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兒媳而已

靜心苑內, 白馳正閉着眼聽鈴蘭讀信。

沈寂寫的,侍書送來,鈴蘭接過保管。

沈寂是真的将她的話聽進了心裏,大膽表達了自己的想法。親娘果真是親娘, 都不帶多想的, 請求什麽?答應什麽?,巴不得抓住一切機會釋放她積攢了二十年的母愛。還一勁的問他有沒?有別?的要求?

沈寂最懂見好就收, 他還是放不開, 學不來那些承歡父母膝下的嬌兒嬌女?“得寸進尺”的哄着騙着讨要更多好處。

他白日裏沉下心來讀書,到了晚上, 一切忙完後, 開始給白馳寫信。拉拉雜雜, 想到哪寫到哪。将這一天?遇到的新?奇事,甚至是先生脫口而?出的佳句都寫給白馳看。興致勃勃, 嘴角帶笑。謝靈空瞧見了,取笑他也無所謂。他心思端正清明,大大方方。尚未成婚的小?年輕對男女?□□憧憬又羞澀,笑鬧了一會,見沈寂一派坦蕩不羞不惱, 又無趣的閉了嘴。

信是昨天?晚上寫好的,今天?早上由侍書轉交給了鈴蘭。

鈴蘭握在手裏還沒?捂熱,就被帶去寝殿交到了公主手上。

大長公主偷看兒媳的信也不害臊, 原本?她還在焦心白馳的下落,念了會信煩惱暫忘, 時而?忍不住會心一笑。

看完信, 又原封不動的将信折好,換了同樣的信封, 封了火蠟,還塞了鈴蘭一小?塊銀錠子?。又給她畫了張大餅,許以錦繡前程。

她們已認定将鈴蘭給收買了。

現在白馳回來,鈴蘭将信交給她,轉頭就将公主給賣了。

“我想着郎官應該不會寫什麽?叫人難為情的話,她們要看就給她們看了,偷偷摸摸的,倒不像正頭夫妻。倒是公主的做派太不正經了,郎官是她兒子?又不是郎婿,管那麽?嚴做什麽?!”

白馳讓她念信。

鈴蘭學識字不久,好多字還不認識,磕磕巴巴。好在沈寂除了引用?夫子?的話文鄒鄒的難以理解。其餘皆是大白話,無外乎一日三餐,念了哪些書,同親長兄弟一起幹了些什麽?,逐一彙報。拼拼湊湊大概也能讀明白。

念完信,鈴蘭總算是知?道公主為啥會笑了。這哪像是丈夫寫給妻子?的信,全文無一句膩歪纏.綿之語。分明像是稚子?寫給父母親長報平安的家書。公主看着那信,就仿佛是寫給自己的一樣,當然會覺得親切溫暖,會心一笑。

“娘子?,要回信嗎?”鈴蘭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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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馳:“不用?。”

“為什麽?不回信?你心裏根本?沒?有郎婿!”周盈怒氣沖沖的聲音從門口傳來。

她們過來的時候,白馳早聽到腳步聲了。鈴蘭正專注而?辛苦的連字成句,并未注意。

瑞雪公主對這位素未謀面的表嫂又畏懼又好奇,躲在姑媽身後,露了只?眼睛,偷偷看了眼。

白馳對光明正大者可以做到“目中?無人”,對偷偷摸摸者又會分外敏銳。瑞雪公主剛偷瞧去,就被白馳逮了個正着。那鋒利冰涼的眼睛幾乎要将人心肝戳破。瑞雪受不住吓,當即“啊”的叫出聲。

小?羊羔一般軟糯的人兒,即便受了驚,叫出的聲也像只?“咩咩”羊。

周盈安撫的拉住侄女?,心裏的不快幾乎達到頂峰,“你幹什麽?吓她!”

白馳瞧着二人相似的模樣氣質,問:“您女?兒?”

周盈簡直要被她氣死了,通過這段時間相處,她已經摸透了她這個兒媳,她要是問出什麽?話絕不會陰陽怪氣的含沙射影什麽?,而?是她打心眼裏這麽?認為。

這都來她家多久了,到現在還搞不清她有沒?有別?的孩子?!

