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初識郎子君

白馳心裏很清楚他們要帶沈寂去做什麽。以她如今的心性早已容不得任何人蒙蔽擺布。截獲了彭雙寄往平京的親筆信,弄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白馳掃輕身上的飛雪,看了眼熟睡的沈寂,就決定順其自然了。

她不清楚這一去到底是空歡喜一場還是苦盡甘來大團圓。

不管哪一種,她都不想參與。人世間的悲歡離合早就離她遠去,像是隔着一層,觸碰不到。

誰知道一閉眼一睜眼會不會又回到最初。

冷冷的厭倦讓一切都變得索然無味。

戲院的夥計點頭哈腰,詢問要上些什麽酒菜。

白馳問他要了一壺酒,其他什麽也沒要。身子一斜,靠在窗欄上自斟自飲。

侍書擡起一根手指頭戳了戳鈴蘭,歪嘴斜眼的讓她過去。鈴蘭哪有這膽子,娘子願意聽人勸那是給面子,不耐煩的時候還不一巴掌呼死你!

倆個護衛尚未成家不懂那些個女人懷有身孕不宜飲酒的事。只他們長在平京城所見所聞,良家女子就沒有獨身一人戲院子吃酒的先例,還這般堂而皇之的靠在窗邊,也不怕引人注目說道是非。護衛們被固有思想拘囿,第一眼只覺得不雅觀不妥當,暗暗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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郎子君從三樓下來,看向二樓走廊盡頭的包廂,門口守着兩名護衛。二人雖是滿面風霜,衣衫都不甚幹淨,腰封卻整潔醒目,想來是入京時才綁上的。京裏貴人多,時有互相不識,起了龃龉。為避免鬧出更大的矛盾和尴尬,京中貴人除了在馬車、出行的儀仗上多做文章,家丁護衛婆子丫鬟也都各有講究。榮國公府和大長公主府的腰封便是其一。

大長公主府的人竟然逛她的同慶樓?可真是破天荒頭一遭啊!

郎子君腳步一轉,倆名護衛正要攔,一見是她,猶豫了下,已被郎子君身邊的武婢架住。護衛既羞且憤,胳膊肘反擊,針尖對麥芒。

“大膽,郎夫人在此,你們也敢無禮!”一道尖細的嗓音響起。此人面白無須,眉眼陰柔,常出入宮廷的都能認出,此人是名宦官。

郎子君微微一笑,聲音不高不低,足以讓屋內人聽見,“公主府的人,真是稀客啊!”

護衛對視一眼,看到對方顯眼的腰封,暗惱不已。按照習慣,他們進城就佩戴了腰封,誰知白馳忽然進了同慶樓,他們随即被指派護衛跟随,急匆匆進去,一時竟忘了這是郎子君名下産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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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人都知郎子君是姬後養的一條最忠心的狗,指誰咬誰。公主同皇後不合,郎子君和公主府的人也最不對付。雖說她郎子君不算個玩意,在大長公主眼裏就是個跳梁小醜,可你非要進了小醜窩,被作弄一番也是你自找的。

護衛被五六個五大三粗的武婢團團圍住,按在地上,動彈不得。郎子君挑開簾子,正要進門。忽地一根筷子攜疾風鋼刀之勢,铮一聲紮在門框上,距離郎子君長長的指甲不過分毫,筷子尾震顫不已,驚得她一顆心也幾乎跳到了嗓子眼。

幾乎是下一息,數道殘影飛過,武婢們哎呦聲起,筷子紛紛掉落。兩名護衛得了解脫,迅速起身,從門外跨進屋內,拔出兵刃,擋在門口。侍書和鈴蘭早就形成了默契,跑白馳身後去了。

郎子君震驚過後,勃然大怒。她雖然算不上正經的皇室貴人,但以她在姬後身邊的地位,又頗有幾分經商頭腦掙得家財萬貫,就算旁人再看不上她,面上卻不會給她半分難堪。更不用說,還沒照上面,就被這般侮辱威脅。

“大長公主,你這是要砸場子嗎?”能有這等身手,以郎子君有限的認知,只能想到公主身邊的貼身護衛彭雙。

誠然,郎子君并不認為裏頭坐的就是公主,只是一時又想不出誰人能勞動公主府的人找她晦氣。大長公主哪是那麽好惹的,那是能和姬後争長短的厲害人物,身後又有謝家做靠山。郎子君平時見了她是大氣都不敢出。

