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愈發嬌氣(一更)

草原的金雕捕獵時一貫兇悍至極,拓跋虞的這只金雕每每從萬丈高空瞄準獵物後,便是猛地從天空俯沖至地。

金雕的重量本就不小, 爪子又極為鋒利,那些狼的死因無外乎有兩種,要不然是被其利爪刺破腦殼而亡,要不然則是被那殘忍的兇禽從側方用尖喙勾破頸部動脈,後因失血過多慢慢死去。

慕淮自幼習武,對待突襲他的人或物,反應要比常人機敏許多, 出于直覺,他漸漸覺出了不對勁。

動物一向對天敵的出現反應最快,慕淮只見自己騎的棗紅駿馬竟是微揚了前蹄, 且發出了低低的嘶鳴聲。

他亦能清楚看見有一不小的陰影落在了馬頭前的地面上,且那陰影越來越大。

慕淮眸色微觑,他顧不得多想緣由, 倏地勒馬挽缰後, 便動作迅馳且利落地從馬背上跳到了一側。

金雕俯沖獵物時,不能輕易轉變方向,否則它的力量也會大大折損。

且因着汴京與鹘國的草原并不相同,汴京的建築密集, 上升氣流過多, 這或多或少阻礙了那金雕向下俯沖的力量。

只聽“咚——”的一聲。

慕淮站在滿臉驚詫的一衆侍從旁邊, 眸色發陰地看着那金雕擊向了棗紅駿馬的背部,那馬痛苦地嘶鳴了一聲。

半晌, 終于“轟隆——”一聲, 痛苦地倒在了地上。

一衆侍從神色皆是驟然一變, 正要高喝着護駕,卻被慕淮及時阻攔,并被勒令噤聲。

坐在辂車中的容晞隔着團扇的薄紗,也瞧見了有一高空落下的物什差點擊中了慕淮,

那金雕見自己攻擊錯了對象,又要去攻啄一身赤紅華衣的慕淮。

待它微微升空,正要做下一次俯沖時,慕淮早已用手握好了身側侍從腰間別着的長刀。

金雕從半空俯沖,殺傷力自是不及從高空俯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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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它即将靠近慕淮及一衆侍從時,慕淮眸光一戾,猛地拔刀揮刃後,便将那兇殘的猛禽一砍為半。

那金雕還未來得及發出最後一聲悲慘的唳鳴,便慘死在了慕淮的刀下,亦變成了兩半,掉在了慕淮身前不遠的地上。

容晞險些要驚呼出聲,見慕淮并未被那金雕傷到,終于舒了一口氣,可那顆因驚慌而砰砰直跳的心,卻是半晌都未能平複。

驅馳華貴三轅辂車的皇家儀仗隊,見太子那處出了狀況,紛紛停止了前行。

容晞盡量讓自己保持鎮靜,亦怕自己會在衆人面前失态,語出之音卻是稍帶着顫抖,關切地擡聲問向慕淮:“……殿下,您沒事罷?”

慕淮冷眼睥睨着地上的死鳥,亦用餘光瞥着不遠處,那倒在地上奄奄一息的棗紅駿馬。

聽到女人在喚他,慕淮倏地意識到她懷着身子,膽子又一貫小,見不得這樣血腥的畫面。

慕淮走到辂車旁,見女人已将團扇移下,被細細描繪的絕色容顏因着恐慌,瞧着卻有種驚心動魄的美态。

生動又豔麗。

慕淮嗓音平和,對容晞道:“孤無事,一個發狂的畜生罷了,你不用怕。”

“可……”

