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五月二十號,那天是星期天,也是顧眠的十八歲生日。
也就是在那一天晚上,顧眠穿越了。
她穿越後降落的地點十分糟糕。
那是被戰火照亮的夜空之下,剛剛來到這個異世界的顧眠就這麽穿着睡衣,站在獸族內亂的戰場上。鮮血與火交織成一副煉獄景象,絲毫沒有給她适應的時間,就把這個世界最可怕的一面展現在了她的眼前。
在戰場上僥幸活下來之後,顧眠才知道,這個異世界被穿越者們稱之為天譴大陸。
天譴,這個名字一聽就很不吉利,事實上也确實如此。
這個世界是神的游樂場,高高在上的神明如同玩游戲一樣耍弄着這個世界,在各個種族之間掀起鬥争與厮殺。就算有短暫的和平時間,那也是神在醞釀更加悲慘的未來。
這個世界從誕生起,就不被神所寵愛。
然而某一天,琢磨透了各個種族的神明感到了乏味,于是他從別的世界弄來了一群普通的人類,并将這些人類放進了他的游戲場,告訴他們——
【汝等皆為吾掌中蝼蟻,
今以此方世界為舞臺
不斷攀登,相互厮殺
唯有最後的勝者,才有選擇“留下”或者“回去”的權力。】
一場圍繞穿越者們的鬥争就這麽拉開了帷幕,并且在天譴大陸持續了幾百年。期間,神明還不斷往天譴大陸投放新的穿越者,導致鬥争越發激烈。
為了勝利,作為普通人的穿越者們尋找到了更換血統的辦法,把自己普通人的血統,更換成異世魔物的血統。
作為被選中的普通人類之一,顧眠不想參與這場厮殺,但是願不願意不是她說了算的,特別是在那個強者為尊的世界,作為弱者的她根本就沒有話語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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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顧眠随大流更換了魔物的血統,經歷了各種各樣的事情,花了整整十年,終于成為了唯一的勝利者,回到了自己的故鄉。
十年,足以讓一個人變得面目全非。
要不是顧眠的家人對顧眠缺乏關注,要不是顧眠原本的性格就很內向,沒什麽特別要好的同學朋友,她的異常改變早就被人發現了。
所以此刻被人懷疑,顧眠絲毫不覺得慌張和意外,撒謊什麽的,對她而言只是件小事,她很擅長,也不會因此心虛,就算被人發現了破綻,被人以為是改造魔物,也沒人能把她怎麽樣。
顧眠心理素質穩得一批,下午社團活動時間就按之前說好的,去了圖書館。
對顧眠産生了懷疑的雷以澤先是給顧眠解釋了她暫時無法轉班的事情,然後給顧眠上了十幾分鐘的課,讓她了解了一些魔物的基本常識,最後才問了顧眠這麽一個問題:“你是怎麽學會僞态的?”
果然是因為這個。
顧眠回答:“我腦子裏想着今天要來上課,頭發和眼睛就變回原來的樣子了。”
返祖本身就是奇跡,這樣的說法也不是沒有可能,但并不足以打消雷以澤的懷疑。雷以澤直接詢問,也不是為了顧眠口中的回答,而是顧眠回答時候的狀态。
顧眠的狀态十分正常,沒有心虛,沒有慌張,就像是在陳述一個普普通通的事實。
雷以澤收回視線,“今天就到這裏,雖然你不能轉班,但宿舍必須要換,我叫了一個學生過來,她是你未來的舍友,待會兒你們一起回去搬一下宿舍。”
音落,門口就傳來了敲門的聲音。
一個女孩推開門,從門口探進來半個身子,說道:“老師,我來接新舍友。”
顧眠的新舍友叫佘桔。
身高目測一米八,長發披肩,白膚細腰大長腿。傳統的運動式校服絲毫沒能遮蓋她略顯成熟的身姿,讓她看起來一點都不像是一個學生。
事實上,她确實不僅僅是個學生。
佘桔,十四歲出道,第一個角色是古裝劇裏面一個沒活過十集的亡國公主,這個角色明明年紀不大,卻高高在上的讓人咬牙切齒,但在最後國破家亡時,這個高傲任性的公主卻做了一件誰都沒有想到的事情——在宮門前自刎。
