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1)

陸斥是被壓醒的,睡意迷蒙間,有什麽東西在胸口穩穩趴着,壓得他喘不上氣。他伸手去推,推了幾下對方依然紋絲不動,過了會兒,連臉上都趴了什麽東西,細茸茸的東西往他的嘴巴、鼻子裏鑽,陸斥不由得皺眉,忍了又忍,無可奈何地睜開了眼。

窗外的陽光明媚,陸斥直挺挺的躺在床上,眼角餘光處可隐約看到兩只毛茸茸的生物正安穩地在他身上休憩,而壓得他喘不上氣的,正是另一人的寶貝滾滾,陸斥心裏既是無奈又是悲傷,有氣無力的把臉上的貓尾巴甩下去——自從自家愛人每日出去給這兩小畜生準備食物,這兩小畜生每天一大早就趴在他身上,恨不能壓死他。今天又是如此,陸斥微微擡起頭,看着那貓尾巴一甩一甩地,氣結的兩手一抱,把貓扔了出去。

“這日子還能不能過了,畜生都比人過得滋潤……”陸斥嘀嘀咕咕的翻了個白眼,眼往下瞥,抽了抽嘴角,手上使了幾分力氣把那圓滾滾的萌物抱起來放到了地上。春天的清晨有着說不出的韻味,陸斥在中原呆了七、八年,還是無法形容出中原春日的韻味。用他愛人的說法,西域人就是沒情調。每當這時候,他就會在心裏擺出一個不屑的表情,然後直直盯着他的愛人,看着他蕩漾出一個自以為仙氣十足實則不倫不類的陶醉笑容,念出那句中原人都知道的:“日出江花紅勝火,春來江水綠如藍。”每當這個時候,他都覺得當年就不該一時心軟,跟着愛人來中原,說實話,他還是更喜歡大漠空曠豪放的景致,再不行,唐家堡也不錯嘛,他還是蠻喜歡唐家堡那種幽幻的景致的。陸斥看着那兩小畜生發了會兒呆,想了想又躺回床上,春困秋乏,還是再睡會兒吧,地上的兩只生物翻了個身,也跟着床上的人一頭紮進了美夢中。

唐無易抱着一筐竹子回來的時候,院子裏靜悄悄的,院牆的杜鵑開得正好,紅豔豔的生機勃勃,屋角的紫藤又長了幾米,看情況過幾天也該開花了,還有邊上的月季、蘭草、海棠等等,一株株一棵棵長得形勢喜人,更重要的是推門而入時就能看到的那棵杏樹,此刻開得如水洗的胭脂,香氣滿盈,讓人不由得沉醉。啊……唐無易深深吸了口氣,一臉的享受——這就是中原的春天,姹紫嫣紅,百花齊放。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院子裏不能種竹子,不然這個家就更完美了。

唐無易對這個家十分滿意,當初買的時候雖然價格高了點,但勝在景色雅致,處處透露出溫馨之感,當時他就在心裏決定了,後半輩子,就住這兒了!他推開卧室的門,下意識往床上掃了一眼,果不其然看到自個兒的愛人還睡着,而自己的寶貝滾滾縮成一團,在床腳窩着。唉,唐無易無奈的笑笑,将竹子放好,轉身去準備早餐。春天到了,人都犯懶了,昨天吃了糯米桂花粥,今天做什麽呢……?唐無易摸了摸下巴,陷入了早餐吃什麽的苦惱中。

等到唐無易将早餐端上桌,陸斥也從回籠覺中徹底醒來,抱起了滾滾往香味傳來的地方移動。院子中陽光大好,照的人身暖心暖,只想長出一口氣,感嘆一聲良辰美景,勿将韶光流淌。桌上的餐點極為簡單,倒是讓陸斥有點兒訝異。他這個愛人對什麽都冷冷淡淡,唯獨對他的滾滾,對吃的分外執着。自從在這安家,一開始兩人以去酒樓為主,後來逐漸的,一日三餐便在家解決。陸斥看了看眼前兩碗賣相絕佳的面條,忍不住咽了咽口水,朝着廚房方向叫道:“無易,無易,能吃了嗎?”

