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一段過往,立志明心
沈寂非常擔心白馳的精神出了什麽狀況,日夜都要守着她,陪着她。雖然已身在雲亭,卻不急着去書院。
侍書很為他着急,說:“公子,你以前那麽愛念書,吃飯出恭都會嘴裏念念有詞不叫自己歇息片刻,現在怎麽大段大段的浪費時間?你不想一舉得中揚眉吐氣啦?”
沈寂對這個不懂他心的小厮很無語,“誰真的愛念書了,要不是我這樣的出身只能靠念書出人頭地,誰願意起早貪黑,吃苦受罪還被旁人罵作書呆子?那不是沒辦法嘛!”
侍書想到了“白娘子的嫁妝”,對公子的吃軟飯行徑表示強烈鄙視,愣頭愣腦道:“公子,我以前認為你是個有骨氣的公子!”
沈寂倒是聰慧,他一說他就能領會,氣得直翻白眼,耐着性子解釋,“但凡這世上事都有個輕重緩急。科舉關系我的前途,但娘子的一切關乎我的命,你說前途重要還是命重要?”
侍書就是個大傻×,一點臺階都不給他家公子下,激動道:“可是你以前還說,人活一世就是為自己争一口氣,不然人為刀俎我為魚肉,活着也沒什麽意思,所以你要奮發圖強,要護住你想護住的任何人。”
沈寂一時沉默下來,想說些什麽,又看侍書一根筋的傻缺樣子,懶得同他廢話那麽多,只擡起手拍了拍他的肩,慢下語調來,揀他想聽的說,“弄墨的仇我遲早會為他報,這事我記得,你放心。”
不遠處,白馳叫了聲阿寂,又把沈寂給叫走了。
侍書氣哼哼侍弄他的寶貝馬兒。鈴蘭從拐角處轉出來,問,“弄墨是誰?”
侍書正氣他家主子不思進取,又為自己早死的兄弟叫屈,正一肚子牢騷,問什麽答什麽,“弄墨是我兄弟,親兄弟。”他是個藏不住話的,沒什麽心機,但能全手全腳的活到這麽大,全仗公子贈他的一句話保命法則——除了我和我讓你信任的人其他一概不要信。
所以其他人看到侍書,都會覺得有其主必有其仆,都是修煉隐身大法的,尋常沒個存在感,也別指望從他嘴裏問出些什麽話或聽到他們對旁人不好的評價,因為人家還兼修閉口禪。
可私底下,侍書就是個話痨。鈴蘭還什麽都沒問呢,侍書自動将鈴蘭當成“自己人”,什麽都往外倒了。
這事發生在四五年前,當時弄墨和侍書兄弟倆還不是沈寂身邊的小厮。二公子有名無實,身邊沒有伺候的人,誰都可以踩上一腳。秦氏不許他進學,也不讓家中叔伯帶他外出歷練,學做買賣,是抱着将他養廢的念頭。誰知沈寂根兒正的很,也聰明,東拼西湊,竟認全了字,還自個拜了西街坊的一位老郎中做了師父。不出二年青出于藍,已能自己獨立給人看診了。
侍書兄弟的父親是個馬夫,兄弟倆自小覺得二公子好相處,也是個可憐人,私下如同親兄弟般玩的不錯。後來二公子學了醫術,也偷偷給他們一家子看病采藥,只再三讓他們保密不叫沈家任何人知道。
秦氏此人,擅于逢迎,家裏宴請會客,必是再三相邀懷安縣縣太爺夫人,以顯面上榮光。因此,縣太爺的趙公子也經常過來走動。那可是個寶貝疙瘩蛋,是他娘的眼珠子,比龍子皇孫還要金貴,平時那是一句話的委屈都不能受的。