“別怕,沒事。”慕淮又道。

容晞想要說,适才這事絕對有蹊跷,但又考慮到慕淮怕引起周遭百姓的慌亂,終是噤住了聲,沒再言語。

慕淮命侍從将馬屍和這被砍成兩半的金雕屍身從路中央擡走,又同拾起金雕屍身的侍從單獨說了些話,侍從聽後點了點頭。

半晌,侍從又牽來了一匹顏色較深的駿馬,慕淮神色平靜地騎上馬背,他揮鞭,再度命親迎的隊伍往雍熙宮處前進。

待安坐于馬背後,慕淮眸色漸深。

他又怎會猜不出,是有人想用這訓練有素的金雕弄死他。

只是,今日是他和容晞的大婚之日。

禦街和金明池的百姓都奇多,他自是不能讓這些百姓人心惶惶,亦不能任由這事,毀掉他和容晞的婚儀。

慕淮隐約猜出了那人的身份是誰,卻還不能确定。

若要真是那個小子,那不管他是不是容晞的弟弟,他也再不會放過他。

******

時值仲夏之夜,汴京金明池旁,藝坊酒樓林立。

顏色豔麗的彩旗在酒樓頂端懸曳,偶被夏風吹拂,仿若彩雲飄浮在夜晚的汴京夜空。

拓跋虞随意尋了個酒樓,命人開了個包間後,便随意叫了些酒菜,獨坐在裏面思考着心事。

窗牖開阖着,拓跋虞眸色微郁地看着汴京的夜景。

見齊國都城的百姓生活和美,在太子大婚之日,人人的面上皆是喜笑顏開,他的面色卻猶自泛陰。

他的包間是在酒樓的五層,亦可看見遠方金明池上空綻燃的七彩煙花,酒樓裏人聲鼎沸,偶爾摻雜着歌伶咿咿呀呀地唱曲之音,酒樓的大廳亦有說書人在講着奇聞怪事,不時傳來酒客的叫好之聲。

這酒樓名喚內西樓①,是汴京最高的酒樓,慕淮成了太子後,便不許這內西樓的掌櫃再将頂部的樓層對酒客開放。

因為站在內西樓的頂端,恰可以從其上俯瞰到整個雍熙禁城。

拓跋虞暗覺,整個汴京在慕淮的治理下,百姓的生活都很和順,自是比鹘國的百姓要過得快哉許多。

他正凝神思考着心事,卻被一道嬌俏的聲音打斷——

“尋了你許久,原來你躲在這處喝酒呢。”

拓跋虞掀眸看了拓跋玥一眼,随後不發一言地又看向了窗外。

真煩,怎麽又尋到他了,跟甩不掉的狗皮膏藥似的,真想找機會弄死她。

拓跋玥見拓跋虞對她的态度依舊如故,冷淡且帶着稍許的厭煩,她心中雖微有失落,但到底不像中原少女一樣,面子過薄。

她大剌剌地坐在了拓跋虞的對面,拾起了筷子,便開始用着桌上的酒食。

拓跋虞執盞,乜了她一眼,仍未作言語,又看向了窗外的汴京夜景。

拓跋玥終是受不住這氣氛的冷凝,她拊了拊掌,随後邊小心地觀察着拓跋虞的神色,邊道:“本公主替你尋到了丢失之物。”

拓跋虞終于将視線移在了她的身上,淡淡回道:“我沒丢東西。”

拓跋玥的唇角卻是微勾。

她想起幾個時辰前,那金雕在金明池旁飛走後,拓跋虞的神情微有些悵然。

那時拓跋玥不解地問:“你不去派人尋它嗎?”

拓跋虞冷冰冰地回道:“由它去罷。”

話畢,便徒留她待在原地,不發一言地走了。

拓跋玥便派身後侍從去尋那金雕飛行的軌跡,勒令他一定要将那金雕給尋回來。

因為她知道,那只金雕是拓跋虞親手養大的,且他總是将它帶在身側,喂養亦從不假手于人。

拓跋玥認定,這只金雕對拓跋虞一定很重要。

不經時,那侍從便低首進了酒樓包間,身上背着一個滲了血的包裹。

拓跋虞倏地反應了過來,眸色不禁一變。

果然,待拓跋玥笑兮兮地命侍從将裏面的金雕屍體倒出來後,拓跋虞冷着眉眼,突地從座位上站了起來。

拓跋虞沉聲問道:“你将它尋回來做甚?”

拓跋玥的笑意僵在了唇畔,她有些茫然,她看着拓跋虞極愠的面容,終是不解地回道:“它丢了,我想幫你将它尋回來…這金雕是你親手養大的,難道它對你不重要嗎?”

