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大婚(三合一)
男人的面色猶自發陰,容晞小心地打量着慕淮的神色,卻實在想不通這男人今日的氣性為何會這麽大。
按說鹘國這番至齊的緣由, 是為了與齊國交易馬匹,二國目前的關系甚好,莊帝也是将此番來齊的鹘國皇戚視做上賓。
她弟弟容晖在鹘國的名字是拓跋虞, 聽适才那太監的意思, 容晖認的養父好像還将他立為了嗣子,有意将自己能世襲的爵位傳給了他。
不然, 那太監也不能稱容晖為鹘國世子。
若是因着那信的內容, 就更不值得生氣了。
在容晞看來,那封信就是在尋常不過的家書,跟親人問安的。
容晖在鹘國多年,寫的一手漢文确實差強人意, 容晞不禁想起, 她小時候教他寫字時,這個頑皮的弟弟就總是犯懶來着。
容晞無奈搖首,偏殿中除卻慕淮和她,并沒有其他伺候的下人,便小心地扶着自己的腰側, 想要彎身将那信紙撿起來。
可纖手還未觸及到地上的信紙, 容晞便被慕淮冷聲呵止道:“不許撿。”
容晞心跳一頓,立即停下了動作。
慕淮冷峻的鋒眉深鎖着, 眼中也透着極盛的愠色, 就像是只被激怒的獅子,随時都要将獵物撕碎似的,氣場瞧着駭人極了。
她不是沒見過慕淮做怒的樣子, 但自打她跟他回宮後,慕淮甚少在她面前流露過怒态。
這男人明明生了副清隽俊美的模樣,脾氣卻總是恁大。
容晞的那雙桃花美目飛速地上下掀動着,半晌,終是走到男人身側,同他細聲細氣地解釋道:“妾身…只是想将這信燒了,一會宮人進來布膳,若瞧見那信上內容便不好了…畢竟妾身是大齊的太子妃,而妾身弟弟現在是鹘國世子,妾身和他的真實關系,還是不要被旁人發現好。”
慕淮聽罷,立即擡聲命下人道:“來人,尋個火盆來。”
殿外站守的宮人應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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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淮仍陰着臉,待他親自将地上的信紙拾起後,便将那薄薄的信紙狠狠地攥入了拳中。
他攥紙的力道很大,容晞甚至覺得,自己都能聽見慕淮指骨彎蜷時發出的咯吱之聲。
不經時,宮人便端來了一個螭紋的銅質火盆。
慕淮命宮人用火折子燃火,待焰苗燃起後,他憤而将拳中已被捏成一團的信紙抛擲其中。
曳曳的火光下,容晞淺棕的瞳孔滿是驚詫,她嗅着殿中彌漫的淡淡硝煙味,本想着慕淮這時的氣便該全消了。
可誰知,待宮人将火盆端下去後,那愠怒的男人又走到了地上的紅木箱旁,大手一掀,便将那箱子的蓋子揭開。
待那巨型木箱被慕淮打開後,容晞見裏面裝着顏色鮮亮,且皮毛順滑的上好獸皮,還有一個用镂金手法雕刻的女子發冠。
這發冠的樣式與中原不同,形狀別致生動,紋樣也都是容晞沒見過的獸紋,頗有異域之風。
慕淮蹙眉翻着那些皮草上下查看着,随後又拿起了那發冠,一臉嫌棄地打量了半晌後,邊指着那發冠,邊沉聲對容晞道:“當我大齊沒有寶物嗎,拓跋虞那小子拿這些破玩意過來,還好意思往東宮送?”
