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茶馬互市(一更)

慕淮成婚的當夜,拓跋虞便趁汴京還未宵禁時,連夜趕至了齊國的秦州。

秦州在齊國的北方,水草充足, 且該地離鹘國不算遠, 慕淮一月前便在秦州設立了供兩國互市的茶馬司。

拓跋虞徹夜未睡, 他命侍從加強了守衛,他擔心慕淮随時都會派人來追殺他。

這一路可謂是風聲鶴唳,提心掉膽,可當他和侍從到了秦州館驿後, 卻發現并沒有人要來殺他。

白露熹微, 天已是蒙蒙亮。

拓跋虞陰臉躺在館驿的床榻之上, 睜目思考着心事。

此番鹘國和齊國的交易未成, 慕淮想要的馬匹還未到手, 如果現在就将他殺了,會贻誤齊國的大事, 畢竟戰馬關乎着齊國的國防,他身為儲君,當以大局為重。

拓跋虞正要閉目小憩一會兒, 館驿居間外卻發出了不小的動靜。

——“……公主…您…您怎麽也來秦州了。”

“本公主怎麽就來不得?原本大齊太子就是要在秦州同我鹘國交易馬匹的, 連茶馬司都設在了這處,我自是也要跟着你們過來。”

拓跋虞聽罷,倏地睜開了雙目,淺棕的雙眸微有些陰鸷。

他一聽見這女人的聲音, 就覺心生厭煩。

到哪兒都甩不掉, 他去哪兒她都要跟着他, 他真想殺了這個煩人的拓跋玥。

“世子睡下了?”

居間外的拓跋玥又問向了侍從。

侍從恭敬答:“回公主, 世子奔波了一夜,自是睡下了,您也早些休息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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拓跋玥這才悻悻離開了拓跋虞居間的門口。

待屋外的聲音漸小後,拓跋虞陰臉從床上坐了起來。

他不欲再睡,雖說奔波了一夜,卻也不覺得困倦。

鹘國大君雖有皇後,亦有寵愛的貴妃。

貴妃為大君誕育了拓跋璟和拓跋玥這一子一女,大君自是也格外偏寵這一雙兒女。

而對皇後的嫡子,他卻不那麽寵愛。

只是這拓跋璟卻是個草包,不學無術且不精騎射,真真可謂是個纨绔。

平日就喜歡搜羅鹘國的美豔少女,終日在帳中莺歌燕舞,不思進取。

貴妃有意讓拓跋璟這次來齊鍛煉鍛煉,亦在拓跋璟身側安插了個謀士,如此,拓跋璟便可以在謀士的建議下不出纰漏,待回鹘國後,也算立了件大功。

大君肯同意他來齊,原也是不信任拓跋璟的能力,卻也不想拂了貴妃的面子,讓貴妃的一雙兒女都跟着來了齊境。

既是殺不成慕淮,那他此次來齊,也得多為鹘國謀求些利益,終歸得為鹘國貴族和百姓帶回足夠的茶葉。

鹘國人喜食乳酪和炙肉,很少食蔬菜,所以腸胃經常會生出毛病,平日若飲些茶葉,便可消食解膩。

所以但凡是鹘國人,就頓頓都離不了茶葉。

拓跋虞深知,自己的養父羅鷺可汗在鹘國的地位岌岌可危,大君對羅鷺可汗是愈發忌憚,為了表示他父子二人對大君的忠心,他亦得在此次為鹘國多多謀利。

次日,秦州豔陽高照,天朗氣清。

拓跋虞徹夜未睡,一早便去了趟秦州水路,因着慕淮這番還同鹘國要了五百匹年歲不大的幼駒。

幼駒自是不像成年馬匹一樣已被馴化,且服從管教,亦行不了遠路。

若要運送這些幼馬,須得走水路。

拓跋虞親自向運送幼駒的官員打聽了情況,得知用水運馬,能少些颠簸,所以這些幼駒只死了兩三只,大都活了下來。

待确認那些幼馬無事後,拓跋虞又快馬加鞭地一路向北,終于與鹘國馬隊成功彙合。

鹘國兵士見到拓跋虞後,紛紛恭敬地喚道:“世子。”