唐無易一聽,唇角高高揚起,也不答話,裝着小菜的一雙手像翩跹的蝴蝶。陸斥眼巴巴的看着那兩碗面,鼻子一抽一抽得嗅個不停,一會兒看看廚房,一會兒看看面,一會兒又不住喚着廚房裏的人,能看不能吃,真叫人傷心傷胃!

過了好一會兒,唐無易估摸着對方的耐心快殆盡時,這才施施然的端着一盤小菜出來,果不其然看到對方繃着一張臉,那嘴抿的都快和刀片一樣薄了。

“漱口過了麽?”唐無易将盤中小菜一一放好,又順手将前些日子做的小魚幹給人擺前面,陸斥冷眼瞧着,心裏不爽的厲害,唯那小魚幹到面前時,臉色好了些許,只是那嘴依舊抿着。

“別氣了,漱口過了嗎?”唐無易探手摸了摸人臉,眸中是濃濃的笑意,看着陸斥這樣子,不知怎的就更想欺負欺負他。“沒漱過口,小心又壞牙齒。”陸斥一聽他言,臉色剎間變得通紅,眼刀子“刷刷刷”朝着人射去,唐無易挑了挑眉,壓着想要調笑的欲望一本正經道:“快去漱口吧,免得真又長了蟲子,漱了口就趕緊來吃面。”

陸斥聽得滿臉羞憤,眉一蹙看着人不說話。懷中的滾滾早一晃一晃的爬到院子角落抱着竹子一通亂啃,唐無易被他看的心裏似有拂塵一下一下的在掃動,喉間一緊,臉上的表情卻依然一本正經:“為什麽這麽看着我?前段時間牙疼忘了嗎?中原老話說的好,牙疼不是病,疼起來要人命。乖,快去漱口。”說着,還用手輕推了推他。

這一次,陸斥鳥都不鳥他,臉雖仍是紅紅的,手卻拿起筷子吸了一大口面,又放了一大勺的大蒜辣椒進去攪拌,唐無易皺了皺眉,看着那紅紅的面湯,有種搬起石頭砸自己腳的感覺。他忙喝了一口水,方咽下去,對面那人已來到身前,捏住他的下巴一擡,低頭唇對唇,想将那混合了大蒜辣椒的面往他嘴裏推。

唐無易心裏一聲輕笑,并不推開對方,而是輕掐人腰,抱住了對方軟下來的身體,他家愛人就是這一點尤其令他喜愛——只消微微将他一将,便會自動送上門來。當年這點小竅門可幫了他不少的忙。這樣想着,手使勁兒地往愛人身上敏感點摸去,白日宣淫雖然不好,但比起夜晚,總有一種難說的滋味。更重要的是宣淫的地方,他想和陸斥在院子裏做一場已想了很久,難得今日風景頗好,可不能白白浪費呢。唐無易心裏得意,本着需要補充體力的宗旨,他懷抱着人将對方“送”過來的面一點一點咽下。兩人邊吻邊吃面可是一個技術活,唐無易在心裏不着邊的想着,下次也許可以試試別的吻法。

生活需要情趣啊,情趣。

陸斥原本只是想借這法子嗆一嗆人,免得對方總拿他牙疼的事取笑他——他不怕辛辣的食物,只記得對方不喜。說起這牙疼的事,他就覺得丢人丢到爪哇國了。那幾日吃不好睡不好,捂着個臉頰有氣沒地兒出,除了喝粥就是吃些清淡的東西。當然,他壞牙齒的原因絕對不是不漱口這種破事兒,畢竟他也是個有潔癖的人。陸斥還在迷迷糊糊回想壞牙齒的原因,唐無易已經把身上的外套一脫一鋪,抱着人往地上躺了。等他回過神來,好樣的,身上的人一臉猥瑣表情扒他衣服呢!果然是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陸斥頓時氣惱的整個人無比清醒,擡腿欲往人小肚子頂,唐無易不以為意,手往下伸在人大腿根一抓一捏,陸斥就立時老實了下來,漲紅了一張臉結結巴巴喊道:“你,你,你放開!”