容晞微微垂眸,愈發覺得慕淮行為怪異。
她耐心地對慕淮解釋道:“這些畢竟是鹘國王室送的禮物,大齊這番又要同鹘國有茶馬交易,又逢上夫君大婚,他們總要拿些禮物以表心意。夫君若是不喜歡,大可以将這些禮物丢在庫房,犯不上這麽生氣……”
見慕淮面色稍霁,容晞乘勝追擊,又軟聲道:“…夫君若氣壞了身子,妾身會很心疼的。”
果然,這話一說完,男人面上的愠色頓時消了一半。
慕淮沉目将那發冠丢進了紅木箱後,便不發一言地走到了羅漢床處,待坐定後,他倏地想起,前陣子他派使臣同鹘國大君通信時,明明說好了,這番鹘國只會派拓跋玥和拓跋璟這兩個皇戚來。
可誰知昨日,使臣又告訴他,說羅鷺可汗的養子拓跋虞打着護送馬隊的旗號,也要跟着入齊。
那狼崽子突然要跟過來的緣由,不用想也知道是什麽。
思及此,慕淮眸色微觑。
他一想起那日在汴京街巷,拓跋虞挑釁似地說要搶他女人,便氣不打一處來。
再者,拓跋玥本身就是個隐患。
拓跋虞的性情更甚,就像草原上的孤狼一樣,狡詐又陰險。
這世間能跟他一樣心狠手辣的人,怕是只有拓跋虞那個狼崽子了。
這兩個人一同來齊國,實在是過于棘手。
他因此,早已派上四軍的精兵對雍熙宮加強了駐守,亦将汴京的宵禁提前,就是為了防止鹘國的人趁此做亂。
慕淮因着前世的事,對拓跋玥懷恨在心,一直想借她來齊這次,将她除之後快。
可她畢竟是鹘國公主,若在齊境丢了性命,鹘國大君定會同齊國撕破臉面。
而大齊現下屬實不宜再與鹘國交惡。
拓跋虞這個狼崽子他也殺不得。
一是,将拓跋虞視若親子和繼承人的羅鷺可汗在鹘國地位頗高,鹘國大君都得給羅鷺可汗幾分薄面。
最重要的原因是,若他殺了拓跋虞,那容晞一定會恨他。
縱是身為太子,他亦将權勢牢牢地掌握在手,可他卻仍面對着許多掣肘之事。
慕淮極度厭惡這種感覺,可又深知,為了大局着想,有些事只得忍耐。
若他不冷靜理智,大齊将來的國運也會因此走下坡路。
這時,女人纖細柔軟的手已然撫上了他的心口。
慕淮垂目看向了女人的纖手,待掀眸後,便見女人正用那雙水盈盈的眼關切地看着他。
容晞溫軟地坐在他身側,用手一下又一下地撫着他的心口,想要為男人将煩懣疏散。
她動作很輕,弄得慕淮的心口處癢癢的。
待心緒稍平後,慕淮瞥了眼身側的女人,淡淡問道:“孤見你适才看那信時,笑得倒是挺開心。他寫的就那麽好嗎?做甚要笑成那樣?”
見男人還在糾結适才的那封信,容晞停下了動作。
她支吾了半晌,卻不知該如何回他。
慕淮又語帶嫌棄道:“詞不是詞,詩不是詩的,拓跋虞那小子連漢文都書不好,還好意思給你這個姐姐寄?”
眼見着男人涼薄墨黑的雙目愈發淩厲,容晞終于知曉了慕淮做怒的緣由。
原來這男人竟是同他弟弟吃醋了。
容晞抿住了雙唇,決意哄一哄吃醋的男人。
便柔聲道:“夫君…阿晖他年紀小,又在異鄉多年,少年的心思總會細膩些的…不是誰都會像夫君一樣,意志堅強又殺伐果決,從不會被一些莫名的愁緒困住。妾身最喜歡這樣的夫君了,妾身希望夫君永遠都不會變,永遠都是那個頂天立地的大齊儲君…亦會是,将來罩護大齊所有子民的天子。”
這話說得慕淮心中舒爽至極。
絕色美人用嬌柔的嗓子在他耳側不斷講着贊譽的話,試問哪個男人受了這待遇,能不歡喜?
慕淮唇畔掩着笑意,故做平靜地問她:“在你心裏,孤就這麽厲害?”