拓跋虞向牧人問過馬匹的情況後,便負手走向了拓跋璟所乘的馬車處。

拓跋虞隔着車帷,對裏面的那人道:“三皇子,到秦州了。”

馬車裏沒人應他。

拓跋虞眸色稍陰,便伸手掀開了車帷,卻見馬車裏的拓跋璟睡得正酣。

他瞧了瞧天色,如今已近午時,他一夜未睡都沒有拓跋璟這麽困。

拓跋璟的眼下泛着烏青,一看便是因過度沉溺女色,虛耗了身子骨。

拓跋虞無奈,對馬車旁的侍從道:“一會到茶馬司後,将三皇子喚起來。”

侍從應是。

鹘國的馬隊不經時,便行至了茶馬司。

自慕淮收複了位于中原最南的缙國後,大齊的茶葉産量便逐年遞增。

永、定、欽三州每年所産的茶葉,都是上品。

但慕淮剛收服缙國,自是怕局勢不穩,便下令當地的茶農不許私自販賣茶葉。

茶馬司中,已經擺好了盛滿了茶葉的巨型竹簍。

羅鷺可汗亦是不放心他獨自來齊,也在他身側安插了個謀士。

只是這個謀士并沒有多運籌帷幄,卻很熟悉齊國的政局,那謀士一路上同拓跋虞交代了許多事。

他說,大齊太子如今格外重視馬政,這番齊鹘兩國茶馬互市,很可能會派兵部尚書王骁來。

謀士還同拓跋虞講明了王氏一族在齊國的地位,說當今齊國君主的親生兄長便娶了王家嫡女,所以王家在齊國的勢力不容小觑。

拓跋虞不解,又問那謀士:“為何不派大将尹誠來,我聽聞齊國太子慕淮更信任尹誠些。”

謀士無奈搖首,又對拓跋虞解釋道:“那尹誠将軍是樞密院的主官,平日是掌大齊軍隊的諸事,但兵部卻是負責軍隊後勤的,所以齊國太子派王骁來的概率更大。”

拓跋虞聽後微蹙了蹙眉。

不經時,齊國的人便從茶馬司內走出。

如那謀士所說,這番來秦州的官員,果然有兵部尚書王骁。

可出乎拓跋虞和那謀士意料的是,齊國太子慕淮竟然也來秦州了。

慕淮今日穿着用于視朔的爵弁之服,腰間環着玉璂帶鈎,他生得蜂腰長腿,高大又俊朗。

闊步向他二人走來時,恰有夏風将他弁服的寬袖吹拂,風采可謂華帶飛髾。

謀士眼見着齊國太子離他越近,越覺他真是生了副俊美的好皮相,用中原的成語來形容,便是光風霁月,儀表堂堂。

拓跋虞卻在心中不屑。

人模狗樣罷了。

拓跋虞曾在心中掐算過時日,他很清楚,慕淮沒給姐姐名份時,姐姐怕是就有身孕了。

未許女人名份,卻将女人的肚子搞大了,這慕淮原也是個強取豪奪的人渣罷了。

雖這麽想着,可拓跋虞到底沒忘記自己的使命,他同謀士用鹘國的禮節同慕淮恭敬道:“見過太子殿下。”

這時,拓跋璟也揉着惺忪的睡眼,走到了衆人的身前,他觀察着衆人的動作,也對慕淮問了安。

慕淮左邊站在兵部尚書王骁,右邊站在黃門侍郎嚴居胥,兩位大臣亦都恭敬地同鹘國皇室互表友好。

慕淮面色平靜,眸色卻是微深地上下看了一眼拓跋虞。

這小子的身量比數月前高了些,他這年紀還在長身子,心思卻是恁地惡毒。

他和她姐姐的眼睛生得真像,瞳孔的顏色都要稍淺稍淡些。

只是容晞的那雙眼睛,令他心動沉淪。

而拓跋虞的那雙狡詐的眼,他卻覺得厭惡至極,直想将他那雙眼睛給挖出來。

慕淮見周遭并沒有拓跋玥,只有一個草包拓跋璟,便無視拓跋虞,假意同拓跋璟寒暄了幾句。

王骁已命馬監開始清點馬數,卻發現這番鹘國帶來的馬匹,只有兩千四百餘匹,比之前齊國要求的五千匹馬,要少了一半。

慕淮得知此訊後,不禁鋒眉微蹙。

他知道來齊的路上,因着颠簸,多少會死些馬匹,可也不能死了一半馬。

慕淮語氣稍沉,問向拓跋璟:“三皇子,另外的那兩千餘匹馬在何處?”

