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對戰

彭統領的人自東往西而來。巧了,白馳投宿的客棧,居于最西,順其自然的,她便自西往東而去。有時候機緣巧合大概就是所有的剛剛好湊在了一起。

白馳是剛鬧起來就迫不及待的出去了,還順手将沈寂反鎖在了屋內,她踩着圍牆穿梭在各家之間,挨着屋脊朝下張望,偶爾飛出一塊瓦片打落行兇的惡人,手裏惦着分量,并不敢輕易要人性命。不是她心慈手軟,或是另有計較,而是她不敢。

她一直被困在岷州出不來,這次終于走了出來,她甚至都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枯死的心生出了希望,歡喜一切意料之外。想親手打碎這該死的牢籠,又怕觸碰了什麽該死的天道機制,一切又得回歸原點,出不來解不脫,由她麻木,由她瘋魔。

人有求,則畏首畏尾。

萬一呢?萬一這次真的能走出來呢?

時間流淌,四季輪轉,她甚至覺得變老是一件極好的事。

某一個瞬間,她看着街面上火光四起,心頭一動,忽感不妙。身随心動,果不其然,她投宿的這家客棧也入住了兩個盜匪。多虧了少年人奮不顧身,才阻止了這場惡事,不由多看了兩眼。可憐英勇的人多生悲劇,畏縮膽小的人反得了實惠好處。

她不忍多看,又聽出沈寂的腳步聲,提了重刀奪門而出。

活得久的人,經歷越多,總會在不同的人身上找到自己曾落入悲慘境地的影子。譬如被沉塘的婦人,她陷入輪回的第二年,因為驚慌無助,失了分寸,便給了沈三老爺有可趁之機的錯覺,不僅着了他的道,差點失了清白。還沒等她回過神求沈家長輩為自己讨回公道,反被沈三誣告,潑了滿頭滿臉的髒水。

白馳軍戶出身,又豈是吃素的,一般的委屈忍忍也就罷了,事關清白,拼死也要硬剛了回去。

讓她萬萬沒想到的是,上一世對自己還不錯的三嬸竟對自己又打又罵,咬死她水性楊花魅惑勾.引長輩的惡行。白馳無懼,不惜将事情鬧大。沈家人多勢衆,為了遮掩醜事,就這麽草率而迅速的結案,滿口的仁義道德祖宗家法,綁住她的手腳,堵了她的嘴,身上墜了大石,沉了塘。

輪回的次數越多,為了尋求破局之法,敢于反抗不可動搖的勢力。能力不足,自保的手段也沒有,經歷的事越多,受過的傷害也越多。見多了太多人性的醜陋,三觀和認知一直被摧毀重塑,心裏早就千瘡百孔,撕碎了曬幹了磨成齑粉,直到重鑄成一副鐵石心腸。

幸而,老天到底沒将她逼到絕處,每一次的輪回都像是一次脫胎換骨,她的筋骨越來越強健,速度與力量成倍遞增,直到成為如今的自己。

七八十斤的重刀被她提在手裏輕而易舉,原本打算作壁上觀,奈何胸口悶着一口氣,絲絲縷縷的頗不痛快。這感覺從路過下塘村就有了,現在更甚。

她奔出客棧,一路往東,路遇盜匪,一一砍了過去,只用了刀背,斷人兵器骨肉,不傷人性命。一路橫掃,所過之處,為禍作亂者無一幸免。便是當地百姓,若是生了歹念,借機搶掠,一并同盜匪處置。

盜匪見識了她的手段,驚呼不是人,宛如蝗蟲過境紛紛朝東跑去。彭統領追着人正往西而來,将人堵在一堵牆後,正要擒住那人,忽地那牆轟得一聲倒塌。天色黝黑,層層厚重的烏雲下,微弱的月光,饒是彭統領目力過人也辨不清來人。然而那淩冽的氣勢,嗜血的壓力陡然襲來,彭統領幾乎沒多想,本能提劍迎面奮力砍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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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馳提刀去擋,一時大意竟被震得後退數步,未曾想盜匪中也有此等高手,暗想:難怪這蕭縣的土匪如此猖獗,竟是有這等帶頭大哥的緣故!白馳陳腐朽爛的心頓時來了興致。刀背一偏,卸了力道,身子一轉,一刀揮去。

刀劍相交,火花四濺。

彭統領手心一麻,眼睛倏得睜大。

彭統領力大無窮,擅使重劍,整個大周國內都鮮有對手,區區蕭縣土匪根本沒放在心上,先頭還顧念着人命,沒下死手,然而土匪到底是土匪,你心慈手軟,他們卻将百姓的性命視作豬狗。彭統領已吩咐下去,束手就擒者從輕發落,負隅頑抗者格殺勿論。

他才吩咐下去,不想迎面就遇到了勁敵。隐約中只瞧出是個手持重刀的家夥,身形相較他來說,纖細的可憐。一刀砍下去的時候,心裏想着大概是個一劈兩半的下場。不成想她不僅擋住了還抽冷子回砍了他。那力氣大的,彭雙的心肝都跟着顫了下。暗嘆:難怪土匪敢如此猖狂,原是有這等高手坐鎮!

