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姬後,莫逆之交
山風吹拂, 一陣陣的異味沖得人頭暈眼花。
白馳瞥一眼癡呆呆看着她不放的郎子?君沒什麽溫度道?:“你還要盯着我看多久?”
郎子?君恍然回神,想到自己現在的窘迫糟糕頓時?羞愧的面紅耳赤。她爬起身,想找一處水源淨身,這滿身的尿騷味實在難以讓人忍耐。目光不其然落在躺在地上的齊文等人的身上。一時?放空的思緒忽然被填滿, 仇恨在頃刻間卷土重來。她幾?乎立刻抓起橫在地上的農具, 狠狠朝齊文頭上砸去。嘴裏惡狠狠道?:“我要你死!”
所有斷了胳膊瘸了腿的人都以為接下來會是腦漿四濺鮮血橫流的恐怖場景。誰知?郎子?君忽然軟了胳膊,農具脫手而去。
她太恨了, 情緒收不住向砸了她手腕的人看去, 目露兇光。
白馳仍是淡淡的,腳尖踩着一兩顆碎石。
朗子?君的淚脫眶而出, 收了兇光, 委屈不解:“為什麽?你為什麽要阻止我殺他?你也?看見了, 他們要殺我!為什麽?”
在白馳的輪回裏,她不能?殺人, 否則一切又會回歸原點。
雖然這一生與以往有了天翻地覆的變化?,但是,已經絕望的人已沒了任何期待。她偏又想知?道?這一世該會如何了結。
旁人殺人與她并?不相幹,她會阻止只因——“殺人會做噩夢。你看上去應該從沒殺過人。”
朗子?君怔在原地,她沒想過會是這個理由?。她忽然想到了姬後對她說過的話——“為什麽要權勢?只因有了這些, 那?些腌臜的惡心事就會遠離你,周圍都是繁花似錦,看着都叫人舒坦。如果還有那?不長眼的犯到你頭上來, 不需你親自動手,自有人争破了頭要為你出這口惡氣。所以呀, 你說男人為何要去争權奪利, 偏又将女人困在後宅,不準抛頭露面?!”
郎子?君站起身, 她的神情是以前從未有過的冷漠殘忍,她一一看過去,将這些害她的想她死的人記在心裏。
白馳站在原地始終未動。
朗子?君做完這些,向白馳屈膝行禮,她說:“請你護送我回府,必有重謝!”
她半蹲了好一會,也?沒見對面之人應聲。她面上燒紅,讪讪道?:“是我強人所難了。多謝姑娘救命之恩,日?後若有難處盡可去同慶樓尋我。我名朗子?君。”
她又等了等,見白馳始終未注視自己,頗有些灰心喪氣。本想從身上摸一塊玉佩簪子?手帕什麽的當做信物。又恍然意識到一身惡臭,就此作罷。
Advertisement
郎子?君直起身,辨了辨方向。直奔官道?而去。
快到官道?時?,見有一處小溪,朗子?君不願這副鬼模樣?回去,徑自下了水,整個的潛了下去。
溪水冰涼刺骨,她幾?乎是剛沉下去鼻子?就不通了,冷得直打哆嗦。可一想到身上沾染的穢物,恨不得剝下一層皮來。
她終于洗淨了身體,從水中站了出來。卻看到一人一馬站在溪邊。白馳剛洗了手,正在甩手上的水。馬兒低下頭咕嚕飲水。
朗子?君心中莫名歡快,她抱住身體上了岸,瑟瑟發抖。
“你是要進城嗎?咱們同路嗎?那?太好了!”她真是怕了,怕極了。
白馳掃了她一眼,牽馬走過去。站到近前,忽然解了身上的鬥篷将她一整個的包裹在裏頭。
朗子?君驚呆了。
下一秒腰上一緊,她又被她舉起抱到了馬上。
随即後背一暖,她的手臂環過她,拉住缰繩:“我送你回去。”
朗子?君的心忽得不受控制的激烈的跳了起來。
一聲聲錘打胸腔。
春日?的風吹來,朗子?君縮在溫暖的鬥篷裏,濃的化?不開的酒香,熏的人意亂神迷。
她會釀酒,她喜飲酒,她想她們一定能?成為知?己。
“我一直在找你。”朗子?君偏過頭說,她看到她一截雪白的脖頸,如玉的耳垂,“那?天我看随侍在你身側的是公主?府的人,我以為你是公主?府的貴客,多方打聽,也?沒你的消息。”
白馳“嗯”了聲,目視前方。
郎子?君:“你叫什麽?現在住哪?你兩次救我,與我有救命之恩,若是不嫌棄,請暫且在我府上歇息。我定要好好報答你。”
白馳:“白馳。”再?無旁的話。
郎子?君:“姓白,這個姓倒是和你極相稱,我從未見過像你這樣?白的女子?。”這句話有些誇張了,不過周人女子?多黃膚,世人卻又以白為美。夫人小姐們敷了厚厚的脂粉,到底不如清新自然的好看。
“你是哪個馳?女兒家大?都以水漾的姑娘為美,難道?是池水的池?”
