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傾國傾城

黎明将至，夜幕消融，月挂西天，正在悄悄隐落。

雪兒從睡夢中驚醒，揉着眼睛，訝異不解。她常見明月氣憤惱怒，卻很少見她驚慌失措。

"姐姐，究竟是怎麽回事？我們為什麽要逃命？" 雪兒起身穿衣。

明月忙着幫她收拾貴重之物，日常必需，焦灼地道:"原來明公子真是神仙! 他說花樓那夜，本不該幸存的人都得死，無一能幸免! 現在只剩下我們倆了! 确實，如今細思确實如此! 怪不得近來我時而惶惶不安，心驚膽顫的! 而且，而且明公子知道人死後的去向!"

"他這麽說說，你就信了？" 雪兒很納悶，姐姐平常最不信任別人。

"不，不，" 明月用手胡亂比劃，"他會法術，我是真瞧見了! 此世身為娼妓，芊芊她們死後都在那裏受苦呢! 真是太可怕了，難道我們也會？生時不由己，如果死後還要受罪…… 天地公道何在？!"

"那我們現在該怎麽辦？" 雪兒也被吓出一身冷汗。

"明公子說只有救我們的那位，或許能夠再次救我們!" 明月滿面愁容，目光驚惶，"雪兒，我們趕緊去找無絕君! 他是唯一的希望!"

陳府裏，上邪無絕這幾日在屋內調神靜養。

他與相陵在不周山那一戰，想速速解決，以便不讓靈長歡久等，或令她無論為哪方的重創而傷心，兄弟倆就各自封住靈力，用肉搏的方式，直到奪取對方的意識。

兒時，他們男孩間經常打打鬧鬧，相陵輸了愛耍賴，惹得無絕不願與他比試了。長大後，兄弟倆極少交手，這次全力交戰，令無絕甚是意外，這些年來相陵長進許多，直到三百個回合時，相陵的力量趨弱，一個防守不慎被打倒在地，這才讓無絕趁機奪了他的意識，但自己也受傷頗重。

為盡快複原，上邪無絕斷絕一切念想，卻在靜坐中，時而浮現長歡的影像。

初遇是在千年前，那會兒他們還年小。長歡天性善良，護着誤咬她的幽冥焰獸，無絕就暗想，真好，這位就是我将來要娶的女子……

默默地，他看着她出落得花容月貌，配這般溫潤沉穩的性情，真是完美。

何必着急，相伴無需太多言語，地界古族血脈有萬年之壽，水到渠成時，他可與她，終日相伴，直到生命盡頭……

然而命運時常出其不意，在他意識到可能會失去她，南宮宴慶那晚，他酒醉難忍，強行吻住她，傾訴衷腸…… 這是他第一次離她這麽近，說了這麽多的話……

再到如今，明明是自己贏了，卻要堵住衆人悠悠之口，絕不讓她受到傷害……

可這樣會完全失去她……

思及此處，上邪無絕心痛難忍，良久屈身捂胸，直到侍從在門外禀告:"無絕公子，陳府外有兩位女子，說有十分緊要的事，想求見您。"

"何人？" 他閉目。

"好像是上次來過的那兩位姑娘。" 侍從回禀。

"不見，讓她們走。"

"我說了您在閉關，無法見人，可她們淚眼汪汪，說一定要見您，否則就在門外一直等候，說是關乎生死大事。"

"不關我的事。" 上邪無絕淡然回道。

"她們說有位神仙慈悲，指點了求存之路，只有您能救她們。" 侍從再禀，将話都傳達了。

神仙？上邪無絕蹙眉，沉思半晌，起身走向府外。

明月見他走來，急忙近前，被上邪無絕擡手擋開:"請問，你們所來何事？"

明月竭力冷靜地說明來意，上邪無絕已心知肚明，那位好心的神仙應該是羅剎明，給自己下了圈套，要報那一拳之恨。

羅剎明知道上邪無絕不會相助，卻故意将這雙姐妹推給他，是因為，想看看他會不會進退兩難？

羅剎明沒有錯算。上邪無絕思及靈長歡，知道她既然救過她們，必不會冷眼觀望。只是，上邪無絕很不喜歡明月，若非她向羅剎明多嘴，當衆丢長歡的顏面，自己也不會說出那句早已解除婚約的話。

