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一回生二回熟
當天晚上,林蘇就偷偷溜進了紀王府。
紀王府不比寧國侯府,雖有戒備,卻并不森嚴,林蘇連寧國侯府都翻過,再翻個紀王府,自是輕輕松松,不在話下。
紀王雖然在朝中并無權勢,只是個閑散王爺,卻也從沒有遇到過半夜三更有人偷偷翻牆進來的情況,看到林蘇,要不是認出了他是今天言豫津和蕭景睿帶過來的朋友,他都要喊人來了。
“我記得你,你是叫林蘇對吧?”
“紀王爺好。”
“嗯,你好,”紀王挺着圓滾滾的肚子,“你深夜突然來訪,是有何事?”
林蘇眨眨眼,突然行了一禮,雙眼放光。
“林蘇對王爺向來敬仰,今日一見之後,林蘇對王爺的敬仰之情更如滔滔江水,現下實屬難以抑制,這才忍不住,半夜潛入紀王府。”
紀王:“……”
這馬屁拍的,我給十分!
“……可小豫津說過,你不喜歡歌舞啊。”
林蘇淡笑,信口拈來,說得頭頭是道,“我雖五音不全,不喜歌舞,但卻極為欣賞紀王爺的風流性情,都說紀王爺是個詩酒風流的妙人,人品率真,性格潇灑,林蘇是江湖之人,最欣賞的,就是紀王爺這種真性情的人,所以,林蘇鬥膽,相與紀王爺做個朋友。”
“做朋友?”
“是。”
紀王哈哈大笑,“你跟我做朋友,可對你沒什麽好處的哦!”
“林蘇已經說了是因為欣賞王爺才想跟王爺交朋友,并沒有其他的企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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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王聽後,沉吟片刻,一邊打量着林蘇。
最後,笑道:“若你是純粹的江湖中人,我便信你了,只是你并不是純粹的江湖中人。”
林蘇眉毛一動,“所以紀王爺是不肯跟林蘇做朋友了?”
“不,朋友還是要交的。”
林蘇不解地看着紀王。
紀王拍打着肚皮,牽起嘴角笑了,“你也是個妙人,值得相交。”
林蘇一愣,随即釋然一笑,“看來紀王爺也是喜歡廣交朋友的人。”
紀王神秘一笑,“酒肉朋友可交,知心朋友不可交。”
“王爺果然是聰明人!”
“若我不夠聰明,只怕早就成了那地下亡魂,哪裏還能留戀人間,聽歌賞舞,享盡天下樂事呢?”
林蘇眼珠一轉,彎起眉眼,笑問道:“王爺那麽聰明,要不要猜猜我的身份?”
紀王撫着胡子,仔細打量了林蘇一番。
“江湖中人,又與景睿和豫津走得近,也就只有那位江左盟梅宗主的人了。”
……
刑部前腳剛把何文新放回家,後腳,紀王就進宮告狀去了。
有紀王作證,何文新這人命官司可是逃脫不掉了。
同時,因為年關将至,年底尾祭也将近,謝玉與太子便有意借此事複立越氏貴妃之位。
這事也是順利,有謝玉加持技能,再加上事先跟禮部通好氣,越氏便順利複位了。
越氏複位的消息一傳出來,滿座轟然。
穆王府就別說了,穆青氣得都快冒火了,霓凰郡主也是惱得厲害,夏冬也是對此事頗有微詞,蒙摯到穆王府去一趟,風風火火地就轉到梅長蘇那兒。
而譽王,更是氣得摔盤子摔碗,大發雷霆。
于是,便有了左都禦史田德之對禮部尚書陳元直的彈劾。
于是,便有了朝堂論禮。
☆、16秘訣(捉蟲)
朝堂論禮,梅長蘇之所以如此推崇,盡全力去幫助譽王贏得勝利,所為的,不過是摧毀太子執政根基,打擊越貴妃宮中地位,同時降低梁皇對譽王的好感罷了。