容晞連連點頭,動作就跟小雞啄米似的。
她又細聲回道:“是啊,夫君就是妾身的天,也是妾身孩子的父親,誰都不及夫君在妾身心中的位置。”
慕淮終于失笑,他捏了下女人精致的鼻尖,無奈道:“嘴跟抹了蜜似的。”
随即,慕淮微微附身,小心地将側頰貼在了女人鼓起的肚子上,似是想聽聽裏面胎孩的動靜。
容晞見慕淮消氣,心中懸着的石子也終于落地。
她适才的那番話,實則也是提醒慕淮,二人既是已經成為了夫妻,那便是一家人。
姐姐成婚後,自是不會同以前一樣,同弟弟走得過近。
另一緣由,是她一早便覺出,慕淮對容晖動了殺心。
容晞不知道慕淮想要殺容晖的緣由,卻也想讓慕淮放過殺她弟弟的念頭,看在她的面上,饒他一命。
待慕淮起身後,容晞又緋紅着小臉,對着慕淮的耳朵說了好一會子的話。
男人邊聽着,唇角愈牽着,不經時,心中的怒氣便全消了。
慕淮氣消後,還覺得,自己在這磨人精的面前是真沒辦法。
這女人也沒用多少功夫,就把他給哄好了。
待二人用過晚食後,太醫按照往常的規矩,來東宮為容晞把脈問診,順帶着提醒她要注意的事項。
當着慕淮的面,太醫恭敬地将指搭在了容晞白皙的纖腕上。
待他微微側首,細細察着脈象時,容晞卻覺得很不自在,
待太醫診完脈後,剛要起身向慕淮複命,卻無意間與太子妃的視線對上了。
二人飛快地錯開了視線,彼此都覺尴尬,且心存芥蒂。
容晞尤甚。
自上次她設計害翟詩音那事過去後,慕淮仍讓這位年輕太醫照料着她的胎孩。
容晞不敢說什麽,那太醫是慕淮的人,自然不能對慕淮這樣的煞主有所隐瞞,更何況那時她看出了太醫的糾結,不再威脅他,許了他同慕淮說了實情。
上次那事已經過去了許久,容晞卻愈發覺得,她也該培植些自己的勢力了。
她的身側,應當有個同葉雲岚一樣醫術高超的醫女,為她所用。
往後的日子,用到這樣一個人的地方會更多。
還有個緣由,太醫出于職責,每每來看診時,還要詢問她和慕淮的房|事。
她面子終歸是薄,不太能接受太醫一個外男,同她一本正經地講這些隐晦的事。
待慕淮去書房處理政務後,丹香看出了容晞的心思,邊伺候着她拆解假髻,邊道:“主子最近總是提起要尋個醫女,但這胎一直是太子派來的太醫在照料,若臨時換個醫女,怕是對您的體質不大熟悉。奴婢覺得,主子近日得空可上尚藥局去看看,看中哪個醫女,還可考察一段時日。若覺人品過得去,再做留用。”
容晞贊許似地點了點頭,回道:“嗯,你說的很有道理。”
丹香最近比之前更長進了,心思也謹慎了許多。
實際昨日被慕淮處置的宮女碧梧,也是個伶俐的丫頭,容晞本想着再将她考察一段時日,卻沒想到她因碎嘴礙到了慕淮的眼,也是有些可惜。
思及此,容晞微微颦了眉目。
慕淮倒是沒同她說,這碧梧到底要往哪處遞消息。
但她出身不高,卻如雀登枝頭般成了太子妃,宮中若有人因此眼紅嫉妒她,倒也如常理。
容晞又問丹香:“你我二人在碧梧面前,沒多說過什麽話罷?”
丹香忖了忖,回道:“應是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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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熙禁城在旭日的籠罩下,景色姝絕。
容晞一早便派丹香去了趟凝晖殿,準備今日去趟尚藥局,好讓丹香同尚藥監提前打好招呼。
巳時剛至,容晞便乘辇到了尚藥局。
尚藥局的一衆醫女聽聞太子妃要來此,俱都有些興奮,甚至覺得連平日枯燥的工作都有趣了不少。
她們從未見過太子妃的容貌,卻聽說這位家世不高的太子妃生得極美,自是都想窺見美人之姿,想看看她到底長了副什麽模樣,是否同傳聞中一樣,比仙子還美。
尚藥局有個特殊的部門叫禦藥局,這禦藥局中所有的醫女和宦官都只為莊帝一人做事。
禦藥局有一官職名喚嘗藥監,平素替莊帝親自嘗藥,飲食亦不可吃辛辣重口的食物,必須保證飲食的清淡,才能通過品嘗藥材查其藥性。
容晞聽聞,本來莊帝還有意圖在尚藥局中再增設一個東宮藥藏局,讓這藥藏局專門為慕淮服務,慕淮卻推拒說不用。
尚藥監很熱情地陪着容晞參觀了尚藥局內的各室各處,不由暗覺真是時移世易。
數月前,她還以為這太子妃會是翟家那位大小姐來做,上次皇後還領着翟家女來尚藥局熟悉宮務來着。
卻沒成想,今日這太子妃早已換了人選。
而翟家也成了沒落氏族,那翟小姐也因心思惡毒,竟下巫蠱咒人,死得極慘。
皇後也終日在未央宮中,不得而出。
容晞之前同現任的尚藥監打過交道,知道葉雲岚在世時,這位尚藥監對她還是很照拂的。
她邊看着細細挑揀藥材的一衆小醫女,邊狀似無意地同尚藥監提起了葉雲岚,問道:“聽聞幾月前,這尚藥局中有一司醫竟是自缢了?”
