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下馬威
白馳身?後的門一?關上, 就松了脊背塌了肩。她還擱那勸別?人呢,她自己就是最大的想不通。或許這世上的人都是一?樣,勸別?人的時候頭頭是道,輪到自己了就一?頭紮進死?胡同死?活出?不來了。反正誰要是大言不慚的勸她想開點, 她一?定将那人的嘴撕爛都不帶眨眼的。
白馳将自己摔到床上, 攤開手?腳。
鈴蘭見怪不怪。劉嬷嬷耳提面命要她時刻注意着少夫人的肚子,不妥之處便是死?谏也要讓主子懸崖勒馬, 不可任意妄為。這是作為奴婢的本分。
劉嬷嬷引以為傲的豐功偉績, 用鈴蘭的話總結就是,國公爺和?公主之所以感情這麽好, 這麽多年不離不棄都是她的功勞。
至于她怎麽做的呢?她一?直規勸公主, 既嫁了謝家就是謝家人, 放下身?份,以卑弱示人。不要有那麽多想法, 女人之所以痛苦就是因為想得多,想太多得不到,不若放下思考,一?切以郎婿為先?,想他之所想, 為他做他不方便做之事。如此?,郎婿肯定會疼惜憐愛。
一?切的付出?終有回報,如今才換來國公爺對公主的不離不棄, 敬之愛之。
而她,作為公主最信賴的乳母, 因對公主有勸谏之功, 公主也敬愛她,才将她接到公主府頤養天年。她的家裏人因此?受到照拂, 在偌大的平京城有栖身?之地,兒孫也謀了官職,過上了好日子。
鈴蘭看得出?,劉嬷嬷是真?切的以自身?經驗為教訓傳授新人如何服侍主子。也非常非常的寶貝謝家尚未出?世的小主子。但鈴蘭更清楚,如果她真?将這些話當真?,敢于死?谏,她的好主子也一?定會幹脆的将那個“谏”給抹掉,痛快的讓她“死?”。
鈴蘭最近在學認字,學得非常認真?,她手?裏攥着《女訓》,她會背,卻不認識字,她就對着一?個一?個認,然?後練習。
白馳習慣點燈入睡,鈴蘭讀書,主仆二個,互不打擾。
白馳轉了個方向,橫在床上,雙.腿架在牆上,頭懸在床外,朝下。一?眼望去?,怪吓人的。
她想,如果鈴蘭回頭,她一?定要吓她一?吓。
鈴蘭沒有回頭,她一?直在認真?的做自己喜歡做的事。很專注、快活。
白馳很羨慕,無論是誰,沈寂,鈴蘭,侍書,還是公主,劉嬷嬷,他們所有人,活着都有所求。所以每一?天對于他們來說都是新鮮的一?天,不一?樣的一?天,好的壞的,都會有個結果。
過去?決定今天,今天決定明天,每一?天都充滿了意義。
她是不肯讓自己多想的,即便這一?世跟過去?的很多世相比有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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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這麽着吧。
随波逐流。
她是不想折騰,也折騰不動了,有人照顧伺候,她就當自己是個擺設,不惹是非。
然?而,很多的事并不是說你想怎樣就怎樣,你要平靜,偏有人無風起浪。
**
第二日,白馳還躺在床上閉目養神,兩扇門忽地打開,緊接着窗子也悉數被撐起,一?片亮堂。
以往是從來沒有過的。
劉嬷嬷立在門口,指揮下人将她從床上挖了起來,梳妝打扮。監督她用早膳,又半推半拉攙她外出?散步。
活動夠了,又請去?一?處開闊的亭子,悠悠琴音傳來,隔着一?道薄紗,公主正在撫琴。
白馳耐着性子等她結束。
一?曲終了,公主說:“還有數月,你便要生?産了,本宮知你年輕,不會照顧孩子,特意給你挑了四名嬷嬷,八個丫頭。等你生?了孩子就交給她們來養,不用你操半分心?。”
話落,有十二人自角落站了出?來,前?後站了三排。這些人無一?不整潔幹淨,氣質面貌溫和?。
衆人面朝公主齊齊下拜,又朝白馳行了一?禮。
劉嬷嬷站在首位,赫然?在列。
她笑得甚是開心?,說:“另有六名奶媽媽扔在挑選中,只待少夫人生?産立刻接入府來。”
白馳不甚在意,也就沒什麽好說的。
公主卻像是很想知道她的反應,問:“白氏,你可有什麽話說?”