誠如譽王所說,太子蕭景宣非嫡非長,若有一日,梁皇想要廢太子重立,那也不是不可以,而且越貴妃向來得梁皇寵愛,氣勢嚣張,甚至可以壓過言皇後一頭。
朝堂論禮,論的是祭禮儀程有無疏忽,後宮尊卑上下是否廢弛,說白了,譽王就是想說越貴妃以下犯上,為禮不尊,同時,暗示衆大臣太子非嫡非長的出身。
但又如越貴妃所言,名儒論禮,素來是正途,梁皇不得不答應。
是不得不答應,而不是樂見其成。
梁皇疑心重,喜歡什麽事情都控制在自己手裏,尤其不喜歡甚至是厭惡超乎自己控制的東西,所以,就算他迫于壓力答應了譽王朝堂論禮的要求,心裏必定對譽王頗有微詞。
梅長蘇此舉,可以說是一舉三得。
一得,摧毀太子執政根基,取信于譽王,并為以後靖王位主東宮被封太子做準備。
二得,打擊越貴妃宮中地位,取信于譽王。
三得,降低梁皇對譽王的好感,進一步消除了譽王封太子的可能性。
宮中正為朝堂論禮一事滿座駭然,太子和譽王各自開始準備,在野的名儒大家不要命地往家裏請,而梅長蘇,卻在與霓凰郡主約會,并且——他早已有自己的打算。
周玄清。
隐居多年的名儒大家,不喜廟堂,現居于靈隐寺。
他和黎崇是舊識,而黎崇,是梅長蘇還是林殊時的老師。
梅長蘇從錦盒中拿出玉蟬的時候,林蘇就在旁邊看着。
梅長蘇拿着玉蟬,嘴角輕抿着,目光深遠,痛苦、懷念各種情緒交叉出現,最終,沉澱為不容動搖的決心。
這些,林蘇……都沒看見。
他正目光灼灼地看着玉蟬,那玉蟬其實并不是什麽精致的物件,顏色偏暗,小小的一塊,還沒有梅長蘇一根拇指大,上面刻着螺旋紋。
但是——
林蘇難耐地舔了舔嘴唇,又吞了口唾沫,眼巴巴地看着梅長蘇,聲音因為緊張激動有些沙啞,“宗主……我能看看嗎?”
“啊?”
林蘇眼睛亮亮的,“我想跟你手裏的玉蟬近距離接觸一下。”
梅長蘇:“……”
對林蘇這副模樣有些疑惑,梅長蘇拿着玉蟬,遲遲沒有動作,林蘇卻等不及了,以為梅長蘇這是不願意給他看,瞬間就急了,竟然難耐地想動手去搶。
“宗主,你就讓我看看嘛!我一定輕拿輕放,不會摔壞的……”
梅長蘇深深覺得林蘇太毛躁了,于是果斷把玉蟬放回錦盒,藏在身後。
林蘇:“……”
死皮賴臉地湊上去,不依不饒地,“宗主……”
梅長蘇不為所動,面無表情地看着林蘇,雙手背在身後,死死按着錦盒。
“宗主……”林蘇委屈臉。
林蘇似乎想搶,又不敢搶,跪坐在蒲團上,雙手撐在地上,像是要起來,可又遲遲沒有動作,只那雙眼,閃亮亮的,嗯,還有點閃爍的淚光。
梅長蘇:“……”有點被惡心到怎麽辦?
林蘇看着梅長蘇的動作,深深覺得他家宗主越活越回去了,現在小性子簡直就是說來就來,根本連個預兆都沒有,思及此,林蘇淚流滿面,他那個成熟穩重、根正苗紅的宗主大人哪裏去了?
“咳咳,為什麽想看玉蟬?”梅長蘇似乎也覺得他剛才那一系列動作過于幼稚了,幹咳幾聲,把錦盒從背後拿回到身前,擡眼問向林蘇,只是那雙手,依舊不容拒絕地壓着錦盒。
林蘇一聽這話,只覺得又有了希望,瞬間眼睛又亮了幾個度。
“我很喜歡這個玉蟬。”
林蘇之前并沒有見過這個玉蟬,而且他本身就不是喜歡玉的人,梅長蘇應該不相信林蘇的話的,只是當他對上林蘇那雙寫滿了歡喜與激動的眸子……
他信了。
卻沒有立即給他,梅長蘇拿着錦盒,嘴角抿了抿,道:“我知道了——但現在我還不能給你,穆青還得拿着它去請周老先生,等朝堂論禮結束,我再給你。”
林蘇:“……”這節奏貌似不對啊!
