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定盟

“據仵作所言,春生的親屬死于扼頸窒息。也就是說他父親在投河前就被人勒死了,怎麽可能再抓枯荷指證?”燕重錦解釋道,“七裏河并無蓮花生長,如果真是生前抓在手裏的,那麽死亡現場可能是在某處荷塘。或者,根本是有人往他手裏塞了一截蓮莖,用于嫁禍廉王。”

祝珩被皇上冷瞥一眼,噤若寒蟬地縮起脖子,腹诽不止。

燕家這小子是不是逗他玩?來前兒不是這麽說的啊!

皇上望向燕重錦:“你這孩子心思倒細。還有什麽?繼續說。”

“墜落在南城門東坡的馬車裏有股藥味,說明坐車的很可能是個病人。但廉王殿下身康體健,顯然不是那輛車的主人。”

這姓燕的總算說了幾句人話。

梁焓理了理殘破的袖子,拱手道:“父皇,兒臣也認為大哥是冤枉的。如果他已經買通春生,根本無須等到游湖那日再動手。暗刺、下藥,或者幹脆把兒臣推入東宮的池塘,就足以達到僞裝意外的目的了。”

此案的主謀顯然籌劃周全,考慮到儲君遇刺乃震天之事,必要有人負責,所以早在動手之前就将廉王選為了背鍋對象。

子午堂剛巧挨着太白酒肆,女刺客的行動剛好踩着梁昱會客之時。而春生罪行敗露僅半日,七裏河的幾具屍首便漂出來将矛頭直指廉王府。又不是說書唱戲,哪來這麽多巧合?可見對方蓄謀已久,廉王被盯上不是一日兩日了。

皇上:“那依太子之見,此事是何人指使?”

這麽典型的一石二鳥之計,下手的自然是最終的利益既得者了。然而以梁焓的身份,這種開罪人的話不便直言,還是甩給不要臉的吧。

“父皇,此案是燕重錦查的,具體內情他比兒臣清楚。”

燕重錦只恨沒把某人的胳膊連柚子一起拽下來。

“祝大人,可否将畫舫的圖紙呈給陛下一觀?”

祝珩連忙将一摞案卷翻開,恭恭敬敬地遞了上去。

“春生用的冰船起碼三尺寬長,再加上繩索,不可能帶在身上,所以這些工具是幫兇提供的。”燕重錦指着圖紙道,“陛下請看。畫舫一層的船艙為了保暖,後門是用氈毯封住的,使得船尾形成了一個相對封閉的空間。向船尾傳遞物什須經兩側的通道,這便容易驚動舷欄附近值崗的侍衛。所以只能走上面,也就是從二樓的舷窗吊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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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出事那日剛好是慶王生辰,游湖賞雪也是梁笙提議。能夠居高臨下把作案工具送到船尾甲板的,只當時在二樓船艙的慶王。而且滿朝文武都知道,那位殿下是個藥罐子。

分析到這兒,所有線索都對上了,禦書房裏一片寂靜。

皇帝嘆了口氣,打破沉默:“這些都是推測,指證一個親王,要有真憑實據。”

梁昱跪在地上,嘴角浮起一絲冷笑。難道方才刑部指證他的就是鐵證麽?父皇,您這心都快偏到石頭縫子裏了。

燕重錦禀道:“子午堂慘遭刺客屠戮,陳家四口被滅,獨生孫女亦被擄走。如果能找到那個嬰兒,應該就算證據。”

不過他也料到了,梁笙絕沒笨到把陳家孫女安置在自己的窩。禁軍将慶王府翻了個底兒朝天,連根可疑的雞毛都沒發現。

遭指控的是一個深居簡出的病弱皇子,刑部沒能搜出實證,最後只能不了了之。慶王卻散發跪席,趴在宮門口的雪地裏大哭冤枉,沒待一個時辰就凍暈了。

畢竟是自己的骨肉,任皇帝如何鐵血心腸,也不能讓一個已經殘廢的兒子活活凍死。再加上朝中已有兄弟相害、父子相殘的風言冷語,這案子注定不能再往下查。貶谪慶王的聖旨尚未下發便撤了回去,改成罰俸三年,幽禁半載,責令思過。

至于廉王,因結黨之嫌貶了爵位,由親王降為郡王。

梁焓讀過許多史書,卻都是以後世角度看待前人是非,從未如今日這般直觀地感受到皇權鬥争的殘酷。回想起禦書房中,皇帝逼廉王舉刀的一刻,他終于明白謀權者為何大多冷血無情。因為一旦有了牽絆,就會被人掐住軟肋,大廈傾崩于一夕之間。

只是他實在不明白,燕重錦作為局外人,一個成長在皇家之外的十歲孩子,如何也會冷酷如斯?梁焓舉箸端碗,看了眼背對自己吃得津津有味的人,忽然沒了胃口。

燕重錦的胃口随池月,自小也是個嘴不能停的主兒。然而長大後久駐軍中,風餐露宿地養出了一條狗舌頭,口腹之欲也淡了許多。但梁焓做的這個什麽...奶油蛋糕?又松又軟,奶香十足,味道甜膩膩的。他從來沒吃過這麽好吃的點心,忍不住敞開肚皮,重新點亮了吃貨技能。

“喂,姓燕的你吃夠了沒有?能不能說了?”太子殿下沒了耐性。

“說什麽?”燕大少爺終于進食完畢,慢悠悠地擦了擦嘴,“哦,蛋糕味道不錯,我要打包帶走。”

得了便宜就裝傻充愣是吧?梁焓忍住摔他一臉蛋糕的沖動,磨牙道:“說你為何阻止本宮替大哥求情?”媽的,還把他袖子拽壞了。

“殿下身為太子,應當比我了解聖上。”燕重錦重新戴上面具,轉過身道。

“有話直說,別繞彎子。”他穿過來統共才見皇帝老子三面,上哪了解去?

