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名為“遺願清單”的小本子是顧眠手下一個矮人制造的,為了這麽一個兩指厚的小本子,矮人幾乎是費盡心血,顧眠手下的其他臣服者也為其提供了不少幫助。

別的不說,光是小本子每一頁上的魔紋水印,就連續更換了三十多種顏料,其中包括且不限于各族的□□與各種動植物的□□。

後來小本子做好了,顧眠按照每個同伴臣服的順序,讓他們将自己的遺願寫在了上面。

餘藝是第一個。

因為沒有參考的模板,餘藝在正式落筆之前打了好幾遍草稿。

如同一個頭次參加作文比賽的小學生,一筆一劃,皆是小心翼翼斟酌再三。

讓人難以想象,這麽一只怕水,又拿着筆杆子皺眉糾結的人魚,會是顧眠手下掌管一方水域的大将。

書寫遺願的時候需要顧眠在場,所以當時的情況是這樣的——

裝修舒适到比起看書更适合拿來睡覺的書房裏,餘藝趴在大桌子上認認真真地想着措辭,顧眠就坐在窗邊柔軟舒适的高背軟椅上,面前是一張臨時搬來的小圓桌,方便顧眠在這裏臨時辦公。

顧眠身邊還有兩個長得一模一樣的亡靈,一個安安靜靜地站着,仿若不存在,還有一個進出書房無聲無息,給顧眠帶來新的文件,同時也拿走顧眠批好的文件。

時間一點點過去,顧眠很有耐心地等着。

終于,當日落的餘晖灑在小圓桌的桌面上,餘藝終于拿起了那本遺願清單,以及特制的蘸水筆和墨水。

餘藝寫下了自己的遺願,每一筆每一劃,前所未有的虔誠。

顧眠不知道什麽時候走到了餘藝身後,她微微俯身看到了餘藝書寫的內容,等餘藝寫完最後一筆,她出聲問道:“我進來的時間是五月二十號晚上,回去之後應該也是五月二十號,你完全可以讓我提前幾天找到你。”而不是被逼到自殺。

餘藝放下筆,合上遺願清單,整條魚頓時又從參加作文比賽的小學生切換到了性格詭秘的陰暗人魚,她眉眼低垂,長長的睫毛努力遮去眼底令人寒顫的幽光,可勾起的唇角卻暴露了她瘋狂的本性。

她回答說:“我需要一次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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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藝不擅長仁慈,無論是對敵人,還是對自己。

她需要蛻變,也需要保證自己對顧眠的忠誠。死亡讓她獲得新生,顧眠只有在這個時候出現并拯救她,才有可能獲得她所有的信任與誓死的追随。

因此,這場死亡是必須的。

——話是這麽說,可顧眠始終覺得,餘藝能對自己這麽狠,完全是因為天譴大陸的餘藝将過去的自己和未來的自己分割成了兩個人,并覺得反正這種事情她已經經歷過了,沒道理過去的自己能夠幸免。

也就是所謂的,大家要死一起死... ...

拎着幾個大袋子回到酒店房間的顧眠将大袋子放到一邊的桌子上,并對從床上坐起來,一直盯着自己看的餘藝說道:“我叫顧眠。”

餘藝安靜了一會兒才開口,明明是個少女,聲音卻沙啞的像是一個年邁的老太太:“我叫餘藝。”

顧眠突然覺得有些奇妙,她們之間沒有正真意義上的初次見面,顧眠第一次見到餘藝的時候,餘藝顯然已經很熟悉顧眠了。現在,餘藝第一次見到的顧眠,也是一個對餘藝十分熟悉的顧眠。

顧眠從幾個袋子裏找出一個裝了衣服的袋子,拎去浴室:“先去洗澡,把衣服換上。”

渾身□□裹着被子坐在床上的餘藝無法拒絕這個提議,雖然她現在更想問清楚目前的情況和對方的目的,但她還是安安靜靜地起身走向了浴室。

餘藝發現自己的身體十分正常,不僅沒有自己親手劃下的刀傷,也沒有餓了幾天後手腳無力的虛浮感,胃也不會一抽一抽地痛了。

就好像過去幾個月的一切只是一場虛無缥缈的噩夢,現在夢醒了,她自由了... ...但這怎麽可能?