梅長蘇的意思好像是……要把玉蟬給他?!
林蘇驚悚了——這玉蟬可不是尋常之物,這可是梅長蘇他恩師黎崇黎老先生給他的!
林蘇艱難地擡眸,眼中不可置信的色彩已經消散得差不多,他看着梅長蘇依舊沒什麽變化的表情,開始懷疑他剛剛到底是不是聽錯了。
梅長蘇卻以為他不開心了,眉間一蹙,又道:“聽話,也就一兩天而已,等朝堂論禮結束,它就是你的了。”
聽了這話,林蘇第一個反應是——我擦原來我沒聽錯啊宗主真打算把這玉蟬給我?然後第二個反應是——我勒個擦這玉蟬我能收嗎能嗎能嗎能嗎!
“那個……”林蘇局促地撓撓頭,讨好地笑着,“宗主,我就看一下,看一下就可以了,就不需要您割愛了。”
抿了抿嘴,擡眼偷看梅長蘇的臉色,小聲說道:“而且……這是你過去恩師送你的,意義非凡,給我……不合适。”
梅長蘇不置可否,将錦盒放入袖口,慢慢起身,道:“我去赴霓凰郡主的約。”
林蘇咬了咬下唇,歪頭:“……賞梅?”
梅長蘇看了他一眼,點頭:“是。”擡眼,又見林蘇雙眼放光,神情激動,頓時一陣無語,“你待在家。”
林蘇癟了下嘴,“我也想出去玩……”
梅長蘇拿起大襖,回過頭,無情道:“待在家好好練習書法。”見林蘇頗有微詞,又道:“前日我看了你和飛流的功課,你的書法……”梅長蘇深深地看了林蘇一眼,“比飛流的還要差。”
林蘇:“……”生無可戀臉。
宗主你要知道在我們天-朝,有一種筆,叫簽字筆,還有一種輸入法,叫拼音輸入法。
梅長蘇向前走了幾步,不知想到什麽,又轉身,深深地看了林蘇一眼,不容拒絕道:“你在家好好練習書法,回來我要檢查。”
林蘇:“……”死魚眼。
“宗主,放下那塊玉蟬,讓我來!”林蘇突然爆發一聲怒吼,并且身體做前傾狀,像是要撲過去似的。
梅長蘇被這一嗓子嚎的,差點踩不穩摔下去,幸好扶住門檐,這才堪堪停住,不解地回頭看向林蘇,“你又怎麽了?”
“我我我我……”
事實是,林蘇“我”了大半天,還是沒說出什麽。
梅長蘇深深嘆氣,“跟霓凰郡主約定的時間到了,有什麽事回來再說,你在家,好好聽話,玉蟬會給你的,別急。”
林蘇:“……”我不是想說這個啊宗主!
眼看梅長蘇就要出門,林蘇一個着急,完全不經大腦思考的,就“蹭——”地飛撲到梅長蘇背上,向樹袋熊抱樹一樣,死死抱住梅長蘇。
——媽蛋要是真等你回來再說就晚了啊!
梅長蘇:“……”
這、這、這似乎熱情過火了……吃不消啊!
“宗主!我拿着玉蟬去靈隐寺請周老先生吧!”
“嗯……啊?”
林蘇松開梅長蘇,又跑到梅長蘇面前,抓住他的手,紅光滿面,神情激動,“宗主別麻煩穆青了,就讓我去吧!”
