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世人皆愛錦上添花

白馳終于冷靜下來,再不表現的正常一點,她都快要被沈寂煩死了。

況且,她也只是踏出了岷州懷安縣而已,她并不确定她能不能走的更遠,也不清楚禁锢的時間會不會正常流動。

她一時又想殺一個人試試,一時又強忍住了。

她不敢輕舉妄動,她害怕任何的變故導致她又被困住。

鈴蘭自從和侍書上次吵過架後,互不理睬,相看兩生厭。偶遇都是鼻孔朝天,各走一邊。

這日一大早,雲亭縣忽然熱鬧了起來,吵吵嚷嚷,仿佛過節,原來是桂榜出來了。

當時沈寂正在給白馳煲藥膳,手裏捏了一卷書,一面扇爐子,一面嘴裏念念有詞。其實該看的書他都會背了,可侍書不相信他,他只能表現出用功的樣子,不叫侍書生氣。

自從那天侍書和他抱怨過後,他就發現侍書總避着他,有時候連目光都不和他對視,這是以前從沒有過的事,沈寂不由的反省自己,刻意在侍書面前表現的很用功。

他身邊值得信賴,對他好的人不多,每個他都很珍惜。

前院一片嘈雜,匆匆腳步聲,有人大呼小叫,跟地動了似的。老遠就聽到侍書的聲音,被追殺了似的,吓得沈寂差點打翻了陶罐。

“啊……公子!解元!公子!解元!”侍書的眼睛眉毛幾乎全飛了出去,五官都興奮的變了形。

“我家公子,我家公子中解元了!”侍書又轉過身沖圍上來的百姓說,那表情語氣就跟中舉的是他兒子似的。

鈴蘭從房間裏出來,仗着人小靈活,沖到人群中,抓住侍書的衣裳将他一把拉轉過身,“什麽什麽?你說郎官中解元了?”

“啊啊啊啊!”侍書點着頭噴着氣,像頭憨頭憨腦的驢。

鈴蘭也激動的興奮起來,抓住他的手,跳起來,轉圈圈,“啊啊啊啊!”

衆人又轉向正兀自矜持的沈寂,暗暗佩服:不虧是摘得榜首的人,看這沉穩,這氣度,後生可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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衆人正要湧過去道賀,沾沾喜氣。

誰知那矜持了半晌的沈解元忽地扔掉了手裏的書,打翻了藥膳,濺了一褲子的湯汁,拔腿就往二樓沖,“娘子,我中解元了!我中解元了!”

“娘子,你歡不歡喜?”

衆人:……就,也情理之中吧?

呵,呵呵。

之前還能拖着不去書院,反正也沒人在意他,如今中了解元無論如何都該去謝師恩。

對于沈寂能中解元,大概除了他的授業恩師,所有人都震驚到懷疑考卷弄錯了或是此沈寂非彼沈寂。畢竟他接連過了童試,院試,都是低空飛過。在同窗眼裏,他就是個腦子愚笨不懂變通,且過分刻苦勤奮,還有些考試運的人。

可再有運氣加持,一下子中了解元,這也太離了大譜!

沈寂親自挑了謝師禮,穿上書院學子統一制式的校服上了山,臨行細細叮囑,白馳不住點頭。

鈴蘭止不住肉麻,忍不住嘀咕:“郎官,你可真是……”

白馳輕飄飄掃過來一眼,她趕緊咬住唇,閉嘴。

侍書已同鈴蘭和好,所謂一人得道雞犬升天,侍書尾巴翹天上,倍兒有面,比他自己中舉還得意。

去往書院的路上,遇到幾名昔日只是點頭之交的同窗,那幾人家境都不錯,也有叔伯身負功名,往日都自持身份從不與他多說一句,今日卻一反常态的熱絡起來,紛紛将他圍住,一口一個“沈兄”。

沈寂态度可親,不卑不亢,也沒有因誰中了或者沒中而有任何高看或輕慢,只平常心平常人禮貌應對。

入了書院,沈寂先去拜訪王師長。衆人就此止步,互相拜別。

見他走遠,衆人無不搖頭惋惜。

“早知他有這等本事,當初在書院的時候就該好好同他結交往來,現在臨時抱佛腳怕是也抱不上啰!”

“我真後悔,我爹送我來麓山書院讀書并不指望我能讀出什麽來,只希望我能廣結善緣,多個朋友多條路。我真後悔,當初我怎麽就沒想起來接濟接濟沈寂?就算是酒肉朋友也是朋友啊。”他是個憨憨,真心實意想靠吃飯交友,沒有任何輕慢的意思。

“我早就說了沈寂這人有幾分考試運,你們還不信我。”

“嘿嘿,那你還說過魏岷之這次必中解元,結果呢?”

“哈哈,”有人忽然幸災樂禍道:“只要一想到魏岷之那張自命不凡的臉我就受夠了!沈寂幹得漂亮!真想看看魏岷之現在的表情有多精彩!”