“不,不,不放!”唐無易沖人揚眉一笑,手上時輕時重的揉着對方的小陸斥,嘴也不老實的在人臉上親來親去,直搞得身下的人咬着下唇一臉難耐。“诶,別咬,我心疼。”唐無易見人憋紅着一張臉,眼角淚光閃爍,不由得松開了手上的小陸斥,捧着人臉緩聲道:“我們就在這兒做一次,就一次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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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斥不依,擡手拍了唐無易一掌,掙紮着想從人身下爬起來,他還沒自家愛人這麽大膽開放,更何況他就是不想這麽輕易如了對方的願。

唐無易無奈,只好又去抓了對方的小陸斥輕輕道:“阿斥,你知道為什麽當初我要買這院子麽?”

唐無易凝視着對方的眼,手上不輕不重的捏了一下,止住了對方不停的掙紮。兩人的額頭因唐無易得刻意而互抵着,兩人的眼裏滿滿的都是對方。“你看院角那棵杏樹,像不像你最愛的三生樹?”

陸斥聞言下意識向院角那顆杏樹望去,然而臉被人頂着,命根子也掌握在他人手裏,于是他只好翻了翻眼珠子,依靠記憶描繪着那杏樹的模樣。想着想着,他漸漸緩和了神色,也放松了僵硬的身體。

“我知道你想大漠,想那駝鈴,想那風沙,想那皎月,想那你最愛的三生樹。當初我無意間從這經過,看到這院中的杏花開的如火如荼,像極了三生樹,當時我就想,就是這兒了,以後我和你的家,就是這兒了。”

春風柔柔吹過,幾片杏花落下,旋轉着掉入大地的懷抱中,陸斥望着天,天,藍的沁人心脾,一絲絲雲靜默着,天地之間,快速流逝的時間變慢了,一切都慢悠悠的,令人松懈,唯有對方帶着旖旎的聲音一遍一遍快速沖擊心靈,勾起一些回憶在顫動。

唐無易感受着身下人逐漸放松的身體,在陸斥看不到的角落裏得意地笑了笑,內心喜悅不已,暗忖今天的心願看來是可以實現了。他将陸斥一把抱起,朝着杏樹底下走去,花香吸引了蜜蜂流連,美景美人在懷,聖人也難以自持。唐無易心裏笑得合不攏嘴,臉上則依然深情溫柔,看着懷中人紅紅的耳朵,禁不住低頭咬了一口。陸斥立刻紅着臉瞪了對方一眼,攬着對方脖子的手緊了緊——他總覺得哪兒怪怪的,但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不過看在對方這麽有心的份上,今天就随他一次吧!這樣想着的陸斥似乎已然忘記了從前吃過的虧。

兩人緊緊相擁着在杏花樹下坐着,唐無易的一雙手時不時劃過陸斥身上的敏感點,唇牢牢黏在對方的耳上,時舔時咬。陸斥一開始還忍耐着,後來越忍越憋屈,長吐一口氣後轉頭吻上了對方的唇,吻着吻着,意亂情迷間,有什麽從腦海中一閃而過,可惜他已失去了清明,整個人在欲海中沉浮。

這場□□持續了許久,事後,唐無易懷抱着沉睡的陸斥緩緩露出一個傻笑,神思不由地飄到了前幾日街邊小販塞給他的那本小人書。這本小人書,內容大膽豔麗,深得唐無易得喜愛。他順了順陸斥淩亂的頭發,不由得又想起了小人書中的插圖內容,暗暗琢磨下次該用什麽借口,什麽理由說服自己的愛人,再用小人書中提供的地點和體位進行這種愉快地事。在一起快十年了,生活,需要新的激情與情趣。

