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疼愛寵護(二更)

容晞低柔的泣聲聽着實在是過于可憐,雖說平素敦倫時他聽到她的哭聲會更興奮,但若不在那時, 容晞卻像嬌莺似的在他懷裏嘤嘤涕泣,他卻有些束手無措。

行完婚儀最後的百官朝拜之禮後,莊帝便派人喚他到了乾元殿,原本父皇就對他百般關切,還詢問了他被金雕攻擊一事的細節。

慕淮曾親自率兵征戰過。

戰場之上,往往是腥風血雨,刀劍無情。

慕淮經歷過那樣殘酷的過往, 腳底下曾踩過無數敵人的屍體,亦躲過了無數的明槍暗箭。

單一個愚蠢的鳥要攻擊他,他自是沒将其放在心上。

卻沒成想, 今夜這一回東宮,他女人竟也跟他父皇一樣,對他是各種的關切, 還因此事而後怕。

容晞的肚子現在是又圓又大, 可她身量卻很嬌小,偏生這倔強的小人挺着肚子極不方便,卻也要靠着他。

今日這繁瑣的婚儀本就把她累了個夠嗆,入夜後這小孕婦情緒又開始失控, 實在是太毀損身子。

思及此, 慕淮沉眉, 剛要斥責她。

卻倏地意識到,如今這個嬌氣的女人半句都斥不得, 若他訓斥她, 她肯定會哭得更厲害。

慕淮只得動作小心地将淚眼灼灼的女人從懷中推開, 邊伸手為她拭着淚,邊盡量讓自己的語氣溫和些,他勸慰道:“你哭什麽?孤不是好好的嗎?單一只兇禽還奈何不了孤,你也太小看你夫君了。”

容晞掀眸用蘊水的雙目看了男人一眼,随後小聲嗫嚅道:“夫君不會懂這種感受的......妾身今日坐在辂車上,有一瞬突然覺得,自己即将會失去夫君...這種感覺,真的是太可怕了......妾身想都不敢再想。”

說罷,這哭成淚人的孕美人又要拿那纖細的胳膊往他腰間環。

慕淮的視線往下移了移,低聲制止道:“你肚子還大着,別亂往孤身上撲。”

容晞聽罷雖松開了慕淮,卻是賭氣地別開了臉,她默默地用纖手為自己拭着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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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慕淮就不是一個心思細膩的人,他也不會懂得這種可怕的感受,就當她矯情了,自己一個人慢慢平複罷。

慕淮看着女人纖瘦嬌小的背影,一時不知該怎樣哄她。

他前陣子聽太醫講,說這有孕的女人情緒難免會失常,可能會有些脾氣。

那太醫聽久了他的戾名,怕他殘忍到會在妻子的孕期傷到孩子。

雖說因着上次翟家的事,那太醫同容晞生出了些許的龃龉,但他到底還是懷着顆醫者仁心,切身地為病患考慮。

太醫還特意叮囑慕淮,萬萬不要因容晞一時的情緒而責罵她。

見她哭得傷心,慕淮終是無奈地輕嘆了口氣。

他靠近了女人幾分,亦用結實有力的臂膀圈住了她的腰肢。

這女人的纖腰仍是很細,明明身量嬌小,有孕的這數月中卻也沒同他抱怨過,一直很堅強的忍受着孕期的種種不适。

慕淮是個性格極端強勢的人,向來不會低下身段去哄女人,只是容晞說的那種可怕的感受,他卻能切身體會到。

他前世,便生生的将這滋味嘗了十好幾年。

亦是同這女人的想法一樣,容晞不敢想他死後會怎樣。

他則不敢去想她的容貌,和他與她之前的種種。

尤其是容晞剛死的那段日子。

慕淮想起了前世之事——

那時,他每每獨自回到東宮,見到那空蕩蕩的寝殿再無那女人嬌小的身影,亦聽不見她用溫軟的嗓音喚他殿下,他便覺得心口疼。

再一想起那女人的臉,他心口便更疼。

每夜所做之夢的場景,不是他待她的種種惡劣行為。

便是他抱着她,同她一同躺在冰冷的棺材裏。

他同那女人說着話,那女人的屍體不發一言,在他懷裏越來越僵硬。

被夢魇驚醒後,慕淮便再也睡不下。

夜半他會去書房看些雜書,他想要将那可惡的女人給忘了。

自己怎麽就會這麽思念一個女人,她又有什麽好的?

而他身為大齊太子,未來的大齊天子,什麽樣的女人不會有,難道他就要一直惦記這個女人到死嗎?

