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三合一
這時令的雍熙禁城, 寒梅初綻。
翊安宮內的布置與從前的未央宮相比,并無什麽不同。
新帝說撥了銀兩,卻也只是做做樣子罷了。
蘭若暗覺,這銀子大多都用在了正殿的布置上, 而且工部的人竟還有意将正殿布置的極為華麗, 可內殿或偏殿, 卻幾乎沒什麽變動。
好在正殿華麗奢靡,旁的太妃來翊安宮聽訓時,翟太後也不會丢了面子。
清晨一起,翊安宮的宮女便按翟太後往常的習慣, 打開窗牖放些新鮮空氣進殿, 再提前備好一盞用梅雪烹的雀舌茶,待翟太後蓖完發髻後, 便能用這清茶漱口。
蘭若正為端坐于鏡臺前的翟太後篦着長發,卻覺自己主子上的華發是愈生愈多了,先前翟家未抄時,翟太後的長發因着保養得宜,還算濃密烏黑。
莅了這番家族變故, 翟太後自是大受打擊,身子也比從前更羸弱了些。
蘭若是翟太後未出閣時的母家女使,跟了翟太後這麽多年, 對自己的這個主子可謂是忠貞不二。
好在,前朝的言官是個正義的, 及時糾議了新帝慕淮的不孝行徑, 得以讓她主子在這宮裏重新獲得了尊崇的地位。
再不用被旁的太妃、和那雀登枝頭的容皇後看了笑話去。
按說用桃花香澤浸發, 既可保持烏發的秀麗, 還可防止華發再生, 但翟太後記恨容皇後,自是将她上次送來的那批桃花香澤都扔了出去。
光影明滅,翟太後還未敷粉,神情瞧着格外的蒼老。
她倏地睜開了雙目,問向了正為她梳發的蘭若,道:“聽聞近日,帝後二人總有争吵,且皇帝已有多日未去椒房宮中,也沒喚皇後去乾元殿陪侍?”
蘭若嘴角噙笑,有些幸災樂禍地回道:“回娘娘,帝後二人近日卻有争吵,阖宮內早就傳遍了。其實皇上和皇後二人,一早便因您送去的那個宮女有了龃龉。容皇後的性子到底跋扈了些,仗着美貌又一貫目中無人。新帝年歲尚輕,從前或許會被她這樣的低賤女子迷了心智,但也總會有清醒的那一天。奴婢看,這容皇後早晚都會失寵,若她真惹惱了新帝,依新帝的性子,說不定還會把她這個後位給廢了。”
廢了這二字聽罷,翟太後的唇角不禁向上牽了牽。
她故意喟嘆了一聲,蘭若已然将她的高髻梳好,翟太後邊打量着銅鏡裏自己不複青春的容顏,邊幽幽地回道:“容氏是太過得意,就算皇帝這時不厭棄她,她也早晚會有馬失前蹄的那一日。她性子太善妒,新帝又不可能只有她一個女人,就算是有美貌和子嗣傍身又如何?竟還同皇帝倔強上了!”
蘭若往前走了幾步,用螺子黛為翟太後描着短淺的眉毛,附和着她道:“說來也是因為容皇後的相貌過于妖冶,隐隐有禍水面相,新帝之前八成也是被這妖女給迷惑住了。”
翟太後心中頗為贊許,她也覺得容晞有禍水面相,亦有禍水命格。
慕淮不是他的親生兒子,她也沒撫養過慕淮,翟太後自是對慕淮沒有任何感情。
更遑論,慕淮還抄了她的母家。
翟太後巴不得慕淮被那容氏給禍害死。
但是轉念一想,放眼整個大齊,也沒有比他更适合坐穩這個位置的人。
她母家失勢,可她還想繼續的好好活着。
若慕淮真的死了,那她也不會有好日子過。
而且若在慕淮死之前,那容氏女仍沒被廢掉,待東宮那個小孽種繼了位後,容氏一定會弄死她。
思及,翟太後的語氣稍沉了幾分,又問蘭若:“容氏現在是自顧不暇了,現下她即将失寵,也沒那心思再來尋哀家的麻煩。倒是那徐太媛,哀家聽聞,自她女兒去世後,這徐太媛竟是對哀家有諸多的怨怼?”