佘桔在這部古裝劇裏面最出彩的表現,就是高傲的公主發現自己将成為亡國奴後那短暫的迷茫與恐懼,雖然公主并沒有迷茫多久,她在之後依舊桀骜依舊跋扈,并嚣張十足地死在了沖破宮門的大軍之前。
這樣的劇情安排讓這個年幼嬌氣的公主角色一下子就變得立體了起來。她任性嬌貴,但她不是沒了依靠就可憐兮兮的菟絲子,她是真的覺得自己天生就高人一等,哪怕她的國亡了,她也絕不會讓自己變成階下囚,讓昔日她看不起的人爬到自己頭上。
固執地守着自己的尊嚴和高傲,令人讨厭卻也令人羨慕。
讨厭她的目下無塵,羨慕她的随心而為。
顧眠也看過那部電視劇,具體的情節記不住了,但是她能記起佘桔在那一幕裏面的表現,那種高傲之人突然出現的迷茫與脆弱,還有緊随着迷茫之後的霸氣依舊,真的令人難忘。
後來這部古裝劇的同人作品多到令人難以置信,而在大多數的同人作品中,這位高傲的公主都格外被偏愛,不是成為同人作品中主角的弟弟妹妹,就是被主角教導變成更加優秀的人,反正結果都很美好。
而現在,昔日高傲公主的扮演者就在她的身邊,帶着她穿過校園,前往宿舍,并和她說:“我叫佘桔,是美杜莎。雖然也住七樓,但我在傳媒班上課,只有班會課和實戰課才會去特殊班上課。”
美杜莎,蛇發妖女,看到她眼睛的人都會變成石頭。
顧眠聞言,轉頭看向了佘桔的眼睛。
佘桔:“... ...我假設你知道,美杜莎的眼睛不能看?”
顧眠當然知道,她只是好奇,變成石頭是一種什麽感覺,但因為各種原因,在天譴大陸的時候顧眠沒能進行這方面的嘗試,一直都覺得挺遺憾的。
顧眠好奇地問:“我沒有變成石頭,你的眼睛裏放了什麽?”
佘桔為顧眠的心大感到汗顏,但還是解釋道:“隐形眼鏡,當然不是普通的隐形眼鏡,是專門給美杜莎戴的,可以保證我們不會随随便便在對視中把人變成石頭。”
顧眠點點頭,原來如此。
學校有兩棟宿舍,一男一女,一牆之隔。
每棟宿舍都有八層樓,八樓是天臺,七樓是三個年級特殊班的宿舍,七樓以下就是普通班的宿舍。
每個樓層的樓梯口都有消防門,會在晚上熄燈之前關上,第二天上課之前打開。
因為這個規定,普通班的學生從來就沒能在上下學時間遇到特殊班的學生——特殊班比普通班早半個小時上課,早半個小時放學。每次普通班早起上課的時候,七樓的學生都已經走光了,普通班晚修放學的時候,七樓的消防門早已經關上。
此時還是社團活動時間,宿舍一樓的大門還沒打開,顧眠也是拿着雷以澤給的批條,才和佘桔一塊進了宿舍樓。
顧眠原本的宿舍就在四樓,收拾好東西搬去七樓花不了多少時間。
女生宿舍七樓的宿管老師是一個年紀很大,個子很矮的老婆婆,老婆婆臉上帶着一副老花眼鏡,她慢吞吞擡眼看了看佘桔和顧眠,然後又慢吞吞地垂下了視線。
佘桔帶着顧眠往裏面走,一邊走一邊說道:“她是宿管婆婆,姓習,矮人族,她那副眼鏡能看穿所有僞态,防止普通學生混進七樓。”
行李箱的輪子在地上發出滾動的聲音,顧眠跟着佘桔走過長長的走廊,路過的房間門都關着。
佘桔帶着顧眠來到了走廊盡頭右側的房間門前,門上挂着一塊金屬門牌,上面寫着數字——711。
這裏就是,她以後的寝室了。
高二二班的教室窗戶正對着宿舍樓,中間只隔了兩個籃球場。
九點二十分,距離晚修下課還有半個小時,坐在窗戶邊的某高二二班男生就看到特殊班的學生成群結隊走進宿舍大門,他發出了羨慕的感慨——
“我也想去特殊班,能提前整整半個小時下課啊。”
男生的同桌正在和數學大題拼搏,聞言頭也不擡道:“是啊,早上還得提前半個小時起床上課呢。”
男生一哽,認命地低下了頭專心做題——比起早起,晚下課半個小時好像也還行。
作為重點班之一,高二二班的晚修紀律自然是好到令人發指,除了偶爾出現的細小聲音,其他時間都是一片死寂,宛如墳場。
所以當門口響起敲門聲的時候,幾乎所有同學都擡頭看了過去。
晚修看班的老師走到了門口:“雷老師?”