慕淮每每想強迫自己将容晞忘了時,耳畔卻總會産生幻聽,他總覺得那女人就站在他身側,用那副細軟的嗓子可憐兮兮地喚他殿下。

一聲聲殿下喚的,他心都要碎了。

待幻聽消失後,他總是悵然若失。

為何當時的自己,就不能對她好一些,他一想起跟容晞的種種,便是她謹小慎微地在他眼皮子底下做事,要不然就是她用纖手掩着唇,淚眼灼灼地承着歡,不敢發出太大動靜。

他對她太不好了,可他想對她好些時,這女人卻不在了。

就這樣過了幾年,慕淮仍不承認,他就這麽被一個死去的少女給吃得死死的。

待他登基後的第二年,見後宮除了太後和一些太妃,并沒有他的妃嫔,而他又不想娶翟氏女,有許多大臣便建議他選秀,就算不立後,也要納幾個世家女為妃嫔,以此綿延皇家後嗣。

慕淮采納了大臣的建議,也想通過選秀納幾個妃嫔,将那女人給忘了。

他是皇帝,滿大齊的女子都任由他選,為何他偏要記挂一個容晞?

但縱是應了臣子的請求,決意不日內在雍熙宮舉行選秀,慕淮對此卻毫不熱忱,沒幾日便将選秀的事抛在了腦後。

那日下朝,他一如既往的奔着乾元殿去,一刻也不歇息,每時每刻都在處理着政務。

他批折子正入神時,侍中程頌小心翼翼地進了殿,因着侍中算他的內臣,所以進殿無需由太監向他通禀。

再者,程頌原本活得就像他的太監。

慕淮掀眸,看了恭敬揖禮的程頌一眼,不悅地問道:“何事?”

程頌小心翼翼地答:“…陛下,今日是您選秀的日子,臣昨夜忘了提醒您…還望陛下恕罪。”

慕淮聽罷,慢慢将手中沾着紅墨的筆撂下,随後淡淡回道:“知道了,朕這便去選秀擇妃。”

他振了振華貴的冕袖,額前的垂旒亦是泠泠作響。

即将有一大批的世家美人供他任意擇選。

他合該高興的,這是多少男兒都羨慕不來的福氣?

可慕淮卻又想起了那個嬌小的女人。

他蹙眉,在心裏惡狠狠地對那女人道,別再纏着朕了,朕今日就會有別的女人,早晚有一天便會将你給忘了。

程頌見慕淮突然陰臉,不禁問道:“…陛下…您怎麽了?”

慕淮仍蹙着眉,回道:“無事,都同朕說說,都有哪家的女子。”

程頌恭敬地同慕淮介紹着各勳爵世家的貴女,年紀幾何?相貌如何?德才又如何。

程頌說了許多,慕淮卻沒聽進去多少。

他沉聲道:“這麽多女人的名字朕也記不住,待朕都一一見過後,再做決定罷。”

程頌連連應是。

而後慕淮端坐于擢英殿中,翟太後因着他不娶翟詩音之事,抱病不出未央宮,還是德太妃惦念着慕淮的婚事,親自到擢英殿中,幫着慕淮擇妃。

可當那些精心打扮的妙齡世家女進殿後,慕淮的臉色卻更難看了。

這些女人,都沒那個女人生的美。

也都沒那女人的嗓子嬌柔動聽。

就算是碰到頗有才華,精通琴棋書畫的世家貴女,慕淮也覺得她們矯情,怎麽看怎麽不順眼。

就是不及那個可惡的女人順眼,也不及她對他的心意。

就連她未掩蓋容貌時的平庸模樣,他瞧着,也比這些俗氣的女人順眼。

選秀持續到了下午的申時,慕淮卻将在場的上百名秀女都撂了牌子。

德太妃暗嘆,這當今聖上的口味未免也太挑剔,她觀有好幾個姑娘的品貌,都是極出色的。

卻還是溫和地對慕淮道:“皇上若不喜歡今日的這些秀女,過幾日那便再讓內諸司置辦一次選秀,本宮也替皇上再物色物色适齡的世家女。”

慕淮沉眉,低聲回道:“嗯,那便辛苦德太妃了。”

當夜他身心俱疲地回到寝殿後,卻又夢到了容晞。

那夜的夢境很真實,不像之前的夢,總是陰沉又模糊。

夢裏,容晞掩着容貌,臉上亦點着他覺得可愛的雀斑。

容晞穿着當年的宮女服飾,神情悲戚地看着他,喚他殿下。

慕淮想走近她,可當他想靠近她時,卻發現夢中的自己怎麽樣都走不到她身前。

他有些憤懑,在夢裏對那女人命道:“過來。”

容晞的眼眶微紅,沒有回他。

慕淮語氣低了幾分,喚了她的名字,又道:“晞兒,你過來好嗎,我想抱抱你。”

在夢裏,他沒有自稱為朕,因為他同容晞相處最多的那段時日,還只是個皇子。

容晞卻無動于衷,只紅着雙目看着他,她嗓音依舊嬌柔,語氣卻是幽幽的。

她問他:“陛下不是要忘了奴婢嗎,不是要納別的女人嗎,都已經選秀了,那還來尋奴婢做甚?”

慕淮慢慢攥緊了拳頭,他怎會不知這夢裏的女人不是真實的,可他好不容易夢見她一次,哪肯就這樣讓她走掉?

