往外傳的念頭。

再度出宮,可得将嘴把得嚴嚴實實。

許是因為猜到了容晞心緒難平,是夜慕淮歸東宮極早。

他下朝後,在政事堂中與嚴居胥商讨了幾條先行的法令,因知道大齊三年後将有旱災,其中的一條深得他心。

嚴居胥提出,朝廷應當鼓勵地方興修水利,如若各地沒有修建的條件,那此項開支便由朝廷來出①。

朝廷用國庫雇傭農民來修建水利設施,參與修建水利的農民亦可因此,被酌情減免上繳的稅賦。

除了農田水利法,還有方田均稅法。

嚴居胥建議從今年秋收開始,在大齊境內進行耕地清查,将不同地質水文的耕地劃分成不同的級別,再按不同的等級來收取相應的稅額②。

如此,可減輕大齊農民的賦稅,亦有助大齊修養生息。

不過後面提出的,與整治汴京商界有關的法令,實行起來卻有些困難。

慕淮清楚,汴京大多都是官商相護,如要變此之法,難免會觸及太多的利益群體,亦會遭到多人反對。

莊帝處事保守,若在朝堂遇到官員反對,難免會搖擺不定。

慕淮思慮過甚,亦是坐了許久,覺得頸肩有些酸痛。

他蹙眉,想要無視身上這股難受的勁。

卻覺自己的後頸處有些微涼,女人柔軟的指肚已然覆了上來,正細心地幫他按摩着。

慕淮唇畔蘊了笑意,他阖上了雙目,未發一言地享受着美人的服侍。

容晞挺着肚子,離他的圈椅尚有段距離。

她越與慕淮相處,越覺這位矜貴的大齊太子是個根本就沒愛好的人。

沉溺公事只能算本分,治國理政亦不能算做,愛好。

容晞眨了眨眼,暗覺慕淮唯一的愛好,應該就是同她行那敦倫雲雨之事。

且對這事,樂此不疲。

她垂首,繼續認真地為男人揉着肩頸。

大齊如今算太平盛世,可慕淮這位儲君的身上,卻總帶着股亂世君主的枭氣。

他殺伐決斷,行事又殘忍狠辣。

心思也是深沉至極。

就拿這番要在金明池旁舉行的皇太子納妃之儀來說,他做此舉,也不完全是為了要予她榮寵。

慕淮做此舉,還有一層更深的目的。

她和慕淮都是相貌出衆的人,他做此舉,更是為了讓汴京百姓觀瞻天家氣派時,讓百姓對他這個儲君心生好感,為他未來登基打下民心基礎。

慕淮睜開了雙目,将手覆在了女人柔軟的手背上,随即微微轉首,低聲道:“手該酸了,先歇一歇。”

容晞溫軟地道了聲嗯,走到他身側後,慕淮便将她的手攥入了掌中,再沒松開過。

他将她如水蔥般的玉指一根又一根的把玩着,用微粝的指腹輕輕撚着她的指肚。

瞧着慕淮專心致志的模樣,容晞略有些無奈。

得,看來玩她的手,也能算作慕淮的愛好之一。

別的男子都玩扳指或玉球,慕淮卻從不戴那些飾物,就喜歡天天玩她的手。

容晞正想的出神,慕淮這時低首親了下她的手背,低聲問道:“今夜,還坐孤腿上?”

男人看向她時,那雙清冷涼薄的眸有些深晦。

容晞雙頰一紅,最近這男人發現這姿勢行事最方便。

不僅能不碰到肚子,還方便他吮她玉頸。

更方便其,欺撚那兩顆可憐的相思豆。

容晞垂下了害羞的雙眼,細聲細氣道:“那…夫君不要折騰得太長,妾身明日還要去皎月宮同兩位娘娘商量婚儀的事…”

慕淮拽了拽她的胳膊,容晞立即會意。

待坐在了男人的腿上後,慕淮邊圈着她,邊在她耳側道:“孤想讓你為孤做件事。”

容晞不解,問道:“夫君請講,妾身一定盡心替夫君去做。”

慕淮親了下她的額側,複又低聲道:“明日皎月宮中,不只有德妃和淑妃,還有一人要至此,孤要你不必心急,只先同那人相熟即可。”