這可真是……半點不上心吶!

“她是你舅家表妹,當今聖上第三女?瑞雪公主。”周盈好修養,又将這口惡氣給生生咽了下去,認真解釋道。

瑞雪公主柳葉扶風的站出來,規規矩矩的向?白馳行了一禮,口內輕喚:“瑞雪見過表嫂。”

從禮數來說,周瑞是有封號的皇女?,地位尊崇。她以家禮先拜見了嫂子?,是她親切可人,纡尊降貴。但凡對面是個知?情知?趣的必是要回以國禮拜見公主。

以瑞雪公主的性子?也不會真要嫂子?跪下,到時候雙手一托,說兩句客氣話,大家面上都好看。

瑞雪略傾了身子?,等了等,沒?見表嫂扶自己。倒是姑媽拉住她的手,将她拉直了身子?。

瑞雪再看她,見她早調轉了目光。瑞雪這才驚覺,她不僅沒?給自己回禮,連姑母來了,她也沒?站起來行禮,簡直目無尊長到極致。

瑞雪又悄悄打量她,終于可以确定了,她不是什麽?青面獠牙三頭六臂的妖怪,但也好不到哪兒去,瞧那神态語氣絕對不是好相與的!

這一刻,她忽然非常同情她姑母一家子?。

“昨夜你離家出走,徹夜未歸,今天?就鬧出了這樣的亂子?,你到底是什麽?人?你有什麽?目的?”若是往常,周盈要訓斥家裏人,肯定會屏退家仆。正所謂人多眼雜,再是律法森嚴,也有那作?奸犯科者,更何況家宅裏,永遠不缺那些會嚼舌根的婆子?雀子?舌丫頭。

她是真心有些怕了,聽了九郎他們的話後,再次看到兒媳,只?覺她是披了人皮的修羅惡鬼。可她是賢內婦啊,管教?兒媳本?就是她的職責。再是懼怕也要硬着頭皮,沖上前問清楚。

她裝作?還算淡定的樣子?,随行的丫鬟婆子?卻裏三層外三層的站了進來,将婆媳兩個分了個泾渭分明。

白馳緩緩擡了擡眼皮子?,又垂下,像個沒?有魂魄的人。

半晌,她動了動眼珠子?,疲憊厭倦:“公主,咱們井水不犯河水,相安無事可好?”

周盈握了下拳頭,“你是謝家兒媳,今日你闖下如此大禍,我謝家倒是想摘幹淨,能摘得幹淨嗎?”

沒?有人說話。

周盈心裏千回百轉,倒也沒?一直糾纏對錯,發洩情緒,她繃住了臉,咬牙道:“我只?問你一個問題,你肚子?裏的孩子?到底是不是無忌的?”

空氣為之一靜,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越是高門府邸的婆子?丫鬟越深刻明白一個道理,主人家的隐私,還是越少知?道越好,否則将來哪天?被清算了,一個都跑不掉。

瑞雪将頭埋得更低了。周盈有些抱歉的捏了捏侄女?的手,在過來之前,她有千言萬語要訓斥要責罵,要問個清楚明白,可在見了白馳後,鬼使神差的,她竟然只?想知?道這一個問題了。這樣的事,又豈是瑞雪一個未婚女?孩子?能聽得的。

鈴蘭沒?忍住擡頭看了看周盈。

這是個好問題,一直以來,她敢想不敢問。

白馳坐在靠窗的位置,看向?窗外,也不知?在看什麽?,在想什麽?。

公主的質問仿佛過耳的風,不留痕跡。

她連一個多餘的眼神都沒?給她。

時間慢慢的過去,一瞬仿佛被無限拉長。在這樣令人窒息的沉默中?,周盈開始後悔,她真是犯了個大蠢,竟然當着這麽?多人的面問出這樣愚蠢的問題。

是又怎樣?

不是又怎樣?

從來問題的症結都不在兒媳身上呀!

她會在乎她嗎?沒?有她兒子?這一層關系,她會想要教?導她,改掉她這一身的臭毛病?還會因她在外面闖禍而?驚怒自責?

不!

若不是兒子?心裏口裏都是她,作?為一個母親在乎親生兒子?,她會在意她?