白馳:“母親說什麽便是什麽。”
一?拳打在棉花上,叫人心?口堵得慌。昨晚她搶她兒子,今日她原是想回敬一?招,好叫她明白自己當時的感受。
公主轉過臉親切的對劉嬷嬷說:“本來是接您來養老的,又得麻煩您替我照顧兒媳,受累了。”
劉嬷嬷喜不自禁,又忍不住擦了擦眼角熱淚:“公主,您這樣說可折煞老奴啦!老奴求之不得呀。您就放心?将少夫人交予老奴照顧,等再過幾個月,老奴一?定給您一?個又白又胖的大孫子。”
白馳垂着眉眼,一?臉冷漠,倒像是要睡着了。
琴姑姑将這一?切看在眼裏,一?臉憂色。
回去?的路上,劉嬷嬷熱切的說:“少夫人,您要多聽着點勸,老奴不會害您。一?切都是為了孩子,你且忍忍,咱們做女人的,活這一?輩子,還不是為了男人孩子。”
之前?是沒有公主口谕,劉嬷嬷雖有看不慣,卻不敢施為,只抓住鈴蘭含沙射影。現在有令在身?,那就全然?不同了。
等回了靜心?苑,新來的嬷嬷大丫鬟連同原本院內的人口分成幾排站開。劉嬷嬷端着架自開始訓話,訓了足有一?炷香。
香如用胳膊肘碰了碰鈴蘭。後者眼珠子轉了轉,沒動彈。香如覺得沒勁,翻了個白眼。
劉嬷嬷訓完人,看向南屋,走了過去?,推開門。一?眼看到白馳又懶懶散散的斜靠在塌上。不等嬷嬷吩咐,只一?個眼神,左右已将白馳拉扯着坐正。
“少夫人,您這個姿勢對胎兒不好。”
随後,随行的人退後,關了房門,獨留了她二人。
劉嬷嬷先?行了一?禮,告了回罪。擡起頭時不複先?前?的親切,板着臉說:“少夫人,下面的話可能會叫您不痛快,卻也是老奴的一?片真?心?,忠言逆耳利于行,老奴說的做的若是有過分之處,也是為了您好,為了您肚子裏的哥兒好。國公仁愛,公主心?慈,小公爺也是好性兒,您能入得咱們府來,說句不客氣的話,真?是您前?世修來的福氣,時運趕上了。可人這一?輩子,福氣總是有限的,咱不能因為這一?次的運氣就以為福氣不會散。須知這往後的福氣還是要靠您個人修行吶。
“老奴知道,少夫人是軍戶出?身?,娘家是岷州人。那等窮鄉僻壤,要說學識教養,同咱們平京的貴女差着十萬八千裏也不是虛話。不過您也不要妄自菲薄自輕自賤,只要誠心?向學,老奴也定會給您找最好的師父傾囊相授。您現在懷着身?子,這事不着急。公主也說了,等您生?産後,再一?一?給你安排下去?。
“公主心?疼你,免了你的晨昏定省,免了你的規矩課業,那是她作為婆婆的慈愛。可您心?裏要明白,您一?無娘家做儀仗,二無身?份地位。你一?介孤女,公主憑什麽心?疼你?還不是因為您肚子裏的孩子。
“因為孩子,你就能為所欲為?就能尊卑不分壞了規矩?白氏!”
她忽然?大聲呵斥起來,只因白馳并未因她的話感到羞愧害怕,反而皺起了眉頭,一?只手?點在桌子上,不耐煩的敲了起來。
“古往今來,做兒媳的孝敬姑舅服侍郎婿那是天經地義!你別?以為平京是你生?長的窮鄉僻壤,尊卑不分,長幼無序!我聽說你讓郎婿給你端茶做飯?你還讓郎婿給你捏肩捶腿補衣提鞋?啊!你幹什麽?啊!”
屋內屋外都被驚到了,緊接着屋內傳來一?疊聲的響動。片刻後,房門大開。
院內仆從無不站住,神色各異,齊刷刷看來。
白馳立在門口,衆人以為她一?定是滿臉怒容,沒想到卻是一?張極淡然?的臉,耷拉着眼皮子,兩邊掃一?眼,似乎還不确定走那個方向。而後随便擇了一?條路,頭也不回的走了。
鈴蘭追了她一?段路,不多久,跟丢了。
再看屋內,劉嬷嬷坐在地上,大口喘氣。衆人都以為她被打了,大氣都不敢出?,小心?翼翼扶起她。
香如伸着頭,往裏看一?眼,而後縮到人後,摸到院門口,一?溜煙的跑了。
劉嬷嬷也不急着去?找人,坐在桌邊自省,她本是想給白馳一?個下馬威。很多人不聽勸肆意妄為就是因為認不清自己的身?份,她給她敲一?記警鐘,好叫她認清自己的處境。劉嬷嬷在宮中做了多年宮婢,板起臉來訓話一?直很吓人。她這一?招從未失手?,就連宮裏的娘娘聽了她的一?番訓話,也會捂臉痛哭,自此?後規矩做人,再不敢嚣張。
到底是哪裏錯了?沒将人罵醒反将人罵跑了?