該怎麽做？上邪無絕仔細打量她們的因果，也就明後幾日，這雙姐妹即将命歸黃泉。不過，姐妹倆死後去處不一，明月身懷罪孽，雪兒算是清白……

"我非神仙，做不了什麽。你們暫且先回，這兩日，就呆在家裏別外出，自保平安。"

上邪無絕打算思量定奪，但絕不能讓長歡再介入這樁事。

此時，靈長歡正在不周山。

這是上古，大荒西北海外的巍峨大山，斷裂成兩座高峰，據說是當年共工撞裂的。就在山崖間，靈長歡找到了上邪相陵。

瞬即，淚水奪眶而出，她撲去抱住他:"相陵……"

淚珠滴落在他臉上，打得濕濕漉漉，靈長歡撫着上邪相陵的臉，用衣袖替他擦去血跡和灰塵。

曾經兒時，長歡若受傷疼痛，小相陵會比誰都哭得起勁，黏住她道:"姐姐疼不疼？我快心疼死了! 我要替姐姐受疼!" 他哇哇地挂一臉鼻涕眼淚，哭得天要塌下來似的，反而是小長歡去安慰，讓他莫要擔驚受怕。

少年後，相陵高大挺拔，已不再是從前那個小哭包，凡事會護着她，告訴她:"長歡，有我在。"

他喜歡笑，笑時的唇特別好看，噙一縷魅惑，幾許情思，十分溫柔，配上那雙納入星河璀璨的眼眸，即刻令人心魂飄蕩，翻騰于萬丈紅塵。

"相陵，我在。" 靈長歡憐惜地從他的眼睛撫向唇，用靈力除去他面容上的一處處傷痕。

"等待之時，我失魂落魄，你若贏了，我為無絕傷懷，你若輸了…… 我，什麽也不敢想…… 可現在，我知道你輸了…… 但我在，相陵，我在……"

她抱緊他，背靠崖石，望向不周山谷間的那片天。

曾經他們三人常在此處玩，這裏是天地人三界交彙的一處地方，這裏有上古神戰的傳奇。據說，共工戰敗後，與那些同陣營的将士和獸族們，棄肉身，元神游離至地界，避開天族的追尋。可是，地界有地界之規，他們中的絕大部分無法融入，久而久之，就變成了那些在中域游蕩的死靈，能吸食或觸化獄界生靈，讓他們也變成死靈以便壯大隊伍，故而無窮無盡。

當然，也因為不周山荒寂清淨，小無絕與小相陵來時喜歡比武，可盡情地胡亂叫喚。

小長歡就背倚崖石，觀摩他們玩耍，懷裏抱着紅奇的寶寶，因為是一身黑的小崽，所以得了個名字，叫"黑奇"。曾經答應過小相陵，所以小長歡送了黑奇與他結印。

當這兄弟倆摩拳擦掌，打打鬧鬧時，小長歡常會看得驚慌，生怕他們受傷，她懷裏的黑奇也嘤嘤呀呀，撲騰着小爪，不知是在擔心，還是在助威。

小相陵比輸後，必會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跑來撒嬌，小長歡會摸摸他的頭:"以後別玩武鬥了，我瞧着也為你們擔心。"

"不嘛不嘛，男孩子就是要強健! 我們上邪族自來尚武! 我要打贏無絕，他比我大，自然力氣也大些，等我長大了，就能打贏他!"

"好好，那你今後多練練。"

"姐姐疼相陵，姐姐最好了。" 小相陵趁機往長歡懷裏鑽，順便抱起黑奇親親。黑奇也不嫌棄他，伸出粉嫩的小舌頭，往那髒娃兒的臉上舔，癢得小相陵哈哈直笑。

這時，小無絕也會走過來，往相陵腦袋上敲一記:"小哭包，你永遠都贏不了我。"

他會挨坐在小長歡的另一邊，望向山谷間的長空，默默微笑。

"如果，如果我們能似當初那樣，無憂無慮，如一張白紙，等着繪出所有的美好……"

"相陵，無絕……"

日落月升，不周山裏，靈長歡抱着上邪相陵，追念往昔，不願離開。

正在追念曾經的還有一雙人，明月與雪兒。

披着月光，如水清涼，明月坐在窗臺前，擁着雪兒。

"妹妹，你還記得我們小時候嗎？有回夏夜，我們偷跑出去玩，田野漫天的螢火蟲，當時的月亮，就是這般大而圓。"

