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世人皆愛錦上添花2
話問清楚了,山長娘子已完全沒了好臉子,也不是她故意要給誰臉色,實在是先頭想的太美,一下子被打擊到,城府心性修煉都不夠,就破防了。
山長到底要沉穩許多,見喜事結不成,也不想得罪了人,忙将妻子轟進後堂。同沈寂四不着六的聊了許多話。
之後又再三留飯,見沈寂執意要走,也不強留了。将會試一并要用的文書都交給他,又說了些勉勵的話,好容易将彼此間方才因為要說親的尴尬關系又捋成了師生情誼。
誰知他才走出沒多遠,忽地一道婷婷袅袅的身影追上他将他攔住。
沈寂吃了一驚,第一反應先是看四周有沒有人,又往後退了幾步,讓開距離,作揖道:“丁娘子安好。”
丁娘子是山長獨女,細長眉眼,溜肩細腰,體态纖弱,像是從仕女圖中走出來的妙齡女子。
“我不好!”她細聲細氣,就算是嗔怪也像是撒嬌。
這要是對上別的男人,可能心先酥了一半。但沈寂這人吧,大概他喜歡學醫,就喜歡那些健健康康活蹦亂跳的人,但凡這樣一陣風就能吹倒的人,他跟她們說話都費勁,就感覺随時要為她提着一口氣似的,心累。
沈寂不欲糾纏,“料想丁娘子頭疼的舊疾又犯了。”
丁娘子擡眸看他,盈盈水霧,“是啊,可不是頭疼又犯了,你走了,這千山萬水的恐怕再也不複相見,我這頭疼的毛病又該找誰?”
沈寂一條直男路走到黑,絕不接她的戲,“沈某早已将藥方交予山長了,若是丁娘子有疾,盡可按照方子抓藥。只是沈某才疏學淺,若是這病一直……”
“早就好了!”丁娘子眼見他一副拒人于千裏之外的冷淡模樣,心裏恨極,“我且問你,你怎麽就娶親了?”
沈寂:“青梅竹馬,兩情相悅。”
丁娘子:“以前怎麽沒聽你說過?”
沈寂:“沈某私事。”
丁娘子垂眸黯然神傷。須臾,也不知怎麽想的,匆匆上前幾步,忽然道:“你們是私定終身?奔則為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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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寂下意識擡手去擋,保持安全距離,袖子滑落,露出右手腕部。
那裏有一圈齒痕,那夜白馳咬得兇,深可見骨,後來好多日都動作不便,白馳心疼他,不許他再動筆寫字。他上了藥裹了布條,藏在袖子裏,侍書沒在意,氣他不念書不寫字不用功讀書。如今結了疤,拆了布,他覺得齒痕可愛。
王師長以為是被狗咬了,叮囑他行走看路,別手不釋卷,下回再叫狼給叼走了。
丁娘子一眼看出內情,又氣又急,“她咬你?她竟然咬你!”
她再難忍受心中悲苦,眼中泣血,痛哭道:“你可知,我早就心悅于你?原本家中已商議好,若是你此次能順利中舉,我父必會向你求親。明明我才是你……我倆……”
她猛得咳嗽起來,身子搖搖欲墜。
沈寂吓得又是急速後撤,像是生怕被碰瓷似的。
“丁娘子莫要誤會,我同我家娘子不僅是青梅竹馬情投意合。更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她是我明媒正娶迎進家門的娘子,我也是她結發同心的郎婿。至于這個……”他一臉純真,也不知是真單純還是故意惡心人,“閨房樂事,夫妻情趣,丁娘子年歲尚小,等成親了自然就懂了。至于我和你,從來沒有我倆,我是我,你是你。”
丁娘子的乳母再也聽不下去,跳了出來,呵斥道:“沈解元休要如此羞辱人!”
“乳母,”丁娘子凄楚的叫了聲。
乳母上前剛拉住她的手,丁娘子已是體力不支,傷心欲絕的暈了過去。
乳母又是一通大呼小叫。
沈寂不由提醒,“別叫了,為了你家小娘子清譽着想。”
乳母将他狠狠一瞪,一副恨不得吃了他的模樣。
沈寂陪了個笑臉,暗笑得虧有她啊,不然丁娘子忽然這麽暈在自己面前,救還是不救?