蘭若恰時為翟太後描畫好了眉眼,勸慰翟太後道:“那薇公主福薄,徐太媛除了這個女兒,什麽都沒有。她神智也不大清了,娘娘莫跟她這種人一般見識。”
翟太後卻是冷哼了一聲。
先帝還在時,徐太媛就像只病貓似的,在位份稍高些的妃嫔面前,大氣都不敢喘一聲。
她雖是先帝潛邸的舊人,可在先帝仍是王爺時,徐太媛只是個奴婢,後來升上了侍妾,也是用了下三濫的法子才得以上位。
當年她讓翟詩音扮太監勾|引慕淮的事,還是她同這位徐太媛學的。
慕薇出生後便體弱多病,徐太媛也再不敢有争寵的心思。
翟太後從不願承認自己心裏扭曲,她自己體弱無子,所以見不得其他妃嫔也有孩子。
無論是被她害得難産而死的俞昭容,還是生下病女的徐太媛,亦或是直接被她斷送了生育能力的王太妤,翟太後想起這些人時,從無任何愧疚,反倒是覺得這幫女人活該。
李貴妃有資本,可以和她拼一拼,她平安生下一子一女,也就罷了。
可這些個賤人,憑什麽能懷上孩子?
慕薇一早便該死了,竟還拖着病體,活到了十六七歲。
徐太媛那個賤人合該感激上蒼,還讓她那福薄的女兒陪了她十幾年。
快至巳時三刻時,翊安宮的正殿已然提前坐滿了一衆太妃,這些太妃的神色都有些悻悻,但翟太後從內殿至主位安坐時,她們稍微收斂了些神情。
翟太後掃視了一番正殿諸人,見容晞并未至此,卻也沒感到奇怪。
雖有言官壓着容氏,但按她的性子,還是會遲些來的。
翟太後再一看,惠太妃竟是也沒有至此。
惠太妃貫是個沒腦子,且容易被煽動的,從前惠太妃在,她還能幫着她擠兌容氏幾句。
可惠太妃既是沒來,其餘的那些太妃是不會腦子壞到敢去置喙皇後的事。
翟太後不禁問向一衆太妃,道:“惠太妃怎麽沒來?”
德太妃回她:“惠太妃得了風寒,正在棠玉宮靜養呢。”
王太妤這時神色淡淡地飲了口清茶。
棠玉宮的炭火用沒了後,內諸司自是不會再給惠太妃新的炭火,惠太妃跟內諸司的人僵持着,也被這陰寒的天氣凍了幾日,便染上了風寒。
最後惠太妃實在受不住,只得拿自己娘家的銀子去內諸司領炭火。
可內諸司的人雖答應了惠太妃,會再給她拿個幾十斤的碳,卻将這事拖了兩日。
兩日後才拿到碳的惠太妃病情加重,終日在棠玉宮裏嗚呼哀哉。
容皇後并無苛待惠太妃的意思,可王太妤卻隐約聽聞,新帝特意提點太醫院的人,讓太醫不許為惠太妃好好醫治。
惠太妃養尊處優慣了,又上了些年紀,如今這病情也是越拖越重。
王太妤想到這兒,眸裏掩了絲不易察覺的笑。
她周遭的太妃都盼着容皇後趕緊來翊安宮這處,因着只有容皇後來,翟太後的心裏才能不爽利。
容皇後也一貫是個話很趕趟的,所說的句句言語都似利刃,經常能将翟太後怼得語塞語噎。
翟太後這番了然,惠太妃是因為得了風寒,這才沒來翊安宮。
卻見徐太媛今日還是沒有過來,又問:“徐太媛為何沒來?”