“呃……”
梅長蘇覺得他從林蘇臉上看到了無數個“讓我去吧”,瞬間有些頭昏眼花,但态度堅決,“不行。”
林蘇:“……”委屈臉。
梅長蘇不忍直視,撇過頭,道:“這幾天你好好練書法,在沒有進步之前,別想出去玩。”
林蘇:“……”晚—娘臉。
梅長蘇抿抿唇,猶豫着伸出手,碰了碰林蘇的頭發,“乖,聽話。”
林蘇面容一陣扭曲,“……我不去玩,就去請周老先生而已……不然……我跟着穆青去?”
梅長蘇眉間一跳,“你就那麽想見周老先生?”
林蘇一聽就知道有戲,立馬使勁點頭。
梅長蘇緩緩一笑,道:“明天我送周老先生離開的時候,你可以跟着。”
說完,梅長蘇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林蘇:“……”爾康手。
請周玄清的過程并不是一帆風順,但幸好最好還是趕上了,朝堂論禮,譽王勝利。
譽王勝利,直接的後果,就是太子的禮部大換血,其中,陳元直首當其沖。
林蘇親眼看着梅長蘇把那塊寫着“禮部”的木塊放進炭火中,然後火舌舔噬它,灼燒它,那木塊,很快便化為灰燼。
成功拿下太子的禮部,但梅長蘇……似乎并不開心。
林蘇一臉驚悚地梅長蘇把自己的手放進炭火中,他的表情,跟黎綱如出一轍,只不過他的反應要比黎綱快些。
“你幹嘛?”
林蘇狠狠擰着眉,雙手包裹着梅長蘇的雙手,他的手要比梅長蘇的手小些,不能包嚴實,但是小手包大手,卻有一種別樣的風情。
林蘇細細檢查了梅長蘇的手,只是有些燙紅,沒有受傷,眉毛稍微舒展開,小心翼翼地給梅長蘇的手吹氣。
梅長蘇怔怔地看着林蘇,神色凄然,無比哀傷,喃喃道:“我這雙手,以前也是挽過大弓、降過烈馬的,可是現在只能在這陰詭地獄裏,攪弄風雲了……”
林蘇動作瞬時僵住。
梅長蘇的表情看上去很是委屈,像是要哭出來似的。
林蘇從沒見過這樣的梅長蘇——他知道的梅長蘇和認識的梅長蘇,都應該是無比堅強的,死撐着絕不向命運低頭的人,是一個永遠不會彎腰的人。
林蘇想起了那些人跟他說的話——你要告訴梅長蘇,愛鬧的孩子有糖吃,他應該學着多為自己考量,才會幸福。
微涼的唇落在梅長蘇指尖,梅長蘇手指一動,疑惑地看着林蘇,林蘇捧着他的手,低垂着眉眼,小聲道:“運籌帷幄之間,決勝千裏之外,這就是宗主你現在在做的事情。”
梅長蘇愣了片刻,然後長臂一攬,将林蘇抱在懷裏,頭擱在林蘇肩上,雙眼緊閉。
林蘇任他抱着,幾次握拳,最終卸了全身的力道,雙手放在梅長蘇背上。
黎綱看着他們,動了動嘴唇,但最終,還是什麽都沒說。
……
朝堂論禮之後,周玄清随即離京,梅長蘇本就決定,要在城外見周玄清一面,因為之前說好了的,所以林蘇也跟着去了。
周玄清雖然年邁,頭發花白,卻精神奕奕,滿臉紅光,聲如洪鐘,看上去,身體十分健康。
梅長蘇和周玄清在談話的時候,林蘇就目光灼灼地看着周玄清。
如此肆無忌憚,怎可能沒有察覺,臨了,周玄清疑惑地看向林蘇,“這位小友,可是有話要說?”
林蘇眼睛一亮,沒察覺梅長蘇的眼色,激動地抓住周玄清的手,道:“我就是想問,老先生是怎麽保養的?”
周玄清:“……”
梅長蘇:“……”
“咳咳,林蘇,不得無禮。”梅長蘇呵斥道。
林蘇怏怏收手,看神情,似有不甘。
訓斥完林蘇,梅長蘇又轉身去向周玄清道歉,“老先生,晚輩管教不嚴,若有冒犯之處,還請勿怪。”
“無妨。”
周玄清擺擺手,目光又轉回林蘇身上,猶豫了一下,問:“你叫林蘇?”