待人走遠了,他深深籲了一口氣,擦了一把額上不存在的汗。深深反省自己,看來将來給人看病也不要爛好心,這不麻煩就惹來了?
不過當初,他也不是真爛好心,他有所求啊,沒錢念書沒錢吃飯沒錢住宿的孩子總要想法子生存不是?這不是想巴結山長嘛。
他做了深刻的自我反省,也暗暗做了一個決定,從今後他再不給未婚小女娘看診,絕不!
他回轉身就要走,忽覺不對,猛得轉向一邊,眉眼陡然淩厲,“是誰?”
停了一會,那人一身青衫,從深草叢中站起,手裏還提着一根魚竿,另一只手刻意将魚簍也舉了起來,示意自己早就在此了,并非有意偷聽。
沈寂心中嘆氣,他一直知道隔牆有耳的道理,才不願同丁娘子糾纏不清。
沈寂認識他,麓山學院有名的魏師兄。他恭恭敬敬的朝他行了個同輩禮,什麽都沒說。
魏岷之不便還禮,只朝他點了點頭,也什麽都沒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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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亭縣已停留數日,白馳早就想走了,只因桂榜未出耽誤了行程。她曾想駕馬遠行,才在馬廄裏站了站侍書就出現了,笑嘻嘻看她,熱切的同她聊起了馬,從馬的品種,到習性以及喂養方法,最後還說到了如何配種,産後護理。
白馳愣是給他說的忘記了自己要幹什麽,最後竟被他帶偏,聊起了光靠手頭這兩匹馬,繁衍出一個龐大養馬場的可行性。
等她回了屋,靜下來,一想:不對啊,那兩匹都是公的,還煽過了,怎麽配種生小馬?
思緒一偏,她想到自己此刻肚子裏已經有小崽子了,就很無語。
再過一個多月就是反胃孕吐,整日的沒什麽精氣神,再到難産受要命的罪。
從很久很久以前的滿懷驚喜,充滿期待,到後來的厭惡反感仇視,及至現在的冷漠麻木。
客棧裏多住了幾日,店家娘子打聽清楚她們夫妻的來歷,又知曉是新婚夫婦,就開始議論起她的是非,編排她沒有婦道人家該有的樣子,癡纏丈夫,絆住男人手腳。後來又見沈寂整日陪着她,一日三餐洗漱縫補精心照顧,出行相伴,更是恨得牙癢癢。她總是鬼鬼祟祟偷瞧她夫妻二人,看了後又各種陰陽怪氣不順眼,覺得女人不像話,男的沒出息。到處說,處處說,就跟哪裏惹到她似的。
鈴蘭偶然聽見,差點和她吵起來,被白馳聽到話音,叫住了。鈴蘭撅嘴,憤憤不平,白馳撐着雙手,淡淡道:“大概可恨之人也有可憐之處吧。”鈴蘭還要說什麽,又不敢。
沈寂考取解元的消息傳出,昔日裏生意冷淡的客棧一下子貴客盈門。店家夫婦忙得腳不沾地,喜氣洋洋。
沈寂忙前忙後,謝了師恩,又将入京備考的一應文書準備齊全。當天夜裏,他就讓鈴蘭和侍書收拾行囊。店家瞧見很是不解,他可一點不想讓他們走,鄉試榜首住他家店的好處不必細說。就是奇怪,按理,後面還有許多日子的應酬往來。當地鄉紳大戶,都打發家丁過來遞了話了,明日要備上厚禮拜訪。家丁們給的好處費,店家也收了,有什麽小道消息都能換錢。
沈寂什麽話都沒說,只輕飄飄看了店家娘子一眼。
于是當夜就傳出了鬼哭狼嚎的聲音。
次日天還沒亮,馬車裝好,店家十分不情願的開了店門,又拱手告饒,直言婆娘長舌婦,得罪了解元娘子,求沈解元原諒則個。
沈寂連個好臉都不給他,“大丈夫當頂天立地,護佑妻兒,會打自己娘子的男人也配叫男人!”