直到傍晚,陸斥才在一陣腰酸背痛中醒來,他看着頭頂的床帳發了會兒呆。人老了,不過是這麽點運動,全身就酸痛的跟散架了一樣,若是以前……夕陽将整個房間染紅,細微的貓叫聲、人聲傳來,安撫了夢中凄涼的背影。

陸斥轉了個身,看着唐無易慣用的枕頭漫無目的想着從前的事。離開西域數十年,前幾年奔走東西,似浮萍,難以穩定。作為一名刺客,陸斥罕見的在江湖上無一個仇人。追究起原因,一是找他辦事的人太少,二是他做事向來幹淨,難有人能抓到他的把柄。清閑的日子過久了,人就難免犯蠢。蠢着蠢着,就不知不覺将自己賣了。他一時感慨,将手放到那枕頭上來回撫摸着,半阖着眼将從前如何與唐無易相遇,如何戀上唐無易,又如何和唐無易在一起回憶了個透徹,屋內漸漸暗了下來,那抹最後的光亮凝結在他翹起的唇角上,像彎刀刀尖的銳氣自信。

世間的生活大抵不過如此,做喜歡的事,看喜歡的人,過平淡的生活,與卿攜手同老,與卿共蓋棺蓋。

☆、醉卧沙場此人間(上)

李長風牽着他那匹裏飛沙神色不明的看着眼前的山莊,覺得內心就像吃了蟑螂一樣膈應,他本是随長輩一同前來這藏劍山莊賀喜,哪想到竟莫名其妙多了一個未婚妻。想他李長風正值大好年華,心中一腔熱血只為保家衛國,這兒女情長此等瑣屑之事,他從未放在心上過,更別提生兒育女此等遙遠之事。男子漢大丈夫,哪有先成家後立業的道理。可家中父母偏又如此執拗,背着他替他說了媒,他本想拒絕,奈何父母似早有準備,硬是磨的他不敢再反抗,只得歇了說服父母的心,打算從他所謂的未婚妻入手。

此刻他牽着他的馬,內心縱是別扭厭煩,臉上的神色卻是淡淡的。藏劍山莊的風景極好,同他們天策府比起來,多了幾分陽光明媚,也多了幾分端莊清麗,山莊門口的湖水波光粼粼,一陣風過,柔柔的柳枝便在水面上畫出一道波痕,平白予人一種春心蕩漾之感。許是地理位置的原因,藏劍山莊的氣溫四季分明,再加之富可敵國的財富,每個從藏劍山莊長大的人,似乎都自動帶有一種名為雍容閑适的氣質。李長風默默無言的在門口等着,正當他要把藏劍山莊門口的石獅子看出個洞來時,一道如流水擊石的聲音傳來,打破了李長風波瀾無驚的雙眸。

“李将軍,久等了,方才莊內發生了一些事情,耽擱了會兒,還望見諒。”

李長風擡眸朝着來人望去,一身明黃流蘇長裙,襯的人明眸皓齒,頭發幹淨利落的在腦後束着,随着來人的走動而左右晃蕩,纖細的身姿,凹凸有致的身材,再加上富貴人家獨有的氣質……李長風一時之間竟覺得自己有點兒緊張,不知不覺将她與天策府的軍娘們相比較起來。

“李将軍?李将軍?”葉青蘿看着眼前顯然走了神的男人抿了抿唇,按耐住心中的煩躁伸手在人眼前晃了晃道:“李将軍,在想什麽這麽入迷呢?”

李長風猛回過神來,看着站在眼前的人面上不由得有幾分尴尬,“啊?哦……沒,沒想什麽。”剛剛也不知怎了,竟會将對方與自家天策府的師姐(妹)進行對比,瞧人家那纖纖玉指,想必從未吃過苦罷。李長風狀似不經意地又打量了對方幾眼,見對方正笑盈盈地看着自己,不知不覺又起了想将眼前之人一一細究的沖動,他暗罵了自己幾聲,穩了穩心神看着對方。