白馳被郎子?君聒噪了一路,将她帶回城後,又按照她的指路,轉到她的府邸。
白馳抱她下來,郎子?君踉跄了下,沒站穩,下意識抱住她的腰,愣了愣。
白馳握住她的肩膀,扶她站起。
郎子?君雙手圈着一個圓,還有些反應不過來。又去看她的腰身,與她纖長高挑的身段不同,她的腰身似乎過于……肥胖了些。
“你……害了病?”郎子?君實難相信這樣?英姿飒爽的女子?也?會嫁人生子?。就跟前一刻還端坐在神壇的神忽然跌進泥坑,總之很?幻滅。
府門大?開,福喜跌跌撞撞的從臺階上跑了下來,口內不住抱怨,“我的親主?子?哎,您可算是回來啦!您這半天去哪了呀!喲!您這是怎麽了?怎麽臉上都是傷?”眼珠子?又狐疑的落到白馳臉上。
郎子?君一見福喜,一路上壓抑的委屈山呼海嘯滾滾而來,又聽他還先抱怨上了,上前沖着福喜就是拳打腳踢,“福喜!我差點死了!那?些混蛋賤人死他全家的王八蛋!我差點被害死了……”
福喜起先還躲,聽了這話,任她打罵,直着眼,“誰?誰幹的?”
裏頭又跑出兩人,都是在內院伺候的丫頭,似有隐情,表情急切:“郎夫人!福總管。”
福喜攙住郎子?君,貼着她的耳朵壓低聲音道?:“進屋再?說。宮裏那?位來了。”
郎子?君被福喜拉着往裏走,忽然想起白馳,又掙開,她現在心裏亂成了一鍋粥,急着想去告狀,又不想放白馳跑了,轉回頭,挽住白馳的胳膊,熱情無比,“恩公,快請進屋。”
白馳本不願。奈何郎子?君太熱情,她家的下人也?齊齊上陣推搡。
郎子?君注意着白馳的腰身,越看越不對勁。
進了屋,郎子?君讓心腹丫鬟将白馳帶去垂花閣好生招待。她繞過抄手游廊,自去另一屋。
丫鬟送來吃食,又送來衣物熱水供她梳洗。
白馳百無聊奈的坐了會,吃了些糕點,忽聽外頭驚呼連連,只言片語什麽“死孩子?”“鬼嬰”。
白馳過去的時?候,已有一名中年婦人喝止住了仆從們的大?呼小叫。
她身形挺拔高挑,穿一身男裝,胸.脯飽滿豐腴,大?概也?沒想過要遮掩性別,只因男裝剪裁合體便于行走就穿出來了。
她背着手站在那?,渾然天成一股上位者的壓迫感。所有人都低了頭,露出怯怯的表情。
白馳走了過去,看到靠牆的樹根下有個女嬰,看上去已死去多時?了,臍帶還連在身上。有些奇怪的是,這嬰孩的身上用朱砂畫了奇奇怪怪的花紋,像是什麽符咒。
姬後察覺身旁站了個人,側目看去,微訝,“你不怕?”