橫行霸道慣了的人,誰人見着不躲着他。可就這樣還招了他。那天也不知怎麽回事,侍書和弄墨好好的在院子裏玩,忽然被幾個五大三粗的小厮捉了去,壓在沈府的院子裏受審。原是趙公子的玉佩丢了,他懷疑是他倆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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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可真是天大的冤枉,小兄弟倆一整個上午都沒離開過馬廄,就剛才經過院子,躲在陰涼下歇息片刻。
趙公子可不管這些,讓人擺了桌案條凳,四周站的都是沈家的公子小姐和其他幾個大姓之家過來玩的小夥伴。趙公子學着他爹的模樣耍威風審案,又讓小厮掌嘴上刑。
這邊吵吵嚷嚷太過熱鬧,終于将趙夫人給驚動了,一行人都來了。
趙夫人喝問怎麽回事。
趙公子嘻嘻哈哈說,玉佩丢了,正審案呢。
趙夫人不覺兒子有錯,反覺面上榮光,将來兒子也定是個當官料。于是就招呼夫人們陪同審案,給兒子加油鼓勁。
趙公子面上顯出尴尬,但還是硬着頭皮,接着審。
那巴掌打在臉上是疼的,板子打在身上也是疼的,沒來由的陷害,圍觀的嘲笑,兄弟倆個奮力掙紮。侍書年紀小一些,脾氣也更大,掙不脫,就張口咒罵:“你陷害我們,你不得好死!你全家都不得好死!”
趙小公子就有些審不下去了,手裏捏着鎮紙假做的驚堂木,有些想罷手的意思。
然而,這些話可驚惱了趙夫人,她更不想兒子在衆人面前失了面子,站起身,指着二人,“兒子,你就是太心慈手軟了,将來你要是當了官可怎麽學你爹懲奸除惡?娘今日要教教你如何管教這些該拔舌挖眼的下賤人!”她忽的将鎮紙砸了出去,砸在侍書的身上,他尖叫一聲。
趙夫人大怒,“給我打!什麽時候招認什麽時候停!”
沈寂趕過來的時候,弄墨将侍書護在身下,苦苦讨饒,他不招認挨打,招認了說不出趙公子丢失玉佩的下落也照樣挨打。
沈寂今日一早偷偷出府學醫去了,但為着救人,他現編了他們何時何地都在一起,兄弟二人并無作案時間。也不怕禍及自身。
可是他沈寂是什麽身份?
就算他說的全是大實話,又有誰理會他?
無足輕重的落魄小公子想護住命如草芥的家仆奴才,可笑不可笑?
然而,人命關天,沈寂再也顧不了那麽多,情急之下朝趙公子沖去。所有人都沒防備,也真叫沈寂偷襲成功了,硬是扯開了趙方德的內.衣襟,将他藏在懷裏的玉佩給扯了出來。
所有人都安靜下來。
趙方德是又蠢又壞,可他更無法無天,仗着有母親護着,大言不慚道:“我就是同這倆個不值錢的小東西開個玩笑!怎麽了?”
他又兇又橫,全然不将任何人放在眼裏。
趙夫人到底是要臉的人,面上讪讪,她不在乎會不會弄死了倆個下賤奴才,卻怕別人非議她養了個蠢兒子。随後就帶着趙小公子灰溜溜的離開了。
可憐弄墨為了護住兄弟,板子全挨在他身上,苦熬了半夜,天不亮還是去了。
侍書清醒後差點瘋了,喊打喊殺,要為兄長報仇。
侍書說到這裏,眼圈又紅了,淚水落下來,他胡亂的擦去,問道:“你說,咱們當奴才的命就不是命嗎?”
鈴蘭看着他的表情卻複雜古怪的難以言喻。就這麽一小會功夫,這蠢貨就事無巨細的将自己老底都給掀了。關鍵他倆也才昨天剛認識,不熟吧?
她忽然有些同情起郎官來。
侍書:“你,你這是什麽表情?”
鈴蘭有種世故的滄桑感:“就,突然感覺咱們郎官真是個好人。”
侍書由衷感慨道:“那是自然!咱家公子是最最好的人了!”