王太妤與徐太媛同住,耐着心中對翟太後的憎惡,替她回道:“回娘娘,徐太媛剛剛喪女,憂思過度,沒有心思出宮見人。”
翟太後語氣稍沉,道:“人死不能複生,活人卻不能不守規矩。來人,去将徐太媛給哀家請到這處來。”
王太妤暗自平複着心中的怒怨,美麗的眉眼也藏了些許的郁氣。
翟太後太過得意,竟沒仔細去想王太妤為何會突然同徐太媛同住,且二人的關系竟還變得要好了起來,只當是惠太妃的性情過于惹人憎惡。
“皇後娘娘駕到——”
太監尖細的嗓音讓殿內的太妃都不約而同地看向了殿外,她們心中略舒坦了些,這容皇後可總算是來了,可趕緊來給這翟太後添些堵罷。
只見容皇後着一身華貴鞠衣,頭戴碧羅冠而入,邁着蓮步,她一臉悻悻地走到了殿中。
容皇後不大情願地向翟太後施了一禮,語氣還算平靜道:“兒臣見過母後。”
翟太後表情平淡,賜容皇後入了座。
容晞今日故意上了個顯憔悴的妝面,果然翟太後見此,嘴角噙的笑意也是愈發得意了。
待容晞落座沒多久後,翟太後故作關切地問道:“哀家看皇後的面色不大好看,聽聞皇帝已有三日都沒去你宮裏了?也是,你也與皇帝朝夕相處許久了,皇帝也總有會膩的一日,也該納個新人換換口味了。皇後也要心胸開闊些,仔細伺候着皇帝,莫要讓皇帝因着怒怨生了疾病。”
滿座的太妃也都聽聞了帝後不睦的消息,見翟太後這番話說完後,容皇後的面色果然是愈發難看,也都确定了傳聞為真。
只見容皇後語氣幽幽地回道:“皇上他納不納新人,兒臣說的自是不算……”
這話讓其餘的太妃神色微變。
從前翟太後也提點過皇後,讓她莫要善妒,早些讓皇上納些新人,可以往容皇後的話意頗為霸道,容忍不了皇帝納妃嫔。
可今日,這不讓納妃卻成了,納不納妃,她說了不算。
翟太後聽到這句話後,心中更是愈發得意。
她料定了容晞已然和慕淮生出了嫌隙,一想到這容氏即将失寵,她心中就覺得爽利極了。
翟太後想,自己一定要多活幾年,她要親自見證着容氏失寵,再被皇帝厭棄廢後的那日。
王太妤見容晞吃癟,心中卻有些難受。
眼見着容皇後在失寵的邊緣,如今她也沒心思再去顧及翟太後言語上對她的挑釁。
王太妤本想着,容皇後是個有手段亦有寵愛的女人,她是可以制衡翟太後,甚至能讓翟太後生不如死的女人。
她知道容皇後做良娣時便不容翟太後的侄女,這宮裏也有小道消息在傳,說翟家大小姐死的那般凄慘的緣由,也全都是當時還是良娣的容皇後使的手段。
德太妃是明哲保身的,其餘太妃雖厭惡翟太後,卻不如她和徐太媛那般,将翟太後恨到了骨子裏。
原本容皇後就因着言官的谏言,不得不對翟太後放低姿态。
到如今,這容皇後竟還失了寵。
難道就沒有人能治得了翟太後嗎?
王太妤心中愈發焦急,她知道那皇家庵堂很快便能被修繕完畢,自己和徐太媛也将要出宮為莊帝祈福。
到那時,翟太後仍會在宮裏安住,她和徐太媛就再也沒有報複翟太後的機會了。
翟太後這個老賤人只會更加得意。
容晞端坐在王太妤的對面,自是瞥見了王太妤那副多思的神情。
見王太妤的那雙美目中,明顯流露出了慌色,她唇角掩了絲不易察覺的笑。
這時,徐太媛終于至此,她穿着素衣,神色凄婉。
翟太後這時嗤笑一聲,問道:“徐太媛這不是能過來嗎?”
徐太媛眼神充溢着幽怨,事到如今,在翟太後面前,她連裝都不願裝。
容晞見狀,語氣溫和地對徐太媛關切道:“徐太媛先落座罷,本宮瞧着徐太媛憔悴了不少,也生了好多的華發,薇公主既逝,還望徐太媛……”
翟太後這時冷聲打斷了容晞對徐太媛的關切,問道:“在哀家的宮裏,難道還要皇後說的算?”