尚藥監聽罷,自是想起了葉雲岚那個勤勉且膽怯的小醫女,神色也流露出了幾絲傷感。
她語帶唏噓,回道:“回太子妃,确有這麽回事,那司醫其實也沒犯什麽大過,只是匿了幾味藥材。若要是被臣發現,訓斥幾句罰幾月俸祿便也是了,可那司醫藏的藥趕巧不巧的,竟是被皇後的侄女查出來的。許是她面子太薄,被皇後的人訓斥了幾句便自缢了。”
尚藥監回想起葉雲岚的屍身時,不禁眉目一動。
她縱然不是仵作,卻也知道,葉雲岚脖子上的勒痕很怪異,那麽重的痕跡不像是被吊死的,而像是被勒死的。
可這些話,她自是不方便對懷着身孕的太子妃講。
容晞自是知道葉雲岚死因的真相,想到翟詩音雖亡,但皇後卻還好好的,仍覺如鲠在喉。
她岔開了話題,又柔聲問向那尚藥監,道:“那…這司醫的位置被何人所補?”
尚藥監恭敬地回道:“那司醫生前在尚藥局有位交好的醫女,名喚周荇,醫術和識藥能力都很出衆,後來就由她補上了。前陣子德妃來,還贊了她的醫術。尚藥局有個奉禦年歲不低,明年可能就要出宮了,若周荇不犯大錯,興許就是下一個奉禦。”
周荇?
容晞回想了一番,雲岚好像是同她提過這樣一個人,貌似在尚藥局中,她二人的關系是不錯。
周荇同葉雲岚親近,容晞自是對她多了幾分好感。
她對尚藥監道:“我正好缺一位近侍的醫女,聽藥監适才所講,這周荇應是個頗有才幹的人,還請藥監将那醫女喚到這處,我想見見她。”
尚藥監恭敬應是,立即派了個醫女去隔壁的藥室将周荇喚到了這處。
其餘小醫女聽到了太子妃和尚藥監适才的對話,都有些羨慕周荇,她本來就比她們的職銜都升得快,今日竟還撞了大運,被太子妃看中留用。
好運氣要來,真是擋也擋不住。
周荇至此後,恭敬跪地,邊施禮,邊語氣沉靜道:“奴婢見過太子妃,太子妃萬安。”
容晞溫和道:“起來罷。”
她用那雙桃花美目上下打量着周荇,覺她處事淡定沉穩,相貌也很樸實,覺得此人可堪一用。
丹香站在她身側,也在用眼上下打量着周荇。
容晞倏地想起了丹香昨夜的話,重新用人,确實得再仔細觀察一陣子,不能完全信任。
再說,周荇的醫術到底行不行,她還得再考察一番。
但是總歸,這周荇的醫術是不會超過慕淮選的太醫的。
容晞對尚藥監道:“明日起,便讓周司醫于每日巳時時分,跑一趟東宮替我診脈。”
尚藥監笑着應是,還說定會囑咐周荇不要遲了。
見周荇無甚反應,尚藥監還斥了她一句,道:“還不快謝過太子妃,賞了你個好差事都不知道,真是個傻丫頭。”
周荇聽罷,立即對容晞恭敬道:“奴婢多謝太子妃……”
待容晞和丹香離開尚藥監後,一群小醫女趁着午休的時當圍到了周荇身側,都是一臉的羨慕。
——“周司醫你可真有福氣,竟是被太子妃看中留做近侍。”
後面的話,那小醫女及時掩在了心裏。
如若太子登基,太子妃便是名正言順的皇後,若周荇能在太子妃身側做事出衆,那等現在這位尚藥監年邁出宮後,這周荇便會是未來的尚藥監。
周荇聽罷那小醫女的羨慕之語,表情卻仍是很平淡,更說不上是欣喜。
她的表情,就好像是一早便預料到容晞會讓她來東宮近侍一樣,淡然又無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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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尚藥局出來後,容晞并不欲再乘辇歸東宮,而是決意多走動走動,便讓侍從跟在了身後,準備奔着東華門處去。