“你在我的地方,傷了我的人,是不是該給個說法!”郎子君叫嚣的厲害,卻并不敢跨進一步。

“你的地方?我付了錢的。”懶洋洋的聲音,沒有京內貴人們常端着的那種拿腔拿調的傲慢。

郎子君聽出不是平京口音,心內好奇,壯了膽子往前一步,也看清了眼前人。

一件毛茸茸的黑色兜帽大氅,襯得原本就白皙的皮膚更是白的發光,烏發披散,搭在肩頭,攏在帽內。眉眼深刻,鼻高唇紅,濃墨重彩長相,不似大周尋常女孩兒的溫婉可愛。總之第一眼給人的感覺就是不好惹。

坐姿懶散,在極講規矩的大長公主看來,大概是要被拖出去狠狠責罰的地步。

意識到這點,郎子君那沖到腦頂的脾氣突然就洩了下來,“你是誰?”這人就算是公主府的人也一定不讨公主喜歡,郎子君心中篤定。

白馳卻微微皺了眉頭,像是意興闌珊。她攏着大氅站起身。郎子君這才發現,她很高。同她心目中視做天神的姬後一樣的高挑,不同的是姬後是個愛笑而活潑的女人,即便将近五十,經歷了六次生育之苦,也是個生命力旺盛的人,像是朵永開不敗的芙蓉。

眼前人,明明也才十八.九歲吧,比自己都還小了十歲。卻給人一種垂暮老者的日落黃昏之感。就,她冷淡的眸子緩緩掃過來的時候,無端的荒涼,不像個有血有肉的活人。

郎子君被自己的想法狠狠吓了一跳。清醒過來,二人已錯身而過。郎子君仰面,看到她脖頸一段雪白,鬼使神差的特別想伸手摸一把。

忽地,樓梯口傳來一聲拖着長調的哭聲,“香君!香君!我錯了,求你不要丢下我啊!”

他一面哭一面踩着碎步往前跑,距離還有幾步之遠,身子猛地往前一撲。白馳以為他絆了腳,錯身而過時,擡手輕輕一托,他就那麽又站直了身子。

哭聲一頓。

是個油頭粉面的男人,瘦弱纖細,長的雌雄莫辨,梨花帶雨的樣子真真我見猶憐。

這原是郎子君最喜歡的男人模樣。她喜歡看他們卑弱柔順,喜歡他們匍匐在自己腳下的快意,這會讓她有種飄渺的錯覺,女子就該淩駕在男子之上,享受男人的服侍和追捧。她引以為傲,以一己之力對抗京城內所有被裹了小腦的女人們的背後議論嘲諷。她們罵她傷風敗俗,她笑她們被男人們當寵物般的圈養逗弄而不自知。

然而,此時此刻,一股羞恥之感油然而生。

“閉嘴!”她憤怒,“進來說!”

随行的武婢讓出一條道,男子眼角的淚尚未擦幹,面上已顯出一派趾高氣昂。

武婢很自覺地将男子請入內,又理所當然的關上了門。郎子君最後一眼看到白馳正沿着扶梯下樓,那一扇門突然讓她羞恥萬般。

她一直以來約見小郎君都是要關上門的,至于要做些什麽,大家心知肚明。

男人們可以三妻四妾,可以左右擁抱,她郎子君當然也可以。她就是要向天下人證明,男人可以幹的事女人也可以!

她最近一直在忙生意上的事,好些日子不得空閑,今日難得來戲園子消遣。武婢們早就同她說了,榮小郎君也偷偷跟過來了,肯定是這些日子吃了苦頭,悔不當初,要來同她下跪求饒了。

一個區區面首,錦衣玉食的養着,還敢背着她養女人,可笑不可笑?

郎子君最近太忙,已好些日子沒有碰男人了,所以當武婢們彙報的時候,她只會意一笑,并未讓人驅趕。這榮小郎君才得了機會接近她。

她原本心裏的打算是要快活一場的。

榮小郎君今日穿了一身她最喜歡的白色衣裳,錦緞暗紋,面上也敷了粉,點了紅.唇,眼角微紅,水漾的少年人,讨喜可愛。

郎子君走向窗邊,這是方才那女子待過的包廂,靠窗的座位還擱着一壺酒一個酒杯。酒香清冽而苦澀,是她釀的“厭世”。

郎子君摩梭着酒杯,想着白馳光潔的脖頸,微微仰頭。一陣異樣,恍然回神,不知何時那榮小郎君已鑽進了她的裙底,賣力的讨她歡心。

腦海中高潔的幻象與現實的穢亂讓她一陣惡心,她捶打起裙底的小郎君,“滾開!不要弄我!”

