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标準結局
*現代架空par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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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中旬過後,B市開始迅速轉涼,碰上雨天更是冷上加冷。
酒吞早上走得匆忙,壓根兒沒想着帶傘,結果辦完事就趕上了下雨。他的車今天限行自然是沒開過來的,打車APP已經加了近一倍的價卻仍然沒有司機接單。
啧。酒吞皺皺眉,把訂單呼叫取消了。
深秋的雨并不大,但下起來細細密密的沒完沒了,天空也灰蒙蒙的,讓人提不起情緒。他四處張望一翻又看了看表,決定先到馬路對面的購物中心裏吃了午飯再說。
因為是工作日,購物中心裏的人并不多,這讓酒吞感到有些愉悅。
步伐輕快地沿着扶梯上樓進了博多一幸舍,他慣常點了份最喜歡的清新豚骨拉面,正糾結着再點點什麽小食,一旁的服務生很貼心地發出了詢問:“炸雞塊剛做好,您要試試嗎?”
“好啊。”酒吞放下了菜單,“再來杯烏龍茶,多謝。”
餐食上得很快,剛做好的炸雞塊散發着香氣,酒吞用筷子撥了兩下,看到金黃色面衣裏裹着的肉鮮嫩多汁,心說不錯,然後埋頭吃起了拉面。
他一點也不喜歡吃炸貨。
之所以點了炸雞塊不過是因為遷就戀人喜好的習慣在作祟,不,是前戀人——他和茨木分手已經半年多了。
真煩。酒吞想。
勉強試了口炸雞塊,他最後還是加點了一份叉燒肉。
酒吞用完餐從店裏出來的時候正好是用餐高峰期,店門口不知何時已排起了等位的隊伍,商場裏的客流也增加了不少,周遭一下變得熙攘起來。酒吞不喜歡吵鬧的環境,于是拐進了電梯間打算坐直梯下樓離開。
電梯間的落地玻璃外,雨勢有增無減。酒吞正尋思着要不幹脆去買把傘坐地鐵回去好了,就聽頭頂傳來一陣法語男聲獨白。他擡頭一看,牆上的廣告屏上正在播一部動畫的預告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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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是小王子啊。
酒吞看着屏幕上不斷切換的畫面,錯過了電梯。
預告片播完之後,他進到下一班電梯,按了電影院所在的樓層。
IMAX巨幕廳,觀衆大都集中在中後排,酒吞不愛紮堆坐,選了靠前排的位置。
對于童話故事,酒吞其實是沒有太大興趣的。
然而茨木是個有童趣的人,從小到大一直鐘愛各類童話,尤其喜歡《小王子》,他甚至集齊了各個譯本的《小王子》。
兩個人剛開始同居的時候,酒吞面對着他那一大箱的童話書不禁啧啧稱奇,順便感慨了一下自己果真是年紀大了。
茨木才不在乎什麽年齡差距和代溝,時不時還會在睡前興致勃勃地給酒吞讀上一篇童話故事。
後者總是笑他小孩兒心性。話是這麽說,可回回都還挺樂意聽,同時不可避免地記下了很多聽過的故事。
此時此刻,酒吞看着大熒幕就在想,這內容好像跟以前從茨木那裏聽來的不大一樣。
電影裏的怪老頭兒正對着小女孩講,小王子住的星球很小,有一天看了四十四次日落。
酒吞想,看那麽多次日落才不是因為星球很小。
人在悲傷的時候就會愛上看日落。
有一天,我連續看了四十三次日落。
小王子如是說。
最喜歡的橋段被電影敷衍地一筆帶過,茨木看了大概會失望吧。
酒吞搖頭。
《小王子》剛傳出要動畫化的風聲時,茨木就摩拳擦掌地表示等上映了一定要去看。
那時候酒吞正忙着趕一單大活兒,對着電腦來回來去改模型的同時嘴上還不忘應和他,嗯,陪你。
現在電影是看了,但人不用陪了。
酒吞拿起可樂吸了一大口。
挺好,省得麻煩。現在的生活狀态才是他最适應的。
他想起兩個人同居快一年時候的某段對話。
“茨木,你會覺着孤獨嗎?”
“不會。”那時候茨木似乎是在酒吞的頸窩裏蹭了蹭,“你呢?”
“以前不會,現在會。”
酒吞一個人生活的時候,做什麽都是一個人。
做飯、出門、喝酒、趕工程……
他的生活就是這樣,所以談不上什麽孤獨。
和茨木在一起後,他習慣了兩個人吃完飯後一起窩在沙發上看美劇、打游戲,習慣了深夜或者早晨醒來時身邊躺着一個人,也習慣了出門時的勾肩搭背十指相扣。所以茨木不在家或者晚歸時,酒吞一個人對着電腦忙完後,突然回頭看着空蕩蕩的沙發,聽着屋裏滴答的鐘表聲,會覺得很孤獨。
如潮水般漫上心頭的孤獨還伴随着想念,這些都是愛的附屬品。
現在也是。
你會覺得孤獨嗎?