洗完澡的餘藝大腦清醒了不少,她從浴室裏出來,沒有吹幹的頭發不停往下滴水,弄濕了她剛剛換上的衣服。

趁着這個時間,坐在椅子上用手機記事本備課的顧眠收起手機,起身拿來一條幹毛巾,拉着餘藝在床邊坐下,替餘藝擦幹頭發。

餘藝很少和人有這麽親近的舉動,更別說顧眠在她眼中還是一個只知道名字的陌生人。

但是餘藝拒絕不了。

無論是這個舉動本身帶來的溫暖,還是顧眠替她擦頭發時輕柔的動作,她都拒絕不了。

替餘藝擦頭發的同時,顧眠也沒有閑着,而是告訴餘藝,說:“我會給你錢還債,之後三個月,你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

餘藝一時間沒太聽懂,吶吶地重複了一遍:“你會替我,還債?”

顧眠想了想:“不對。”

餘藝翻起波瀾的內心因為顧眠的否定正準備沉靜下來,卻又聽到顧眠說:“是‘你’會替你還債,我只是把錢從‘你’手裏拿來給你。”說着,顧眠拿出一張卡,放到了餘藝手邊。

餘藝:“……”什麽意思?

顧眠:“這張卡裏的錢,都是你給我的。未來的你,給我的。”

顧眠完全沒有對餘藝撒謊的想法,今天只是一個開頭,今天以後直到十月份之前,她都會和餘藝保持聯系,并且想辦法,把自己能說的以及不能說的,都告訴餘藝。

天譴大陸的餘藝雖然出現得晚,但她卻是顧眠逆轉局勢的關鍵,而且她知道天譴大陸的未來,還根據這些“已知”,替顧眠避開了不少麻煩,且據天譴大陸的餘藝所說,她所知道的這些未來都是作為勝利者的顧眠告訴她的。

只是顧眠沒想到,回到這裏的自己會被禁言,所以她在天譴大陸的時候從來沒有問過餘藝自己是怎麽把未來告訴她的,餘藝也從來沒有主動向她提起過。

這就很奇怪。

“未來的我?”餘藝還有些理解不了顧眠的說法,因為這聽起來有些荒謬。

“這世上存在另一套能量體系,我們稱之為魔法。”顧眠擡手,掌心朝着房間角落的一盆盆栽,五指微微收攏

盆栽的枝葉微微散開,其中一高一低有兩朵花,花型很奇怪,不是常見的碗型,看着就像是伫立在枝頭,展翅的鳥兒。但是在顧眠的動作之後,安靜放置的盆栽突然就動了,花朵先是凋謝枯萎,然後枝葉開始朝着顧眠的方向生長,原本就很高的植株彎曲着長到了距離顧眠掌心還有幾厘米的地方,顧眠手腕一轉,花朵枯萎後光禿禿的枝頭長出了和剛剛完全不一樣的花朵。

新花朵是藍色的,花瓣成短小的鐮刀形狀,簇擁着花心。

餘藝睜大了眼睛,眼裏除了驚奇,還閃爍着別樣的光芒。

顧眠摘下不屬于這株植物的藍色花朵,反手一揮,過長的枝條又慢慢縮了回去,回到了原來的高度,又長出了和剛剛一模一樣的鳥兒似的花來。

植株恢複如初,只有顧眠手中的藍色花朵能證明,餘藝剛剛看到的一切并不是她的幻覺。

顧眠将藍色的花放到給餘藝的卡上,對餘藝說:“更多的,我會慢慢和你說……”

“現在先說一下我出現在這裏的原因——我和未來的你做了一個交易:未來的你将會幫助我完成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而我則會因為那件事情的完成,回到這裏,幫助你還債,保證你未來三個月衣食無憂,以及……告訴你未來會發生什麽。”

顧眠努力避開了所有會被禁言的內容。

含糊的話語自然不能讓餘藝完全明白,但餘藝還是抓到了重點:“為什麽是保證我衣食無憂‘三個月’?”

一針見血。

顧眠:“你會變成我和一樣的存在——在三個月後,至于原因我現在沒辦法告訴你……”顧眠想要告訴餘藝“有東西禁止她把一切說出來”,但是這句話也被禁言了,顧眠只能換了一句:“反正這三個月,我會好好教你的。”

餘藝又問:“和你一樣的存在是指?”