容晞面色不虞,卻終是噤了聲。
翟太後又語帶挑釁地對仍站在殿中的徐太媛道:“是生了不少的華發,但你也要去庵堂了,到時要被方丈剃發,留着這些頭發也是無用。”
這話一落,在座的所有太妃眉間都存了絲愠色。
翟太後無所顧忌,反正這些太妃早晚也要去庵堂,她卻能繼續留在這宮裏。
容晞的語氣也是微變,又道:“太妃出宮祈福,是帶發修行,不會被剃發的。”
如此,在座的太妃方才舒了口氣。
可心中對翟太後積着的怨氣,卻是更甚。
翟太後不以為意,又道:“反正到那時,你們也是要将那頭發都塞到尼姑帽裏的,無論是發黑還是發白,都一樣。”
她語氣雖稀松平常,但聽在其餘的太妃耳中,卻是十足十的幸災樂禍和挑釁。
徐太媛雙眼泛紅,直想沖上前去,将翟太後那張可惡的臉抓出血痕來。
幸而王太妤及時沖她使了個眼色,亦搖了搖首,勸她理智,徐太媛方才止住了步子。
徐太媛因着喪女,性子沖動了些,王太妤卻是個一貫謹慎的。
如今,她已然将這二人逼到了絕路。
卻還需要,再創造一個契機。
容晞的那雙桃花美目泛着寒意,她不動聲色地觀察着一切。
如翟太後這樣的人,她得先将她捧上雲端,來日待她從高處摔下去時,才能死的更慘。
******
乾元殿內。
近日這雍熙禁城都在傳,說皇上同皇後娘娘有了龃龉。
殿內的大太監也發現皇上也确實好幾日都沒叫皇後來陪着用膳,也沒去椒房宮看望過皇後娘娘。
起先,皇上還算平靜,他一貫不茍言笑,神情也總是淡漠冷肅,讓人看不出什麽異樣來。
但是今夜,大太監卻能明顯覺出,皇上的情緒不大對勁,似是隐隐透着勃然的怒氣,眉間也存着些陰戾之色。
因此,大太監提前告知了殿中的一衆小太監和小宮女們,讓她們都提起精神來,萬不可出什麽差錯,再被皇上懲戒。
殿內的慕淮正端坐于禦案之後,他眉眼冷峻深邃,正批着各地呈上來的奏折。
立侍在外的大太監遙遙窺之,便覺此時此刻的新帝,就像只卧着的猛獅。
雖然現在是一動不動,但眼神卻透着兇殘。
若這時,有獵物敢在他眼前晃,那他定會立即撲上去,将那獵物嗜咬得鮮血淋漓。
慕淮往折子上批着紅,佥都禦史已然被派到了各地,果然不出他所料,有數名縣官貪昧了朝廷撥下去的銀兩,他亦讓佥都禦史重懲了那些貪官,及時選賢任能,讓廉潔勤政的官員彌補上了各縣官位的空缺。
他按照前世的記憶,沒将那些旱情嚴重的郡縣記漏一地,自己苦心孤詣了許久,自然絕對不能讓這防旱諸事毀在這幾個小官的手裏。
新帝一旦忙起政務,總會忘了休息。
皇後深谙這事,幾日前便提醒過乾元殿的大太監,一定要提醒新帝按時休息。
大太監記着容晞的叮囑,便對殿內的慕淮恭敬道:“皇上,都亥時三刻了,皇後娘娘讓奴才提醒您…讓您記得早睡。”
誰知道這對皇家夫妻到底是怎麽回事,二人似是曾有争吵,但殿中大太監卻沒瞧見。
二人雖不睦了數日,但到底,皇後娘娘還是很關切皇上身體的。
大太監語畢,便見高大俊美的帝王從禦案前站起,亦蹙眉看向了格栅漏窗外的雪景。
殿外月色清泠,細雪溶溶。
帝王挺拔如松,側顏精致立體,可謂俊美無俦。
大太監自是能猜出皇上是在惦念着誰,畢竟他平時可是一日都離不了皇後娘娘。
可現下,皇上卻有好幾日都未見她了。
慕淮緘默地看着窗外落雪,卻在心中暗道着,容晞可真是個狠心的女人。
為了設局,她在宮人面前制造出了兩人争吵不睦的假象。
而他也是被迷了心智,竟是應允了這個女人的請求。
慕淮本想着,二人短暫分開個數日,也無甚大礙。
東巡的那兩個月,他雖想念容晞,卻也能如常處理着他要做的事。
可現下,那可惡的女人明明就躺在離乾元殿不遠的椒房宮裏,可他卻不能見她。
這一世,這乾元殿內的種種布局,與前世相比,并沒有什麽不同之處。
容晞一不在身側,慕淮就仿若回到了做孤家寡人的從前。
慕淮再沒多想,拔步就要出乾元殿去尋那女人。
大太監忙為新帝披了件黑貂大氅。
卻說新帝年歲尚輕,平日卻是極深沉穩重,何曾有過如此性急的時候?