雷以澤:“宿舍七樓待會就關門了,你們班的顧眠今天剛搬過去,以後每天都要提前半個小時下課回宿舍。”
今天負責高二二班晚修的老師不是二班的班主任,也不知道顧眠搬宿舍的事情,就問了一句:“張老師知道這事嗎?”
張老師,高二二班的班主任。
雷以澤:“知道,剛剛找他說過。”
話落,高二二班的班主任游魂一樣出現在雷以澤身後,黑着一張臉。
看班老師見班主任都同意了,就把顧眠叫了出來。
顧眠把自己早早就做好的作業交給組長,又将幾本練習冊和卷子塞進書包,最後背上書包,跟着雷以澤離開了教室。
之前還在羨慕特殊班的男生讷讷道:“等一下,顧眠搬去七樓了?什麽時候的事?”
男生的同桌收回視線,繼續低頭做題:“不知道。”
“她都搬去七樓了,怎麽還在我們班?不是應該去特殊班的嗎?”
同桌繼續專注題目:“不知道。”
男生斜了同桌一眼:“那你知道什麽?”
同桌:“我知道她以後既可以按照我們的早讀時間起床,又可以按照特殊班的放學時間比我們早半個小時下課。”
男生:“.... ...”嫉妒使我面目全非。
顧眠只跟雷以澤到了教學樓一樓的大廳,因為雷以澤還有事,而且女生宿舍他也進不了,所以兩個人在大廳分道揚镳,顧眠自己一個人回了女生宿舍樓。
和下午放學後寂靜的七樓不同,此刻的七樓十分熱鬧,顧眠剛走進七樓消防門,就聽到了腳步聲,打罵聲,還有... ...男生的聲音?
顧眠眼睛裏閃過一絲疑惑。
宿管婆婆戴着眼鏡看了她一眼,确認這是最後一個學生之後,便關上了七樓的消防門。
消防門緩緩閉合,咔地一聲落鎖。
整條走廊瞬間就出現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普通的粉色瓷磚地變成了大理石地面,白色粉刷的牆壁上浮現了帶刺繡花紋的牆紙,走廊兩邊牆上的普通木板門變得厚實起來,門上更是出現了精致的浮雕與古銅色的門把。
每一扇宿舍門旁邊的牆上還都出現了一盞玻璃油燈,油燈裏的火焰顏色也不一樣,有紅有藍。走廊盡頭的牆壁也開始消失,出現的景象顯然就是隔壁男生宿舍的七樓,而顧眠剛剛聽到的男生的聲音,顯然就是通過這一面假牆傳過來的。
關好門後,宿管婆婆慢悠悠地越過顧眠,身上簡單的暗色花衣服一點點變成了深色繁複的白襯衣,臉上的老花眼鏡也變得複雜華麗,右邊鏡片的右上角還有三片大小不一的齒輪,在慢慢轉動。
走廊上的男生女生們都撤掉了僞态,有的背後長出了黑色的骨翼,有的全身都變成了白骨,有的頭上冒出了動物的耳朵,有的嘴裏長出了尖銳的獠牙... ...
群魔亂舞。
“顧眠。”
佘桔朝顧眠走來,撤去僞态的佘桔一身死灰色的皮膚,蛇發張牙舞爪地漂浮在空中,時不時吐出信子,發出陰冷詭異的嘶嘶聲... ...
顧眠應了一聲,走向佘桔。
和普通人沒什麽區別的黑發從發根開始,一點點變白,白色蔓延到發尾,散發着冰冷的藍色光澤。圓潤的耳廓慢慢變尖,出現了最為标致性的精靈耳朵。棕色的眼底褪去顏色,最後只留下翡翠般剔透的淡綠,本就白皙的皮膚也比之前還要白了一個度——那是在陽光下能發光的白。
等走到佘桔面前,顧眠已經撤掉了僞态,完全融入了這一走廊的奇幻畫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