原本主仆兩個愉快的說着東宮近日的瑣事,卻沒成想,竟是在宮道上撞見了一襲绛紫華服的淑妃。
淑妃雖然上了年歲,但勝在保養得宜,遠遠觀之,看不清她面上的細紋,只覺得她皮膚很白,倒像是三十出頭的美婦。
丹香瞧見淑妃,神色不大好看。
容晞雖然也不願在宮道上碰見這位娘娘,但到底淑妃也算她的長輩,待淑妃離她愈近後,容晞還是面色平靜地同她互施了平禮。
想起這幾次在皎月宮同淑妃言語的交鋒,容晞暗覺,淑妃應該識趣,不會再刻意與她在宮道處假意寒暄。
容晞微微颔首,便要留丹香離開這處。
淑妃見她要走,卻揚聲喚住了她:“太子妃留步,本宮有話想同你說。”
容晞頓住了步子,猜測着淑妃的意圖。
淑妃這時轉身,款款地邁着蓮步,走向了她。
容晞表情平靜,并未因淑妃奇怪的舉動而變了神色,但嗓音終是不易察覺地冷了幾分。
她道:“我看得出淑妃娘娘并不喜歡我,人和人的感情都是相互的,淑妃娘娘也該懂得這個道理。既是不喜歡我,那便同我保持距離罷。我住我的東宮,你住你的琦霞宮,你我二人互不打擾,相安無事,豈不快哉?”
淑妃聽罷,卻是嗤笑了一聲。
這容氏女的嘴皮子倒是厲害,還人和人都是相互的,直接明說她也讨厭她得了,還繞這麽大一圈子做甚?
淑妃嗓音依舊如平日一樣,聽着陰陽怪氣的:“太子妃這還沒當上皇後呢,大着肚子就往內諸司跑,還真是心急。皇上安在,未央宮那為皇後娘娘也好好活着呢,你存的心思不要太明顯。”
這話是個人都能聽出來,淑妃實則是在指栽容晞不孝順。
現在就盼着莊帝死,自己好能早早當上皇後,要不然也不能心急到現在就往內諸司跑。
丹香看不過眼,她恭敬地對淑妃施了一禮,随後道:“淑妃娘娘,您這話不是污蔑我們太子妃嗎,太子妃來內諸司,本來也是身為東宮正妃的本分。再者德妃娘娘暫代鳳印後,也有意提點太子妃,一直在教她打理六宮諸事……”
“——啪”的一聲。
丹香話還沒說完,便被淑妃揚手打了一巴掌。
原本就是個卑賤的奴婢,竟還敢教訓起她來了。
更何況,這碎嘴的奴婢竟還提到了德妃。
淑妃本就因為德妃的權利越過了她而心生怨怼,沒想到這個賤婢還要戳她的痛處。
“賤婢,你有什麽資格教訓本宮?”
丹香将臉別過了一側,捂着微腫的臉頰,表情卻是堅毅的,絲毫都未掉眼淚。
容晞見丹香被打,原本還算平靜的面容終于露出了幾絲冷色。
淑妃厲聲道:“太子妃還是管管你的奴婢罷,這般不守規矩,敢頂撞主子,還怎麽在宮裏替你辦事?”
容晞卻未對淑妃的話有任何表示。
她不做怒,亦不向淑妃底下身段,單将一臉怒容的淑妃晾在地上。
自己則握住了丹香的胳膊,關切地問道:“別怕,讓我看看,傷成什麽樣了?”
丹香将手從臉上移下後,容晞見她臉上的指印不淺,美目又凝了幾分,語氣卻還算溫和,對丹香道:“回去用冰敷一敷,再塗些膏藥,明日便能消腫。”
丹香感激地對容晞道:“……多謝太子妃關切。”
侍衛們已經圍了上來,可到底淑妃是莊帝後宮中,位分較高的妃嫔,他們不敢輕易對淑妃如何。
淑妃靜等着容晞跟她道歉,向她低聲陪不是。
卻沒成想,容晞竟是也揚手,“啪——”的一聲,打了淑妃身側大宮女一巴掌。
那大宮女只覺得頭腦嗡的一聲。
卻怎麽也沒想到,太子妃竟是突然打了她。
那宮女難以置信地看向了淑妃。
淑妃怒極,責問容晞道:“你這是在做甚,本宮身側的宮女又沒有招惹你,難道你只是想單純洩憤,未免也太幼稚。”
容晞表情冷淡,沉聲問那宮女:“你适才見到我時,為何不問安施禮?”