林蘇與梅長蘇對視一眼,又眨眨眼,“是。”
“哦,當年黎兄門下有一心愛弟子,也叫林殊。”
梅長蘇身體一怔,林蘇不着痕跡地看他一眼,搖搖頭,“不,我是叫林蘇,雙木林,早辦蘇,而不是特殊的殊。”
周玄清點點頭,又看向梅長蘇,道:“此弟子雖出身将門,性情飛揚,卻絕頂聰明,若彼時你在,你與他定會成為一時雙璧。”
梅長蘇一時有些怔愣,俯首作揖,“承蒙老先生擡愛,如此人物,只恨無緣親慕其風采。”
周玄清搖搖頭,有些惋惜,“可惜啊,這個人,如今是再也見不到喽!”
說完,周玄清轉身,像是就要離開,林蘇的問題還沒有得到解答,自是不能讓他就這麽離開,大步流星走到周玄清面前,睜着圓溜溜的大眼睛。
“老先生,你還沒告訴我你是怎麽保養的呢?”
林蘇的外貌屬于那種很容易讓人心生好感的類型,周玄清微微一笑,“小友為何有此一問?”
林蘇笑得很乖巧,眸光流轉之間,又帶着些狡黠,“老先生你不知道,我家宗主身體不好,然後又不好好修養,我看老先生如今高壽,身體卻格外健朗,便想向老先生讨教讨教。”
周玄清回頭看了眼梅長蘇,又看了看林蘇,不由得笑出聲,“你倒是會為你家宗主考量。”
梅長蘇深深捂臉。
林蘇撓着後腦勺,嘿嘿笑着。
“強身健體、延年益壽的法子我是沒有,不過,我倒是知道一個使心情舒暢的法子。”
林蘇腦中迅速轉換:心情舒暢=心情好=身體好=活得久。
于是林蘇眼睛更亮了,巴巴地看着周玄清,“是什麽?”
周玄清高深一笑,道:“少些思慮。”
林蘇:“……還有呢?”
“沒了。”說完,周玄清繞過林蘇,這一次,算是真正走了。
梅長蘇也跟着往下走了幾步。
林蘇:“……”這怎麽說了跟沒說一樣?而且,少些思慮……這個法子好是好,卻不适合梅長蘇啊!
林蘇看向梅長蘇,幽幽嘆氣,有一種為自己家孩子操碎了心的感覺——他家宗主最喜歡的就是想東想西了……
眼睛一轉,又看向周玄清,眼見着他上了車架離開,轉眼,卻見梅長蘇已經回到他身旁。
“宗主,被人誇的感覺怎麽樣?”
梅長蘇:“……”剛才醞釀出來的悲傷氣氛全沒了!
林蘇眨眨眼,或許他應該這樣問:“宗主,被自己老師的好基友誇的感覺怎麽樣?”
梅長蘇:“……什麽是好基友?”
林蘇:“……”
——宗主你破壞氣氛!
☆、17生病(捉蟲)
金陵城郊外。
這裏有一條路,路邊有一個小山坡,小山坡上有一個小亭子,小亭子裏有……三個人。
黎綱表示,他似乎有些多餘。
梅長蘇目光灼灼地看着林蘇,還在等他對“好基友”一詞的解釋。
林蘇深深捂臉。
“什麽是好基友?”梅長蘇又問了一遍。
“好基友就是好朋友的意思。”
“哦。”
萬幸的是,梅長蘇并沒有在這個問題上多做停留,然而不幸的是,梅長蘇活學活用的本領掌握得很好。
“那你和景睿豫津他們就是好基友的關系?”
林蘇頓時有種吞了蒼蠅的感覺——奇怪,按道理直男的反應應該是各種葷段子從嘴裏出來啊!他這個反應……
然而他還是點頭了,按照他跟梅長蘇解釋的意思,他跟景睿幾個,确實是好基友的關系。
“那我和你是不是好基友?”