容晞颔首應是。

她心中竟有些雀躍,慕淮終于肯像以前一樣,分她差事做了。

不然總被他嬌養在東宮中,她都覺得自己就像只金絲雀,快被養廢了。

******

次日一早,容晞穿戴整齊後,便同丹香步行去了皎月宮。

如今月份大了,多在宮裏走走更利于胎孩的健康。

太子妃的翟衣命服很寬大,能将她隆起的腹部遮擋不少。

原本婚儀那天,按照大齊禮制,皇後也是要參儀的。

莊帝亦想讓皇後參儀,順便解了她的禁足,但皇後心中卻是不願意參加慕淮的婚儀。

皇後仍繼續稱病,躲在未央宮中閉門不出。

皇後身為慕淮嫡母,卻不參儀,難免會讓這場婚事有些行不正。

但是容晞對此卻毫不在意,甚至沒有這華麗的婚儀,她也覺得無所謂。

只要自己是慕淮的妻子變好,旁的都是次要的。

按慕淮所說,皎月宮果然多來了一人。

那人是莊帝同母之兄慕權的長女,名喚慕嬈。

慕權與莊帝慕桢是同胞所出,感情自是深厚,只是當今聖上的親兄長是個體弱多病的,早就于多年前薨逝了。

慕嬈自小便沒了父親,同母親一直生活在王府中。

說來慕嬈之母王氏的背景也不容小觑,王家是将門世家,比慕淮母親的尹家在朝中的地位要高。

只是這幾年,尹誠在軍中出衆,慕淮亦有意提拔,尹家才變得風生水起。

但是慕嬈之母的娘家王氏一族,仍是大齊不容小觑的一股勢力。

慕嬈身為大齊郡主,身份自是貴重至極,滿汴京望去,沒幾個貴女能比得上她。

昨夜容晞還未來得及細問慕淮緣由,那男人在書房便急不可耐地同她行了那事。

她只得半推半就,被欺負得嘤嘤啼泣。

真是丢死人了。

容晞漸漸止住了思緒。

慕嬈穿着青羅鞠衣,面容清麗溫和,嗓音不嬌不嗲,語出之言如泠泠清音,很有女子磁性。

她的長相和嗓子,便是容晞最羨慕的那種。

與翟詩音那種故意端着的莊淑不同,慕嬈骨子裏都透着清冷,天生帶着皇家的貴族氣質,看似溫和,其實內有傲骨,頗有冰美人之姿。

見容晞暗暗打量她,慕嬈微微颔首,溫柔道:“皇嫂萬安。”

容晞亦是向她颔首致意。

慕嬈與她年紀相仿,知書達禮,對她的态度也很恭敬,容晞同她相處起來,覺得很舒服。

雖說慕淮未同她講明拉攏慕嬈的緣由,但容晞已在心裏有了猜測。

慕嬈這樣身份的皇家貴女,她的婚事自是不能由她母親做主。

容晞猜,慕淮應是對慕嬈的婚事有了算計。

可她卻猜不出,慕淮到底要将慕嬈嫁給誰。

待禮部的官員隔着屏風交代完婚儀的事宜後,德妃态度溫和,有意提點容晞。

容晞對德妃态度恭敬,雖說記下禮部官員所說的一切于她而言毫不費力,卻還是裝作一副恭敬傾聽的模樣。

淑妃啜了口茶,一直很安靜。

容晞本以為今日,這淑妃就能一直安靜下去。

但事與願違,那淑妃将茶盞撂在高幾後,便從華袖中抽出了塊帕子,邊拭着唇邊茶漬,邊陰陽怪氣道:“太子妃剛入宮沒多久,皇家的許多禮儀都不懂,不如今日再讓那禮部官員說一遍,可別在婚儀上出醜,再給太子丢了臉面。”

話畢,德妃面色微變。

慕嬈則重重地眨了下眼。

二人都沒有說話。

容晞面色未變,哂笑着回淑妃道:“我自是記下了,多些淑妃娘娘關切。”

見容晞雲淡風清,淑妃暗感不妙。

這種女人才是最可怕的,這容氏女太會掩藏情緒,絲毫都不接她帶刺的話鋒。

既是不接,亦裝作毫不在意,她便很難找到她的把柄,讓她失态。

淑妃平複了心緒。

她就不信,容氏這種出身的人能有那麽好的定力。

淑妃又故作關切道:“太子妃莫要介意,本宮也是為你着想,怕你在百姓面前出錯。你既是說你記住了,那你來說說,那禮部官員都同你交代些什麽了?”

容晞笑意愈深,用那副嬌柔的嗓子徐徐回道:“那官員說,既是我母家人不在汴京,那便在金明池上的三虹仙橋上行親迎之禮,百姓亦可觀之。金明池旁常駐着大齊的神衛虎翼水軍,所以我和太子的安全不必擔心。除卻親迎之禮,還要在宮裏行朝見、盥饋和廟見之禮。諸禮行完後,亦要到紫瑞殿接受百官的朝拜③。”

話畢,淑妃的表情登時變得很難看。

屏風後的禮部官員不禁拊掌,隔着屏風對殿裏的貴主道:“太子妃當真是好記性,竟與臣所講的一字不差。”

淑妃讪讪回道:“…太子妃這記性是挺好的。”

這時,慕嬈不禁掩帕一笑。

容晞看向了她。

二人今日是頭一回見面,竟是又默契十足地相視一笑。

在德妃這處坐了會子功夫後,淑妃先行一步,容晞和慕嬈一同離了皎月宮。

出了宮門後,慕嬈見容晞孕相明顯,便關切地問:“皇嫂既是身懷有孕,為何不乘辇歸宮?“

容晞溫柔地撫了撫肚子,輕聲回道:“太醫說,多走動走動對肚裏的寶寶好。”

見慕嬈恍然大悟,容晞又道:“你正好要去長寧門處,我今日正好想多走動走動,便送你到長寧門處。如此,郡主可介意?”