淑妃的大宮女一愣,因是知道自己的主子有備而來,所以她自是沒将太子妃放在眼中,也就忘了要對太子妃施禮問安。
而容晞身後的宮女和侍從,見到淑妃時,可都是恭恭敬敬地向淑妃施了禮。
大宮女面色一白,自是無話可答。
只聽容晞冷聲對淑妃道:“淑妃娘娘既是這麽喜歡替我教訓奴婢,那我也合該禮尚往來,幫您也教訓教訓您不守規矩的宮女。我打她,不過分罷?”
“你……”
淑妃一時失語。
果然,這個容氏女是個跋扈的,跟她以前的主子俞昭容一樣,都是恃寵生驕的貨色。
容晞睨了淑妃一眼,不願與她再過多糾纏,只當自己倒黴,竟是在半路撞到了她。
淑妃專門來挑刺,不肯息事寧人,她打淑妃的宮女,一是為了還丹香那一巴掌。
二則是,她現在身份不同,身為東宮正妃,雖然是淑妃的小輩,卻也不能平白無故受她的欺辱。
慕淮也不會希望她在外面畏縮。
若就這麽忍了下去,慕淮身為儲君的威信安在?
容晞剛要同丹香離開這處,淑妃卻又喚住了她,見容晞不停步,她飛快地走到了她和丹香的身側。
眼見着淑妃有些喪了理智,那些侍從再不能坐視不管,卻也沒拔刀,只是将淑妃攔在了容晞的身前。
淑妃竟是露出了失常的笑意,對容晞陰笑道:“你別太得意,別以為旁人都不知道你的那些底細。你以前是誰,在誰手底下做過事,又是怎樣為了在這宮裏活着,将你那張臉蛋用易容術遮掩。樁樁件件,本宮都一清二楚。”
丹香的表情驟變,仍有些難以置信。
原來太子妃,真的是以前的那位容姑姑嗎?
容晞面色未變,她父親既是翻了身,那她也沒什麽好遮掩的。
她倏地明白了,為何淑妃總往未央宮跑。
淑妃她肯定不知道自己的過往,知道的這些,怕都是未央宮的那位告訴她的。
原來皇後早就猜出她的身份了。
容晞往淑妃身前走了幾步,面上也顯露了笑意,嗓音依舊如春風般和煦,且嬌柔動聽:“你合該清楚,是太子将我尋回宮的。所以,娘娘縱是知道這些,又能耐我何呢?勸淑妃娘娘好自為之,莫要再招惹我,縱是你将這些都傳了出去,對我也是毫無影響,別人反倒會嫌你碎嘴。”
最後二字,容晞加重了語氣。
淑妃冷嗤一聲,看着容晞和一衆侍從漸漸遠去的背影,笑容卻是愈發得意。
她還不知道,從前與葉雲岚相熟的周氏司醫,其實是皇後為她準備的奪命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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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平十三年,旦月廿九。
此日為太史令擇的吉日,亦是帝太子慕淮和禮部太常寺卿嫡長女容氏的大婚之日。
汴京金明池旁,人聲鼎沸,車馬填噎。
滿眼望去,烏壓壓的全是來觀太子納妃婚儀的百姓。
汴都官兵事先早就備好了無數的朱紅杈子,防止百姓參儀時離皇家衛隊過近,也用其将百姓分流,以免發生人人互相踩踏的慘案。
太子妃手執團扇,着華貴的大袖褕翟鞠衣,身披绛羅霞帔,二博鬓戴龍鳳珠翠冠①,儀态端莊,雍容風華。
雖說民衆只能從極遠處看見太子妃的側顏,卻仍能覺出,當朝太子妃是位豔殺四方的絕色美人。
太子則頭戴通天長冠,着一襲大紅色的重制冕服,容貌清俊,氣質矜傲,可謂龍章鳳姿。
單看容貌,二人絕對算是天造地設的般配。