“魔法生物。”

“魔法生物……”餘藝慢慢重複這個詞,就像是在細細咀嚼,好把這個改變了自己命運的詞彙吞進肚子裏。

除了衣服,顧眠還給餘藝買來了很多東西,比如鞋襪,比如午餐,還比如... ...手機。

餘藝拿着新買的手機有些不太适應,她原本用的手機是二手的,還用了很多年,欠債的時候沒錢吃飯,她就給賣掉了。

之後她一直沒有手機,如今突然又有了,還是一臺嶄新的,不會動不動就卡頓,顯示內存不足,而且功能比之前那部好了無數倍的手機。

餘藝換上舊的手機卡,顧眠幫忙給餘藝欠費停機到差點被注銷的舊卡充了話費,看着餘藝下載借貸平臺的app,把欠下後越滾越多的錢都還上,然後快速删掉app,又給那些借錢給自己的人還了錢,最後關機、拔卡一氣呵成。

“換個號碼?”顧眠問。

餘藝做完這些事情,連呼吸都是顫抖的,半響才點了點頭:“嗯。”

兩個人出門去營業廳注銷了餘藝原來的手機號,然後又用身份證換了新的號碼。

之後顧眠又帶着餘藝去買了不少東西,比如行李箱,比如衣服。顧眠還問餘藝想住哪裏?留在F區還是回學校?

餘藝想了想,鬼使神差地擡手拉住了顧眠的衣服:“你住哪?”

顧眠:“B區,我住那裏,也在那裏上學。”

“我能去你那嗎?”餘藝問。

顧眠當然不會拒絕,于是兩個人又坐車回了B區,顧眠又花時間陪餘藝找了房子住下,一直折騰到晚上才動身回學校。

顧眠離開後,一個人在新住所的餘藝看着租房裏配套的家具,還有些回不過神。

不過一覺醒來,她的生活再次翻天覆地。

從人間跌落到地獄的她,一下子來到了天堂。

她想找點事情做,但是長時間焦慮于還債的她已經記不起自己原來的生活該是怎樣的了。

原來的她會在這個時間做些什麽?看書自習?和舍友出去吃宵夜?還是無聊地刷着微博?

餘藝想了許久,她拿出新手機,登錄社交軟件,給老師同學報了個平安。

中午收到錢後多次聯絡都聯絡不到餘藝的老師同學們終于放下了心中的大石。

餘藝知道顧眠的事情是秘密,所以謊言脫口而出,只說自己找到了親生父母,他們替自己還了債。

輔導員問她什麽時候回學校,餘藝想了想,對輔導員說自己這段時間精神狀态出了點問題,親生父母要帶她去看心理醫生,所以她短時間內都不會再回學校了。

謊言太過合情合理,輔導員信了,還讓她記得回一趟學校來辦理休學。

挂掉電話,房間內再度陷入安靜。

餘藝看着手機屏幕看了許久,最後噗嗤一下笑出了聲。

餘藝的笑聲很低,拉扯到發疼的嗓子,尖銳的痛楚讓她覺得自己應該停下。

但是她停不住,等反應過來,她已是笑得淚流滿面。

在顧眠面前她不敢太過放縱自己異樣的情緒。

但是剛剛脫口而出的謊言擊破了她的僞裝。

她覺得那應該不完全算是謊言,因為她的精神狀态确實不太對,異樣得像個瘋子。

但是她卻很開心,非常開心。

幾個月的噩夢已經讓餘藝忘了自己的生活本來該是什麽模樣,直到這一刻,情緒上的爆發讓她意識到自己終于擺脫了一切。

內心的瘋狂喜悅讓她想要尖叫。

同時她又産生了一種不真實感,那種不真實感讓她在喜悅的同時又惶恐不已,兩種極端的情緒殘忍地撕扯着她的心髒。

——今天發生的一切,不是我在做夢對吧?

——如果是的話,拜托了,不要讓我醒來,就這樣讓我死在這個夢裏吧。

這一晚,餘藝花了很長很長的時間都沒辦法讓自己平靜下來,甚至因為那一絲恐懼——恐懼這一切都是假的,她強撐着,一夜未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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