殿外的青石板地已然鋪滿了新雪,傲睨萬物的帝王迎着風雪,大有種俨然披靡的天家之威。
大太監忙跟在了皇帝的身後,命小太監提燈,他邊觀察着慕淮的神色,邊問:“皇上…要備辇嗎?”
他用手想,都能知道皇上這是要去椒房宮尋皇後。
慕淮語氣尚算平靜,回道:“不許聲張。”
大太監恭敬地應了是。
待慕淮至了椒房宮後,見掌燈宮女并沒有睡,殿內的燭火亦是未熄。
掌燈宮女見大太監沒喊皇上駕到,便恭敬地對慕淮道:“皇後娘娘未睡…奴婢可要進殿通禀?”
慕淮淡淡道:“不必。”
他面色稍霁,暗道這女人也一貫是個黏人的。
她離了他,也自是睡不下的。
慕淮眉目稍舒,便去熏爐旁烤了烤手,想着進內後,便要将那溫香嬌小的女人抱在懷裏,可不能将身上的寒氣過給她。
他要将她擁入懷中,也要狠狠地疼愛疼愛她。
殿內立侍的宮人明顯覺出,皇上這一進椒房宮內,表情便明顯和煦了不少。
慕淮剛要将身上的貂氅脫解,卻聽見內殿,竟是傳來了孩童的笑聲。
那笑聲自是慕珏的。
慕淮面色頓陰,待進了內殿後,見慕珏果然在內,正在床上咿咿呀呀地爬着。
容晞正逗弄着兒子,神情滿溢着溫柔。
這本該是令人覺得溫情動容的時刻,可慕淮見此,卻生出了股無名的怒火。
容晞見到慕淮後,笑意登時僵在臉上。
慕珏貫是個沒心眼的,仍在呵呵直笑。
容晞細聲問道:“這麽晚了,陛下怎麽過來了。”
慕淮語氣稍重,回道:“朕自是想來就來,怎麽,皇後有異議?”
說罷,便要将床上的小團子抱到身上。
容晞卻搶先一步,将慕珏護在了懷裏,語氣稍帶着埋怨地,對慕淮道:“外面天寒,夫君剛回來,可別過了寒氣給珏兒。”
美人兒嗓音細軟,身量也嬌小,卻是個極護犢子的。
慕淮暗暗咬牙,回道:“朕一進殿,便在熏爐旁烘烤過身子了。”
容晞這時才換上了副笑模樣,桃花眼也稍帶着谄媚的,将孩子遞給了慕淮,柔聲道:這回夫君可以抱抱珏兒了。”
話音剛落,慕淮便惡狠狠地将小團子抱到了身上,亦揚聲喚來了丹香,讓她将慕珏抱到了殿外。
容晞戀戀不舍地看着兒子漸漸遠去的身影,卻覺這殿中的氣場愈發不對勁。
內殿只剩了她和慕淮兩個人,容晞下意識地往華帳內躲了躲,慕淮大手一伸,便将她從帳裏抱到了身上。
他還未來得及脫.解外氅,黑貂制的獸皮摸上去也很柔軟,容晞略有些赧然地勸道:“夫君…還是先将外氅換下來罷。”
慕淮語氣幽幽,命道:“皇後幫朕換。”
容晞颔首,回道:“嗯,那皇上先站起來,臣妾再幫你換下來。”
待二人站起身後,容晞剛要喚下人将慕淮的氅衣收起,男人便急不可耐地又将她橫着身子抱了起來,微涼的薄唇亦狠狠地堵住了她的嘴。
容晞漸漸阖眸,覺他身上有着落雪的清新,亦有着寒梅和龍涎香的悠遠和松沉,聞着令人醺然萬分。
一番深吻之後,她已然躺在了床上。
慕淮語氣低低地道:“真狠心。”
容晞本來正享受着男人同他的親昵,自是不知道為何他要突然說她狠心,便探尋似地問道:“夫君為何要說臣妾狠心吶?”