林蘇:“……”
宗主你這個問題提得如此突然我有些猝不及防然後有些……心跳加速?
梅長蘇碰了碰林蘇的耳朵,似乎有些疑惑,“你耳朵怎麽紅了?”
林蘇:“……”
“诶,臉上也開始紅了?”
林蘇看着梅長蘇那似笑非笑的表情,詭異地沉默了。
黎綱看着覺得眼睛有些疼——宗主啊,你什麽時候解鎖了調戲良家婦男的技能?
诶——等等,良家婦男?林蘇?
黎綱抖了抖,被自己的比喻惡心到了。
林蘇明智地轉移了話題,“你怎麽不告訴周老先生你的身份?”
梅長蘇狐疑地看他,“你好像很想我暴露身份?”
林蘇眨眨眼,純真無邪道:“這又不算暴露身份,周老先生既不是朝堂中人,又是你恩師的朋友,而且他好像很喜歡你的樣子。”
梅長蘇:“……”
果斷轉身。
林蘇低頭想了想,突然眼睛一亮,猛地一擊掌,大聲道:“我知道了,你是不好意思了!周老先生大贊林殊,又是當着你的面,還說你們是雙璧,結果你就是林殊,自然不好意思說出實話。”
梅長蘇:“……”媽的智障。
這是他從林蘇那兒學來的詞,卻沒想到有一天會用在林蘇身上。
“啊!說起暴露身份的事——”林蘇一拍大腿,“霓凰郡主知道你的身份了!”
“不是知道,只是懷疑。”梅長蘇淡定地糾正着。
林蘇疑惑地看他,有些捉摸不透梅長蘇的想法,“你不緊張?”
梅長蘇沒說話,只是看向遠方,金陵城的方向,那兒,一匹馬兒緩緩出現,馬上的人,風塵仆仆,英姿煞爽——正是霓凰郡主不假。
“她來了……”
霓凰郡主來了,林蘇也看到了。
林蘇讓黎綱上前扶住梅長蘇,自己默默退下,這是霓凰郡主和梅長蘇的談話,林蘇……不适合旁聽。
這注定是一場沉重的對話,林蘇心有不忍,退開之前,俯在梅長蘇耳邊說了句話,“你是最好的。”
梅長蘇詫異擡眼看他,良久,收斂了臉上表情,重重點頭。
梅長蘇與霓凰郡主在亭中談話的時候,林蘇就蹲在不遠處看着。
林蘇有些郁悶,這個距離,他聽不到他們的談話,林蘇很郁悶,然後他就想起有一項十分逆天的技能叫做讀唇,而且他的視力很好,但是——
他并不會唇語!
林蘇淚流滿面,他現在急需一個唇語十級的小夥伴!
然後,林蘇就被推了一下,擡頭,是黎綱,林蘇眼睛一亮,抓着黎綱的袖子,激動地問:“你會唇語嗎?幾級?有十級嗎?”
黎綱:“……”什麽鬼!?
“沒有十級那有九級嗎?八級呢?”
黎綱:“……”
“……你先放開我。”
林蘇似乎才發覺他還抓着人家的袖子,也覺得自己激動了,讪笑着松開,還十分狗腿地幫黎綱把袖子給捋平了。
之後,便讨好地笑着,“黎大俠,黎舵主,黎大哥,你幫我看看,宗主他們在說什麽?”
黎綱:“……”
林蘇:“快啊——诶,對視了,高—潮來了!高—潮來了!”
黎綱:“……”我怎麽覺得這貨是在看戲呢?
林蘇看得興起,又拉了拉黎綱,“你快幫我看看,他們說到哪兒了?說到衛峥沒?說到林殊沒?”
黎綱:“……我會将你的言行一并如實向宗主禀告的。”
林蘇:“……”目瞪口呆。
不就是打小報告嗎?然而林蘇就吃這套。
很快,亭中已經進行到撸袖子扒衣領的地方了,林蘇一直安安靜靜的。
黎綱卻覺得氣氛有些奇怪,轉頭一看,卻見林蘇眼圈有些紅,見他看過去,用袖子死命擦着,一邊粗聲粗氣道:“他媽的眼睛竟然進了沙子……啊,好癢!”
