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惡心
陽光明媚的午後,離正廳最遠的梨花小院裏面充滿着濃濃的中草藥味,微微有些刺鼻。
“這一天三頓的喂下去,為何夫人還不見好?”院子裏的小丫頭偷偷的對夫人的貼身婢女香芹說起,聲音帶着點擔憂。
香芹一臉的憤恨:“我們家小姐心裏真是太苦,這是心病,哪裏是用藥就能醫的。小姐這一病數月沒好,西廂那邊卻日日歌舞升平。姑爺連一次也不來這裏。我們小姐可是他明媒正娶的夫人吶!”說完眼睛裏迸發出前所未有的怨恨之感:“姑爺這麽下作,老天早晚會收了他。便是死了,也定會下十八層地獄。”
“噓,小聲些。”旁邊的香秀聽聞這話吓了一大跳:“怎麽回事兒?”說完前後張望了一下,見前後無人,方才松了一口氣:“香芹姐姐,你素日裏最是體貼溫柔,難道不知道禍從口出,萬一讓人聽了去,還以為是小姐編排的,越發洗不清了。我的姑奶奶,小姐心裏都夠苦的,咱們這些做下人的就別添亂了。”
倆人在旁說這話,一邊的小丫頭吓得連大氣都不敢喘,竟不知,這做下人的也敢用如此不屑的語氣評論主子,萬一被正房那邊聽了去,只怕少不了一頓好打。
香秀把湯藥盛在一個小碗裏,撩起了簾子,走到床榻旁邊:“小姐,小姐,該喝藥了。”
病榻上躺着一個女人,臉色有種病态的蒼白,氣息微弱,竟然隐隐有要去了的樣子。
“小姐!”香秀推了推她的身體,可是依舊沒有反應。
香芹走了進來,臉色悲凄,似極力忍耐自己的情緒,卻依舊拿出帕子擦了擦眼角。走過去給床上的女人掖了掖被子。
香秀小聲道:“一會兒小姐醒來再喂吧。”把藥碗放在桌子上就想要拉着她離開。可是香芹卻一步也不肯走。
香秀輕輕的附在耳邊道:“當年我娘也是這樣,沒幾日就不行,如今小姐……唉……香芹姐姐,你要早作打算才好。”
顧婉清這病已經不是一日兩日了。這話雖然說起來頗有些大逆不道,但大家心裏早就做好心裏準備,倒也不十分吃驚。
香芹看了看病榻上的人,道:“我自幼伺候小姐,小姐待我極好,若真的發生什麽。我就随着去了。”聲音不大,卻透着堅定。
香秀道:“莫說人走茶涼,小姐待我也不錯,可是姑爺卻……如今我央求了吳家奶奶。她肯調我去清涼院服侍,那裏人少也清淨。”說這話時有幾分心虛,主子尚在,她卻已動了旁的心思。
香芹看着她,道:“小姐最是心善的,走了也好。免得像是香荷、香紅那般後果。”說完深深嘆了口氣。
良久沉默,誰也沒注意到床榻之上那女人從眼角緩緩滴下眼淚來。
當初顧家乃是書香門第,顧家爹爹是從九品的宣課大使,顧婉清自幼學習琴棋書畫也算大家閨秀,廟會中卻偶遇商戶人家出身的李嚴慶并且傾心于他,許是看多了戲臺上的鴛鴦相會,竟生出非君不嫁的心思來,好在李家是江城內數一數二的富戶,顧家雖然不願,奈何女兒執意如此,也就同意了。
成親一年倆人也算相敬如賓,這李嚴慶極懂風月,倆人生活也如蜜裏調油一般。可是日子長了,卻發現這李嚴慶喜好女色,總是出席風月場所,每次問到就以談生意為名敷衍,若是不滿意婆婆安氏就以她善妒為名訓誡。最後只得委委屈屈的作罷。漸漸地李嚴慶越發的肆無忌憚起來,無論什麽狐媚貨色都敢往家裏弄,把家裏搞得烏煙瘴氣。而顧婉清的爹爹在官場上被人下絆子給弄了下來。
沒了這後臺,婆婆安氏隔三差五的歪嘴說什麽:家門不幸娶了個喪門星,甚至把李嚴慶在外面花天酒地也歸咎于她的身上,責怪她拴不住男人的心。
從那以後顧婉清變愁眉不展,萬萬沒想到李嚴慶竟然把魔爪伸到了她的身邊,強行霸占了她貼身婢女香荷的身子,香荷素日剛硬,竟跳井自殺。顧婉清瘋魔了一樣和李嚴慶大鬧,吓得他幾日不敢回家。
顧婉清心思受到重創,竟一病不起。