“呵呵。”葉青蘿抿唇笑了笑,也不追根究底,只是一徑笑着看着對方。

這一笑,李長風好不容易穩住的心神隐隐又有被牽走的感覺。他對眼下自己的這種種反應感到十分的不解與慌亂,眼前的人只是一語不發的看着自己,他就覺得難以集中精神,一雙眼忍不住就想往人身上瞟。自己這是怎麽了,他暗暗道,不就是個女人,有什麽好看的。可他越是這樣自說着,眼睛越是控制不住,後來他索性一咬牙,轉過頭盯着自己的愛馬猛瞧,那架勢,似乎自己的愛馬會生金子一樣。

葉青蘿僵硬着笑臉看着突然轉頭盯着自己愛馬的李長風,心裏的暴躁與不耐煩差點爆發出來。這臭男人搞什麽鬼,一會兒不錯眼的盯着自己,一會兒又東看看西看看,現在又盯着這匹醜不拉幾的馬,不會是腦子有問題吧?父親也真是的,逼自己成親就算了,怎麽找了這麽一個傻子來?難不成他們就着急到這樣饑不擇食的地步了麽?

葉青蘿是藏劍山莊的表小姐,正直韶光年華。前幾日,主家捎人傳口信給她父母親,說是有要事相商,請他們帶上女兒過莊一聚。口信一到,全家人急急忙忙收拾了東西到了藏劍山莊,葉青蘿內心興奮又激動,一心想要見一見譽滿天下的葉大莊主,她從小就仰慕着他,以他為榜樣勤修文武。這次難得本家相邀,樂得她一直笑呵呵的,直到父親對她說,他替她訂了一門婚事,喜歡與激動霎時煙消雲散。

成親,成親,成親,自她過了二八年華,自己父母親就天天催着趕着幫她物色未來的另一半,她志不在此,本着兵來将擋,水來土掩的作戰方案拖了三、四年,眼看着她即将到雙十年紀,父母親恐怕是真急了,連這抓郎配對的事,都做出來了。

葉青蘿思及出房時母親的萬般叮囑,無聲的嘆了口氣,對着依然猛瞧馬的李長風道:“将軍難不成要邀我在山莊門口看一天的馬嗎?”

李長風的耳朵忍不住紅了。他斟酌着語句,然收腸刮肚也只是幹巴巴的吐出一句:“本……呃,我對藏劍山莊不熟,不知姑娘有何高見?”

葉青蘿輕笑,擡手斂了斂耳鬓的碎發道:“本家我也只來過幾次。不如就去揚州城玩一玩吧?”

李長風想了想,随即同意了她的意見。反正對揚州,他也不熟……他最熟的,是洛陽,是馬,是沙場。

“那勞煩将軍稍等,我去安排船。”

葉青蘿轉身回莊,風挽起她嫩黃的裙擺,像優美的蝴蝶慢慢遠去。李長風一瞬不瞬的盯着她的背影,直到她消失的視線中,才吸了口氣,覺得自己正常了。真奇怪,他想,為什麽有這樣強烈想要好好看看她的欲望呢,什麽時候自己成了登徒子,只想着看人家姑娘的臉了?不過……這姑娘挺美的……好像還是第一次見到這麽美的人呢……

船來的極快,藏劍山莊依水而造,要去揚州,只能坐船。葉青蘿不知是出于什麽考慮,只是叫了一艘簡陋陳舊的小船,堪堪容納一個船夫,兩個客人。李長風對這些細節并未多加關注,自他上了船後,他無時無刻不在壓抑着自己想要仔細打量對方的沖動,船這樣小,縱是他們兩人一個站在船頭,一個站在船尾,但對學武的他們來說,這距離不值一提。

今日天氣舒爽,藍天白雲,清浪朵朵,時有鳥兒飛翔而過,留下黑白剪影。那溫暖的陽光折射在水面之上,一顆顆珍珠便欣然而起,璀璨奪目。

船上的兩人都靜默着,心中各有所思,各有所想。直到下了船,兩人間毫無交流,倒是對自然風景之美,有了新的領悟。說起來,這還是李長風第一次來江南水鄉。

“将軍可曾來過揚州城?”葉青蘿聽着遠處喧嚣的吆喝聲,側身越過人,淡淡問道。

“未曾。”李長風道。

“那将軍可要跟牢了。”葉青蘿提醒道。

“好。”