以前不會,現在會。
有茨木的生活已然成為了所謂的“以前”。
不過沒關系。
酒吞很清楚,自己會回歸到應有的生活軌跡上。
一個人做飯、出門、喝酒、趕工程……
沒什麽不好。
電影演了将近一半,酒吞手邊還擺着滿滿一桶爆米花——他其實也不喜歡吃爆米花。
都是慣性作祟。
大熒幕上的小男孩正在和狐貍追逐嬉戲,那只有着火紅毛皮的狐貍動作輕盈地跑過了玫瑰園,小王子卻停下了腳步。
狐貍跑回他的身邊,看着他為那朵、他獨一無二的、遠在B-612的玫瑰神傷。
于是狐貍告訴他:你必須回去找她。
他要離開它了,在他完全馴服了它之後。
其實小王子很過分。
他明知狐貍很傷心,還要向它确認一遍:你哭了嗎?
狐貍沒有回答。
再狡黠的狐貍,也是會難過的。
酒吞面無表情地想:蠢狐貍。
小王子為了他的玫瑰離開,那茨木又是因為什麽離開呢?
那是無比尋常的一天。
酒吞從工作室出來的時候天色尚早。
這次加急做出的方案客戶很滿意,溝通過程中對方也沒提出類似“我覺得這個黑不夠五彩斑斓”的離奇意見,總之雙方合作愉快。
酒吞一路哼着小曲兒把車開出地庫,一腳油門上了主路。
距離交通高峰期還有很長一段時間,他決定順道去超市買點食材回家做頓大餐安慰最近因為工作而多少有些被他冷落了的戀人。
茨木還沒回來,家裏安靜極了,夕陽透過落地窗照進屋裏,溫馨又寂寥。
酒吞提着兩袋東西懶得彎腰,後腳跟相互一踩,把皮鞋甩在了玄關。
換好居家服後酒吞晃進開放廚房準備好好填一填冰箱,結果意外地發現冰箱裏分類放着很多新鮮的果蔬以及他和茨木都喜歡的飲料。
一時間,酒吞竟生出了傻兒子可算是長大了的欣慰感。
這當然是玩笑話,畢竟茨木只比他小了三四歲而已。
兩個人都是學設計的,茨木主攻視覺傳達方向,酒吞則擅長平面設計。兩個學設計的大男人,又都有自己的工作室,自由發揮慣了,在一起過日子的畫風也不免随性。好在酒吞走的是細致考究的設計路線,這種風格多少也滲透在了生活裏,只要工作不忙,他大都會把兩個人的生活打理得井井有條。
由是,茨木本就沒多少的的生活技能點這麽些年也沒多少長進。
前陣子酒吞基本上每天都泡在工作室,本以為茨木會靠外賣過活,沒想到這臭小子還是挺會照顧自己的。
合上被塞得滿滿當當的冰箱,酒吞開始在流理臺旁忙碌起來。水聲、切菜聲漸次在廚房響起,屋子裏頓時有了生活的氣息。
等酒吞把全部食材配料都準備好的時候,天色已經擦黑。給茨木撥電話過去被提示未開機,酒吞心裏嘀咕了一句,也沒太在意,想着再等等就是了,正好把家裏收拾一下。
然而酒吞左看右看都沒覺得哪裏需要收拾,家裏甚至整潔得有些過分,反倒是他自己進門時随意脫下的鞋子打破了和諧。
走過去彎腰拎起皮鞋,拉開旁邊的鞋櫃,酒吞一愣,頓了頓才把手上的鞋放了進去。
他隐約意識到了什麽,但他不敢确信。
反身朝卧室的方向走去,中途經過書房的時候酒吞用餘光瞥見空了大半的書架,心中又是一沉。
卧室裏,被子平整地鋪在床上,拉開的窗簾也被細心地用綁帶束好,就連空氣裏都還浮着清新劑的淡香。
明明從來不是這麽講究的人。酒吞想。
茨木的設計風格狂放不羁,生活中也是,如果不是有酒吞管着,他半天就可以把家裏弄得亂七八糟。倒不是說酒吞就有多講究,只不過年長些,又有點強迫症似的自律而已。
大衣櫃的滑動櫃門被推開,酒吞那口憋在嗓子眼的氣終于無力地吐了出來。
他以為是傻兒子懂事了會照顧自己收拾家裏了。
其實不是。
那是傻兒子耍脾氣離家出走了?
也不是。
茨木只是長大了,學會了成人的告別方式。
回到客廳,酒吞在沙發上坐了片刻,起身去廚房開始做飯。
飯菜很好吃,一個人吃兩份也不是什麽難事。
酒吞一直認為他們可以算是和平分手,畢竟茨木連不和平的機會都沒有給他。
對于分手這個結果,酒吞也不覺得難以接受,畢竟他們兩個不合适,朋友這麽說,他自己也很清楚。
但合不合适有那麽重要嗎?