拓跋虞沒回她的話,而是走出了居間,四處張望了一下。

最後,他還是憤而無奈地嗤笑了一聲。

若真有人要跟着拓跋玥一行人,那一定也是極會隐蔽的高手,他是探查不出的。

他自動了想讓金雕殺害慕淮的念頭,便已然做好了要犧牲那金雕的準備。

慕淮一死,齊國的主心骨便沒了,他大齊現在的老皇帝病病恹恹,且性格溫懦,縱是慕淮死了,也不敢向它鹘國尋仇。

拓跋虞清楚,慕淮年歲尚輕,自是沒有嗣子。

慕氏一族的年輕男子,沒有人能比慕淮出色。

大齊若沒了慕淮,整個國家肯定要走下坡路。

若那金雕成功弄死了慕淮,且沒被侍從抓住,待它飛回他這處後,那他也會親手将它殺死。

若不能成功刺殺慕淮,那這只猛禽就會死在慕淮的手中,他定是不會派人去尋找它的屍體。

拓跋玥自作主張,尋回了那金雕的屍身,現下他二人提前來齊的事暴露了,他想害死慕淮的事亦暴露了。

真是個蠢貨。

拓跋虞再度進了包間後,用那雙淩厲的眼冷冷地睨着拓跋玥,沉聲道:“一個玩物而已,它跑了,亦或是死了,我都無所謂。倒是三公主你,少自作主張。這幾日也請你安分一點,不要再在齊境亂跑,畢竟後日才是鹘國該進齊的日子。”

這番話語氣略有些兇,但好歹還尊稱着拓跋玥公主。

拓跋玥原本是個嚣張肆意的公主,聽罷拓跋虞這番語氣不善的話,竟只是乖順地回道:“好…好吧,我答應你便是了。”

站在拓跋玥身後的侍從頗為吃驚。

這位三公主性情跋扈且頑劣,平素都敢騎到大君的脖子上撒嬌耍賴,鹘國皇宮中的奴仆人人怕她。

可拓跋玥,卻很是聽這位世子的話。

真是一物降一物。

******

皓月高懸。

東宮因着太子大婚,亦是被重新布置了一番,各處都纏上了大紅的綢緞,門窗亦是貼上了喜字窗花。

這夜的東宮,一派橘黃暖芒,竟如白晝般明亮。

容晞仍穿着繁重的鞠衣華服,卻将沉重的龍鳳珠翠發冠摘了下來,寝殿中飄散着苦澀的藥味。

丹香站在床側,看着容晞低首飲着極苦的湯藥。

曳曳的火光中,太子妃的容貌因被妝容所掩,未顯憔悴。

可今日,太子妃卻然吃了不少的苦頭,這繁瑣的婚儀縱是讓一身體康健的少女走上一遭,都要累個半死。

更遑論,太子妃還懷着身子。

單這一日,太子妃就飲了數次藥力極強的湯藥,強吊着精神頭。

她看着都心疼。

——“丹香,你派人出去看看,太子怎麽還不回宮。”

容晞的話打斷了丹香的思緒。

丹香對其解釋道:“主子,聽聞您跟太子被百官參拜之後,皇上聽聞了…路上的事,便将太子叫到了身側詢問了許久。”

容晞聽後微微颔首,回道:“知道了。”

莊帝卻然很記挂慕淮這個幼子。

慕淮是他最疼愛的兒子,也是他能力最出衆的兒子,自打莊帝身體出問題後,他各方面就更離不開慕淮了。

卻然,一個病入膏肓的老者,也很難支撐齊國這樣一個地域不小的國家的運轉。

宮裏甚至有傳言,說莊帝有意提前讓慕淮繼位,自己則做個無所事事的太上皇,以此安度晚年。

但這消息很快便被壓了下去,慕淮也與莊帝講明,他定會好好輔佐他,卻不會提前繼位行那不孝之事。

這時,殿外來了個太監,在外恭敬傳話道:“太子妃,殿下讓小的進殿傳話,說您可先歇息,不用等着他。”

容晞的思緒被這番話打斷,且心中多少有些失落。

慕淮什麽時候才能回來?今日發生的事讓她很沒安全感,他在鬼門關處走了一遭,雖然無恙後那男人很淡定,但她卻快怕死了。

她好怕慕淮會死。

若他死了,她和孩子該怎麽辦?

丹香見容晞有些失神,在她耳側輕聲道:“主子,殿下既是都這麽說了,便先将鞠衣換下來罷,奴婢亦幫您先将假髻拆下來。您還懷着身子,又折騰了一日,可不能累到。”

容晞點了點頭。

今日她卻如丹香所言,身心皆累。

待換下舒适柔軟的寝衣後,丹香拿來了太醫開的特制藥膏,容晞便趁慕淮還未歸宮前,自己塗抹着藥膏,輕輕地按摩着肚子。

她自打身子漸大後,便有意克制着食量,亦很注意保養,身上沒怎麽胖,腹部也是未長任何妊娠紋。

一旁的宮婢紛紛打量着容晞似新雪一樣白皙的肌膚,都覺她有身孕後,那肌理瞧着愈發細膩,就跟凝水的豆腐似的。

怨不得太子那樣一個倨傲的人,會這麽寵她。

試問,這樣一個聲音細軟,又靡顏膩理的嬌柔美人,哪個男子會不喜歡?