黎綱很給面子地沒有拆穿。
林蘇反而不好意思了,直接破罐子破摔,“好嘛!我就是哭了!怎麽地!誰讓這氣氛這麽催淚!”林蘇指着亭中相擁在一起的兩人,粗聲粗氣道:“你看他們!都哭成淚人了還哭!眼淚咋就這麽多呢!”
黎綱聽着,看着,抿了下唇,幽幽道:“宗主這次出門吹了風,這會兒又下了雨,等回去,估計又得生病了。”
林蘇想了想後面的劇情,黯然道:“的确得生病,還是一場重病。”
黎綱不解地看向林蘇。
林蘇卻不回應,聽這雷聲滾滾,看這潇潇雨下,良久,長嘆一聲。
“思慮過重,終究還是……思慮過重……”
林蘇走進雨幕,疲憊地閉上眼,雨水從他臉上滑落,滑進衣領,很涼,林蘇突然想起——現在,已經是冬天了,快要過年了。
他們到金陵,也有大半年了吧。
他睜開眼,雨水滴進眼睛裏,有些刺痛,林蘇張開嘴,喃喃道:“究竟要何時……梅長蘇才能真正做到沒有任何思慮……人,又是否能夠真的沒有任何思慮……”
頭頂出現一把傘。
“……黎綱?”
黎綱皺着眉,看林蘇的眼神很不解,換一個說法,他現在看林蘇的眼神跟看一個瘋子沒什麽區別,“……你就那麽想生病?還淋雨,想跟宗主同甘共苦也不是這樣的啊!”
“不……”林蘇搖搖頭,回頭看了亭中再次抱在一起的兩人,眼神有些飄忽,“我只是想讓自己冷靜點。”
想讓這冰涼的雨水,澆滅心中蓬勃的烈火。
……
林蘇先回了馬車,穿着濕淋淋的衣服倒頭就睡,在睡夢中就開始發燒。
梅長蘇在外面就咳了血,上了馬車之後,精神不濟,竟也沒發現林蘇的不對勁,就這麽在馬車裏昏睡過去。
于是,等黎綱駕着馬車回到蘇宅,打開馬車的簾子,看到的,卻是兩個昏迷的人。
真是……
急肯定是急的,然後還有一種不可描述的感覺,用林蘇的話說,叫做“一臉懵逼”。
晏大夫看着這兩人——他在金陵最主要的兩個病人,他從醫數十年來最不配合最不聽話的兩個病人。
他指着林蘇,對甄平說:“先把他的衣服換了,全身擦洗一遍,放隔壁廂房去,記得蓋上兩層大棉被。”
然後又指着梅長蘇,對黎綱說:“把他搬回房,放床上去,我拿了藥箱就過去。”
如果晏大夫要排一個他不想要醫治的患者列表的話,毋庸置疑的,林蘇和梅長蘇絕對會并列第一。
……
“神思不寧,郁結寒氣,以致體內虛乏。”
這就是晏大夫的診斷,說白了就是——你家宗主平時喜歡想東想西,每天不睡覺盡想着怎麽算計人,這次又冒着大風大雨出門,現在身體垮了。
交代了黎綱說這幾日閉門謝客,不見外人之後,晏大夫拿着小藥箱,又去給林蘇看病。
他去的時候,林蘇已經醒了,貌似剛洗完澡,頭發還沒幹,他正坐在床邊,甄平在給他擦頭發。
“你洗澡了?”晏大夫的臉色很不好。
他原本以為人暈倒了會乖些,沒想到……
“你發燒了還敢洗澡?還有什麽是你不敢的?”晏大夫的臉色很臭。
林蘇眨眨幹澀的眼睛,覺得腦子裏一片混沌,捉摸不明白事情,竟就真的就着晏大夫的話答道:“有啊,我就不敢把宗主撲倒。”
甄平:“……”
晏大夫:“……”
甄平:“不對啊,林蘇,你第一次出現的時候,不就是把宗主撲倒了嗎?”