“皇上召殿下旁聽,并非為了查清案子,而是要收拾廉王。殿下又何必為了‘好兄弟’打自己父皇的臉呢?”

君也好,臣也罷,當權者想要的只是一個穩字。官位穩,龍椅穩。廟堂內外清平無事,梁氏江山千秋萬載。這就夠了。至于真相,又有誰會在意呢?

梁焓愕然:“可大哥也是父皇的兒子,何必如此不通情面?”

“殿下确定廉王是聖上的兒子?”這事兒估計宮裏的狗都不信。

“額......難道不是麽?”

這家夥腦子進了多少水?怎麽連淳朝皇室最大的八卦都忘了?

燕重錦解釋了一通,梁焓這才曉得廉王因容妃與淩玄青之故被君父厭惡。

若廉王安分守己,皇上也許會睜一眼閉一眼,可他偏偏與內侍勾結,還是那個給老爹戴過綠帽的男人,就休怪得龍顏大怒了。

燕重錦喟然一嘆。

禦書房那日,若非梁焓跳出來求情,他根本不會說出真正的主謀。

今上自弱冠之齡參朝聽政,在皇權圈子裏争鬥了大半輩子,如何不知廉王冤屈?奪嫡之争除了廉王自然就是慶王。可梁笙與梁昱不同,他是梁氏唯二的血脈。一旦太子出了什麽岔子,梁笙就是坐着輪椅也得上。

在實證不足的情況下,皇上頂多懲處警告備選的儲君,絕無下狠手的可能。所以最佳的背鍋對象還是倒黴催的廉王。

皇上欲借太子遇刺廢黜梁昱,燕重錦也樂見除去二王中的一患,所以才沒吱聲。哪知梁焓自作聰明地一攪局,不僅廉王化險為夷,還打草驚蛇地讓慶王玩了回以退為進。

打蛇不死,必成大患。以後再想抓這條毒蛇的尾巴可就難了。

“真是知面不知心。沒想到二哥看似神仙中人,竟心如蛇蠍。”梁焓後怕地拍了拍小胸脯,“大哥興許也在觊觎帝位,但不至如此狠毒。”

“廉王資質平庸,生性怯懦,行事做派的确比慶王厚道那麽一丁點兒。”燕重錦道,“若今日跪在禦書房的是慶王,他根本不會像廉王那般猶豫,只會為了撇清關系棄車保帥,眼睛不眨地殺了淩玄青。”

“不管怎樣,真即是真,假即是假。大哥既然冤枉,就不能異己而誅。”梁焓自小接受人道主義教育,雖然道理都明白,但情緒上還是抵觸這種不擇手段的政治鬥争。

燕重錦嗤笑道:“果然童心無邪。等再過幾年,殿下就不會說這麽天真的話了。”

“你不就比我大幾個月麽?裝什麽老蒜!”梁焓不滿地白他一眼,“燕重錦,難道你希望本宮變得和他們一樣精明冷酷,為達目的不擇手段,想犧牲誰就犧牲誰?若你今後入仕為臣,也希望有一天被君主當成棋子棄車保帥?”

燕重錦聞言一怔。

“你現在是太子伴讀,以後是東宮侍讀,那就算我的人。”梁焓拿起一塊蛋糕,邊啃邊道,“若本宮日後做了皇帝,必不會虧待你,就算遇到危難也不會棄車保帥。這是我梁焓的承諾,有效期一萬年。”

怎麽樣,本太子開的條件夠優厚吧?快上車吧少年!

望着那張沾着奶油的小臉,燕重錦心中一撼。

梁焓如此直白地将話攤開,無非是給他塞了顆定心丸。無論燕家如何下注,即日起,太子黨的大門真正向他敞開了。至于這條賊船上還是不上,由他自己決定。

只是,他還能再信他嗎?

燕重錦合上眼,又看到了南荒莽山那場大火。千裏烈焰灼紅如血,遍野橫屍煞氣沖天。焦炭未滅,黑煙未散,白骨未枯。耳邊仍回蕩着鬼哭之聲,身上的傷也還在隐隐作痛,一切仿佛都發生在昨天......

看出對方的猶豫,梁焓讓宮人上了一壺酒。

他親自斟了兩碗酒,對燕重錦道:“你若不信本宮,咱們就歃血為盟,訂個契約如何?”古人不都愛玩這套麽?炸雞加啤酒...不對,雞血兌白酒,比現代人訂一摞合同都好使。

“殿下不是厭惡我這個小人麽?”燕重錦像老和尚一樣坐在原處,八風不動。

“讨厭的是你的性格,相中的是你的能力,一點不矛盾。”梁焓已經想通了。與其坐等被兩個好兄弟玩死,還不如從現在開始培植羽翼。燕重錦雖然醜了點、傲了些,但以此子才華,若能真心效忠自己,那絕對是老鼠掉進米缸裏——撿他娘的大便宜。

“好。”燕大少爺終于執起酒碗,“承蒙殿下青眼,重錦榮幸之至。必鞠躬盡瘁、赴湯蹈火,助殿下早登大寶。”

梁焓頂着張奶油臉樂了:“我這就叫人捉雞來。”

燕重錦笑着執起他的手:“何必麻煩雞?”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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