周盈作?為一個剛尋回兒子?的母親,二十年無有子?嗣的空白人生裏,只?在追憶後悔中?度過,全然沒?有經歷過兒子?的成長,也就無從考慮過兒媳這個問題。

她不像別?的婆婆,一早就對兒媳有了該當如何的心理準備。

只?是一個兒媳罷了。

她心裏默默對自己說。

像是突然想通,豁然開朗了。

她冷冷瞥一眼白馳,起身離開。憤怒、責怪、關切、擔心,悄然間都散了去。

瑞雪不明所以,被姑母拉着走,想問不敢問。

不一會,院子?裏掃灑的伺候的嬷嬷丫鬟全被叫了出去,甚至都來不及收拾自己的東西。

一把大鎖咔一聲落在門環上。

鈴蘭扒在門縫上往外望,看到站在人群中?的香如正沖自己得意的笑。上午還對自己慈眉善目許以錦繡前程的老嬷嬷此刻一臉冷漠,仿佛不認識她似的。

沒?過一會,門口站了高大守衛,腰挎鋼刀。

她還在偷看,侍衛大哥虎着一張臉将她給吓退回去了。

鈴蘭憂心忡忡的跑回去,實難明白怎麽?說翻臉就翻臉了,看來這京城裏的貴人和市井婦人也沒?什麽?分別?,翻臉比翻書還快,不過她更擔心的是,這到底是幾個意思?

是從今後不給她們出去了?還是要餓死她們?

鈴蘭心裏七上八下,想去跟她的好主子?說道說道,等她轉回去,發現她的主子?已經脫了鞋子?上.床歇息去了。

她穩得跟泰山一樣,鈴蘭也就沒?什麽?好怕的了。

鑒于主子?神出鬼沒?,萬一要是溜走了,把她留下遭罪?鈴蘭幹脆将床褥枕頭都搬到了白馳屋裏,擺在她床下。

然後她鞋一脫,四仰八叉倒在被褥上。四周靜悄悄的,也不用?擔心有人說她沒?規矩。忽然覺得這樣真不賴!又高興起來!

傍晚的時候,前院有開鎖的聲音,鈴蘭睡得正迷糊。

琴姑姑親自帶了人送飯,一眼看到鈴蘭睡在地上,也不知?怎麽?想的,有感而?發道:“倒是個忠心的奴才。”

飯食上沒?有任何苛待,照舊跟往常一樣精細,花樣繁多。

公主已徹底想明白了,兒媳就是兒媳,不值當傷心動氣,這個不行,下個更乖。

白馳從外面回來,仍是一副雲淡風輕的樣子?,冷漠的叫人心涼。

琴姑姑看着她,嘆口氣,先招呼她用?晚膳,又指揮下人收拾打掃。

等一切忙完,白馳和鈴蘭也吃完了,琴姑姑又同鈴蘭交代備下的糕點宵夜,若是主子?餓了,可半夜充饑。

等她交代完,白馳又不見了,出了門,看到她站在門外的一株老樹下發呆。琴姑姑本?想依照吩咐行事,做完這些就走,可還是忍不住上前,輕聲道:“少夫人,公主已經和國公爺說好了,明日送您去雍州。雍州是謝家本?家,國公爺有自己的大宅子?,平時并不住人,您過去了就是唯一的主人。下人們都會盡心伺候,也無人會難為你。”

讓她失望的是,白馳仍是無動于衷的樣子?。

琴姑姑擰了眉心,終于忍不住,帶了些脾氣道:“少夫人,不是婢子?尊卑不分要說您,您既然做不到安守家宅,相夫教?子?,又為何要結婚成家負累他人?您一身本?事,完全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您如此別?扭矛盾,這不是害人害己嗎?”

鈴蘭趴再窗口,半截身子?伸出來,好家夥!這也正是她一直想問沒?敢問的問題!

白馳極輕的嘆了口氣,空洞的眸子?總算是有了焦點,落在琴姑姑臉上,良久。

就在琴姑姑以為她要說些什麽?,至少解釋清自己的苦衷也好啊。

她忽地笑了下,斜露出幾顆白牙,有些惡意的嘲弄道:“我樂意,管的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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