在這偌大宅院之中竟請不到一個郎中,最後方知是婆婆安氏搞出來的幺蛾子,想要挫挫她的氣焰。
可憐顧婉清,小小一個憂思過度竟然拖延成病,是香紅拼死到老太太跟前說明緣由,才得到救治。
婆婆安氏惱羞成怒賞她一百棍的家法,生生打死了香紅。
這兩殇是顧婉清心中揮之不去的陰霾。
就如同種在心裏,無時無刻不在提醒着她。
房間裏香芹和香秀早已退了出去,可是話卻仿佛留在了這個房間。顧婉清緩緩的睜開了眼睛。
雖在病中卻難掩清麗之姿。想她人生如同戲一般的荒誕。一次錯誤的選擇竟讓她跌落深淵,萬劫不複……
她掙紮着要起來,可是渾身全部的力氣都被抽走,一個簡單的動作廢了好大的力氣才勉強完成,靠着軟靠墊坐了起來,胸口像是壓了一塊巨石,喘不上氣來。
還有一個最深的心病,每每想到就悔恨萬分。
惡心的她,想吐……
就連身邊一直跟着她的丫頭也不知道,這事兒她打算爛在骨頭裏、血肉裏,最後帶進地獄裏。
雖有意要忘記,可是記憶仿佛在跟她作對,一幕一幕在腦海中閃,就像是昨天發生的一樣。
自從香紅死後,她開始學佛,每日都要抄寫經書為兩個婢女超度,一日去連雲寺竟看到了沈溫良,那是曾經的青梅竹馬的人,她們甚至有口頭上的親事。後來她執意要嫁給李嚴慶毀了兩家的約定。如今他早已考下了功名再加上家裏世代為官動用了一些關系當上了從九品的都稅大使。是這江城裏的青年才俊,再次相遇,有何臉面去見他。想要繞開,卻被他攔住。
關切之意宛如從前,她有意避嫌,奈何三次兩次的相遇,最後勉強同意敘敘舊,那日也不知為何居然情動難以自控,他亦如是。
就在倆人極力把控的時候,李嚴慶卻帶一幹人等踹開廂房之門,見倆人共處一室,不由分說狠狠的給她一耳光。
随即屢屢以此時為要挾,李嚴慶色心滔滔,竟然無法無天了。整日整日的泡在溫柔鄉之中,還娶了好幾個外室,只聞新人笑,不管舊人哭。
自那以後他拿此事為要挾沈溫良為他逃稅,在江城商稅乃是縣府裏最大的經濟來源,而李家又是商稅裏最主要的來源。沈溫良主管的就是這個。
與有夫之婦糾纏不清,莫說官衙之中,就連沈家清譽也是有損。雖然不甘,卻也只能聽命與他。
顧婉清得知那每次來報信的小厮根本不是沈家的人,而是李嚴慶的人,這小厮兩面傳話都是互訴衷腸之語,那廂房也是他安排的。屋子裏甚至點了一種不知名的香,聞之便會情動。這一切都是他一手安排的。為了安排這一局,竟如此下作,連妻子都能作為籌碼,算計給旁人。
如今想來,就連迎娶她都是設計好的,想着靠借顧家的人脈,漸漸的往官場上靠攏。顧婉清好恨自己識人不清,恨被如此玩弄在鼓掌之中。
生生的把自己惡心死。
她閉着眼睛,過了一會兒道:“香秀,香芹,你們進來。”她久病不愈身邊的下人就只有她們倆和一個粗使的丫頭。
香秀跟香芹聞聲立刻進來,見她不知何時竟然自己坐了起來。
“小姐。”兩人眼睛中均閃過驚喜。
顧婉清的精神是前所未有的好,氣色也紅潤了起來。兩個丫頭都當是要好了的預兆,只有顧婉清自己清楚,不過是回光返照罷了。
“你們把我梳妝匣子拿過來。”顧婉清道。
香芹立馬拿過她的梳妝匣子,香秀端起那藥碗還是溫熱的道:“小姐先喝了這碗藥吧。”
顧婉清胸口仿佛壓着什麽,無力的擺了擺手。
接過香芹的梳妝盒子,打開最下面一層,這梳妝盒子做的極為巧妙,裏面居然還有個夾層連服侍她十幾年的香芹都不知道。
顧婉清打開這個夾層,抽出了幾張紙道:“這是你們的賣身契。”說完直接撕了個幹淨:“出了這個門,回家好好過日子吧。”
“小姐。”倆人對視一眼,竟齊齊的跪了下去。
顧婉清也想要出去好好過日子,在這偌大的李府,處處都是腌臜之地,一想到她終身都離不開這裏,就連死後還要跟那個畜生并骨就惡心。
“嘔……”她幹嘔了一下,卻什麽都吐不出來,只是不舒服之意更甚了。