他往容晞的方向走了幾步,可這詭谲的夢境卻讓容晞如鬼神般,倏地又離他遠了數丈。

慕淮停住了步子,終于認命,知道自己怎麽走,都靠近不了她。

他低沉的嗓音帶着鄭重,對眼前女人承諾道:“我不會再要任何女人…今日選秀,原也是想将你給忘了,可我根本就忘不了你…我誰都不想要,只想要你一人。容晞,你回來好嗎?你回來後,我定不會再像以前那樣對待你,定會對你很好。你想要什麽,我都許你,只要你能回來……”

夢裏的容晞卻是冷笑一聲,依舊用那副嬌嗲的嗓子,對他說着殘忍的話:“…陛下,奴婢早就随着奴婢跟您的孩子下地府去了,已經是陰間人,又怎能回到您身邊呢?如今的我,其實都是您的幻想。奴婢勸陛下,早日将奴婢忘了,後日選秀擇幾個出身良好的世家女為妃,再不要想起奴婢。”

這話剛一說完,容晞的身子便漸漸虛化。

慕淮心中一慌,這時他終于能走向了她,可當他靠近她時,她已然變作了一團煙霧。

一團抓都抓不住的煙霧。

慕淮在夢中嗤笑一聲,卻笑得有些慘然。

好個殘忍的女人,當朕就忘不掉你嗎?

他這般在夢中逞強着,次日一早,待醒來後,卻陰臉喚來了程頌。

程頌問道:“陛下…您清晨喚臣來,可是有要事?”

慕淮閉目用手揉了揉眉心,半晌,終是平靜地對程頌道:“把後日的選秀撤了罷,朕目前沒那個心思納妃。”

程頌怔了怔,終是恭敬地應了聲是。

後來的十幾年,他亦是再沒選過秀。

思緒止于此。

身旁的女人還好生生的活着,卻在他眼皮子底下泣着。

慕淮可不想讓這嬌弱的女人承受他前世的痛苦,他撫了撫女人因泣而上下起伏的背脊,随後鄭重對女人承諾道:“孤答應你,絕不會留你一人在世上,定會一直好好陪着你和孩子。”

容晞聽到男人說的這番話,心裏頭懸着的石子也落了地,随後語帶泣聲地亦是對男人承諾道:“妾身一定會将夫君照顧得好好的,一定要讓夫君長命百歲。”

慕淮聽着女人略帶稚氣的話語,略有些無奈,卻附和她道:“好,孤信你。孤的晞兒今日很辛苦,要早些睡下。”

這語氣就跟哄小孩似的,但容晞卻很受用,她用雙臂攀住了男人的頸脖,重重點頭後,溫軟地道了聲:“嗯。”

慕淮知道女人累了一整日,現下雖是二人的新婚之夜,他卻也沒有平日的那些旖|旎心思。

待替嬌氣的女人攏好衾被後,慕淮剛要阖目睡下,卻聽見那女人又用嬌柔的嗓子小聲道:“夫君…妾身想讓你抱着我睡。”

慕淮仍閉着雙目,嘴上道:“真嬌氣。”

卻在話剛畢時,将女人用臂一撈,從身後抱住了她。

待将女人圈入懷中後,他親了下她的發頂,低聲道:“這回滿意了?閉眼,趕緊睡下。”

容晞幸福地阖上了雙目,可半晌,卻仍是睜開了雙眼,她還是對白日的事有困惑,便細聲問道:“那金雕的事,夫君查出線索了嗎?妾身總覺得是有人故意要害夫君。”

慕淮未睜眼,他自是查出了到底是誰做的。

大婚之夜,他不想讓女人因此事不開心,也怕她會因她弟弟的事多思多慮。

便平靜道:“還在查。”

容晞在他懷中點了點頭,回道:“那夫君查出來後,一定要告訴妾身。”

慕淮回她:“好。”

今日之事,讓他對拓跋虞又動了殺心。

容晞還有不到兩三個月便要生産,這期間不能受刺激,得想個法子,将那狼崽子的死僞造成意外。

這樣既好對容晞交代,也能給鹘國的可汗一個說法。

在容晞未生下孩子之前,他亦可對兩方假稱拓跋虞失蹤,并假意派人尋找。

待容晞的孩子生下來後,再告訴她,拓跋虞他意外而亡了。

想害他的人,他定要報複回去,他是絕不會手下留情的。

——“夫君~”

女人嬌柔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

慕淮問道:“嗯?”

容晞輕聲笑了笑,随後撒嬌道:“沒什麽,就是覺得今日同夫君成婚,妾身再喚夫君這二字,就很名正言順。”

是啊,這女人今日終于名正言順成了他的妻子。

慕淮将懷中女人亂動的腦袋制住後,嗓音溫淡道:“乖晞兒,睡下罷。”

容晞聽話的再度阖目,在夫君的疼愛寵護中,漸漸進入了香甜的夢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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