劉嬷嬷還在自省呢,公主忽然?來了。
大長公主滿臉怒容,氣勢洶洶,靠近了些,雙手?握住劉嬷嬷的手?,一?面吩咐大夫看診,一?面詢問傷在哪兒了?
兩下裏一?問,才知道白馳并未打她,只是她忽然?站起,嬷嬷被吓了一?跳,自個兒跌坐在了地上。
站在公主身?後的莊嬷嬷狠瞪香如一?眼。
公主寬慰了劉嬷嬷許多話。
劉嬷嬷又說:“不打緊,野馬難馴,也不着急這一?時半會兒。”言畢,又是一?聲嘆息。
拿不出?手?的兒媳,到底讓人如鲠在喉。
公主坐在劉嬷嬷對面,心?事重重,說:“奶娘,不怕同你說句真?心?話,我總覺得她身?上有股揮之不去?的邪氣,所以我……”
**
白馳翻了公主府的圍牆。婢女們滿府的找她,白馳不堪其擾。
她順着人流胡亂的走,走到了車馬行,摘了一?對玉镯,換了一?匹好馬。一?躍而上。打馬前?行。
她一?個女人,長的明豔,身?量本就打眼,此?番又騎在馬上,引得行人紛紛朝她看去?。
路過一?間?酒行,她随手?又是一?撥,摘了一?個珠花,揚聲道:“掌櫃的,換你一?壇好酒!”
掌櫃的面露遲疑,白馳扔去?,小二機靈,忙掀起短襟去?接,兜在懷裏,送到掌櫃跟前?。掌櫃婆娘手?快,拿在手?裏細看,瞬間?眉開眼笑,親自送了一?壇好酒,見白馳雖一?身?周人貴族打扮,氣質卻與貴女們截然?不同,大庭廣衆也不戴帷帽,忍不住問道:“娘子是西域來的?”
平京繁華,往來通商,時有西域人入鄉随俗,做周人打扮。
白馳笑,接過酒壇,拍開酒封,先?幹了一?口。
她照舊打馬前?行,偶爾仰面喝一?口,姿态肆意灑脫。
大概是這樣的女子實不多見,竟有閑人追着她的馬走,看起了新鮮,一?時人流彙到一?處,頗為熱鬧。
途徑一?處圍牆,正是集賢殿書院的一?角。三樓的學子們正在查閱書籍,一?人偶然?伸出?頭去?,看到一?女子騎馬暢飲,引得路人紛紛追随。
周人女子束縛多,極少見到這樣的新鮮,學子正枯燥無聊,又是年輕好玩的年紀,忍不住你戳我一?下,我又拍了他一?下,紛紛跑到窗口也看起了熱鬧。
謝靈空也在其中,還随人品頭論足起來。又忍不住招手?,“堂兄,你快來瞧瞧!”
沈寂手?裏卷一?冊書,正默默背誦,不為所動。反輕聲相勸,“先?生?随時會回來,當心?挨罰。”
謝靈空自從得知自己不用當嗣子擔家業,就放縱的有些活潑過了頭,不說還好,一?聽這話,反雙手?護在嘴邊,大聲喊,“小娘子,你是周人還是什麽人啊?”
一?衆學子一?直在讨論她不像是大周人,争論個不休。見謝靈空如此?大膽,都笑了起來。
白馳聽到喊聲,偏頭看一?眼,嘴角輕輕一?扯,笑了下。
年輕的男子多愛笑鬧,一?見如此?,反都起哄謝靈空。
“看小娘子朝你笑呢!”
“謝靈空,她是看上你啦!”
謝靈空的臉忽然?火燒火燎起來,再要去?看,只見那女子忽然?揚了手?中酒壇,遠遠砸在牆上,猛一?攥缰繩,策馬遠去?。
那姿态,那力量,說不出?的暢快,潇灑。
與此?同時,歐陽先?生?不知何時已神不知鬼不覺的站在衆學子身?後,将先?前?一?幕看在眼裏,氣憤不已,厲聲喝斥,“看看你們,除了無忌,誰還有個學子的樣子!不過一?個西域女娘,輕浮放浪,遠不如咱大周女兒溫柔可愛,有什麽好看的!謝靈空,還有你,你,你們,都給我将手?裏的書罰抄兩遍!”
溫柔可愛的都養在深閨,想看也看不到呀!
一?片哀鴻遍野中,衆人心?中如是想。
謝靈空的臉還是紅的,他挪到沈寂身?側,問:“堂兄,聽你說堂嫂也是女中豪傑,不知是何樣的風采?”
沈寂身?形不動:“閉嘴,抄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