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到平京
沈寂将妻子安頓好,服侍她睡下,心無挂礙,打好腹稿,收斂心神,做出一副謙卑恭敬的樣子,進屋謝罪。
他上前先是躬身一拜,彭雙略一遲疑,還是受了。沈寂又接連向其餘人等行禮,彭義武年歲輕藏不住事,側身讓開,接連擺手,很是焦躁又不知如何是好的樣子。彭雙咳嗽了聲,彭義武才有些讪讪的抓了抓後腦勺。
張九郎看着沈寂肖似謝伯伯的長相,又見這些人的窘樣,忍不住發笑。彭雙看他一眼,張九郎為了沈寂好也不會說破,只從鼻孔裏發出一聲高傲的哼哼。
沈寂從懷裏摸出一個青色大口瓶,遞給彭義武,說:“小生瞧着軍爺的手生了凍瘡,這藥是小生自己做的,有些管用……”
話沒說完,彭義武已高興的接過,打開就往自己手背上抹,沒有半分遲疑和猜忌。沈寂雖将情緒藏的很好,也不免驚訝。之前他剛用毒藥撒過他,雖說是誤會一場,卻也白受了罪,正常人都會有幾分氣性。沈寂故意拖延時間過來,一是等他們吃了解藥,身子舒緩過來,不難受了,氣也會消大半,二來也給張九郎時間替自己說些好話。
現在看來,似乎效果好的大大超出了預期。是自己表現的太過無害?還是這少年小将過于天真爛漫?
彭雙使了個眼色,讓人請張小公子回屋睡覺。九郎本已哈欠連連,見沈寂露出不安之色,又站住。彭雙重重的看向張九郎。九郎的底氣到底是來自他的身份地位,離了張家他什麽都不是,到底不敢太任性。當然了,這半年的漂泊也讓他成長了許多,不似曾經那般無法無天無所顧忌,虛張聲勢的回瞪了彭雙一眼,說:“沈寂哥是我張家恩人,彭叔叔你不要吓到他。”轉過臉又安慰的按了按沈寂的肩,“寂哥哥不要害怕,彭叔叔問你話,你照實回答即可,左不過是大人們心眼多,懷疑你故意施恩于我,有所圖,唉。”
沈寂心裏有了底,面上仍是一副謙恭的樣子。待九郎走了,又要朝彭雙行禮,言明無辜。彭雙卻擡手将他一托,“您是舉人老爺,不用對我施禮。”
沈寂感覺到,九郎走後,這位黑着一張臉跟個活閻王似的彭大人明顯對他客氣了起來。彭雙将他請到一邊坐下,手下人很快奉了茶。上好的茶葉,這等窮鄉僻壤是不可能有的賣,一看就是随身攜帶,講究人!
彭雙也不拐彎抹角,問了他很多問題。沈寂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彭雙見他一派坦蕩,所說內容,和他之前所查不差分毫,面上漸漸有了笑意。
只是,沈寂在某一瞬間想起一事,心裏就有些急躁,不似先前的雲淡風輕。
彭雙眯了眯眼,“公子這是怎麽了?可是有什麽不妥之處?”
沈寂連忙起身,些微顯出些不好意思,拱手道:“彭大人,在下廚房還煲了熱湯,先前一番忙亂給忘了,突然想起……呃,吾婦自懷有身孕後,一直胃口不佳,晚間也沒用什麽吃食。大人,在下……”他遲疑不言。彭雙哪還有留人的道理,請他自便。
沈寂離開,彭雙背着手站在門口,望着漆黑的夜空良久不語。
彭義武遲疑上前,輕聲喊:“義父。”
彭雙轉過身,“筆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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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案上準備好了筆墨紙硯,彭義武挑亮了燈芯,護在掌心,正巧彭雙轉過頭來,彭義武發現,不知何時義父的眼中已蓄滿了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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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馳本以為這些人既是循着蹤跡來找張九郎的,既然誤會解開,也該分道揚镳,各走各的。誰知這些人非要報恩,怎麽都要護送他們一行人一同入京,又說北邊匈奴猖獗,他們能平安走到這裏已是走了大運,再要獨行走下去,肯定會遭遇危險。
仿佛是為了印證他們的話,當天就有一小隊的匈奴土匪劫道,彭雙的衛隊訓練有素,配合默契,成功将匈奴人趕走。
侍書和鈴蘭都被吓住,他們這一路走來,也确實看到被匈奴人燒殺的村莊,也聽說過許多聳人聽聞的凄慘事,這一路不可謂不惶恐。奈何遇到一意孤行的女主人,耳根子軟又當不了家的男主人,除了求菩薩保佑也是沒招了。因此當有人提出護送他們,且一路送到平京,這二人簡直要喜極而泣。又齊刷刷轉頭去看白馳。沈寂也想跟他們一起,方方面面,有利無弊。
白馳不願,沈寂撒嬌很有一套,軟磨硬泡。
張九郎習以為常,撐着腦袋翻白眼。
以彭雙為首的公主親衛表情就精彩紛呈了。
彭雙昨夜只顧着沈寂了,今日再見白馳,心中的複雜簡直難以言喻。難怪蕭縣初遇就有種說不上來的古怪之感,原來竟是個小婦人!