揚州城的繁榮程度自是不用多少語言添磚加瓦。兩人從渡口一路直走,只見街道上有着各色小販、小店,待上了一座木橋,往前後左右望去,高城深溝,來來往往的人平和有序,熱鬧非凡。

葉青蘿饒有興味地東看看西看看,心中那些不快與尴尬被掃的一幹二淨。還行,她心道,難得出門,就當春游吧。一邊的李長風瞅着她興致勃勃,臉上也泛起一個笑容,跟在人的身後悠悠踱步前行。兩人不近不遠的保持着一臂距離,在人群中左右穿梭,時而駐足看窗花剪彩,時而拈珠釵粉彩相論,初見時的抗拒漸漸被消磨,刻意變成了順其自然……

兩人慢慢閑逛了一個上午,臨了中午,雙方互商量着找了一家看去規模頗大得酒樓準備解決午膳問題。這兩人經過一早上的相處,才發現雙方在某些性格上頗為相似,一時之間,最後的那點不愉快也被抛之腦後。葉青蘿乍一看去溫婉柔和,實則開朗大方,對武學與報國之志不輸李長風,言辭之間,有着不輸天策府軍娘們的豪氣幹雲。雙方一旦就婚姻這事攤開,深入交流之後才發現原來彼此都是父母掌下的受害者,如此一來,大家都是一條船上的友軍呢!這下,兩人可終于有了一樣的目的,一樣的“敵人”,一時之間惺惺相惜之情湧然而生,紛紛搖頭嘆息被逼婚的人真乃天下最不幸之人。

兩人進了酒樓,上了二樓挑了一個臨窗的位置坐下,又按着小二的推薦點了一桌子菜,他們這一位置挑的極好,視眼開闊,能一覽街上及遠處水波蕩漾之景。

李長風從托盤中拿出兩個青瓷杯子,分別給兩人倒了水後,開口笑道:“走了一個上午,葉小姐喝點兒水吧。”

葉青蘿端起茶,微抿了抿,道了一聲謝謝。

“沒想到揚州如此繁華熱鬧。”李長風感慨道,今日早上所見,實乃過去之少見。洛陽雖是多朝都城,若說繁華,遠比不上揚州。再加之戰亂騷擾……唉!他不由得想起曾經在書中看到過描繪洛陽繁華之景的詩句,兩相對比之下,更覺悵惘。

“呵呵。”葉青蘿輕笑出聲來,看着一臉感慨的李長風眼中光華流轉,“将軍這是沒有去過成都,若是你去過成都,便會明白什麽叫做真正的繁華。”

“哦?”李長風挑了挑眉,似是不信她之言。剛剛一路走來,廣場之前賣藝唱戲之人少說也有十一、二個,販夫走卒、引車賣漿者比比皆是,若說成都才稱得上繁華,那……李長風忍不住在腦海中描繪那幅畫面,心神為之一震。

葉青蘿只笑不語,偏頭看着被風吹皺的湖水,雙眸中滿是傲意。

李長風本以為她會解釋一二,卻見她端着茶杯出神地看着湖水,他垂下眸,盯着袅袅煙霧一會兒,快速的擡眸瞥了對方一眼又如被驚動的小蟲子般快速垂下,如此幾次之後,李長風見她仍出神的望着遠方,似未發現自己窘迫的小動作,漸漸地便放大了膽子,借着茶杯的掩飾,時不時将視線投在對方身上。

春風從窗外飛入,吹得葉青蘿眼睫顫動,黛青山色是她的眉,盈盈湖水是她的眼,唇不點而紅,面若皎月,天資靈秀。李長風一錯不錯眼的看着她走了神,連葉青蘿何時回過神都不知道。