身後響起幾聲咳嗽,說曹操曹操到。

魏岷之一身青衣,長相普通,脊背挺拔如松。

有人戳了戳那笑話人的同窗一下,小小聲道:“人家好歹也是亞元。”

那人面上讪讪,灰頭土臉的行了同輩禮,魏岷之還禮。

**

沈寂同王師長手談一局,待了許久。

侍書趕去校舍将主仆二人之前的一應雜物收拾出來,又偷偷摸摸從床肚底下挖出一個陶罐用布包了,抱在懷裏。待了四年多的地方,哭過笑過累過也受欺負過,一時要走了,竟生出諸多感慨。不過侍書還是興奮的,畢竟是奔向更遠大的前程。

舍監笑談,“等來年再收學子進來,要是告訴他們這裏出過一個解元,搶這間房的必是要打破頭。”

侍書大方遞出一小塊銀子,付了欠下的房錢。

舍監笑容一僵,推說不要。

侍書和這舍監以前可沒少有口舌之争,窮啊,到哪都被人看不起。光心氣高有什麽用?還不是要縮着脖子讨飯吃。這點,沈寂這個主子比他這個當下人的還能忍氣吞聲。

侍書現在吧,抖得不行。

他将銀子往舍監手裏一塞,又将懷裏的陶罐放回桌上,擡腿撅屁股往桌子上一坐,解下腰上荷包,撐開,倒出零零碎碎的銀子,忍不住炫耀:“我們家公子,這趟回去成了個親。

我們家這個大娘子吧,哎,別的好處我就不說了,就一點,旁的小娘都比不上。大方!”

“真不是一般的大方。她嫁我嫁公子,旁的什麽好處,我就不說了,就那個金啊銀啊什麽的俗物……”

“你也知道我家公子是讀聖賢書的,根本不在乎這個,現在中了解元,用不了多久也是要蟾宮折桂的,我家公子前途不可限量,哪還看上這些。”

“奈何娘子她給的多啊。我家大娘子可是半點不藏私,什麽都緊着我家公子。看見沒?就這些,我的。”

他炫耀還沒完,故意将一手的銀子往舍監手裏送去,人眼珠子冒光,都捧着手去接了,他又咕嚕嚕的重新倒回荷包裏,臉色一冷,哼哼道:“我早怎麽說來着?莫欺少年窮,你侍書小爺我現在可富了!哼!”

他說着大言不慚的話,校舍裏的破爛可是一件都沒落下,都被他一張床單一卷,大小都搬走了,卷一卷衣袖,毛都不剩。

舍監沖着他的背影,憤怒的呸呸兩聲,“窮骨頭!一輩子沒見過錢!花女人嫁妝錢你還驕傲了?不要臉!”

侍書是爽到了,可多年後,等沈寂位高權重,白大将軍也天下聞名,麓山書院以及整個雲亭縣都流傳着沈(謝)大人曾是白大将軍圈養後宅的小郎倌,靠出賣色相換取銀錢。

侍書功不可沒。

**

王師長是沈寂非常敬重的師長之一,沈寂謙遜好學,不懂就問,不管是販夫走卒還是戲子乞丐江湖郎中皆可為師。

但凡師長總會有些忠言逆耳的話,王師長對即将赴京趕考的學生也有話交代。

他先是将他的優點誇了一番,才鄭重道:“ 慧極必傷,過思易折。沈寂,你是個認準了一件事就容易死心眼鑽牛角尖的人,這樣的性情或許能事半功倍,卻也會害你終生。所以老師希望,将來的人生,萬事你都要看開一些,莫要執念,否則害人害己。”

要說沈寂好脾氣呢,不管他心裏怎麽想,反正面上謙遜到極致,磕頭跪謝,直說:“老師說的是,學生記下了。”

拜別了王師長,轉頭又去山長那告辭,心說:“死心眼,鑽牛角尖?我怎麽不知道我是這樣的?”

他又想,本來還猶豫要不要将自己已經成親的喜事告訴王師長,又猶豫老師聽說了要送賀禮,人情往來甚是麻煩乏味。他曾非常缺錢害怕人情應酬也就以己度人。結果王師長一句“慧極必傷”。沈寂馬上就想到了下一句“情深不壽”。他剛成親,心裏忌諱的很,索性閉口不言了。當然此時此刻的沈寂又怎會想到,多年後,王師長竟是一語成谶。

剛出門,一名嬷嬷就迎了上來,笑嘻嘻将他往山長的住處領。

方才山長就讓小厮來請過一次了。

沈寂心裏意外,面上不顯,轉頭去看王師長的窗口,見他也伸出頭來看,笑容古怪。

沈寂心中湧起不好的預感。

嬷嬷将他領去的不是山長平時批改課業訓導學生的地方,而是書院後的家。山長娘子不住看他,極為親切。

沈寂心中警鈴大作,連虛假的客套都懶得應酬了,将該說的場面話都說了,送了謝師禮立刻就要走。甚至還故意提了句,“娘子還在客棧等學生,山長,學生就不在此用午膳了。”但願是他自作多情了。

但願沒有用,他也沒自作多情。

山長夫婦齊齊變了臉色,他們是真想保個大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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