待從金明池上的三虹仙橋上行完親迎之禮後,太子妃便在太子的攙扶下,乘上了華貴的三轅鹵簿辂車。
兩側護送的官兵就多達數百人,前面開路的官兵着紅衣,中間護送的官兵着青衣,而辂車後的官兵則着藍衣。
往雍熙宮駛去的隊伍可謂浩浩蕩蕩,太子妃端坐在辂車笠式的金色寶頂下,也可讓禦街廊下的百姓觀其風采。
太子則騎赤紅寶馬,在辂車前慢馳着。
待皇家親迎的隊伍漸遠後,金明池旁的百姓卻仍未散去,因為太子一早有命,今夜會在金明池旁燃綻煙火,供百姓賞樂。
金明池的周遭本就是汴京有名的夜集之地,平日就熱鬧,今日更是人山人海,還沒到夜中就滿地都是人。
——“我朝太子生得不僅芝蘭玉樹,俊美無俦。這做儲君還不到一年,于各郡剿匪之舉已是頗有成效,又嚴懲了禍國殃民的貪官翟卓,現下又頒布了新的法令,減免了農民的稅賦,當真是位賢明的儲君。”
“太子未繼嗣時也不差,曾伐缙為我大齊開闊了疆土,亦重肅了大齊科舉的公正。”
拓跋虞聽着身前兩位汴京百姓對大齊太子的稱贊,卻是嗤笑一聲,神色不大好看。
拓跋玥在一旁見拓跋虞如此,正要打趣他幾句,卻瞧見了一旁賣甘草涼水和冰糖梨汁的攤子。
拓跋玥雙眼一亮,對拓跋虞道:“快,給本公主些銀錢,本公主要好好嘗嘗這大齊的小吃。”
拓跋虞徇着拓跋玥的指引望去,随後冷睨了拓跋玥一眼,不悅道:“事真多。”
這般說着,卻還是蹙眉将銀錢遞給了拓跋玥。
拓跋玥将裝着大齊銀錢的錦袋往手中颠了颠,抛擲半空後又一把抓住,飛快地往那鋪子奔去了。
拓跋玥膚色偏深,與地處南方的汴京少女不同,膚色呈現的是健康的小麥色,五官立體深邃,眼睛也是黑亮亮的,縱是穿了中原服飾,也能被人瞧出是異族人。
拓跋虞想趁此将拓跋玥甩在身後,卻沒成想拓跋玥買完糖水後,又在一旁的攤子上挑了數樣的點心,她命身後的侍從拿好後,便又飛快地跟在了拓跋虞的身後。
拓跋虞蹙眉看了拓跋玥身後的侍從一眼,心中暗道,買這麽老些也不怕吃壞肚子。
不果這拓跋玥實在讨厭,吃壞了肚子甚好,就能不再纏着他了。
拓跋玥湊到拓跋虞身前,她看着少年陰沉的面色,嬉笑着問道:“适才在金明池旁看大齊太子的婚儀,我看所有人都高高興興的,就連我也看得很興奮。單你一個怪類,站在其中陰着臉,臉色難看死了。你說,你不是不是思|春了,看人家娶美人,你也想娶了?”
拓跋虞橫了她一眼,在心中暗罵着滾蛋。
但對方到底是鹘國大君的親生女,是鹘國公主,他也不好直言這些粗鄙的話,只得繼續用那雙銳利的眼睨着她,不發一言。
這時,汴京天際突然響徹起金雕的唳鳴之聲,惹得汴京百姓紛紛仰首觀之。
這金雕原本是塞外才有的猛禽,如今竟是出現在了地處中原南方的汴京上空,自是惹得一衆百姓啧啧稱奇。
拓跋玥見拓跋虞并不理睬她,又自顧自地道:“雖說那太子妃的衣服将她的肚子遮掩了一些,但是我從遠處瞧着,她孕相還挺明顯的。”
拓跋虞聽到孕相二字時,神色微變。
姐姐有孕了?
她竟然懷了慕淮的孩子?
拓跋虞雖無法确信此事的真假,卻見天上金雕已然飛遠,他忙吹響了手中的骨哨。
這哨聲是只有金雕能聽見的啞哨,但那金雕離他屬實過遠,還是沒能聽見主人的召喚。
只見那金雕飛至了太子親迎隊伍的上空,并用那雙金黃的眼,瞄準了騎在馬背上的慕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