拓跋璟原本來齊,便是想去齊都汴京玩樂的,這一路所有與馬的事,他都全權交由了相應官員和拓跋虞來打理。

慕淮倏地冷聲問他,他自是不知該如何回答。

拓跋璟忙問向身側拓跋虞,道:“馬呢?”

拓跋虞面色未變,眉間卻稍蘊着淡淡鄙夷。

他對慕淮淡淡道:“貴國要的馬匹數量過多,我鹘國人力有限,再則一下子運太多的馬匹,路上死掉的馬亦會陡增,這于兩國而言,都是損失。為周全大局,我便建議大君十日後,再命人将另兩千五百匹馬盡數運往齊境。”

這話一畢,慕淮适才還算平靜的面容存了幾絲愠色。

這拓跋虞分明是在同他耍心眼,怕是想要扣着那一半的馬匹,想同齊國講條件。

慕淮沉眉,冷聲問向拓跋虞:“兩國使臣事先已約好了交馬的時日和馬匹數量,你鹘國憑何不守約定?”

拓跋虞唇角微勾,見到慕淮的吃癟的怒态,讓他心中倍感愉悅。

他語氣仍是淡淡,可其中分明含了幾絲挑釁,道:“我适才已同殿下講明了緣由,殿下若沒能聽明,那我就再講一遍。”

慕淮克制着怒态,看拓跋虞的眸色愈發冰冷。

好在,他一早便預料到了這狼崽子會在這些戰馬上同他耍心眼,提前留了一手。

嚴居胥站在慕淮身側,卻覺慕淮和拓跋虞現下的劍拔弩張之勢很詭異,按說二人應是第一次見面,卻像是世仇一樣,說話間亦充斥着火.藥味。

雙方僵持下去也不是辦法,嚴居胥便道:“殿下,鹘國是大國,斷不會失約,那剩下的一半馬早晚會入我齊境。如今要緊的,是要先定下茶馬互易的比價。”

慕淮聽罷,面色稍霁。

他單挑一眉,回道:“嚴卿所言極是,那便先定下茶馬互易的比價。”

拓跋虞心中微詫。

這齊國太子戾名在外,沒想到他平複情緒的速度倒還挺快。

待慕淮同意後,嚴居胥便邀着鹘國使官進了茶馬司暫供歇腳的帳中。

談價一事應由專門的官員做,畢竟過程很可能會令雙方争得面紅耳赤,利益相關,不宜讓皇室成員親自來做,以免傷了兩國和氣。

嚴居胥談判技巧高超,辯得對方使官心服口服。

二國最終将茶馬的比價定為——

一匹鹘國上馬可換一百二十斤齊國茶葉、中馬可換七十斤茶葉、下馬則可換五十斤茶葉。

嚴居胥和使館在帳中定價時,慕淮則唇畔掩笑地看着馬監将鹘國先交的兩千餘百匹馬引到了秦州的養馬務。

他擇的這處地界,是齊國水草最豐美的地界,亦開辟了大面積的土地,想要将從鹘國買的成年馬匹放養,以維持這些駿馬的膘肥體壯。

雖說還有兩千五百匹馬未至齊,但眼見着自己國家的戰力在增強,兵部尚書王骁的面色也漸顯了笑意。

拓跋虞蹙眉詢問鹘國兵士清點茶葉的情況,無意間,瞥見慕淮那張可惡的臉時,卻覺得他竟流露出了篤然的得意。

拓跋虞暗感不妙,忙問向為首的兵士,道:“如何,講好的茶葉數目可還對?”

鹘國兵士恭敬答:“回世子,茶葉數目是對的,只是…只是這批茶葉中…卻沒有貴妃喜喝的雀舌。”

拓跋虞聽罷,眸色一觑。

慕淮這個狗東西,竟也跟他留了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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