林蘇眼皮重得要命,揉了揉眼睛,迷迷糊糊道:“不對啊,這兩個撲倒不一樣……不一樣……”
說着說着就沒聲了,甄平低頭一看,對晏大夫說:“又暈了。”
晏大夫:“……”
“咳咳,他剛剛怎麽醒了?”
甄平把林蘇放平在床上,又幫他蓋上被子,一邊道:“我聽了您的吩咐,正要給他脫衣服呢,他就突然睜眼了,然後就要自己洗,洗完了就叫我進來給他擦頭發。”
晏大夫:“……”
怎麽覺得甄平有點像任勞任怨的小媳婦兒……錯覺!一定是錯覺!
“咳咳,他就是燒糊塗了。”
……
這幾天,蘇宅很安靜。
梅長蘇重病之中昏迷不醒,蘇宅不接待任何外客。
林蘇也是燒得昏昏沉沉,根本沒時間出去玩。
而蘇宅外頭,卻是再起風波。
新任戶部尚書沈追在追查戶部往年舊賬的時候發現了不少有問題的地方,其中,就有一個漕運。
本該是運載生鮮蔬果的官船中夾帶着黑火,這并不是什麽稀奇事,但今年,竟有六艘官船夾帶黑火,負責搬運貨物的趙大哥是江左盟的人,如今梅長蘇身處金陵,他自然得弄清楚這些黑火的去處。
幾經周折,多方協調,最後,竟然扯出個私炮坊。
年關将至,炮竹價格暴漲,制炮售賣,可獲暴利,可官屬的制炮坊,所有收入都要入庫,戶部留不下來,所以,原來的戶部尚書樓之敬便偷偷開了這家私炮坊,偷運火藥,制炮售賣,所有收入,他自己占小,其餘的,歸太子。
而同時,宮裏的言皇後突然病倒,太醫院查看,卻并無大礙。
這幾日,梅長蘇身體已經恢複了些,可以下床走動,只是藥還沒斷,而林蘇卻還在燒着,溫度不高,只是低燒。
當然,這幾天,梅長蘇都沒給林蘇好臉色看。
一時間,林蘇成了整個蘇宅最不受待見的地方——黎綱整天琢磨着把他送回廊州,晏大夫每天板着張臉逼他喝又苦又澀的藥,飛流總是一言不合就飛檐走壁要麽就是舉高高,現在就連梅長蘇……
唉,林蘇躺在兩層大棉被下面,哭成了個淚人。
其實,梅長蘇聽說他生病了最開始是很擔心的,還拖着病體過來看望了一下,當然,結果就是大家都被晏大夫罵了。
但這不是重點,重點是梅長蘇的态度!
然而,這都是以前了,林蘇深深覺得,他今天流的淚,就是那天他腦子裏進的水。
前幾日譽王來看過梅長蘇,聽說言皇後病倒,立馬火急火燎地就跑回去,當時梅長蘇正被勒令躺在床上,而林蘇那時還是自由之身,聽見聲音便跑出來看,看完之後還跑到梅長蘇面前煞有其事地評論道:“譽王對他這個養母還是挺孝順的。”
梅長蘇哼了哼,沒說話。
林蘇說完,摸了摸下巴,又道:“嗯,其實太子對他娘也挺孝順。”
梅長蘇:“……”
“怎麽?又想交朋友了?”
“交朋友?”林蘇故作高深地摸了摸下巴,認真道:“獻王倒是可以考慮考慮。”
“獻王?太子以後的稱號?”梅長蘇問。
林蘇驚悚了,“我之前跟你說過這事兒?”
“沒啊。”
對啊,我記得我沒說過的……“那你怎麽知道的?”
“猜的。”
林蘇:“……”你牛!
對林蘇敬佩的眼神很受用,梅長蘇扯了扯嘴角,又道:“那譽王呢?”
林蘇搖頭,“不要,譽王心機太深,他不跟這種人做朋友。”
梅長蘇食指一動,狀似不經意地說道:“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