二人心中各有思量,喘息間已過了十幾招。重刀對重劍原是大開大合的兵器,卻被二人揮出了刀光劍影的效果。

彭雙的徒弟彭義武剛巧就在附近,一時看呆了,忘了追擊土匪,站在原地直着眼張着嘴。

不僅彭義武難以置信,彭雙也暗暗納罕,驚嘆對方功夫的同時,也生出幾分怒其不争的憤怒,有這功夫做什麽不好?為朝廷效力自有前途出路!幹什麽非要當打家劫舍的土匪!

彭雙有惜才之心,又嫉惡如仇,多少年來未逢敵手,全力以赴之下,又生出了英雄豪傑行走江湖的快意。若不是如今立場不同,敵我之分,怕是要生出惺惺相惜之感,總之情緒很複雜。

厚重的烏雲漸漸散去,月光撒下清晖。

又是一擊撞上。這次,彭雙看清了她,比他想象的年輕許多。一襲青衫,頭發只松散的紮了個馬尾束在腦後,清冷的月光下,長眉英目,眼神很冷,膚色白的發光。這容貌當得起白面書生的稱號。個頭還行,骨架不似一般武夫的高大,肌肉也沒有鼓起,放在五大三粗的武夫堆裏,這人簡直沒法看。

若不是正面對上,彭雙簡直難以相信,一介書生模樣竟能有這般強悍的力量。只是,這年輕男子的容貌身形又讓他感到幾分古怪,一時又說不上來。

“咔”一聲輕微細響,山寨匪窩的兵器,雖然重量說的過去,到底不是名家手藝,韌性硬度都不足。若不是持刀人足夠強悍,早就分崩離析了,如今也終于抵擋不住“斬惡”的連續擊打,刀身裂出細紋,只眨眼功夫,細紋迅速蔓延,“铮”一聲刀鳴,當中折斷。

白馳迅速脫手,閃身避開,站在陰影處。

恰在此,有手下人來報,說土匪已盡皆被擒,縣丞正帶人安撫百姓,撲救大火。

彭雙一雙眼死盯着白馳,似乎是聽她輕輕“呀”了一聲,并未理會,高聲道:“老夫見你年紀雖輕,功夫卻不凡,可惜走了岔路,若是你就此束手就擒,從此後改邪歸正。老夫可保你性命無憂!年輕人,你有這本事何不投效軍中,保家衛國,殺匈奴,建軍功,自有一番出息!幹什麽做這種損陰德的勾當!讓祖宗蒙羞!”

彭雙尚武,惜才這點随了他的家主子榮國公謝孝儒——大長公主的夫婿。

彭雙話說的慷慨激昂,手心裏握的劍卻沒半分放松,他太了解這些天之驕子的秉性了,既然走上了歧路就絕不是那般好說服的,不來個三五回合,三抓三放,将他打服,再以德服人,這小子就不知道好賴。

彭義武一聽師父說這話,那語氣神态,就知道師父心裏的打算了,正要幫腔。誰知對方咚一聲扔了半截兵器。

“看來是場誤會。”她的嗓音刻意放低,有種雌雄莫辨之感。

話音方落,倏忽後撤,眨眼就消失在黑暗中。

彭雙哪會輕信她的話,一甩重劍丢給徒弟,急速追了上去。

彭義武抱着沉重的“斬惡”,焦急的在原地打轉,又等了會,長公主的親衛都聚攏了過來,彭雙也不緊不慢的走了回來。素來嚴肅冷淡的臉眉頭皺得更深了,眼睛卻透着興奮的光,似遺憾又似憂慮,總之情緒很複雜。

“不能就這麽讓他跑了!”

“這小子不能為我大周所用,将來必是個禍害!”他嘀嘀咕咕的說了這麽兩句,又目光深深的釘在彭義武身上,“還杵在這幹什麽!那些被抓的土匪呢?去審!去查!就算掘地三尺也要将那小子給我抓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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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寂處理完少年人和他母親的傷,又在動亂不安時幫忙做了一些力所能及的事。等官差敲鑼打鼓言說土匪已盡皆被擒,讓百姓安心回家。沈寂後知後覺的才想起回客房看看。

掀開蚊帳,借着微弱的晨光一看,床內側躺着一人,面朝裏,睡得正香。

她果然回來了。

沈寂放下蚊帳,又看向挂在屏風上的衣裳,昨夜她匆忙起身,錯穿了他的衣裳,他也在稀裏糊塗中将她的裙子套在了身上。好在昨夜生死忙亂,要命的關頭,也沒人取笑他。

他取下那青衫,看上頭有血跡還有一些刀劍劃破的痕跡,默了默,将青衫一卷,塞進箱籠最底層。又取了一身衣裳,正要換上,回頭看了眼,心口一軟。困意沒來由的襲來,遂放下衣裳,也輕手輕腳的上了床。掀開被子,靠了過去,一股熱意襲來,頭抵着白馳的脖頸處,莫名心安。一夜的忙碌,驚心動魄,一挨上她很快就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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