榮小郎君只當她假意推搡,二人床底之間花樣百出,口是心非都是慣有的伎倆。因此抓得她更緊。

郎子君掙紮不脫,倍感厭惡,簡直到了作嘔的地步。恨不能将榮郎君揪出來千刀萬剮,她是動了真氣,用力的推搡捶打。只聲音不敢太大,畢竟還是在戲園子內。好在對着舞臺那邊有屏風格擋,先前白馳嫌麻煩,并未撤下這道屏風。

掙紮得激烈了,榮小郎君大概也意識到郎子君是真的不願意了。這讓他打從心底驚慌了起來,這段時間,他被驅逐出了郎子君的宅邸,已經習慣了錦衣玉食的他再無法過曾經的窮日子。食不果腹,被人羞辱。他迫切的要重新贏回她,而他唯一的本事只有侍候女人。

兩邊都很激烈,一個推搡不願,一個抓着她的兩條腿不放。掙紮間郎子君就被頂上了大開的窗戶。榮小郎君身嬌力小,床上功夫或許還夠用,可抓住一個後仰往外翻的大活人就是連他自己也要摔下去的結局。情急之下,榮郎君本能放開了她,只抓住窗口的欄杆,不讓自己也跟着被牽連跌下去。

窗戶正對着西門街,石板路,大概是沒什麽積雪的,因為同慶樓往來迎客,門前的積雪都會清掃幹淨。

摔下去的時候,郎子君心裏閃過無數個念頭,這樣掉下去,頭着地不知道會不會死?要是沒死,肯定也要受傷,千萬別像許國公夫人那樣摔壞了腰,後半輩子吃喝拉撒都在床上。不過一年就香消玉殒,據說死的時候身上還長了蛆蟲。

就算不死,也定是狼狽不堪,她會成為全平京城人茶餘飯後的笑柄。

剎那的光景,無數個念頭,腰間忽然被人輕輕一攬,暖融融的黑色鬥篷,一股清冽的酒香。她是有些暈頭轉向的,霎那,天地都正了過來。她看到一片雪白脖頸,那人眉目都沒動一下,疏離冷漠的眸子。

近距離抱在一起,郎子君才發覺她比自己方才看上去還要高,她的頭頂只到她的下巴。她挨着她,一顆心沒來由的,劇烈的跳動了起來。很奇異。

她呆呆的想,一個女孩子怎麽可以這麽好看!

在此之前,她從來欣賞不了女孩子的美。因為她自己長的普通,初婚之時便不受丈夫待見,再婚仍被丈夫不喜。和離兩次,一朝看開,便是徹底放飛,肆無忌憚。她厭惡所有漂亮可愛的女孩子,暗笑她們作為男人的玩物而不自知。

白馳放開她,一只手揪住她的一側腰帶,停了會,見她目光直直的,一動不動,只當她吓壞了。白馳不得不拉起她的手接替她攥住的一側,輕聲道:“腰帶松了,下回當心點。”

與她冷淡的表情不同,她的語氣非常溫柔。

鈴蘭手裏提着一個食盒,高興道:“娘子,酒釀湯圓好了。”

白馳點點頭,松開郎子君轉身離開。沐浴在清冷的雪色裏,黑色的大氅甩出蕩人心魂的弧度。

郎子君第一次發現,原來黑色也可以這麽好看。

榮小郎君的驚呼聲終于驚動了門外的武婢,婢女發現夫人不知何時落在了大街上,驚詫不已,或直接從樓上,或從樓梯跑了下來。

一衆仆婢将她團團圍住。

心腹宦官福喜湊了過去,郎子君一把抓住他,激動又認真道:“給我去查!我要知道她是誰?我要她的全部消息!”

福喜被她火焰般燃燒的眸子給吓到,還當那人得罪了夫人,心內唉聲嘆氣。

做什麽非要跟大長公主府的人作對啊?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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