白馳歷經輪回,這世上恐怕已沒什麽能?吓到她,不答反問,“你為何不怕?”
姬後表情嚴肅:“我為何要怕?該怕的是那?些将這個女嬰煉成作祟小鬼的惡人!古往今來,唬人的妖精鬼怪,莫不是女人小孩。一雙繡花鞋,一把頭發,幾?聲嬰兒的哭聲就能?叫人魂飛魄散,你猜是為何?”
白馳:“為何?”
姬妾冷笑一聲:“因為他們心虛!只敢欺負女人小孩,做了太多虧心事,心裏自然就有鬼了。從來壞的不是鬼怪,只有人心。”
白馳原本的意興闌珊一掃而空,有種耳目一新的感覺,她轉過臉,認真看了中年婦人一眼。
姬後指揮下人道?:“将這可憐的娃娃收斂了屍身葬了吧。也?不知?是哪個缺德玩意,沒本事明刀明槍的幹一場,就搞這些陰私鬼祟壞人心性。今日?這事你們瞧見的就算了,就不要再?和郎子?君說了,省的她又疑神疑鬼,胡思亂想。”言畢,轉過身,笑了下,“你這女娃娃有意思,真不怕?”
白馳尚未回話。姬後忽然伸手,白馳本能?鉗住,一翻。
姬後吃痛,啊了一聲。有宮人看見,立時?高聲痛斥:“大?膽!”姬後朝後擺了擺手。
白馳早已放開。
姬後活動着手腕,說:“難怪不怕,原來是有真本事傍身。不過看你……應是身懷六甲了吧?怎地一點不怕犯了忌諱?你就不怕這冤死的嬰孩投身到你肚裏?”
白馳:“您剛才不是才說過這世上本無鬼怪,有的只是人心有鬼。”
姬後看仆從用木盒将女嬰的屍體裝殓好,又用布包起,運了出去。露出了屬于長輩的慈愛笑容,說:“不信歸不信,人心還是要有點敬畏的好。你這是頭胎?夫家怕是眼巴巴的盼着是個男胎吧?”
見白馳不答,她又道?:“周人有舊俗,溺女以求男。謂生初胎生女不溺,則必連育三女,而得子?必遲。”她似乎是打定主?意要吓白馳一吓,見她仍是毫無反應,終于露出了幾?分真正的興味。
“你是哪家新婦?為何會在此處?”
白馳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錯覺,她總感覺這名婦人看着自己的眼神,像是早就知?道?自己是誰。她大?概是對自己十分好奇,不斷的試探自己。
白馳不喜拐彎抹角,直言道?:“我感覺你應該知?道?我是誰?我卻不知?道?你是誰。”
姬後看着她心情愉悅,搖頭笑言:“沒想到周盈那?個迂腐古板的人,竟得了你這樣?的寶貝。難怪她一直藏着掖着不讓我們見你。哈哈。”
她擦掉了眼角笑出的眼淚,像是真的很?開心。大?概是看熱鬧不嫌事大?吧。
“外甥媳婦,如果你不嫌棄,可以喚我一聲舅母。”
**
郎子?君重新梳洗,烘幹了頭發,面上也?敷了藥膏,再?次出現在衆人面前。
先前她被姬後臭罵了一頓,再?次出現,卻見姬後同她的救命恩人相談甚歡。
郎子?君方才在沐浴的時?候,一直在琢磨白馳:一身的酒氣,沉默寡言,孤身一人,身懷六甲。串聯到一起,郎子?君能?想到的就是她被男人抛棄了,借酒消愁,失魂落魄。
女人幫女人,郎子?君當時?就做了決定,她要留下她,幫助她度過難關。
可現在,她提着裙子?走過去,看着并?肩行走,談笑風生的二人,忽然覺得自己似乎誤會了什麽?
她似乎,并?不抑郁愁苦。
相反,她似乎很?願意聽姬後說話,不時?露出會心一笑。
“說句壞心眼的話,有你當周盈的兒媳我可真是太開心了。她有了事做就不會一天到晚盯着我不放。我真煩她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