店家誠惶誠恐:“舉人老爺說的是,小人的錯,小人的錯。”
沈寂都上了馬車了,又忍不住勸了一句,“但凡你待她好一些,她也不至于去羨慕別人自己沒有的東西。”
天微微亮,出了城門。
鈴蘭偷偷瞄了白馳一眼,還是忍不住好奇,問:“郎官,是我看錯了?明明昨晚你是暗示了店家揍他家娘子,今天怎麽又為那娘子抱不平了?”
沈寂眼珠子一骨碌先看了眼白馳,正色道:“我怎麽暗示店家了,你別胡說。”
鈴蘭:“你分明……”
白馳忽然笑了下,沖他招招手,“阿寂,能跟我說說你是怎麽想的嗎?”
沈寂原本坐在車門處,幫侍書一起看着點路,白馳一招喚他,他就坐過去了。
他是什麽都不瞞白馳的,在她面前,他很願意做一張白紙,因為他也同樣希望白馳如此待他。可倆個人的相處,總要有一個人先往前進一步,先敞開心。
沈寂坐過來,遞給鈴蘭一個懂得都懂的眼神,鈴蘭掀開車簾挪出去,和侍書并排坐着趕車。
沈寂挨着白馳心裏就會感到很高興很踏實,他說:“那店家娘子編排咱們的是非我也知道,她說我也就罷了,但她說你卻不能忍。”
白馳:“可你一直忍着,怎麽要走了反而不忍了?”
沈寂拉住她的手,看她的眼神像看着一塊無比純潔的美玉,“娘子,我知你心善,可你也不必何人的委屈都受着。咱們無法對抗虎豹,只能暫且隐忍,可也不是什麽阿貓阿狗都能騎到頭上撒野。”
白馳笑了下,看着他一臉孩子氣。她不是忍氣吞聲,而是根本不在意。就像是一個小蟲子偶然落在了她的裙擺上,彈掉就是,擡腳就踩死了。又或者她正盯着衣擺的小蟲子發呆打發時間呢。
夫妻二人都覺得對方是世上至純至善之人,都要被自己護着。
沈寂又道:“我原想給她些教訓,又想畢竟是個女人,我是男人總不能打女人。娘子,那店家娘子固然可憐,但她的可憐并不是我們造成的,她因為受到了傷害就要去傷害別的女子,這對嗎?當然了,那店家也實在可恨,所以我才斥責了他那麽一句。但願他能聽的進去。”
白馳默了默,忽然道:“到底是這世道對女子太不公了。若是那店家娘子能自行決定婚嫁和離,而不被世人指指點點,不仰仗男人過活,她還這番作為,我絕不饒她。”
她心生感慨而言,說完發了會呆,回過神才意識到沈寂詭異的沉默。
沈寂的心思不難猜,他自小就敏.感多疑,只面上隐藏的好。白馳說到“自行決定婚嫁”,他定是以為白馳在說他倆。他這婚事來路不正,一直是他的一塊心病,平日裏藏的好,不能碰。
心病這事,不是三言兩語就能開解的,得自己想通看明白。他自己都不相信的事,就算現在開解好了,等回頭又遇到事,還會反複折磨自己。
白馳心思一轉,說:“聽說你們山長有意将愛女許配與你?”
沈寂一愣。
白馳:“聽說是個絕美可愛的小女娘。她還親自找上了你,同你表明心意了?人家很喜歡你。”
沈寂冷笑一聲,“喜歡?”又瞪向車門,“侍書那條舌頭也很多餘。”
白馳笑了笑:“我阿寂高中解元,旁人自是想錦上添花,你生什麽氣?”
沈寂不甚在意道:“我已滿身繁華,又何須旁人錦上添花?”落魄時無人看起,高中後人人攀附。雖是人之常情,他理解。可并不妨礙他不喜歡。
白馳卷起一縷發塞到耳後,察覺沈寂定定的看他,二人目光對上,卻見沈寂神色古怪,面上浮了笑意,“娘子,你在吃醋?”
恰在此,侍書猛地急停馬車,侍書鈴蘭同時尖叫,駿馬嘶鳴,地動山搖的。
沈寂差點往前滾去砸在車板上,白馳穩穩抓住他,将他擁在懷中,可真是穩如山岳。
“什麽事?”白馳的語氣也很穩。
侍書啊啊啊尖叫。
鈴蘭回話,“娘子,有個死人擋了咱們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