按說二人也只是幾日沒見,慕淮東巡可是離汴了兩個月,這男人那時也好好的。
容晞想,慕淮應該不是因着這個,才說她狠心的。
她心裏倏地有些恐慌。
莫不是慕淮突然開悟,接受不了她實則是個喜歡算計,心思又陰毒的女人。
他可能,還是喜歡那些心思單純的小白花?
慕淮已然用手扳住了女人精巧的下巴,他細細睇着她的眉眼。
半晌,他将嗓音壓得很低,語氣艱澀道:“朕…想晞兒了。”
他原是個強勢冷峻的男人,可卻用這種稍帶着郁色的眼,這般深邃的看着她。
容晞的心怦怦地跳了好幾下,強自鎮靜地又問:“才幾日不見而已…夫君東巡去了兩個月,都沒這麽想臣妾…怎麽現在竟是這般想臣妾了?”
慕淮面色微讪,語氣稍沉地反問道:“晞兒就不想朕嗎?”
容晞咬住柔唇,點了點頭,回道:“想的…”
慕淮唇角微勾,語氣卻是幽幽:“沒看出你想……”
容晞細軟的嗓音微高了幾分,忙解釋道:“就是因為想夫君,臣妾才将珏兒抱過來的,夫君東巡時,臣妾也是有珏兒陪着,才不會覺得那麽孤單。”
慕淮眉目略舒展了幾分,仍是不确信地問:“晞兒想朕?”
容晞頻點着小腦袋,細聲回道:“想的…要想死芝衍了……”
既然慕淮這麽想聽這些膩歪人的話,那她就講給他好了。
話落,便将纖細的胳膊環上了男人的頸脖。
慕淮心尖一酥,倏地傾身,再度吻住了她。
他碾着她的溫甜和貝齒,同她缱绻地厮磨了良久。
待他将唇移至了美人兒的耳畔後,便嗓音透着啞地命道:“就這樣,別再亂動了…讓朕好好疼你。”
“嗯……”
容晞沒再推拒。
她想,這樣也好。
這最傳統的方式,二人也是許久都未用過了。
******
莊帝忌辰的那日,新帝和皇後在紫瑞大殿的鐘樓上舉辦了隆重的祀典。
還未出宮為莊帝祈福的太妃,和莊帝的發妻翟太後自是也穿着繁複的祭祀命服,參加了這祀典。
當着宮人的面,翟太後卻見帝後二人并無任何不睦。
容氏要從鐘樓下階時,皇帝還主動攙了她一把。
在莊帝忌辰的這日,翟太後自是傷感萬分,雖說莊帝性情溫方,對她這個發妻也算敬重,但他最愛的女人,卻仍是慕淮的生母賢妃。
祀典結束後,容皇後便叮囑衆太妃道:“這鐘樓還未被修繕完畢,有的磚牆不實,各位太妃盡量小心些,莫要從高處跌落。”
衆太妃應是,都覺容皇後對她們很是關照。
王太妤和徐太媛卻彼此對視了一下,似是達成了什麽協議。
翟太後心緒跌宕,便倚在鐘樓外的磚牆處,遠眺着汴京城的風景,她想要消化些心事。
沒有太妃想要邀她一同回去,她願意在這兒鐘樓上吹冷風,那便由着她去。
鐘樓的階梯略陡,一衆太妃忙着小心地踩着石階,自是沒注意到王太妤和徐太媛,竟是沒同她們一起下階。
待一衆太妃互相告別,準備回到各自的宮苑時,翟太後也覺自己應當回去了。
蘭若并沒同她一起上來,她只得自己小心地邁着石階下去。
翟太後剛準備轉身離去,卻覺得自己的後頸竟是被一微涼的手狠狠地按住了。
那手明顯是女人的手,上面還戴着尖尖的護甲。