彭雙原本都對沈寂沒有戒心了,可在見到白馳後,手臂的肌肉不自覺緊繃了起來。他想起了他們在調查岷州沈家人時聽到的關于這位白娘子的種種。
那些人的言論無疑都指向了一點,她不是個人,倒像是惡鬼附身。
彭雙不信怪力亂神,但白娘子确真不簡單,這是板上釘釘的事。主家的事不能輕忽,從大長公主駕臨雍州祭奠早夭的兒子開始,巧遇了英王庶長子之妻周秀如,一段塵封的往事被掀開,此後再往下查,一切都太過巧合,甚至連沈寂這個人,也是周秀如自己提出來的。
種種巧合不得不讓人懷疑,直到彭雙親眼見到沈寂,心裏第一個念頭竟然是——大概是上天見不得家主和公主無後,降下慈悲。
他都快要信了這些巧合真的只是巧合,可白馳的出現不得不讓他又提高了警惕。
沈寂身上的一切都能解釋的通,但是白馳不行。
從婚前到婚後判若兩人。若是有這通天本事,幹什麽還被沈秦氏騙去了家財,又被迫嫁給不得寵的二公子?還是說一直在隐藏自己,謀劃什麽大事?
彭雙自認腦子不夠用了,便也不深想下去,只接連往外發信,将自己所見所聞如實彙報,讓公主和家主早些做到心中有數。至于其他的,他不做評判。
彭雙一行人得了指令,一路上陰沉着臉,并不給沈寂等人太多的好臉色,但也不虧待。悄悄觀察他們的反應。有時找機會便旁敲側擊。
張九郎只覺得奇怪,但也不多說。在他眼裏大長公主自從失去孩兒後,一直未能再生育,整個人是有些神神叨叨的,對他這個老蚌生珠的老來子也頗不待見。因為終年抑郁寡歡,除了對謝伯伯始終如一的好,其他人若是敢叫她有半分不順心,定會被她刻薄擠兌到無地自容。就連二聖之一的姬皇後也時常吃她的挂落。用大長公主的話說,父母都是要為子孫後代修善緣的,她沒有後代,所以什麽也不怕。沒有軟肋的人能怼天怼地怼到六親不認。随着年歲增長,大長公主的心胸也修的越來越狹隘。這二年更是無端愛發火生氣,除了一年一次的雍州祭奠,絕不出府門一步,就連皇家宴飲也休想請到她。不過這麽些年她也并不是虛度光陰,這二年她也寫了不少書,最有名的大概就是《女訓》、《女德》,矛頭直指與皇帝平起平坐的姬皇後。其他也有許多詩歌曲賦流傳在外,多是悲苦愁緒,聞者傷心流淚。因為一首《念兒》,痛人心腸,就算大長公主當面給姬皇後難堪,姑嫂二人勢同水火。聖上也不肯苛責長姐,只讓姬後多多忍讓。
閑話休提,且說這一行人無波無瀾,好歹是趕在上元節前到了平京城。
城外十裏亭,張九郎就被百十來人一擁而上給截走了,不斷有哭哭笑笑聲傳出。想來是他的家人了。
沈寂幾次想出來都被擋在了馬車裏。馬車重新出發,往城內而去,沈寂心內奇怪,他早就知道他們不是張家的府兵,心內猜測大概也是同氣連枝的貴族親眷的下屬。
彭雙很快解了疑,說張家老爺已在城內安置了別院供郎君娘子歇腳。待得了空閑,再來酬謝公子。
白馳靠在馬車內,經過西門街聽到有唱戲的,正是她愛聽的《斬夫郎》,敲了敲馬車,要停下聽戲。
親衛們因為身在公主府,仆随主,都不怎麽喜歡這出戲。白馳要聽,彭義武還勸上了。
白馳也沒管他,自顧下車,進了戲園子。
她是不好惹的,還喜怒無常。除了一心巴在她身上的沈寂沒幾個人受得了她。彭雙忍耐的額上青筋突突的跳。沈寂好脾氣的沖彭雙及各位軍爺道了謝。正要言明不想再麻煩他們,自己可另行找客棧,改日再登門拜訪張大人雲雲等客套話。忽有二人自遠處奔走而來。及至到了面前,覆在彭雙耳邊言語一番。
彭雙的目光落在沈寂身上,眸色深沉,一揮手說:“公子請跟我走,我家主子要見你。”
沈寂還想推脫拒絕,彭雙已揮手讓人将他重新架到車上。又叫鈴蘭和侍書留下陪同伺候娘子,另派了倆人護衛安全。
沈寂這才沒掙紮了。從車窗朝外看去,白馳不知何時已上了二樓,開了一扇窗,低頭往外看。沈寂喊了聲,“我去去就回,不用擔心。”
白馳朝他揮了揮手。
彭雙騎在馬上,回頭看一眼,忽然就擔憂上了。如果,可能,大概……是真的,那将來這婆媳關系……啧!是個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