葉青蘿一轉頭,毫無預兆地直直與李長風那雙放空的雙眼對上,心猛的一跳,臉上微發熱。她放下手中的茶杯,原想喚回明顯在走神的李長風,動了動唇卻只是逸出一聲輕笑。

過了許久,直到小二端上第一份他們點的菜,李長風才回過了神,漲紅着臉強壓抑着落荒而逃的念頭,坐在椅子上默然不語。

“将軍不嘗嘗揚州的特色菜嗎?”葉青蘿見對方仍為方才的失态感到羞窘,執筷為人夾了一只清炖蟹粉獅子頭放在碗裏頭,“将軍嘗嘗這獅子頭,這可是揚州一絕,鮮香肥嫩,入口唇齒留香。”

李長風對着人笑了笑,覺得臉熱得厲害,心裏既後悔又窘迫,滿腦子都在斥責着自己鬼迷了心竅。他拿起筷子想去夾那只獅子頭,結果握着筷子的手太用力,那獅子頭在筷子中間滑來滑去,好不容易夾起來又一溜滑了下去,李長風瞪着那圓滾滾的獅子頭,雙目簡直要噴出火來,他又試了試,索性筷子一插,把獅子頭插在筷頭豎了起來。正當他松了口氣,預将獅子頭放在嘴邊咬一口時,旁邊傳來了吃吃的笑聲。

李長風循聲看去,就見葉青蘿眯着眼捂着唇笑的難以自制,他呆呆的舉着獅子頭,奇妙的是對葉青蘿突然的笑,他既不感到惱怒,也不感到難堪,他看着她聳動不停的肩膀和那相月牙一般笑彎的眼,方才的羞窘輕煙般了無痕跡。慢慢的,緩緩地,他情不自禁的也笑了出來。兩人皆笑得難以自制,好在這酒樓上菜速度極快,不消一會兒,就陸陸續續上齊了所有的菜,這才在小二好奇疑惑的目光中止住了笑。

葉青蘿左手撐着下巴,放下手中的筷子為李長風倒了一杯茶,忍不住戲谑道:“将軍可真有趣,平白無故傻笑個不停。”

李長風翹了翹唇角,借着喝茶攔下了将要脫口而出的話,他清了清嗓子,瞧着人同樣戲谑道:“不知小姐一人緣何竊笑不止?”

“因為将軍剛剛讓我忍俊不禁呀。”葉青蘿吐吐舌頭直直道。

李長風的食指抽了抽,心跳快了幾拍,唉!有美人如斯,緣分既來,擋也擋不住,斬也斬不斷!那獅子頭依然被筷子插着,他舉起它,緩緩湊到嘴邊咬了一口,嚼碎咽下後他才道:“不愧是天下聞名的菜,果然美味。”葉青蘿贊同的點了點頭,拿過一邊的勺子,兜了一只用筷子戳了一塊肉下來,“那自然,不好的東西,我也不會推薦給将軍。不過啊……”她看了看等待着她下半句話的李長風,一眨右眼道,“不過啊,将軍,我們點了這麽多菜,你可要通通吃幹淨啊!”

李長風一愣,随即道:“這是自然。一粥一飯當思來之不易,半絲半縷恒念物力維艱。”

“每一食,便念稼穑之艱難;每一衣,則思紡織之辛苦。将軍,請。”

作者有話要說: 默默放。

☆、醉卧沙場此人間(中)

俗話說,飯桌上容易出朋友,幾口菜下,喝上幾杯酒,敵人都可變友人。兩人邊吃邊聊,一頓飯吃的和樂融融,時間倏然而過,一天就如此消磨過去了。

回了藏劍山莊,斜陽染紅湖面,兩人相視一笑,未曾道別,一左一右回了自己的小院。見到自家爹娘,免不了又是一頓逼問,相隔幾個院子的兩人不由得一起無奈笑了出來,被逼婚的人,真乃天下最不幸之人。