茨木吃飯重口味,酒吞偏清淡,還不是一樣能愉快地在一起吃了一頓又一頓。
茨木東西亂放,酒吞喜歡有規律,還不是一樣天天窩在一個屋子裏你丢我撿。
茨木喜歡童話故事,酒吞喜歡人物傳記,還不是一樣樂得聽對方講給自己聽。
可是,在感情上,茨木熱烈,溢于言表;酒吞驕矜,不動聲色。
只是因為差了一句告白。
他們就分開了。
酒吞想起以前做|愛時茨木總喜歡一遍又一遍問自己愛不愛他,近乎偏執,就為了那三個字,可以說是用盡了床|上的功夫。
酒吞抱緊他,回以熱|吻,雙腿用力盤住他的腰迎合他,卻始終開不了口。
有時候,茨木會逮着酒吞耍賴,假裝哭唧唧地問他是不是不喜歡自己。
酒吞總是笑着揉他的頭發,有時候挑眉反問一句逗他,有時候幹脆地親他一口。
他以為茨木能懂。
茨木也以為他能懂。
結果行動不及言語,熱望冷卻成灰。
說到底,還是不合适。
茨木離開後斷了和酒吞的一切聯系,雖說後者可以直接去他的工作室找他,但終究是沒有。
沒必要,不是嗎?
酒吞比茨木更懂得成人式的拒絕和分別。
“如果你想跟別人制造羁絆,就要承受流淚的風險。”
電影在小女孩帶淚的話語裏進入尾聲,她擡頭望見漫天繁星,不知其中是否恰好有小王子的B-612星。
片尾曲響起之後,大部分觀衆都十分默契地坐在座位上不急于退場。酒吞盯着大熒幕出神,琢磨着小王子最後到底去哪裏了?
他思考得太入迷,以至于沒注意到旁邊的座位上多出了一個人。
來人從他的爆米花桶裏拿了顆裹滿焦糖的爆米花放進嘴裏,很甜。
他說:“小王子最後回B-612了。”
酒吞一動不動地坐着,也不知道聽沒聽見。
過了好一會兒,片尾曲都接近尾聲了他仍舊盯着大熒幕看,嘴上卻終于有了回應:“回去做什麽?”
來人輕笑,答:“找他的玫瑰。”
酒吞的左手突然扣緊扶手,他在片尾曲結束後短暫的寂靜中慢慢轉過頭,看向身邊的人。
大熒幕黑下去,橙黃的燈光亮起來。
觀衆們起身開始陸續離場,觀影廳裏瞬間喧鬧不休。
四周人來人往,茨木在座位上一瞬不瞬地與他對視。
他輕輕握住了他骨節泛白的左手。
浮生百萬,我只看到你。
你是我獨一無二的玫瑰。
酒吞勾起嘴角笑了笑,慢慢睜開了眼。
童話的确不太适合他,再好的故事也襯不上他在在臺下做的一場夢。
酒吞站起身,離開空下來的觀影廳,那桶沒怎麽動過的爆米花被他扔進了門口的垃圾桶。
外面的雨已經停了。
落日的餘晖透過薄雲絲絲縷縷地漏下來,極美的黃昏,溫馨又寂寥。
酒吞走出商場,擡手擋了下有些耀目的光,一輛出租車就停在了他面前。
他笑,想打打不到,這會兒倒是不請自來了。
上車。
“小夥子去哪兒?”
“南鑼鼓巷。”
“得嘞。”
開出租的師傅很健談,一邊放着情感電臺的廣播,一邊還要有一搭沒一搭的跟酒吞聊兩句。
“去見朋友?”
“不是。”
“一個人啊?”
“嗯。”
“嗨呀,那邊兒周末人忒多,你一人去幹嘛啊?”
“喝酒。”
師傅被他說愣了,“泡吧不都去後海麽。”
“不是。”酒吞看他一副鹹吃蘿蔔淡操心的模樣不禁好笑,“不泡吧,就喝酒。”
師傅小聲咕哝:“不都一個意思嘛。”末了又好奇,“沒聽說南鑼那邊兒有什麽好喝酒的地方啊,跟哪兒啊?”
“歸一。在胡同兒裏頭,不好找。”
“哦。”師傅有些些讪讪,“他家酒不錯?”
酒吞不知怎的突然被一直念着一段接一段或文藝或傷感內容的電臺女聲吸引了注意力——
從來哭鬧着要走的人,都不是真正會離開的人。
真正要離開的人,只會挑一個風和日麗的下午,穿上一件大衣出門,然後消失在秋日的陽光裏,再也不回來。
他把額頭抵在車窗上聽着,驀地一笑,沒發出一點聲音。
“對。”他說。
“酒不錯。”他又說。
正是秋日的黃昏,夕陽無限好。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