翟太後心中一驚,她的腦袋已然探出了磚牆,頓覺血液逆流。
這鐘樓修造得很高,稍一不慎摔下去,定會當場身亡。
翟太後斥向制住她的人,冷聲問道:“你是誰,敢這樣對哀……”
話剛講一半,翟太後的嘴竟被人用塊布給堵上了,那布還透着股腥.騷的味道,不知道被沾了些什麽腌臢玩意。
翟太後講不出話來,喉間也只能發出詭異的咕哝聲。
她倏地意識到,制住她的人,不只一個,而是兩個。
下面的人已然走遠,沒人擡首去看此時此刻的鐘樓,到底發生了什麽。
翟太後愈發恐慌,額上也滲出了涔涔的冷汗。
“唔…唔……”
翟太後仍在掙紮着,可她的力量,自是不敵兩個人的力量。
——“知道這用來塞你嘴的布上,都浸了些什麽嗎?”
翟太後眸色一變,這聲音很熟悉,她是認得的。
這…這是徐太媛的聲音!
徐太媛用護甲狠狠地刮了下翟太後的後頸,翟太後痛極了,卻發不出任何的聲音。
只聽徐太媛的嗓音突然發狠,厲聲道:“我告訴你啊,塞到你嘴裏的布,被我浸了下人的屎尿,你是不是也覺出來了?”
翟太後頓覺想要嘔吐,卻又嘔不出來,她不斷地掙紮着,可卻是無濟于事。
王太妤邊制着翟太後的胳膊,邊颦着眉目環顧了下四周,壓低着聲音對徐太媛道:“姐姐…鐘樓的另一側有駐衛,怕是一會就要走到這處站崗了…”
徐太媛面色陰狠到有些瘆人,幽幽地道:“倒是便宜她了……”
說罷,她又要用護甲狠狠地去撓翟太後已然變得血肉模糊的後頸。
王太妤這時從袖中掏出了個荷包,随後,竟是從裏面掏出了數枚細針。
徐太媛面色微詫時,王太妤語氣微顫地同她解釋:“用這個罷…她摔死後,宮人也是要驗屍的,不能在她身上留下過多的傷痕。”
二人一手制着翟太後,一手各執着數枚細針,毫不留情地又戳.刺了翟太後數下。
翟太後已然痛得失去了意識。
她真是沒想到,自己竟會栽到徐太媛和王太妤這兩個賤人的手中。
她竟被這兩個賤人這般折辱!
待覺出駐衛即将要走到三人這處時,王太妤這時催促道:“姐姐…該松手了。”
徐太媛不想讓翟皇後死的這麽容易,可卻不能誤了時機,只得不甚解氣地又将唾沫啐到了翟太後華貴的命服上。
王太妤還未同翟太後講過話,她神情依舊淡然,并未如徐太媛那般猙獰。
臨死前,她也有一番話要對翟太後講。
“冤有頭,債有主。你害了那麽多人的孩子,早該想到會有這麽一日。”
“唔…唔……”
“這一切,也都是你咎由自取,怨不得我們。”
“咚——”地一聲。
紫瑞殿的鐘樓被人撞響,阖宮各處都能聽見其悠揚的鐘磬之音。
随後,便是一宮女凄慘驚駭的喊聲驟響:“——翟太後…翟太後從鐘樓上摔下來了!”
附近的宮人聞訊都圍了上來,只見翟太後嘴仍微張着,雙目也瞪得溜圓,她頭顱裏流出的血,亦浸染了整塊青石板地。
宮人們都覺這血腥味屬實令人作嘔,皆都用手掩住了鼻唇。
翟太後這般,也不用再将太醫喚來救治了。
她已經,死得透透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