是夜,李長風執筆立在書案前,明黃的燭光投射在宣紙上,影影綽綽。李長風似是在想什麽,低垂的雙眸中蘊含着某種懷念與不解,半響後,月光将宣紙一角照亮,他方動了動手,寫下一首月出詩: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糾兮。勞心悄兮。

月出皓兮。佼人懰兮。舒憂受兮。勞心慅兮。

月出照兮。佼人燎兮。舒夭紹兮。勞心慘兮。

他心有感慨,放下手中的筆後仰頭看着那月時而淺笑,時而蹙眉。淺笑是因思及葉青蘿今日種種言語行為,蹙眉是因他發現了自己居于一隅有利有弊,在見識了揚州城的熱鬧繁華後,那顆想要出去闖蕩的心又變得鮮活起來。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不出此山,哪知更有山高。只是……他深吸了口氣,試圖用夜晚的清涼降去心中如火般熱情的幻想——明明分離不過一會兒,卻已然期盼着天明的到來。他想邀她策馬同游,不問路程,随心而走,一路看百花綻又謝,一生看四季無常。李長風閉上眼,任由喜悅将自我籠罩,內心已打定主意,這幾日便借着游逛藏劍山莊的名義,請葉青蘿代為領路,介紹一下藏劍山莊的來源特色。

他想了又想,想出了好幾個可能性畫面,直到書案上的蠟燭即将燃盡之時,他方懷着期待歇下了。

次日,李長風果然如前夜所決定的那般,主動邀葉青蘿出門,葉青蘿也不扭捏,大大方方應了,樂的雙方父母一整天喜笑顏開,瞞着兩個小的,以親家互稱,甚至兩位母親,已頭湊着頭商量着來年的好日子有哪幾個。依這情況看來,似乎最愉悅的不是李長風與葉青蘿兩人,而是為兒女婚事愁白頭的他們。

幾天後,因拜訪時間過于太久,天策府寄信幾封,催着李長風一家快快回去。他雖心中不舍,只是責任大于天,便與葉青蘿定下了約,有朝一日必得策馬同游,見識見識她口中的成都究竟有多繁華。

葉青蘿欣然應下。

臨別前,她從袖中拿出一條紅穗,臉帶緋紅,強制平靜道:“青蘿無貴重禮物可送,前幾日見到将軍在聽風閣練槍,便随手編了這條紅穗子,将軍旅途順風,早日抵家……”她還想說點什麽,眼角餘光瞥見紅穗在空中蕩漾,她開口,聲音有點兒啞,“青蘿定當履約,有朝一日定與将軍一同看遍天下所有繁華美景,仰觀天地之奧妙,俯察萬物之根本。”語到最後,哽咽中三分飄逸灑脫,七分铿锵有力,一字一字嵌入雙方的心神之中,狠狠為這離別抹去了蕭瑟。

“哈哈!好!”李長風大笑幾聲,伸手接過那條紅穗子用力攥在手心。

他看着葉青蘿偏執與他對視的皓眸,胸腔中一股熱氣起伏,眼眶微熱,再開口聲音也是沙啞低沉,似将不舍哽在喉間,讓舍得宣洩:“有美人兮,見之不忘。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葉小姐勿要食言,長風便在天策府靜候佳人倩影了。”

葉青蘿抿了抿唇,重重點了點頭。雙方不舍之意長存,然送別之距有限,家國責任難卸。

載着李長風的船漸行漸遠,岸邊楊柳依依,日暮山遠,幾分冷冷幾分蕭索。

天下傷心處,勞勞送客亭。春風知別苦,不遣柳條青。白日遲遲過去,一日複一日,一月複一月,春去冬來,眨眼年末已臨。

葉青蘿站在屋檐下看着洋洋灑灑掉下來的鵝毛大雪,将雙手合攏至嘴邊呵氣搓了搓。牆角幾株臘梅晶瑩剔透,像最透亮的琥珀。整個院子裏充塞着黃臘梅濃厚馥郁的香氣,惹的這原本是天底下最純的雪,未落地已占滿綿綿香意。

葉青蘿跺了跺腳,看着厚厚的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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