兩個丫頭吓壞了,立刻又是拍背又是倒茶的。
顧婉清略略平靜了一下道:“這是五百兩銀子,我當年的嫁妝,你們每人一百兩。今晚就走,再不要回來了。剩下三百兩幫我給香荷的父母還有香紅的兄嫂,是我對不住她們。”
五百兩在整個李家不算什麽,卻是顧婉清全部的家當。
“小姐!”香芹的眼淚瞬間飙飛了。
就連早為自己打好主意的香秀也忍不住動容,這話音裏分明是交代後事。顧婉清平日裏待人極好,卻沒想到落得這樣一個下場。
顧婉清道:“我平日裏沒什麽值錢的東西,那些首飾你們挑些喜歡的樣子,剩下的都給小玉,她沒爹沒娘怪可憐的”
小玉就是那個粗實丫頭。
顧婉清幾句話說完大喘了幾口氣。
香芹道:“小姐您一定會好的,您還這麽年輕。若是好好調養……”
顧婉清擺了擺手:“不中用了。你們若還當我是主子,即刻就走,切莫回來了。”
活着的時候李嚴慶還忌憚幾分,若是死了,他定會打着兩個美貌婢女的主意。在加上跟婆婆安氏相看兩生厭,她會怎麽對待這倆個婢女,不言而喻。
香芹哭的不能自已。
顧婉清閉着眼睛自己靠了下來:“你們都出去,我要清淨清淨。這妝匣子你們也帶走吧,權當個紀念。”
香秀強忍着悲戚,拉着香芹出去了。
香芹這個傻丫頭卻執意跪在地上不肯走。
香秀道:“你若還肯惦記着小姐為咱倆的心思,就別給小姐添堵了。”說完半拉半扯的帶着一步三回頭的香芹離開了。
在這小院裏,只有香秀是明白人,很快就分好了東西,小玉哪見過這麽多好東西,又是白玉又是珍珠的,頓時感念夫人的大恩德。
香秀從側門拉着香芹出府,哭說給夫人找大夫,倆守衛也沒做防備,低罵了一聲晦氣,放倆人出去了。
倆人剛走沒多久就聽聞她病去的消息。
強忍悲意,按照遺言帶銀子給香荷父母和香紅兄嫂後。倆丫頭一紙狀言竟然去告了李府害命。
婆婆安氏聽聞那顧氏死了。立刻帶人到她的屋子裏去搜金銀。結果什麽都沒搜出來,也沒見到平日裏跟在她身邊寸步不離的丫頭。怒火大發,把桌子上所有的瓷器都摔在地上:“真是個喪門星,我兒為求她歡心也給了不少好東西,怎麽全不見了?”
顧婉清的香魂沒走遠,就定定的看着。
雖是鬼身卻越來越心涼。
安氏道:“定是那兩個小妮子謀財害命卷了東西跑了,速速給我追回來。”
“是……”她身邊的丫頭領命。
可還沒等人追回來,外面就有慌慌張張的人進來。大叫:“不好了,不好了,官府的人來了,說來捉拿李嚴慶少爺。”
安氏吓了一跳:“什麽?”
“那兩個婢女沒走遠反而揭發說李嚴慶少爺荒淫無度,謀財害命,氣死原配,還偷稅漏稅。”
安氏臉色一白,竟然直直的吓暈了過去。
屋子裏亂做一團。
李嚴慶千不該萬不該,不該算計枕邊人。讓顧婉清拿到了賬本。再加上香荷一事讓她醒悟,把原委寫了個清清楚楚,兩樣東西都裝在梳妝匣子裏。
雖然李家為江城第一商戶,但樹大招風,看他不順眼的就多了。大家絞盡腦汁的想要找他小辮子,沒想到他竟自己送上門來了。
顧家雖然不算什麽大官,卻也是書香門第,顧婉清嫁給商戶已是下嫁。再加上李嚴慶的所作為為令人發指,官員們立刻擰成一股麻繩同仇敵忾了起來,當然一來是心寒此事想要殺一儆百,二來自是想要沾一點油水。
李家屋裏屋外一團糟,看的顧婉清痛快歡喜。
可是歡喜過後卻也有一絲悵然,不知爹爹,阿娘知道這事兒會怎麽樣的痛不欲生……
若還有重活一次的機會就好了,忽然,她只覺得一陣巨大的吸力,一陣天旋地轉,随即陷入黑暗之中。
“清兒……”一個慈祥溫和的聲音輕聲的喚着她的名字,宛如天邊卻近在耳畔。竟是娘親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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