鈴蘭拍了拍他臂膀,“我也真羨慕你的這份天真。”當着主子的面還大呼小叫的抱怨,怪主子不夠努力不夠拼命為他家兄弟報仇雪恨,這也是世上獨一份了。
侍書不明白她說的什麽意思,念及公子最近沉迷新婦不用功讀書了,不由愁苦的抱怨道:“我家公子哪兒都好,長的好看待人也親切,又聰明又吃得了苦。将來定是能做大官,有大作為!就是最近不大妥當了,書也不看了,字也不寫了,整日就圍着他新婦轉。說書的都講過了,什麽,什麽女人鄉,英雄墓。但凡一個男人太沉迷女人,都會沒出息,死的早。”
原本鈴蘭都已經走了,斷斷續續聽了這些話,氣上腦門,當即不幹了,嚯得轉過身,“什麽玩意?你說什麽?”
侍書一愣:“你有空也去勸勸女主子,別老是纏着咱們公子,來日方長,只要我家公子……”
“我呸!你別你家公子沒出息往我們娘子身上潑髒水!哦,不對,公子是好的。你這混賬玩意混說什麽混賬話!我看你這大腦殼子就沒兩錢腦花子,要不是你主子事事周全照應着你,早不知被人弄死幾百回了!我家娘子看上你家公……呃……你這蠢貨可真有意思,既然是你親兄弟的仇,你怎麽不刻苦奮鬥,念書習武将來出人頭地為你兄弟報仇?整日的欺負你家好人公子算怎麽回事?可是你自己說的,你控制不住脾氣激怒趙夫人,你兄弟護着你板子都挨在他身上。我看你兄弟的死,你也有一半責任,我現在也勸勸你,從現在開始自個動動腦子想想該怎麽報仇,別将壓力都給到別人身上,欠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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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那時候就明白了一個道理,真相在強權面前一文不值。”沈寂閉了下眼,當時所受的震撼,至今仍有餘波。
“所以從那時起,我就徹底清醒的意識到,如果沒有權勢傍身,我所期望的安穩平凡都是奢望,因為随時都會被摧毀。我也護不住我想保護的人……”他盯着白馳的臉,心肝似乎都跟着顫了起來,“那可就真的要了我的命了。”
白馳回憶久遠的過去,抱住他,安慰道:“難怪,你以前寫信告訴我,你将來想當一名郎中,懸壺濟世,游歷四方。後來突然聽說你進了麓山學院,我還很詫異,你小時候不是最不喜歡當官的嘛。”
沈寂笑了笑,“雖不喜,卻有用。後來我為了達成這個目的,用了些心機,也同董大叔和侍書說了,我讓他二人裝瘋賣傻故意到趙夫人跟前鬧,又去我大伯母那獻計,讓她以此拿捏住趙夫人讨要好處。趙夫人果然中計,幫助大伯父調了個肥缺。大伯母大喜過望,一時興頭答應了我的請求,準許我外出求學,還給了我一筆銀錢花費。我也順勢提出将侍書一并帶走,這也是董大叔心中所願。可我們還是錯估了那些人的心狠,我們走後沒多久就聽說董大叔得了急症,病故了。怎麽可能?董大叔一直身強體壯,哪有什麽病症。當時我就有所懷疑,所以當有人喊侍書回去奔喪,我給按住了沒讓他回去。過了幾日,我和侍書偷偷回了懷安,我們掘了董大叔的墳,他哪是病死的,分明是被活活打死的!遍體鱗傷,沒一塊好肉。”
“後來我常想,一定是我自作聰明讓董大叔和侍書裝瘋賣傻,說些風言風語吓到了趙夫人。她索性下了死手。小馳,這件事是我欠了董大叔一條命,我欠了侍書的。所以,我在董大叔墳前起過誓,将來一定要給他們父子報仇,我一定要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