慕嬈搖了搖首,回道:“不介意的,我很高興皇嫂能在宮裏送我一段路。”

容晞嗓音甜柔,容貌又美,既是她的皇嫂,那她有意同她親近,慕嬈心裏自是欣喜的。

慕嬈畢竟是皇家出身的貴族小姐,談吐得當,在容晞面前也不局促,她主動提起了淑妃,道:“皇嫂貌美年輕,又懷着龍嗣,淑妃娘娘早年失子,見到孕婦難免會有些失态,皇嫂莫要介意。”

容晞笑着回道:“我沒介意。”

慕嬈這番話沒直接說明,其實淑妃找她的麻煩,是嫉妒她。

但明眼人都能聽出她話裏實際的含義。

容晞又怎會看不出,淑妃總尋她的麻煩,是因為嫉妒她這個小輩。

思及此,容晞無奈搖首。

只要淑妃不觸及她的底線,平日她拈幾句酸話,她都能忍得。

不經時,衆人便走到了長寧門處。

慕嬈即将出宮歸府,容晞同她告別時,故意打量了番她衣上懸着的璎珞,不禁贊嘆式地問道:“郡主身上這璎珞可真精巧,不知是何人所制?”

慕嬈略有些赧然,回道:“是我自己做的,做工不精,皇嫂見笑了。”

容晞一早便看出慕嬈身上這璎珞的不同,按說她這種身份的貴女,應該懸個玉佩。

可慕嬈卻只墜了個樣式別致的纓絡,她便猜,這纓絡定是對她有着特殊意義。

容晞又道:“這做工還不精致?我也想讓尚衣局的人編個類似的。”

見自己親手所做的纓絡被容晞喜歡,慕嬈自是欣喜的,便回道:“皇嫂若喜歡,這番我歸府再制幾個,差人給您送到東宮去。”

容晞故意裝出一副很興奮,卻又極力克制的神情,回道:“那真是甚好,不瞞郡主,我東宮的甜羹和糖水做的極好,比禦街樊樓做的還要好吃。郡主若得空,可常來我東宮坐坐,我定當好好招待。”

她适才在皎月宮處,見慕嬈多用了幾塊栗子酥,便猜慕嬈應是同所有女兒家一樣,都喜歡甜膩的吃食。

果然,慕嬈的眼中也略帶興奮,卻克制道:“多謝皇嫂,它日有空,我定當到東宮坐坐。”

暮色四合。

待慕嬈出長寧門後,容晞望着她遠去的背影,恢複了往日平靜的神色。

回東宮的路上,容晞想,好在慕嬈是個性情極好的溫柔少女,雖說看着莊重端淑,但內裏卻是個蠻赤誠的人。

若要換做慕芊的性子,那可就難拉攏了。

待晚霞蔓天,熹光初現時,容晞同丹香回到了東宮。

卻見正殿的地上放了個巨大的紅木箱子,容晞不解,問向殿中的太監,道:“這是誰送來的?”

太監恭敬答:“這是不日後,将至齊的鹘國世子送予太子和太子妃的新婚賀禮。”

容晞心中好奇更甚,又問:“鹘國世子?”

太監答:“回太子妃,是鹘國世子。”

言罷,那太監又将懷中的信封遞與了容晞,又道:“這是鹘國世子親手寫的賀文。”

容晞帶着疑惑接過後,見信上的封蠟印着鹘國特殊的圖騰,她将信撕開後,見裏面果然用燙金顏色的字書着賀文。

那賀文都是些套話,沒什麽好細細看的。

她剛要将信封随意放在小案上,卻發現了這信封的不對勁。

容晞複又拾起信封,待細細觀察後,果然發現,這信封是有夾層的。

她喚一衆下人退下,随後悄悄地撕開了那夾層。

裏面的信箋并不是賀詞,而是這樣一番話——

“北鹘之野郁郁茫茫,白雲悠載。弟在異鄉多年,每見原野初綻格桑花,皆思姊之笑顏。雖姊不在側,而有格桑花常綻,若姊常在弟左右。弟甚念姊,望阿姊安。”

容晞心跳愈快,見那落款處,果然歪歪扭扭地書着“阿晖”二字。

她心中有些動容,卻也知道這信可留不得,正要尋個火盆将它燒了時,卻不知慕淮已然歸來。

他大手一奪,便将她手中的信紙搶了過來。

容晞一慌,忙要将那信紙奪過來,慕淮卻已将那信紙舉了起來。

慕淮本就比她高出太多,他這樣一舉,她跳腳都夠不到。

慕淮睨了容晞一眼,随即看向了那信紙。

他還未細看,卻嗤笑了一聲,對容晞道:“這誰寫的字?真醜。”

容晞抿唇不語。

慕淮轉回首,蹙起了眉頭,又細細看向了那信的內容,果然,在看見阿晖兩字時,他适才還帶着笑意的面容驟然變得陰沉。

他憤然将那信紙甩在了地上。

寫得什麽亂七八糟的,沒想到狼崽子那厮倒還挺矯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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