"記得。" 雪兒微笑點頭，閉上眼睛，似乎沉浸在往昔的美景中。

"那些螢火蟲，像銀河落世，像洛陽城元宵的燈火明耀，不過呢，那時更美，風很暖，我們很快樂…… 我記得自己笨手笨腳的，總也抓不到，姐姐身子敏捷，給我逮了許多，裝進小竹籠裏，可以當燈燭。"

明月接道:"你兒時就很善良，覺得它們可憐，就都放生了。"

"因為，天空才是它們的家。"

"是啊，廣闊無際，可以自由飛翔。" 明月驀然嘆道，"天大地大，可我們的家，在哪裏？生生死死，何處是歸鄉……"

極少自怨自憐的她，淚水淌落:"這輩子，生逢亂世，爹娘早亡，我們不得以賣身為奴，戰事紛亂，接着又逃來洛陽賣身花樓，如今從頭開始，想要做良人，卻被告知命不久矣……" 說話間，明月抱緊雪兒，"還有，昨日那兩個畜生，活該他們都死了! 我可憐的妹妹……"

雪兒撫上她的臉:"姐姐，不哭……"

明月目光悲涼，自語道:"無絕君，會不會救我們呢？"

雪兒淚濕花容，往明月懷裏鑽，雙手抱住她的腰:"我們不需要等誰救，至少我不需要，因為姐姐你早已救了我。兒時，你就一直護着我，在花樓裏也從不許誰欺負我，直到如今…… 說實話，雪兒覺得此生太苦，若能及早了結，何嘗不是一件好事。"

"只是，雪兒唯一的不甘，是沒能與姐姐多些時日相陪伴，報答姐姐的恩情。"

倏然，雪兒離開明月的懷抱，撲通跪身，向姐姐磕頭三次，又對天地大拜。

"蒼天，如果您聽見了，雪兒只求您大慈大悲，如有來世，讓我們能夠繼續做姐妹，無論富貴貧賤，我都要與姐姐在一起! 雪兒也不怕，死後地獄或天堂，我願随姐姐同往! 求求您實現我的心願，其他的，雪兒什麽都不奢求……"

明月不跪，無意求蒼天垂憐，她早已不信這些。明月扶起哭得顫抖的雪兒，安慰道:"姐姐也什麽都不要了，就願與妹妹，再結來世，也願，不忘無絕君的恩情，來世再報。"

明月抹淚看向桌面，整整齊齊地排了八只杯子，拿起一杯，秀唇輕挽:"我明月最恨受他人輕視，審判，我們自己的性命，無需他人來取!" 說罷自飲。

雪兒也拿起一杯，一飲而盡，含淚笑道:"塵世污穢，不與為俗。"

啪，她擲向地面，瓷杯摔成碎片。

"妹妹如雪冰清，是這個俗世配不上你!" 明月笑意漸濃，"花樓那夜，我們本該離去，現在也不遲。" 痛快喝盡，也砸了杯子。

雪兒眉眼盈盈一彎:"姐姐，你穿金色衣裳，真好看，高貴典雅，傾國傾城。"

明月擡手拭淚，大笑:"來世，無論從多麽卑微開始，姐姐必成至尊! 到時我們想要什麽，都會有!"

雪兒随她欣然:"姐姐一定可以，到時候，雪兒只要個幹幹淨淨，清清白白，沒有誰能再對我們欺淩，指點……"

她喝盡最後兩杯毒酒，拼勁砸碎了杯子。

"姐姐……"

伸手，抱向明月。

"姐姐在。" 明月扶住她，白衣勝雪的妹妹，抱在懷中似乎自己也潔淨了。

姐妹倆躺向一地狼藉間，緊緊相依……

窗外夜色寂寂，圓月高懸，清涼如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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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行了，寫這章時淚流滿面，比想的還要悲，對不住了……

姐妹倆為何要飲毒酒，會在後章說明，以及無絕君有否做什麽。

* 紅奇生了黑奇，黑奇就是黑寶的媽媽，與相陵結印。

曾經是長歡将黑奇送給小相陵，後來是相陵将黑寶送給許知諾。算是，獸歸原主。

許久不見黑寶，想念它。在第四卷 中就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