見容晞的神色仍有些寥落,丹香恭敬地勸道:“主子不然,先用些吃食罷。”

容晞搖首,她事先是命丹香備好了菜,可慕淮還沒回來。

她知道,慕淮也定是還沒用晚食,她要等着她夫君回來一起用。

——“殿下萬安。”

容晞聽到了殿外的動靜,一聽是慕淮回來了,眼中登時有了光亮,

她長長的烏發披散着,亦柔順地垂于腰際。

容晞不由分說地便從床上起身,急欲見到心心念念的男人。

慕淮的冕衣多少沾了些那猛禽的鮮血,回宮後便換了身赤紅的宴衣。

他穿赤紅色的衣物,眉眼瞧着竟是愈發矜朗,俊美得有些像天人。

慕淮見容晞穿着寝衣就奔到他這處了,不由得蹙眉,低聲責問道:“還懷着身子,怎的同孤成婚後,反倒變得這麽莽撞了?”

容晞見活生生地男人站在身前,眉宇仍有些矜傲的意氣。

一切都很真實,慕淮正用那低沉的嗓子斥着她。

他終于回來了。

容晞的眼眶有些泛紅,她軟聲回道:“妾身知錯,下次不會了。”

慕淮一見女人的眼眶微紅,裏面也蘊了水。

他略有些無措。

慕淮覺自己的語氣也沒有很重,這女人現在真是一句都說不得,愈發嬌氣了。

但這磨人精如今這般嬌氣的緣由,原也是他給寵慣出來的。

慕淮無奈搖首,将修長的手置于女人纖瘦的背脊,安慰似的撫了撫後,語氣輕了幾分:“進去罷,孤的太子妃,大婚之日,總不能同孤一直站在這殿門處。”

容晞溫軟地道了聲嗯。

婚儀很繁瑣,該行的婚俗她早已在白日同慕淮行過了,因着她已有身孕,連撒帳都免了。

進殿後,容晞趕忙命丹香将菜備好,待二人于八仙桌處坐定後,容晞亦是極細心地為慕淮布着菜。

慕淮神色淡淡,似是有心事,他随意用着精致的菜食。

卻發現,對面的女人卻未用任何菜食,反倒是支頤,用那只白皙的手撐着小臉蛋,正眼巴巴地看着他。

慕淮覺得好笑,不禁低聲問她:“你看孤做甚?”

也就幾個時辰沒見,這女人的眼睛看向他時便恁直,就像不認識他似的。

慕淮無奈,他夾了一筷香漕肉脯,放在了女人的食碟中。

随後示意容晞吃下,低聲命道:“用菜,別再看孤了……”

容晞點了點頭,乖順地用下了男人為她夾的菜。

二人都沒什麽食欲,不經時,慕淮便命宮人将菜食撤了下去。

慕淮不喜歡身上沾染血腥氣,雖然回宮後,他換了身衣物,卻仍覺得不自在,今夜自是要沐浴。

待他沐完浴,且換好了寝衣後,見坐在床邊的嬌弱女人也像是副有心事的模樣,便坐在她的身旁,握住了她的手,低聲問道:“怎麽了?今夜總是心不在焉的。”

容晞回過神來,想起今日下午,她和慕淮接受文武百官拜谒時,她便有些緊張。

慕淮未發一言,也如現在這般,只是握住了她的手,卻予了她很大的安全感,心裏頭也就不緊張了。

慕淮穿着素白的寝衣,墨發半散,單用和田玉簪簡單地束着半濕的發。

他眉眼清隽,懸鼻立體精致,容貌稍顯涼薄冷淡。

這副打扮的他,看着極為年輕,是二十出頭的年輕男子應有的模樣。

氣質少了平日那幾分年少老成的深沉和冷肅。

可卻仍讓她覺得可靠。

容晞終是将腦袋靠在了男人的肩頭處,她低嗚了一聲,喃聲道:“妾身現下還心有餘悸,好怕那猛禽會傷到夫君…更怕夫君會喪命…若夫君不在了,那妾身和孩子該怎麽辦?妾身一想到這處…就好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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